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呆呆呆。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重生异界好种田 作者:金玉在右 祸从天降,雅南被当空一个花盆砸死,却重生到异界年仅十一岁的张小柳身上。不仅父母双亡、身无长物、家徒四壁,还有两个半大的弟弟。作为现代四好青年,既然接收了人家的身体,当然也要肩负起教养弟弟们的责任,只能义无反顾的……种田去。 但是这里没有女人就算了,过世的“爹爹”竟然还早早给他配了一个饱受虐待的“夫郎”? ①背景为没有女性的异界,有生子 注②比较纯粹的种田文,因为作者不思上进,不喜欢官场化的种田文,所以本文主角们也是小富即安 注③ 其实就是个半大孩子带着两个弟弟和呆呆萌萌的忠犬小夫郎种田养家的琐事 老实忠犬攻X重生淡定受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重生 种田文 乡村爱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小柳;赵正则 ┃ 配角:张小麦;张小松;许多村里人 ┃ 其它:重生;穿越;种田;忠犬; ================== ☆、重生   雅南觉得自己长长睡了一觉,是那种完全没有梦境、没有意识的深度沉睡,就像世界还混沌未开,万物未生,周围是全然的黑暗。沉睡过后就像春天的花木,蛰伏了一整个长冬之后终于苏醒过来。只是突然之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像你走路时一脚踏空,或者课堂上偷偷打瞌睡偏偏被讲台的老师发现一声粗暴的喝喊,慌得立刻睁开了眼睛。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灰黄的墙壁,双目无神,还没有回过神来。   身边有细碎的哽咽声,好像刚生下来的小奶猫细微难闻。远处好像有父亲斥骂孩子的不耐声,可是这世间的所有喧嚣似乎只是从他耳边滑过,又远离,只有他的灵魂依然伫立原地,不知所措。   又过了半刻钟,终于不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空荡荡的样子,眼耳鼻舌身意六感回到身上,瞬间又让他疑惑无比:这是什么地方,这么脏暗?空气中一阵难以描述的腥臭味,还有低低的哭泣声,身下的床硌得后背难受……   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睡多了的雅南终于觉得有些不妥。脑海中想起来最近的记忆,他也不是在睡觉。星期六的早上,他按惯例骑着自行车去给一个长期辅导的小孩做家教。可是这次运气实在不怎么样,明明那学生家里住的是还挺高档的小区,好好走到楼下竟然有花盆砸下来。一群小孩正好骑着自行车热热闹闹的过去,他为了躲开他们本来就停住在原地等他们过去。于是直到花盆落到头顶上方,他才觉察到不对劲,直到一阵剧痛袭来,眼前只看到一眼青花瓷一样的碎片,然后就意识全无了。   这是……被救回来了?可是不应该在医院吗?雅南满心存疑。可是没容得他想太多,身边一个细碎惊喜的声音就夺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哥,哥,你醒了?肚子还饿吗?”那是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小男孩,乍一看很是邋遢不堪。头上的头发太长,歪歪扭扭地扎在头顶。脸上灰黑灰黑的,像蒙了一层脏东西。身上的衣服更是既破又脏,完全看不出原形……   雅南蓦然发觉不对劲来。   现在还有人穿这样的短衣?他怯生生的话又再次传入脑海,哥?因为某些zheng策原因,他们这一代可是实打实的独生子女,唯一亲近些,能叫他哥的也是个表妹,早已经读高中了。   “哥,你怎么了?还头晕吗?”见他不出声,那个小男孩慌了,满眼都是悲伤,整个人扑在他身上,虽是小胳膊小腿,却也硌得他生疼。而这时候他也发现另一个更让他难以想象的事实——自己的身体怎么那么小?身上的衣服一样的破破烂烂的,全身还隐隐酸疼。   “我……不是。”还未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着这么小一个情真意切的小孩,他也没办法说出我不是你哥这样的话来,只摇头表示自己不晕了。   “哥下次别再一个人饿肚子了呜呜呜……”听他这么说,那个小男孩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饿肚子……   突然之间脑中似乎有一团团的东西散开,那是不属于他过去二十年的。破烂漏风的房屋、爹爹么么、赵家村、照顾两个弟弟……   小男孩只扑在他怀里尽情的哭,也许是方才唯一年纪比他大的哥哥昏睡把他吓坏了,现下终于发泄了出来。   雅南虽还是一头雾水,却又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心内不禁骇然。穿越,重生,作为与时俱进的大学生,雅南自然也了解当下电视小说热词。通过刚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记忆,他终于明白自己是被花盆砸了,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到了这个叫张小柳的人身上。而眼前这个丁点大的孩子就是他的弟弟张小麦,印象中还有个更小的,嗷嗷待哺的小弟弟。   想明白这些,雅南沉默了一阵,才伸出手轻轻地在张小麦的背上拍了拍。而这时,另一道细碎的哭声也断断续续传来。   雅南身子僵了僵,这具身体的主人,张小柳是父母双亡的,这意味着……他成了这个家中的大哥,如果他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还要照顾一个八岁的小屁孩和一个才三岁的小奶娃。   “小麦,先把弟弟抱过来,不要哭了,哥哥没事。”雅南能理解他的恐慌,因为即使他实质上已经是个二十一岁的成年人,现在也是茫然不知所措。只是听到那哭声实在太凄厉,才下意识地吩咐道。   小麦这才想起来自己只顾着紧张昏过去的大哥,竟然把小弟忘记了。慌忙擦干泪水,有些羞腼地朝哥哥笑了笑,然后走了出去。   雅南也趁机坐起来。随着他意识越来越清明,更多的讯息涌入脑海中。这里是个靠山的小村庄,张小柳几乎没有走出去过,自然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怎样。但这里无疑是极穷的,一年到头辛苦劳作,缴税过后往往连一家大小温饱都不能。此外,这里还有很多事情让他颇为不解。比如说他现在看起来明明是男儿身,却是被称作哥儿的那一类,像现代女人一样出嫁、肩负传宗接代的责任。   来不及想到更多,张小麦已经抱着一个小小的娃娃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只豁了口的大海碗。   “哥哥,吃早饭。”房子太小,他三两步就走到了床前,把海碗放在床沿。雅南定睛看去,只见里面放着两个掌心大小的黄色馒头,还有一个灰色的窝窝头。   床沿不高,只有半米左右。张小麦抱着个孩子要坐上来却有些吃力,雅南伸手拉了他一把,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力气有多单薄。张小麦却很高兴,伸手拿了一个黄色馒头递给他,又拿起一个,却是放到怀里的小孩嘴边。   雅南这才看清他怀里的孩子,从记忆来看明明已经三岁了,现在看起来却像只有两岁的孩子。面黄肌瘦,弱得像只小猫,完全没有一个健康孩子的光彩。馒头放在他嘴边却不嫌弃,吃了两口,就自己伸手拿了过来。张小麦见他如此胃口也很高兴,伸手拿起碗里最后一个窝窝头。   雅南这才发觉不对劲:“小麦,你怎么一个人吃那个?”   小麦手一惊,有些啜啜的:“哥哥生病了,吃个馒头没关系的,我早上怎么叫哥哥也叫不醒……”   雅南想起来,小麦和他一样是个“哥儿”,而他怀里的小松才是这里最受重视的“小子”。加上小松从小身体也不好,家里仅有不多的精粮都是他的口粮。看来这个“馒头”和小麦手中那个窝窝头肯定也有分别的。多半是小麦见自己“生病”了,才特意给他拿了面粉做的馒头。   他暗叹一声,把手中的馒头递过去,拿过他手中的粗粮窝窝头。   “没事,哥哥早就已经好了,馒头你吃。”   小麦看着手中的馒头却犹豫了:“那我再去蒸个窝窝头就行了,这个馒头留给小松吃。”   “不用了,再蒸还要费柴火,你吃一个不打紧。”雅南说完,咬了一口手中的窝窝头,顿时眼睛都直了。   这个哪是什么窝窝头,简直就是用稻壳麦壳和糠蒸出来的。入口就刮着口腔,他嚼了又嚼,就是不想吞下去。   好不容易用完早饭,雅南心思复杂的走出门,打算好好看看这个地方能不能呆下去。   只看了一眼,雅南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中的感受了。两间泥胚房,没错,除了他住的那一间,还有以前张家父母带着小松住的一间,灶间也在那里,外头一截还堆着四五个满是灰尘的大小坛子和几个满是洞洞的麻袋。他仔细的清点了一遍,只有袋角处十来斤的掺杂着糠的糙米,几条已经干瘪坚硬的玉米,一袋子认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粗粮。   他到处视察这些的时候小麦就抱着孩子沉默的跟着他,把雅南那点要不要离开的念头也打散了。他既然占了人家的身子,也许该当就要代替那个张小柳的责任把这两个小孩带大。再想想早上小麦要独自吃那无法下咽的窝窝头,他就觉得不忍。这么懂事的孩子,才八岁,自个儿走了他带着个三岁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命运。   他深呼一口气,把所有知道的事情理顺。   他现在这具身体大概是十一岁的样子,因为出生在柳树刚冒芽的春天,就被随口取了个名字叫小柳。小麦却是生在夏末秋初,正是小麦成熟的季节。张家爹爹本来就是个穷汉子,没钱没家当,一直拖到二十多才娶了病殃殃的张么么。   张么么身子本来就不好,生了两个孩子以后更是大亏,时不时就卧床静养,做不得重活。偏偏连生两个都是哥儿,非得拼着再生下小松。虽说如愿生了个顶家的小子,身子却也彻底掏空了。   张爹爹和么么感情却是不错的,到处想法子给他买药,原本稍有起色的家就再次被拖累了。后来想法子在临村一家铁铺帮工,却不慎弄伤了手,原本没有放在心上,半个月后却开始高热不断,没拖过十天就去了。   张么么又伤又痛,竟一时撑不过去,也跟着走了。村里人总算看不过去帮着料理了后事,但这个家也已经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年仅十一岁的张小柳不得已撑起这个家,照顾弟弟们。只是毕竟年幼,只怕什么时候家里剩的那点东西吃完了,兄弟三个都要饿死,便一日只吃一个窝窝头。昨晚睡觉时正是又累又饿,不知怎么的醒来内里就换了个人。   “从此以后,我就是张小柳了。”雅南给自己打气,低声说。   “哥哥,你说什么?”张小麦望着一脸坚毅表情的哥哥,不解地问。   “没什么,哥哥是说,以后一定会努力照顾好你们的。”雅南当然不敢再把那话说一遍,只是低下头宽慰这个年纪小小,却已经为生计发愁的弟弟。   “嗯!”张小麦重重地点了点头,满眼都是对哥哥的信任。 ☆、乡村   气势十足的大话才说完,就要为午饭发愁。雅南,不,现在他只能称之为张小柳了,站在破败的屋门前,开始想着家里还有什么可以填肚子。一天只吃一个窝窝头肯定是不行的,不说他能不能忍得住饥饿感,只怕最后饿下去一个栽头这具身体又不知要被什么人占去了。   “小麦,我们上次在大顺么么家要来的菜籽还有吗?”大顺么么就是他们相邻人家的当家么么,农村地方多,村里人虽然都是聚居,但是相互之间也有一定的距离。   现在正是三月阳春,前几天张小柳厚着脸皮像邻居大顺么么要了点菜籽,正是准备过几天撒在菜地里的。只是张小柳虽然脑海中记得这事儿,却不知道种子被顺手放在哪里了。   “在的,我去给哥哥拿开。”张小柳虽说是哥哥,毕竟也才十一岁,平时张小麦也是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张小麦很快拿着一小块巴掌大的包着的碎布奔出来,把东西交到张小柳手里。   “好,小麦,你先带小松去床上玩,哥哥去种菜。”三岁的孩子若是在现代,早就能到处跑跑跳跳了,小松却走路都还不稳重。身子又差,大多数时候都是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小麦抱在手中。   小麦略犹豫了一下,就说:“我去帮哥哥。”   “不用了,没多少种子。”张小柳摇了摇头,从门背里找出一把已经坑洼不平的锄头,独自往门前的菜地走去。   张么么常年卧床,张爹爹是个粗汉子,又要顾着田地又要找活计换药钱,自然不太顾不上菜地。虽是春天,但是张小柳走近时,就发现除了旁边的杂草,菜地里是一片光溜溜的。   张小柳看到后,只定了定神就举起锄头清理起菜地来。毕竟雅南也是实打实的农村孩子出身,自小家贫跟着父母下地种花生插秧种番薯样样都能干,小小的一个菜地自然不放在眼里。也幸好现在的身体也有十一岁了,要是小麦那个年纪,恐怕举起锄头都要吃力。   菜地横竖被分成七八垄,张小柳估摸着种子的数量,只整理了两垄。先是把地翻松,然后粗粗撒上菜籽,从旁边拿了些晒干的禾杆薄薄铺上一些。这些禾杆大概也是冬天时张爹爹收回来准备沤肥用的,但是张小柳现在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要是顺利,这些菜也要二十多天才能吃到。张小柳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没什么太阳,决定下午熟悉一下环境再浇水。   这一忙活就是一个多时辰,期间小麦背着小松来回走了几趟,发现实在帮不上忙,就没有再来了。小柳看了看四周,开始想中午究竟有什么能吃的?   他的目光落在菜地边上的几株青色疏叶植物上,那该是小苦菜吧?他小时候也吃过,可以用来小炒或者滚汤。   也只能逮到什么是什么了。想起早上吃的那个窝窝头的滋味,张小柳坚定地走过去。幸好一眼看过去发现这种野菜长得并不少,他干脆一边清理杂草,一边把小苦菜都挑了出来。   “哥哥,不是说等这些野菜大些才吃吗?”正埋头苦干间,张小麦走了出来,疑惑的问。   长大些?张小柳一愣,然后又明白过来。现代生活好了起来,有人吃野菜也是掐得最嫩的那一段,青菜很多时候也是水嫩的青菜苗。可是对于农家来说,小小的菜整棵拔了就没有了,所以一般都是等长大了摘叶吃。   “没关系,到时候我们的菜就长大了。小松呢?”张小柳看他眼神里满是担忧,想来也是跟他解释过的。   “小松睡着了,我来帮哥哥吧。”小麦蹲下身子,手脚利落的除杂草,拔野菜。   两人默默地干了一阵子,张小柳看着野菜堆越来越高,又想起小松瘦弱的身子,直起了身子。   “小麦,哥哥去一下大顺么么家,你慢慢弄,这里的野菜差不多了。”   在张小柳的印象中,大顺么么应该是个挺厚道的人。日子过得也不太好,但是比他们这样三餐不继的又好多了。大顺么么心地还不错,也曾拿几个窝窝头什么的来接济一下张小柳兄弟,但毕竟力量微薄,也对于他们家没有什么实质的改变。   张小柳先去了屋里,根据记忆从以前的床下摸出一个灰扑扑的小瓦罐,倒出里面的东西数了数。   还好,还有两百多文钱。张小柳苦笑一下,说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年没有这种手头如此拮据的感觉了。   没时间多想,他数了五个铜板在手心,出了屋门看一眼拔野菜的小麦,转身往大顺么么家里走去。   古代的房子果然隔得远,虽说是邻居,张小柳迈着不大习惯的小短腿也走了好一会儿。他打量一下眼前的屋舍,果然比张家好些,至少泥砖周正,顶上有灰瓦,房屋也足有四间多。   “大顺么么,在家吗?”他不敢直接走进去,只在门口扬声喊道。听着自己发出这样稚气的声音,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虚掩着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青灰色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柳哥儿来了?快进来说话。”   张小柳略略打量一下,虽以他的目光看来对方是男子,但看他稍显纤细的身姿,想必就是大顺么么无疑了,于是快步走进去。   “柳哥儿找我有什么事?”大顺么么知道面前的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后面还拔拉着两个更小的,向来没什么时间闲耍,这时候来找自己必定是有事,因此直接问道。   “大顺么么,我想问你买几只鸡蛋……”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但是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为情。不过幸好大顺么么平日也是有攒下鸡蛋到集上卖的习惯,想来也是愿意的。他低着头,把手心的铜板递过去。   “正巧我这里还有些鸡蛋,么么给你拿几个,这几个钱你还是留着给小麦他们买东西吧……”大顺么么推了推他的手,自家也不太舍得吃鸡蛋,但是这孩子跑来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嘴馋要吃。怎么的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了,就当是积德行善吧,希望这几个小家伙能熬过去……   大顺么么麻利地包了十个鸡蛋放到他手里,再三叮嘱:“回去把它们解开放在床下,不要放坏了。小松一天吃一个也尽够了,你们哥儿两个也不要饿着。”   “谢谢大顺么么。”张小柳十分感激他愿意援助,但是也知道这里每家一个鸡蛋也不容易,都是十分宝贵的,只舍得给孩子或者生病的人吃。因此一手接过鸡蛋,迅速地把铜板塞到他手里,跑出几步远才回头说:“么么留几个鸡蛋也不容易,大顺么么要是不拿钱,小柳下次就不敢上门了。”   “你个小哥儿……”大顺么么望着手心里的钱,叹息着摇了摇头。娃儿性情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道现在这样过不过得下去了。   集市里卖的鸡蛋也差不多是一文钱两个,所以张小柳给的钱倒也刚好。张小柳一边想着以后要怎么改善一下家里的条件,一边往家里走去。   小麦还在拔野菜,听到哥哥回来的声音就抬起头要叫他,却一眼看到了他手里的鸡蛋,眼睛都移不开了。   张小柳见到他那样子,自然也知道这个弟弟几乎是没吃过鸡蛋这种对他们而言算得上奢侈的东西的。当下也是心里发酸,伸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   “哥哥去做饭,小麦帮我把把小苦菜拿进来吧!”   “可是哥哥,我们没有什么粮食了。”春天的种子还没有种下去呢,家里那些粮食要支撑到夏收时候,小麦尽管年幼,也是一脸黯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中午哥哥会说要做饭,他们平日里都是只吃一顿的。   “小麦不用担心,哥哥会想办法的。”张小柳这个弟弟真是太惹人怜惜了,想想家教遇见的那些每次教书都像打仗一样的调皮孩子,真是懂事得让人心酸。这也让他更死心塌地的留在这个家,毕竟现在自己还有两个亲人。   “好吧。”小麦确实是全心信赖着这个大哥,听了他的话没有再说什么,抱着小苦菜跟他走进去。   屋内的光线不太好,张小柳还不习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干活,摸索了许久才在灶台找到一口锅。他松了口气,总算没有把这个铁锅也拿去卖了。   费了好大功夫刷干净锅,从早上找出来的米袋子里有些肉痛地倒了约摸半斤米出来。三个人做成米饭的话肯定是不够吃的,只好又抓了一把粗粮加进去,放了水做粥。   灶台里的火不好生,张小柳捣鼓了半天都没有成功,最后还是小麦跑过来帮他点了起来。厨房里的柴倒还有一些,他也就放心的用上了劈好的大柴。等炉里的火烧旺了,张小柳便拿着小苦菜在水缸里舀了些水开始洗起来。   明天开始担水也要自己来了。他看了一眼,水缸里的水已经快要见底了。隔壁小松又哭了起来,小麦轻声哄他。   这样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柴火烧起来了就不慢,大概只过了小半个时辰,米就已经煮开了。张小柳拿了两个刚买来的鸡蛋,磕开一条缝倒入粥里,然后用汤勺搅拌,直到鸡蛋变成了蛋花。又从灶台角落里找出盐和猪油放下去调味,一锅香喷喷的蛋花粥就煮好了。   等找来三个碗分别盛出让他们晾凉,他又用旁边的炒锅把小苦菜焯水,再稍微炒一下就起锅了。   “小麦,吃饭了。”   房屋小唯一的好处就是叫人时声音大些就能听到了。他话音刚落,小麦就牵着小松走了过来。   “哥哥?”小麦看着灶台放着的三碗粥,疑惑地看向张小柳。鸡蛋粥,他几乎是有记忆以来也是没吃过的。   “吃吧,已经凉一些了。锅里还有粥,慢慢吃。”   这天中午,张小柳只吃了一碗半就搁下了碗。反而是小麦和小松,似乎从来没吃过这样的美味,两人把锅里剩下的粥一粒不剩的刮得干干净净。 ☆、上山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小柳就起了床。昨天中午一顿蛋花粥,两个弟弟吃得很满足,他看得却颇为心酸。想起来好歹他也是个二十一岁的成年人了,即使是靠着力气,难道还喂不饱两张嘴?下定了决心,他下午便出了家门打探消息。   他走了半个时辰就把村里的地势看清楚了,却也让他内心更焦躁。根据他自己的观察和从小麦那里听来的消息,这个村约摸有七八十户人家,算起来也好几百人。村里的大多数人也只勉强够个温饱,还有少数家庭因为孩子多或者生病等原因,便过得更困难些。而像张家这样的,也算是最困难的一类了。毕竟没有了作为主要劳动力的爹爹么么,最大的孩子是个只有十一岁的哥儿,意味着几乎没有了任何收入来源。   这个村叫下坝村,就是因为他们村在一处水库的下游,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小河从村头流过。村里有赵李两个大姓,也有其他姓氏人家迁入。总的来说,下坝村两面被山包围,是个山旮旯的小村庄,难怪这里的人都穷。   路上也遇见几个热心的村民与他打招呼,但张小柳怕说多了露馅,便只是草草应了几句,心中倒是下了决心明天要去山里转悠转悠了。因为除了往山里走,他也没其它地方可以探看了。   想到这里,张小柳轻巧的下了床,走进灶间拿了凉水和面。这是他昨夜苦思许久才想出来的吃法,面粉里加点盐摊薄煎好,就像没加料的面饼,应该比蒸熟好入口些。也幸亏他也是农村的孩子,自小就能照顾好自己。做饭什么的,虽不能说技术怎么样,但至少饿不死。   他这边刚煎好,小麦也走了进来。   “怎么起得这么早?”七八岁的孩子正是嗜睡的时候,他以为两个小的怎么也得睡到天大亮。   “哥哥起来就醒了。今天要干什么?我和哥哥一起去。”小麦更分不清季节种植之类的事,但也知道只有干活才能种出粮食不饿肚子,因此问道。   “我去一趟山里,你就在家里看着小松吧。”   “小松在家里就行,我陪着哥哥去。”小麦知道哥哥是不想自己累着,摇头拒绝了。一个人去山里一定很害怕,他要陪着哥哥,还可以帮帮忙。   张小柳这才想起,记忆里以前如果要干活,有时是会让小松一个人在家里的。反正村里也没什么危险,至于是不是哭闹就没有时间关注了。但是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张小柳现在是肯定做不出这样的事的。何况他也不知道山里有没有危险,肯定不能带上小麦。   “小麦乖,听哥哥的话。哥哥会早些回来,你中午就热那些饼子和小松一起吃,好吗?”对着这样年幼懂事的孩子,他觉得心都软了不少,柔声说。   小麦极听他的话,轻易就答应了。小柳草草吃了早饭,用以前张爹爹去田里带水的壶灌了一壶水,挑着家里仅有的一担簸箕,就往山里去了。   上山这事自然是无师自通的,因为站在家门口就能遥遥望见山上的树木,半点也不用寻。他家的房子离出村的大路远,上山却方便些。饶是如此,小柳还是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山脚下。   “累死了。”他把镰刀别在腰后,找了个石块坐下来,打算歇会儿再一口气爬上去。   山路比他想象中的更难走。这里的山并不高,只是起起伏伏连成一片。山路未经过修整,完全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的样子,大部分地方只容一人通过,要挑着担子走过去更不容易。   近一点的地方肯定什么也找不到了,连用来烧火的棘草都被人割得一干二净。幸好张小柳胆子也不小,循着走出来的路,从山脚下往上又走了半个时辰,看见一棵枝头满挂的桑树才停下来。   这桑树就生在路边,长得也不高,张小柳站在高些的石块上就可以尽数摘到了。要是长在村里,怕早就被孩子抢分完了。只是这里毕竟离得远,上得这里来的大人反而没有空理会这种属于孩子的小野果。张小柳却不管这些,他上来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自然是捞着什么算什么,就当是拿回去给两个小的当零嘴也好。   把黑色的成熟桑子都摘下来放在簸箕底部,张小柳没有再往上走,开始在周围寻找山珍。春天山里该是野菜什么十分丰富的时候,随便找些什么能吃的也好在家里发愁。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这时候正是野山笋长得最厉害的时候,张小柳在上来的大路左边转了没多久,就在斜坡处看到一丛密密麻麻的拇指粗细的野山笋。靠山的人家都喜欢在这时候采笋,不但是当下的主要菜色,还可以晒干或者腌成酸笋储存。山脚下也见到有一处竹林,但是能吃的竹笋早就被挖完了。这时候能见到这么大一丛,确实是惊喜。   张小柳把簸箕在旁边放下,手里拉着地上的灌木丛小心探过去。这一丛野笋确实长得好,可是这里地势也不平坦,大概这也是少有人到这里的原因。人家宁愿走远些,也不愿意到这斜坡里来。   张小柳也不敢大意,踮着脚尖想拉住身边一棵树,却没料到脚下穿的可不是以前的运动鞋,而是仅缝了两层布的薄布鞋。身高差了一点没有勾住树枝,脚底又滑,就这么一骨碌地往下倒去。   先是飞来横祸来到这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现在不过是上山挖个山笋也要摔下去,真不知道最近是得罪哪尊大神了,张小柳心想。幸好因为这里的山不高,斜坡下的山谷也不深。只是这里满山长着的棘草非常滑脚,让他直滚了好几米才拉住一株灌木停下来。   “真是倒霉!”他先稳住身子,慢慢上臂撑着站起来。很好,至少没有伤到骨头,否则,他大概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手掌因为慌张中想拉住东西被刮出不少血痕,但都还可以忍受。而左手手肘处就严重些,被磨掉了硬币大小的一块皮,渗出血水。   没有人能给你提供帮助时,自然就会让人变得坚强起来。张小柳情绪有些低落,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在心底给自己打打气,忽略身体的疼痛,开始往上走。他的眼光一扫,忽然发现身侧有一棵大树,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树身足有他的腰身粗。   想着靠着大树好走些,他便走过去。这才发现那大树虽然看起来还枝繁叶茂,其实已经有些地方枯死了,露出地面的树根底部都开始腐烂了。没什么可以利用的,他有些失望,当垂下头时,目光忽然被接近地面的树洞里的东西吸引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不由自主地凑近些去看,才发现那果然是一株年代颇久的黑灵芝。张小柳自小与父母住在农村,也是南方一个靠山的地方。他也见过不少上山的人采来的灵芝,大部分是只有掌心大小的赤灵芝,只有少数有经验的人会特意去找,也有人找到过十多斤重的大灵芝,着实卖了不低的价钱。   他仔细看了看,那灵芝表面呈黑褐色,具有漆一样的光泽。菌盖背面有点类白色,有许多细小管状菌管,边缘向内卷。这样详细地想一通,他十分确定这就是黑灵芝了。   他的爷爷还曾算是乡下半个中医,不但认得药材多,还能开出不少药方。再加上从小就没少交过灵芝,因此张小柳并无不确定。但若是在现代,这足有四五十厘米宽的灵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因为野生灵芝已经越发少见了。但是在古代倒是未必,一来这时候的灵芝都是野生的,二来其实灵芝虽是个好东西,却不像人参什么的是救命的东西,在这小镇上有没有买家都难说。他左右思考一番,还是决定先不采下来。这灵芝也不能当饭吃,对他们现在并没有多大帮助。   既然暂时放弃了,他只得又从头往上爬。幸好这次有了准备,每一次都踏稳了才敢继续往上,倒也很快爬了上去。   再看到那些山笋,张小柳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了。就为了这些个东西,可把他折腾得不轻。心中发了狠,把那山笋从头到尾弄得干干净净。笋不比其它东西,长不了几天老了就不能吃了,所以他一丁点儿也不放过,最后堆在一起约摸有二十来斤。   釆笋这活不但累人,也费时间。张小柳把野山笋分放在两边,就揉着手继续视察附近的植物。他有些心急,虽说交待了小麦可能不回去吃午饭,但总归不怎么放心。开始只是担心什么也找不到,肯定会多花时间。现在簸箕里有了东西,虽只是最常见的山笋,他也很高兴了。   或许老天怜惜他辛辛苦苦来到这里不容易,接下来的时间里还真有收获。他先是在一处灌木丛里淘了一个窝,里面有六个蛋。看个头不是鸟类,应该是野鸡蛋。接着又在不远处看到了几种常见的野菜,也挑了些挖了回去。   最后张小柳看看簸箕里的东西,手肘还隐隐作痛,便挑着东西回去了。   莫言下岭便无难,尤其是肩膀上还挑着东西,张小柳毕竟身子太矮,走起来特别费劲,花的时间一点也不比上山少。   远远看到那两间房子,张小柳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时太阳已经西斜,换算成他习惯的现代时间,大概也有四点左右了。等走近些,他才看到屋门前围着几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    ☆、夫郎   “小麦啊,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爹爹给你小柳哥哥定下的夫郎,你怎么的不让他进去?”一个年约四十多的么么扯出一个笑脸,有些不耐地对挡在前面的小麦说。   张小柳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听到的便是这么一句话。那位他不认识的么么明显想进去,被小麦一夫当关的架势挡住了。大顺么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站在小麦身边。而那位么么身后也站着一个小男孩,只看得到黑乎乎的后脖和头上枯黄的头发。   小麦抿紧了嘴巴,不敢与年长的人还嘴,却是半步都不让。他年纪虽小,却深知饿肚子的滋味。现在家里根本没有粮食,他们兄弟三个都是不够吃的,怎么再养得起一张嘴?他看了一眼刘么么身前的那个小子,又瘦又小,若是如他们所说让这人住到家里来,也只是大家一起饿死。   “刘么么可不能这么说,小柳他爹虽然说定下了这门亲事,但怎么也得等柳哥儿长到十四五岁,赵家的人上门提亲才行。现在把夫郎往哥儿家里送,是什么意思?”大顺么么在一旁帮腔,他的嗓门也不小。不然,凭小麦那样的小身板早就被人推开了。   “这不是没办法吗?再等柳哥儿的孝期过去,还要五年,到时候就耽搁了。”刘么么梗着脖子说。   “杀千刀的,人家爹嬷在的时候什么便宜都占尽,现在留下个孩子却是容不下了。也不怕老天有眼,天打雷劈……”   “小麦,什么事?”张小柳听了一会儿,不甚明白。方才他远远的看到有人围在这里,只怕两个孩子有什么事,撂了担子在路边赶紧跑回来。   小麦听到他的声音,眼睛一亮,像是终于找到了依靠。但是这一场混乱也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够解释清楚的,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刚才一直维护着他们的大顺么么。   “小柳回来得正好,么么记得你今年也十一岁了吧?现在成亲虽说早了点,但总比迟了找不到好人家强吧?你看村头的兰哥儿,可不就是不凑巧遇上亲孝,这一来一去耽搁了,到现在也没找到夫郎……”刘么么一见他,也是眼前一亮,拉着他的手亲热地说。   “兰哥儿的年纪和小柳能比吗?柳哥儿再过五年也才十五六岁,那时侯成家一点也不迟。你们现在让四个半大的孩子自己过日子,不是要活活逼死他们?”   “大顺么么可不能把人都想得这么恶毒,阿正他伯么可正是想着小柳他们年纪小,特意让他过来照顾的吗?阿正现在可也算半个劳动力了……”   “劳动力?以前被使唤得倒也像个劳动力,但是看看他现在病殃殃的样子,难怪要着急着推出门了……”   “大顺么么怎么能这么说?这也是他伯么一片好心,让他自个儿出来自立门户,怎么的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坏事?”   大家一条村子里,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虽说这个孩子在他家不受待见是事实,但一般人家也犯不着为了别人惹事。大顺么么的话却委实不客气,暗指那孩子在他伯么家里做坏了,才被急着扫地出门,传出去肯定对他伯伯一家名声不大好。大顺么么也想到了这一点,终究不想把人得罪狠了,悻悻住了口。   听了这些话,张小柳已经有点明白了,心内不禁哑然。他知道古代的人成婚早,但这才十一岁,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他看向一直低头站着的男孩,年纪大约也和自己差不多,身体看起来还更差些。皮肤黝黑,衣衫也不太合体,上面不是补丁就是破洞,看起来日子过得比张家还不如。   “大顺么么,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心中大抵知道,但张小柳还是把大顺么么让了进来,用半旧的瓷碗给他倒了一杯水,佯装不解地问。知道得多些,才好决定一会儿怎么表态。   “唉,说来话长,你们都是苦命的孩子啊!”大顺么么摇了摇头,虽然方才态度很强硬,这会儿口气却软了下来。也知道那一大一小还在外面等着,盘算着该怎么说。   张小柳看出他的为难,笑了笑:“刚才那位么么说的事儿我真的不知道,大顺么么知道什么,如实说给我听就是。”   “事儿还得从你七岁的时候说起。门口的小子,大名叫赵正则。他爹爹和你爹爹那时候感情好得很,一日一起从山里回来不知道怎么就说了结成亲家。你和阿正年纪相仿,那时候他爹爹么么都在,日子过得也还不错。结亲这事也是真,赵家爹爹还亲自拿了半头猪上你家,村里许多人家都看见了。”大顺么么细细说起当年的事,也有些惋惜。要是双方有长辈在,日子不那么难过,倒也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但是两年前赵爹爹走了,阿正就跟着他大伯和伯么过日子。可怜孩子年纪小小,却是家里地里什么活儿都被指使着干,这两年只怕是累坏了。以前只觉得老实憨厚,现在越长大却越不机灵,似乎脑子有些迟钝。”大顺么么说得还是含蓄些,其实村里不少孩子背地里叫他呆子、木头。   “你爹爹也想过要把那孩子带来家里养,但人家的亲大伯还在,就怕这样做打了别人的脸。而且你家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偏偏前段时间,那孩子可能累得太过了,几次晕倒在田里。前几天去割猪草,又把手伤得狠了,干不了重活。他伯么就横竖看不顺眼,借口要让他自己立户,要让他与你赶在百日之内成亲……”   张小柳默然听着,年幼的孩子没有了父母的庇佑,未免处境生活艰难。他不知道这具身体本尊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但他此刻确实心有不忍。   “孩子,你也别为难。这件事怎么说都是赵家不占理,即使闹到村长那里,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就让刘么么把他领回去,以后带着你弟弟好好过……”   大顺么么叹息着跟他说。   “谢谢大顺么么。”张小柳想起进来时那孩子偶然抬起头胆怯望着他的样子,心中有了决定。也不知道他那所谓的大伯得狠心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一个小孩长成这个模样。若张小柳真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也没办法,但现在他却有一定的信心能让弟弟们吃饱穿暖。罢了,就当多养个孩子,至少他年纪大些,春耕秋收里也能帮持一二。   “但正如么么所说,我爹爹在世时也曾想过把他接过来照顾,只是那时候不方便做这事。既然现在有人把他推往这里,只怕确实难过。我想爹爹如果在,也不会弃之不顾的。”   他搬出过世的张爹爹,尽量说得自然些。   大顺么么吃了一惊:“你真的要现在与他成婚?”   张小柳觉得额头一黑,好像有一群乌鸦在头顶飞过。   “我觉得不一定要成婚,毕竟我们年纪还小了些。既然他伯么容不下他,就当他与我们兄弟们一起过日子了。我看他也不像个懒人,应该能挣到自己一口饭。”   大顺么么使劲摇摇头:“真是年纪小口齿轻轻,你们若不成婚住在一起,只怕过不了两天方圆十里都要传遍了。到时候大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张小柳一愣,倒是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在他心中,还是“大家都是男子,住一起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念头。一时不禁有些犹豫了,成婚毕竟是件大事,这样决定好像是草率了点。   见他这样,大顺么么反而更动了恻隐之心。   “说起来他也是个半大小子了,你们又的确有长辈之命,过几年成亲也是理所当然。你要想让他从火坑里出来,就必须把这件事提前了。”   赵正则的惨状他也看在眼里,也只能一声叹息。   张小柳想了想,他自己是不惧这样的婚约的,只是不知道对方怎么想。   “既然这样,还是问问他的意思吧。他如果愿意,就留下来。不愿意,再让那刘么么送他回去吧。”   左右思索片刻,他这样对大顺么么说。这世上的事皆是有因之果,如果能合得眼缘,他又不愿回去,便留下来算了。就当是哪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还给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养大了。   “这样也好。”大顺么么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解决,那孩子比小柳还要大一岁,若是能勤快些,总也不至于饿死。   两人在屋内说得小声,小麦又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刘么么,到底商量了些什么却是没人听见。见得大顺么么和张小柳出来,刘么么忙迎了上去。   “柳哥儿说了,既然是他爹当年有话,他也不会违背他父亲的意思。”抢在刘么么开口前,大顺么么先把话说清楚:“但是究竟要不要留下来,还得问问那孩子的意思。”   刘么么一听松了口气,一把抓住呐呐跟在他身后的赵正则,语气有些急切:“阿正肯定是同意的,对不对?你看,那是你的哥儿,多俊俏。以后你们就可以自己过日子了……”   张小柳看到那孩子被揪住手臂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忙上前一步:“愿不愿意,还得他自己说了算。刘么么莫要太心急了。”   刘么么闻言讪讪一笑:“我这不是看天快黑了呢?这孩子木,平时半天也不说一个字。阿正,你是愿意留下来跟你的哥儿过的,对不对?”   在四双眼睛的注目下,赵正则微微抬起头,又很快低下去,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小柳对这样的问法不是很满意,再看刘么么一脸急切的要走,孩子又一声不吭,心中更是生出几分愤怒来。当下他也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既然如此,他就留下来吧。但我听大顺么么说,他伯么是要让他出来立户的,恐怕还要费些时间,劳烦你们把他的户籍证明送过来,与他一起去村长那里做个见证才好。”   “小孩子家家,整这么多事……”刘么么有些不耐烦,他不过拿了赵家伯么的些许好处,只负责把人送来这里,现在却已经耽搁了一个下午的功夫。   “柳哥儿说得不错,这些事儿得先说好。阿正可不是要做上门夫郎的,怎么可以不明不白住在张家?你只管回去把这话告诉他大伯,明天拿好东西一起去村长那里,否则柳哥儿可不敢留下他。”大顺么么一听小柳的话,可不是要出来就得清清楚楚的,连忙帮他说话。   “好,好,我会告诉他们的,这孩子今晚就留在这里了。天色不早了,我菜地里头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好像后头有狗撵他一样飞快地跑了。   “唉,这都什么事儿……”大顺么么看着三个半大的孩子,为他们发愁。可是再怎么愁,也只能心头为他们担心,他自家的孩子也是半饱不饿。   “今天的事真是谢谢大顺么么了,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张小柳听到了他的话,也是满心烦恼。   “你想得很周全了……明儿去村长那里叫上我吧,省得他们欺负了你们去。我也得回去了,你快让阿正进去洗洗干净吧!”   张小柳看着他离去,才转身细细打量赵正则。刘么么走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一直垂着脑袋站在那里,没有挪半步。   “你叫赵正则是吧?”他只能走前去,用尽量亲近的语气与他说话。   赵正则身子极轻地颤抖了一下,又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们先进去吧。”张小柳本来想让他要说话回答自己,但一想才第一次见面,也不能操之过急了。便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去。   赵正则表现得十分乖顺,任他牵着手跟着他走。   张小柳自己只有三套洗得发白,也打了不少补丁的衣服,此时也只得拿了一套出来。   “来,那里有水,你舀些出来擦洗一下,把这衣服换上。”张小柳扔给他一条破布充作毛巾,指了指水缸,让他自己去清理干净。   赵正则依旧一言不发,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就往那里走去。张小柳走了出去,他要先去把扔在路边的簸箕挑回来。 ☆、户籍   等他再回来时,赵正则已经穿好了。他整个人瘦得剩个骨架子,衣服穿在身上倒也不觉得小很多。皮肤黑沉,面上蜡黄,一看就是个严重营养不良的孩子。但更让张小柳心惊的,是因为衣袖短了些而露出来的手臂,里面布满青紫。再仔细看去,左手更是有个横贯整个手背、几乎可以见到白骨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他抓起他的手,倒抽一口凉气。这样的伤口,只看一眼都觉得自己手背也疼起来。他掀起衣摆,果然发现他身上和后背也布满各种淤青,一看就是外力殴打致伤的。   赵正则用力抽出手,紧张地拉下衣服,摇了摇头。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赵正则只是把手背到身后,抿紧了嘴,一声不吭。   张小柳想起大顺么么刚刚说过,他前两天去割猪草,把手弄伤了。再看那伤口,确实是镰刀这样的利器才能伤成这样。但那身上的伤痕却没可能是自己弄的,唯一的怀疑就是在那个家里有人打他。   可是这个苦主不说话,他也没办法。   “他们就没给你上点药?”张小柳刚说完,就知道自己说得不现实。要是有人会为他上药,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打成那样子?实在是不知道他那个大伯是不是亲的,这样的伤口要是发炎,能要人命吧?他回想起张爹爹去世的事,就觉得应该是伤口感染破伤风才致命的。   偏偏这个家里一穷二白,现成的药自然是找不出来的。张小柳只得烧开水放凉,勾兑了些盐做成盐水给他清洗伤口,然后小心擦干。幸好刚才因为他在山上擦伤,所以采了些刺儿菜的叶子回来。这种叶子是上好的化瘀止血药,只要把叶子揉出汁,一起敷在伤口上就行。当下便帮他手上的伤口敷了药,只是身上的青紫却是没办法了,只能让它慢慢消退。   当天夜里,张小柳就用粗粮和大米一起做了一锅杂烩饭,又切了足有三四斤的山笋,焯水以后用小蒜爆香炒好。没办法,饭不管饱只能用野菜充饥。想到几个人小的小弱的弱,又拿出两只鸡蛋加水打散做成了水蒸蛋。即便这样,依然是僧多粥少的局面,最后连一片菜叶也没有剩下。   只一个晚上,张小柳就对赵正则以前的处境有了更多了解。这孩子被虐待得委实不轻,眼看着叫吃饭了也只敢坐在灶间看顾烧水洗澡的火。把他拉过来坐下,装了饭放在他手里才敢张口,也只是扒着碗里的东西,害得张小柳不但要看着两个小的,还要不断帮他夹菜。   农家里吃完饭没什么事做,便熄了油灯睡觉。赵正则听他这么说,竟然直接蜷着身子往地上一躺,大有睡在灶膛下的打算。张小柳哭笑不得,把他拉到床上,又翻开被子示意他盖上,才带着小麦和小松去了另一间房。   不知道其他人睡得怎么样,张小柳自己久久难以入眠。家里的粮食最多还能顶用两天,然后就真的没有一粒余量了。现在是春天,虽然山上路边都能挖些野菜,但也不能尽吃这些。现在已经个个都是营养不良的样子,再这样吃下去就真的要出事了。另外据他观察,这里的春耕也快要开始了,他不知道家里究竟有多少田,在哪里。如果这一次春耕弄不好,意味着他们更要饿上大半年的日子……   东想西想,最后这累了一天的小身板受不住,就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天已经亮了。一张床睡了三个人,因为都还是孩子,所以并不觉得挤。张小柳睡在最外侧,起了床帮两个弟弟掇好被角,轻悄悄地走路。   他还保持着现代的习惯,每天醒来首先就是要去洗漱。谁知刚推开门,就看到赵正则直挺挺的站在门外。   “你在这里干什么?”张小柳被吓了一跳。   “干什么活?”也许是原本没人,赵正则是抬起头正望着房门方向的。这时一见他出来,头又低了下去。但至少也说了几个字,让张小柳不至于一头雾水。   “怎么起得这么早?现在也没什么活儿干,你可以到处看看,等你伯么来了,再一起去村长那里。”   赵正则听了,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等,阿正。”张小柳见他那样子,叫住他。也许因为他读的是师范,特别容易注意到一个孩子的精神气。虽说改造一个人要徐徐图之,但他刚到一个新环境正是改变的好时机,要是与他们相处也养成这样不说话的习惯就不好了。   赵正则停下脚步,对着这个身高与他差不多,年纪比他还小一岁的哥儿,竟然没有半分反抗,完全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阿正既然和我们一起生活,以后就跟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了。你愿意吗?”   赵正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昨天刘么么扔下他的时候就知道以后要留在这里干活。本来心里有些害怕,但是这里没有人打他,昨天还吃了一顿掺着大米的饭,睡在有被子的床上,他又没那么害怕了。此时见这个小哥儿与他说话,便点了点头。   “阿正,以后有什么话要说出来才行,不能光是点头。”想起大顺么么说他有些木讷,张小柳尝试着从让他多表达自己的意见开始。   赵正则只望着自己的脚尖,不出声。   “怎么不说话?”   等了许久,就在张小柳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时候,才听到极轻地一声。   “好。”   “这就对了。”张小柳露出一个笑容,“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是小柳,两个弟弟大的叫小麦,小的是小松。以后你要帮我照顾着他们。”   于是,赵正则内心觉得他在这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顾好两个弟弟。   赵伯么来得比张小柳预想的还要晚。   早上他先去挑了水,那水井倒也离得不远,有七八户人家一起用,大概是以前合打的。然后给菜地浇水的工作就被赵正则抢了去,很快把地浇遍了,又开始整理剩下的菜垄,除草。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确实比八岁的小麦能干的多,就是在现代,农村里十二岁的孩子也是下田整地插秧割稻样样能做了。这样一想,张小柳也就放手让他去干。这么多张嘴吃饭,他一个人肯定是做不过来的。   赵伯么来的时候,张小柳已经整理着昨天挖回来的野菜,准备做午饭了。那是一个生的十分高大的男人,比张小柳这几天在村里见到的哥儿都要壮硕些,眼神很是严厉。不过张小柳内里也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不会怕他。招呼上大顺么么,一行人就往村长家里去。   张小柳脑海里虽然知道些村里的人家,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记忆,也不甚清楚,这次也就趁机认认村里的人家和路。   下坝村的村长姓李,叫李学水。他们家的日子过得明显比其他人家好,住的房子也是整洁明亮的青瓦大房。屋前用篱笆围成一个小院,里面养着一群数量可观的鸡鸭家禽。   “村长,村长。”隔得远远的,赵伯么就叫了起来,声音中气十足。   “大田家的来了?进来吧。”李学水家的听到声音打开门,隔着院子招呼几人。赵正则的大伯正是叫赵大田。   进了屋,就看到村长正坐在堂屋的小矮凳里抽大烟。两个大人都没有了在路上的不耐神情,笑着与村长打招呼。赵正则和张小柳跟在身后,没有出声。   “什么事?”李学水的烟杆在墙上磕了磕,问道。其实下坝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村里真有什么大事,一天也能传遍了。看起来村长也听了些消息,只是现在还要他们主动说。   大顺么么当然不愿开这个口,只望着赵伯么看他怎么说。   “村长,这时候还来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但是前两年大田他弟弟留下石柱这个小子,以前因为年纪小都是当自己的孩子养着。现在孩子大了,他爹爹在的时候又留下有婚约,这不赶着热孝期,他伯伯想着就让孩子赶着日子成婚,独自立户出去,也不耽搁他们。”   自从刘么么昨日回来递了话,赵伯么就想着来不来,怎么说的问题。在来的一路上更是想了好几遍要怎么说,这一开口就把话漂漂亮亮的说了出来,一点事儿也不往身上揽。反正老人也说了,这小子动不动就晕,怕是有什么问题。早些让他立户出去,没人说他们什么不是,以后出什么事也与他们无关。   这话说得太过冠冕堂皇,大顺么么都听不下去的要开口,被张小柳轻轻拉住了衣袖。   “哦?”李学水闻言抬头望了赵正则一眼,“这么大的孩子就要出去立户?”   “不小了,按虚岁就十三岁了。”赵伯么陪着笑说。   “你是正则?”李学水没有理他的话,冲着赵正则问道。   赵正则点了点头。   “你伯么说让你立户出去,你愿意吗?”   赵正则又想点头,被张小柳捏了下,才说:“愿意。”   李学水闻言,又磕了磕烟杆,吐出一圈烟雾。似是思考了许久,才点点头。   “既然大小都同意,就把户书拿来吧。”   赵大田以前与弟弟并没有分家,户书都是在一起的。立户也简单,只要在村长这里登记清楚,等村长统一再去乡镇里上报,就可以了。分了家,以后田地宅屋、缴税抓丁都是分开算。   赵伯么连忙拿出户书文件,递给他。李学水这才直起身,眯着眼看了会儿。   “既然是立户出来,家里的田地物什可有分清楚?”   赵伯么就防着他这么一问,有些不太情愿:“家里公公么么在的时候就把他们两兄弟的田分好了,本家老人都知道。后来他弟弟和弟么病重,又先后卖了几亩地给我们,他爹爹早就没了田地留下。只是他大伯说了,既然柳哥儿家里也不好过,便送他一亩旱田,也做他立户的根本。”   “既然如此,你寻个老人过来与我说。这立户之事,也要有你本家的人见证。”李学水看起来做什么都慢悠悠的,事情却做得不含糊。三两下把情况都问清楚,做了决定。   赵伯么见他没有与自己清算家里的田地问题,心中高兴,忙一迭声答应了。张小柳心知所谓的分田地只听他一面之词肯定有猫腻,但是家里没有大人出头,也只能这样不明不白了。一亩旱地什么的,真是少的不能再少了。只是这样的形势,也唯有苦笑了。   “那就这样吧,我先把立户的文书给你们,明天之前你把正则该分的地契送过来。还有你们说的成婚,什么时候办事?”   张小柳暗自叫糟,还真没想好该怎么说。幸好这时大顺么么替他说了话:“两个孩子年纪也还小,家里什么也没有,就先不办事了。等他们长大些,再补过吧!”   办事就是做酒席宴请亲朋好友,两个孩子肯定没那个能力。再说村里穷人家也有不少是说好了嫁到人家去成了,也不办酒席。   “这样也行。”李学水点了点头,这事就算定了。 ☆、赶集   许是担心中途再生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变故,赵伯么这次的动作非常迅速,当天下午就把那一亩旱地的地契送了过来。在村长那里做了见证和登记,就送到了赵正则手中。张小柳趁机让赵正则和小麦带自己去田里看了一遍,这里的田地都不算肥沃,有些虽说是水田,也是垦荒出来的。只是有河里的水能引来灌溉,也能种水稻等喜水的作物。   赵正则没有水田只有一亩旱田,张家有三亩水田,要养着家里四口人,除非要伺弄得极好,缴税之后才够口粮。张小柳寻思着,让大顺么么帮忙育了三亩地的秧。这里育秧还是把种子发芽以后直接撒在整好的秧田里,三亩田的秧并不费什么劲,也说好等收了谷,把双倍的种子还给他。至于另一亩地,则打算种些玉米等粗粮。   在村长那里过完文书的第二天便是七天一次的乡镇大集,大顺么么约了张小柳一起去。张小柳想着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便点头答应了。   这里的集都赶得早,天还未亮就起了床,张小柳把瓦罐里的钱一股脑都包在怀里,跑到村头的大榕树下随众人上了牛车。赶牛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叫张树,因为同姓一家亲,他在家里又排行第五,张小柳都叫他五叔。平日里侍弄土地,闲些的时候就拉牛车赶集,一人收一两个铜板。   张小柳来到的时候车里已经坐了四个人,大顺么么也在其中。他叫了一声五叔,那汉子便笑了笑,没有收他递过去的铜板。没多久又来了一人,牛车里就坐满了。张五叔“嘿”的一声扬起牛鞭,赶着牛车走起来。   张小柳看了一眼,刚赶上来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么么,左手手里挎着一个篮子,右手还拿着草绳绑好的青菜。他仔细想想,本尊似乎对这个人也是有印象的。   “春生么么,您也这么早?”他扬着笑容主动与他搭话。虽然现在是个孩子的模样,但有礼貌些总是讨人喜欢。   果然,春生么么摸摸他的头,从腰间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窝窝头塞在他手心。   “春生么么,我已经吃过早饭了,这个窝窝头还是您吃吧,我不饿。”张小柳摇了摇头没有收下,他带在身上肯定是充当早饭或者午饭的。庄户人家赶个集,又怎么舍得花铜板买吃食。   春生么么笑眯着眼:“没事,么么这里还有呢,饿不着。”他拍了拍那个口袋,果然还是鼓起的。   大顺么么见状说:“春生么么疼你,就收下吧。小孩子长身体,饿得快。”   张小柳这才把窝窝头拿在手里。   车上另外坐着的三个都是年轻新婚不久的哥儿,此时也不停地讨论着要添些什么,什么菜卖怎样的价钱。张小柳这才发现,几个人当中只有他自己是两手空空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带了菜和蛋去卖。   一路上有人说话倒也不会太无聊,兴许是张小柳身世实在太惹人怜,大家都对他表现得很友好。牛车走得不快,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到镇上,而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几人与五叔说好中午巳时还在这里集合坐牛车回去,五叔就赶着牛车走了。因为其它四人都要卖菜,张小柳便与他们分开走。大顺么么虽然有些不放心他,看他信心十足地说不会迷路,没办法也只能由得他。毕竟卖菜这事要看运气,收摊时早时晚,张小柳虽然年纪小却也是要当家的人了,万一耽搁了时间没空去买要置办的东西反而不好。   张小柳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他们下牛车的地方是从村里一直走来的方向,其实是个十字路口。听刚才大顺么么特意与他介绍,这路口往下,也就是大顺么么他们去卖菜的地方就是个摆摊的大集市,各种肉类菜类,零食小吃,日用百货都在那里摆摊。往上走则是店铺林立,自然也是卖什么的都有,但不再是随意的摆摊,都是常年开着的商铺。而左右两条路则通向其它村,当然在这镇集的范围,也尽有商铺和摊贩,只是相对没那么集中。   张小柳盘算着要给小松买些大米,就是他自己,光吃杂粮也受不了。赵正则来到他们家一身衣服都没有,要给他弄一两身,大概只能买粗布了。这也是幸亏现在不冷,接着就入夏了。至于其他的,他要打探打探物价,好好计划计划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边走边看,偶尔还停下来观察买货物的人。虽然现在时间还早,集市上的人却不少了。张小柳知道每逢镇上的大集,周围五六个村的人都会来买卖东西。毕竟七天才一次,架不住人口多啊!他往前面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几家卖布的店铺。春天空气潮湿,布匹保存不好容易发霉,有存货的店家都会适当降价削减库存。因此张小柳看到店家都在店门口支起了货摊,五颜六色的布匹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   “小伙子,这个紫色的怎么卖?”张小柳跟在人群后,听得前面一个么么拿起一匹紫色的布问。   “这位么么好眼光,紫色可够精神,又不易脏哩!而且这个布便宜,十二文钱算您一米。若是您要得多,一整匹买还便宜十文钱呢!”现在门口的小二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子,显得十分机灵,说话也是一溜儿的。   看了一下那匹布的质地,一听这个价钱张小柳就知道确实不算贵。   “这是做给我家小子上书塾用的,哪个要一匹那么多!”那个么么摸了几下,嘀咕着说。然后比划了一下,“给我裁一丈吧!”   虽然实惠,张小柳也买不起那个。等前面的人走了,他指着最边上的灰色粗麻布问:“不知道这个多少钱?”   店小二一边收着旁人的钱,一边飞快的瞥了一眼他指着的布。   “这是最粗的麻布,还染有青色、黄色,都是八文钱一米。若小哥儿要灰色的,每米再便宜你半文钱。”   张小柳大喜,这样的话还是能裁点回去的。   “那要是整匹买呢?还能再便宜点不?”   他算了算,三米能做一套短衫加裤,让人裁衣大概也要花上几个铜板。这里一匹布是四丈,也就是十二米。如果七个半铜板一米,一匹布够他们四人一人裁一身了,也才九十个铜板。他刚刚看过,要是在成衣店,只比这个稍强些的料子也要四十文一套。   “这个布已经是十分实惠的了,小哥儿真是要,一匹布再给你减五个铜板算了。”小二犹豫了下,这个布卖得真是便宜了,他自己都拿了一匹送么么。要是在旺季,也得九文钱一米呢!但看他是个半高的孩子,挑的又是最不好卖的灰色,还是让了步。   这样算下来也只七文钱一米,八十五个铜板就能拿下一匹了。张小柳没有再犹豫,从怀里摸出铜板数给他,要了一匹灰色粗麻布。尽管可能不太舒适,但现在也不能有这么多要求了。   双手抱着布,张小柳又在附近走了两圈,大致估摸清楚了这里的东西和价钱。当然,他也不敢买什么,到粮店里才发现自己连最下等的大米也买不起,只能退而求其次买了点细面,家里的糙米倒还有些,不急着买。   一路上东看西看,张小柳才发现自己走得很远了。眼看太阳升高,他虽然还估摸不准这里的时辰,也不敢再往前,匆匆掉头往来时的路口走去。   “大夫,你这里真的没有百年以上的灵芝了?我上次明明还听小二哥说有的……”路过一个药店,他被一个响亮的声音吸引了,耳朵敏感的捕捉到“灵芝”两个字。   “要是有,我能不卖给你?上次你来的时候是有,但那已经是一个月前了,灵芝也早就卖了出去……”张小柳站在门口,看到里面一个中年大夫无奈的说。   “可是你说我爹爹需要灵芝浸酒才能改善状况……”大嗓门男子明显还是不甘心。   “莫说是灵芝,现在就是其它草药也缺得很多啊!你爹爹也不是什么急症,慢慢养着吧!要不就过些日子再看看。”   张小柳想起自己上山摔落时发现的那株灵芝,心中一亮。那时只想着家中连个存放的地方都没有,也不舍得采下来浪费了。但若是有人要买,多少也能换点钱。   没多久,果然见到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垂头丧气的从里面走出来。他身着靛蓝色长衫,很是整洁,看起来倒不像村里的庄稼汉。   他个子高,步子也迈得大。张小柳才略一犹豫,他就走出了几米远。张小柳回过神来,连忙追上去。   “这位先生……”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只得胡乱叫着,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明白。   “你叫我?”那人却真的停了下来,蹙眉看着他。   “是的,先生能不能留步说几句话?”张小柳气喘吁吁地拍了拍胸脯。   “我不是教书先生,你有什么话要说?”   张小柳看出他耐心不太好,大概也疑惑一个陌生的孩子有什么与他说的,忙直奔主题。   “我当才从药房门前过,听到您要买灵芝?”   男子脸色稍有缓和:“我要百年以上的,你家里有?”灵芝对生长条件并不苛刻,看这孩子的衣着就知道是哪个村的人家。这里到处有山,村民采到灵芝倒不奇怪。只是这里的山不高,百年以上的毕竟少有留得下来。   “是的,我家里就有一株。”张小柳点点头,虽然还没采下来,但是那地方没事也没人会溜下去,灵芝肯定还在那里。   “真的?你家大人呢?”男子脸上显出几分惊喜,随即四处去看,却没看到他身边有年纪大的长辈。   “呃,我家里没有大人了,就我做主。你要的话我卖给你。”   “你一个孩子,懂什么?”对方明显不相信他。   “你若是要,我明天就给你送来。”   “我怎么知道你带来的灵芝是不是真的有百年以上?”他这么一说,对方倒是心动了。反正自己只是明天来这里看看他说的是否属实,也不必担心被骗。   “你可以拿去大夫那里问问,如果不是百年以上的,你就别要了。”张小柳给他出主意,他对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心。   “这样倒也可以,你明日什么时候送来?”   “明日不是赶集,村里也没有牛车来,我走路要费不少时间。如果大叔真的要的话,我巳时就可以来到。”张小柳知道他动了心,事情也就成了一半,算了算路上要耗费的时间说。   “你这孩子心思倒是厉害。”对方想了想,同意了:“那就这么说好,明天巳时在这里见。我拿去问过李大夫,若真是百年以上的,就按药房的价钱给你,一斤五两银子。”   “好,一言为定。”张小柳喜出望外,这个价钱比他想的高多了。毕竟在这个小镇,也不期望能出到多高的价钱。   两人如此说成,张小柳便匆匆赶到早上说好集合的地方。牛车旁已经站着几个人,五叔和大顺么么都已经到了,看到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张小柳与他们打了招呼,发现自己也没有晚到,还要等另一个哥儿才能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灵芝   牛车走回来花的时间与去时差不多,一路上张小柳还看到许多走路回来的人。他约摸估计了下,从村里到镇上的路程少说也有二三十里路,明天要走出去也累得够呛。   等到了村口,牛车就停下了。大家都下了车,各自赶回去做午饭。张小柳一手挟拿着那匹布,右手提着买来的各样东西,刚与大顺么么道别,就看见小麦带着小松眼巴巴地望着他回来的路。这时看见他的身影,两人都露出高兴的神色。   “哥哥,你回来了。”小麦跑着来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提着的东西。张小柳觉得他一直表现得很乖巧,也许压根没觉察自己的哥哥有什么不一样。   “哥,哥,哥哥哥哥……”小松也跟着叫起来,但是显然说话还不利索,嘴巴一直“哥”个不停,摇摇晃晃地也朝他扑过来。   张小柳看得心头一跳,这样未经过修整的天然泥土路,到处是露出边边角角的石块,他要是扑到地上可就不得了了。只得蹲下0身子抱起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引得他咯咯发笑。   “小松也想哥哥了?”他这几天从未受到过小松这么热情的迎接,此时笑着说。手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口袋,才发现里面只剩下几个铜板了,他竟然什么也没给两个小孩子带回来。   虽说最主要是因为囊中羞涩,但是孩子本来就不是那么讲理的生物。记得他小时候家里也穷得响叮当,但是每次父母上街时他都哭闹着要跟去。就算最后被狠狠收拾了一顿,没办法跟着上街,也一定要他们买了东西回来哄着才行。直到上了学,才算改了这个坏习惯。所以他习惯性觉得,小孩子都是要拿小玩意来哄的。但这次只顾着到处在集市上观察,竟然完全忘记了两个小的。   “小麦,对不起,哥哥这次没有给你买东西……”他说得有些羞愧,哪怕买根冰糖葫芦给他们也好啊,他明明看到有人举着冰糖葫芦卖。   “没关系,小麦不用的。”他不知道,在小麦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赶集以后有好东西带回来的念头。以前张爹爹每次赶集都要给张么么买药,没了钱总是愁眉苦脸的。再说,土里刨食的人半文钱也要拿拿地里的庄稼才能换来,怎么舍得买小零嘴?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果然不假。张小柳觉得自己也算是不用父母操心的娃了,但是一样的年纪比起来小麦显然更早熟些。至少他八岁的时候还不会为家里的生计发愁。   “真乖,等哥哥下次去了集上,一定给你买好吃的回来。”他揉揉小麦的头,想到山上的灵芝,隐隐有些激动。   三人慢慢走着,很快到了屋前。张小柳一眼看到菜地里湿漉漉的,显然已经浇过水了。看来赵正则真是个勤快的,他也没有嘱咐,就把事情做好了。土里已经能看到一层白白的细芽,看来这些菜也开始生长了。而菜地另一边,赵正则手里拿着柴刀,吃力地劈着柴。   “阿正,过来。”看他那么瘦弱的手臂挥动着柴刀,拿柴的那只手明明还有伤,也不知道注意些。   赵正则仿佛这时才看见他,放下柴刀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走了过来。   “你早上浇了地就够了,怎么还不歇一下?这些柴也不急着用,过几天再劈吧。”张小柳轻声责备他,勤快是好事,可是他现在身体状况明明不好,还是等养些精神才能好好干活。   “做事才吃饭。”这几天赵正则也慢慢明白,这个哥儿是极好的,不会像自家伯么那般拿着棍子抽他,也不会骂他多话,问话的时候还要他把话都说出来。   “我们家里哪儿有那么多活干呢!你这几天还是少一点动手,把伤养好了,春耕的时候才能帮我插秧呀!”   “好。”赵正则点了点头。   “现在就歇歇吧,你帮小麦把东西搬到你屋里去。这布不能放在地上,我要请人帮你们做新衣的。放到你床上去,我一会儿就拿给家同么么那里裁衣服。”回来的路上张小柳已经向同车的人打听清楚了,村里有个叫赵家同的么么常替人做衣服,赚些手工钱。像这样半大的孩子衣服他做得最快,一天的功夫就能裁好几套。   小麦和赵正则闻言都睁大了眼睛。村里老人常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他们自然知道新衣服是好东西,但以往连过年,也只能看着别家孩子的新衣心里羡慕。   这时听起来竟都有些不敢置信。赵正则以前跟着自己亲爹爹么么的时候一年也是有一身的,这两年在大伯家,说起做新衣服那肯定是没有他的份的。   只有小松,似乎还不太明白新衣服的意思,吮着手指含糊不清地说:“新新,新衣服……”   “哥哥,钱要留来买吃的。”半晌,看张小柳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小麦才轻声说。   “没事,这个布是便宜买的。这时候不买,以后就更贵了。哥哥也买了粮食,以后不会饿着你的。”张小柳指着他方才提的黄豆和大米,安慰他。人生在世,最基本的不过是衣食住行。现在食勉强能裹腹,当然不能衣不蔽体。要是知道能卖灵芝,他一开始就要先去买顿肉了。   午饭依然吃得很随便,但饿过肚子的几人谁也没有说什么。把碗筷收拾到灶间,张小柳就赶着小麦带小松去睡觉。   因为上山要花费不少时间,张小柳不敢耽搁,挑起簸箕就和石柱一道出了门。要是晚了,别说山中潜伏的数不清的危险,光是看不见山路就是个大麻烦。   这一次他知道路,两人是直奔而去。山上途中歇了一回,倒是发现赵正则的体力比他还好些,连肩上的担子也被他主动接了过去。   张小柳探头看了看那天摔落的山谷,约莫四五米深,其实还未到谷底,大概在斜坡的三分之二处,只要小心些不滑下去,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阿正,一会儿我下去采个东西,你在这上面等我。不要跑到别处去,好不好?”   张小柳知道地上棘草滑,爬上来不容易,所以一开始让赵正则陪他来一是担心太晚了一个人害怕,二来也是防着像上次那样有什么意外,有个人在这里好歹能帮把手,没想到他的话却被一直表现得言听计从的赵正则拒绝了。   “不好,一起去。”赵正则往下看了一眼,在孩子眼中这个山谷还是颇深的,令人心生恐惧。   “这里没有路下去,不好走。你就留在上面等我,也是帮我的忙呀!”两个人爬下去只怕还要让他瞻前顾后,张小柳想要劝住他。   “我爬山很厉害,这里危险,一起去。”赵正则沉默了会儿,依然固执地说。这是张小柳遇见他以来,听他说出的最坚决的一句话。   “好吧,那你得听我的话。”张小柳听出他话里的不放心,心想这孩子倒也知道担心别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值得欣慰的。看来他并不像大顺么么说的呆笨,只是沉默寡言了点。   这处地方属于背阳面,其实还长着不少低矮的灌木丛。张小柳滑下去的时候是事出突然,后来也是靠着这些灌木丛的支撑才爬上来的。现在便也是这样,张小柳走在前面,示意赵正则学着他那样小心拉着坚韧的灌木枝,一步一停慢慢地往下探去。虽然慢了些,但半个时辰之后也顺利地抵达了他那日看到的那棵大树旁。   歇了会儿,张小柳一脚抵在那大树根下,站直身子,果然看到那株大灵芝还稳稳的生长在那个树洞里。这样年代久远,生得极大的灵芝是不可能像以前采小灵芝那样连根拔起的。他取出插在腰后的镰刀,转身嘱咐赵正则:“你站稳些,等我把这东西弄下来,你再帮我搬一搬。”   赵正则点了点头,张小柳便动起手来。他先利落地把灵芝周围的枯枝败叶清理走,然后仔细观察了一圈,选定了菌柄底部最狭窄的地方,一手扶住灵芝菌盖的边缘,一边用锋利的镰刀去勾它的菌柄,直到它完整的脱落。但显然这个工作也不轻松,他的小胳膊已经累得快要抬不起,那菌柄才终于断开了。而这时候他手臂上脖子上已经麻痒难耐,不知道被多少蚊虫叮咬了去。   但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他把镰刀插回后腰,双手捧起灵芝递给站在上面的赵正则:“看看这东西,个头够大吧?有了它,我们总算能好好过这个春天了。”   赵正则眨眨眼,不太懂这个黑不溜秋的东西怎么会跟他们能不能过好有关?不过他早已经把张小柳放在极重要的位置,听他这么说,也更加慎重地接过那株灵芝。   手上的红印越来越多,既然采下了灵芝,张小柳也不留恋,马上和赵正则离开大树周围,开始往上爬去。这样上去却比下来时更容易些,等两人回到放着簸箕的路旁时,张小柳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咬了,这么多地方。”张小柳只顾把灵芝放入簸箕,又四处找了些枯草覆盖在上面,在簸箕另一头也随便放了些东西以让两头重量相称。赵正则却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背和手臂上不少鼓起的小包,像是夏日里被蚊子咬出来的痕迹,却更严重些,急得抓住他的手说。   张小柳看一眼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些。再看看天色,太阳半个脸已经落到山那边的。   “没事,就是被虫子咬了下,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赵正则抿抿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虽然看到他的手变成那样十分不舒服,但是也被他明显轻松的心情感染了,露出一个极轻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换钱   早上赵正则来叫他起床时,张小柳还睡得昏天暗地。好不容易拿出当年高考时早起复习的决心起了床,看见外面一片漆黑时又想倒头呻0吟。   磨磨蹭蹭了一刻钟,等他终于起床时,赵正则已经把昨天的剩饭倒在开水里泡好,就等着他了。他不敢再拖延,两人凑合着吃了早饭,又用油纸包了两张烙饼,就挑着簸箕悄悄出了门。张小柳昨天已经仔细地交代了小麦,也给他烙好了五六张饼子,让他热了和小松一起吃。若是有人来家里,只说他们出门不知去了哪里,晚些就回来。   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现在大概是寅时末。他们两人的脚程肯定不快,到镇上少说也要一个半时辰,那离约定的时间也还宽裕。当然,他赶着大早出门可不单是为了赶上时间,更重要的是担心晚些出门村里走动的人多,难免就有人好奇两个孩子赶路的目的。要是让人发现了灵芝,怕又要无辜生出事端。   幸好路并不难认,出了村口,就只有一条约丈来宽的大路通往城镇。沿途也有不少的村庄,都是从这条路往镇上去的,相当于现代的县道或者乡道了。   张小柳和赵正则出了门就埋头赶路,初时还能听见狗吠鸡鸣声,渐渐越走越远,到了偏僻的地段,周围就一片静悄悄了。但因为两个人不时说些话,心中倒也不怎么害怕了。   随着天气转暖,这里的白天越来越长,天亮的时间也越来越早了。等张小柳和赵正则约莫赶了一半的路,天就已经蒙蒙亮了起来。这里的村庄离城镇已经算比较近了,可以见到不少哥儿么么挑着菜赶路,也有屠夫把杀好的猪放在独轮车上推到镇上去卖。他们掺杂在赶路的人群里,虽然年纪小了点,也不十分打眼。   张小柳算得时间充裕也不急着赶路,在途中一共歇了四趟。饶是如此,他也觉得双腿已经麻木起来。以前夏收过后他也曾帮父亲推着稻谷或其他东西到街上去卖,但那也不过走半个时辰就到了,是这里的距离远不能比拟的。看来只靠双腿,要进出下坝村真是极不方便。   但不管怎么说,这么远的路靠着双腿一步步走过来终究也是走到了。张小柳远远看到昨日集合的那个路口,简直要喜极而泣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张小柳还没学会看光影和凭经验估算时辰,只得向赵正则求助。   “大概是辰时中吧。”赵正则随着他停下来,把担子换了边肩膀。   “走了这么久?我们不是寅时就出发了吗?”张小柳吃了一惊,这个走路的时间比他估计的还要久了。   “没有那么早,我们耽搁了些时间,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卯时了。”赵正则老实地说。   “算了,反正还有时间。走吧,我们先把东西卖了。”昨天刚过了赶集日,今天街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张小柳带着他往药房的方向走去。   赵正则顾着两边的簸箕,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他从未见过像他这般年纪,却什么都能拿主意的哥儿。竟敢一个人带着他上山,又敢大清早地走路来赶集,还把所有的事儿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这让他心底隐隐有些欣喜,似乎这一次被大伯所嫌弃,来到他身边也是极好的事儿了。   张小柳自然不知道这时候这个沉默的孩子内心是怎样仰望他,只是一边走一边把自己昨日观察来的东西告诉他,包括大致的商铺位置,哪里能买菜买粮,哪里有种类齐全的杂货铺,十分详细。没有代步工具的话,他自己倒不想常到集上来。如果阿正机灵些,以后也能帮他不少忙。毕竟就现在的年龄来说,赵正则比他还大些,让他出头做一些事情也非常正常。   这么一来走得就慢了,原本一刻钟能走道的路程,两人足足花了三刻钟。更让张小柳吃惊的是,他远远就看到了昨日那男子竟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大叔,你来的这么早?”张小柳跑上去招呼他。   男子看到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难怪家里的哥儿催着他早些出门,只说庄稼人家上路早,肯定会比他们说好的时间早到的。   “我家就在这附近,担心小哥儿来得早了,就出来看看。”男子稍稍解释,探头看了一眼两手空空的张小柳:“灵芝呢?”   张小柳拉过赵正则示意了一眼,见这街上不时还是有人经过,担心拿出来的灵芝太打眼,四周张望了一遍才低声说:“在这里,到那里给你看行不?”他指的是街边一户人家的屋后,那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小巷子。   男子见状,点头答应了。   三人来到那巷子里,张小柳小心翼翼拿开簸箕里的遮盖物,露出铺满整个簸箕的灵芝时,男子显然大吃一惊。   “这么大的灵芝,你从哪里挖来的?”   张小柳不语,男子似乎也觉察到自己这样问不太妥当,忙说:“我只是一时嘴快,并不是要打听。我看小哥儿这株灵芝色泽极好,太过高兴了。我们现在就去大夫问问,要真有百年以上,我一定按价算给你。即使不足百年,我也要买下来,只是价钱可能会有些许不同。”   他也是见猎心喜,看到灵芝之后态度变得更和缓了。大夫说过百年以上的灵芝药性最佳,黑灵芝又是其中的上上品。这株灵芝无论年份够不够百年,品相都是十分好的了。   “既然大叔这么说,您就先去问问吧,我们在这里等您。”张小柳见他是真心需要灵芝,看起来为人也厚道,而且药方离这里不过几米,便豁然道。   “你们不与我一起去?”男子反而诧异道。   “大叔既然早早就在这里等着,我自然相信大叔要买灵芝的诚意。您先去问清楚,若年份不错,我们再说银子不迟。”若是被人看到两个孩子抱着这大灵芝,总会引来有心人的主意。张小柳可不想前还未到手,反而惹来麻烦。   男子略想一想,似乎也明白了他的顾忌,笑道:“你这个小哥儿心思真是玲珑,也罢,我先去请大夫看一看,一会儿来这里找你们。”说着,他弯腰一只手轻松捞起灵芝,大步往外走去。   巷子里,两个人四只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身影。   过了约一刻钟,果然见他又空着手出来。   “怎么样,大叔,那灵芝年份该足吧?“虽说颇有信心,但这样的等待张小柳还是略有些着急了。   “小哥儿说得对,李大夫说这株灵芝确实是有一百多年了,还想从我这里买半株放在药房里卖呢!“男子神情十分高兴,喜露于色。   “那就好,既然灵芝不错,想必对大叔也是极有用的。”   “嗯,我按说好的药房的价钱与你买,五两银子一斤。方才我见你们也没有准称等物,就在药房里称了一下,足有五斤八两。你在家里称过吗?”   “没有,既然大叔称了,那就是了。”   “我自然不会诈你的,李大夫说那灵芝长得极好,我也不亏了你,把价钱给你补足到三十两,怎么样?”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三锭元宝,每个足有十两的分量。   “这样的话真是太谢谢大叔了!”张小柳忙接过,口中道谢。这明码实价的交易,对方能加些银钱固然是看在灵芝的份上,但至少说明他也不是那种一毛不拔的人。   “哈哈,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你也可以卖给我,你在药房里可卖不出这样的好价钱。我姓齐,前面那家‘齐家茶铺’就是我开的,你可以去那儿找我。”男子朗声道。   “行,以后再碰上有,一定找你。”张小柳也笑着说。他知道灵芝送到药房里卖一定会被压价,但这个齐老板要是从药房里买到成色这么好的,恐怕也不止这个价钱。而且灵芝通常年份每增五年、十年都加一次价,这个灵芝肯定也远超出之前说的一百年了,所以才这般爽快。   但他这时候可没办法计较许多,至少他有了这三十两银子,已经是从绝对贫民跃升为暴发户了。   两人当下告了别,张小柳盯着他又进了药房,才兴奋地转身与赵正则拥抱在一起。他这只是表达一下激动的心情,却把赵正则闹了个大红脸也没发现。   等平静下来,张小柳把三锭银子拿出来,一锭放到赵正则身上,一锭塞入自己怀里,另一锭则放在腰间的口袋,准备一会儿买点东西。   “这是……银子?”赵正则长到这么大也没摸过几个铜板,更不要说银光闪闪、价真货实的银锭子,当下结巴地问。   “先把它收好,不要让人看到了。我们现在先去买东西,然后再回去。”张小柳“嘘”了一声,低声叮嘱他。虽然他也没有见过这里的银子,但看它的色泽和重量,应该是没有错的。而钱财不可露白的道理,不管走到哪儿都是正确的。 作者有话要说:   ☆、花钱   手中有钱,张小柳买起东西来也手脚利落。他想得更长远,这样两间穿风漏雨的屋子当然是无法长住的。但若是现在得了这笔钱马上就修新房子,一来改善不了生活又得“一夕回到解放前”,二来起房子这样的大动作也未免引人猜疑。因此他的计划是现在天气好先住段时间,得空了要赶紧修一修,至于重新盖房子,至少也得明年再做打算了。现在家里几乎什么都缺,却是必须先补上的。   虽只是第二回来镇上,张小柳却似老马识途,看得赵正则惊奇不已。他先去了粮店,在店小二满脸的笑容中要了十斤细白面,五斗下等白米。这些东西都不便宜,张小柳买的时候一边换算着这里的物价,真真是肉痛得紧。白面十二文钱一斤,下等白米也要九文钱一斤,这样就把一锭十两的银子破开了。舍得来粮店买米买面的都是经济相对宽松的人家,拿银子出来花也不引人注目。   把装着米、面的布袋子分放进簸箕里,张小柳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旁边的杂货店买了一斤盐和三斤白糖。他这才发现,在这时候盐和糖可真是奢侈品。可是没办法,赵正则那种动不动虚弱得要晕倒的症状,一看就像是长期低血糖的人。就是小麦和小松也是长期营养不良,能喝上糖水补一补也大有裨益。眼尖的看见店里还有卖冰糖葫芦,他想起家里的两个弟弟,忙要了两串。然后回头看见赵正则,付钱的动作缓了缓,又多要了一串。   见他花钱,赵正则倒是没说什么,只紧跟在他身后。但看见他买的这些东西,不免睁大眼睛。   走出店门张小柳寻思一下,其他的东西倒是都可以缓一缓。现在日头还早,要是能找个牛车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午饭时间呢!于是循着昨天的印象,先去了大顺么么他们摆摊的地方,果然看见许多卖蔬菜、禽蛋类和肉类的摊贩。他在一个肉铺里买了五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三根大骨头和大半个没卖出去的猪肝。猪肝是补血的东西,正适合孩子吃。现在家里四个都是孩子,吃起来真是如虎似狼。而平时村里少有人杀猪来卖,只能从这里买回去。   等他准备走时,又看见一个年轻哥儿蹲在一个鸡笼子前,里面有数十只鸡仔。张小柳感兴趣地上前一问,竟然只卖五文钱三只,便出手买了十五只。反正现在是春天,正适合放养。小麦在家里也能帮忙照看一下,不费工夫。   终于要回家时,赵正则挑着的担子已经不轻了。   “你能挑得了吗?”张小柳有些担心,虽然现在自己身形比他还要矮上一些,但看着他干活总有欺负小孩的感觉。   “不用。”赵正则脸红了红,怎么说也不能让小哥儿干这活。   张小柳也只好随他,两人回到那个十字路口上,果然见到仍有几辆牛车停在那里,几个大汉靠在一起说话。   两人走过去时,有人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两个小孩子后又低下头,也有几个人开口招呼。张小柳在招呼他们的人中挑了一个有些瘸腿,看起来面色蜡黄的汉子。倒不是他挑眼,只是觉得这人看起来没有那么身强体壮,对两个孩子来说相对安全些。过去问了价钱,这样送他们回下坝村,因为返程未必能遇上客人,所以要收五文钱。   牛车走得很稳,赶得也比五叔的牛车要快些。张小柳想起方才买的冰糖葫芦,取出一串给赵正则。   “我不要。”赵正则看了一眼,并没有像其他孩子那般欣喜,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清楚的看到张小柳只买了三串,在他心中原本是没想过吃这种奢侈的东西的。此时张小柳把诱人的冰糖葫芦递给了他,固然让他又惊又喜,让他感觉到与这三兄弟在一起生活,他不再是完全被漠视的那个。但随即他又想到,张小柳只买了三份,肯定是他自己舍不得吃,于是坚定地拒绝了。   张小柳看看他的表情,略一想就明白了:“我这几天牙疼,不能吃这种甜的东西。你先吃了吧,不然要化掉了。”   赵正则有些怀疑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见他一脸坚决且毫无勉强的意思,才伸手接过,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看着车上的东西心情愉悦,竟然觉得时间也过得快了,一个时辰也没怎么觉得无聊。快到村口时张小柳就让那人把牛车停了下来,两人下车付了钱,才挑着簸箕往家里走去。这时候正是午时,在外头的人不多。张小柳依然用杂物掩住了下面的米面,两人匆匆走过竟也没有当面碰上村里人。   回到家时,小麦正在灶间热了烙饼哄小松吃。只是大概这个烙饼太干,小松吃得很慢,刚啃了个口子。   “小麦,你们都先别吃了,哥哥给你们做好吃的。”张小柳满脸掩不住的喜气,从赵正则放下的担子里拿出买来的东西,让赵正则把关着小鸡仔的笼子拿到门外,把两根冰糖葫芦分别递给了小麦和小松,自己则提着大米和猪肉等物进了灶间。   “哥哥,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小麦只知道哥哥对他说今日去赶集,看见带回来这么多的东西还有大米和猪肉,眼睛都直了。   “呵呵,哥哥卖东西换了些钱,今天中午让你们吃一顿管饱的白米饭!”张小柳笑眯眯地说,这是他在此地醒来之后第一次不再感觉忧心忡忡。虽然必须要有长期奋战的准备,但是这笔意外之财也能让他喘口气了。   他用个豁了口的大碗量了约莫两斤米,大锅先烧水蒸饭。这是他在这里的第一顿白米饭,自己也十分期待。以前做饭都是用糙米夹杂着他说不清名字的杂粮,在张小柳眼里是算不上真正米饭的。   把饭蒸上之后他就开始倒腾猪肉。虽是买来了肉,但是家里又没有其它可用的配菜。他想了想,先切了大概半斤猪肉剁成肉蓉,然后放上盐和一汤勺水搅拌好放在一旁,等蒸饭的米开了再放入锅里蒸成肉饼。   家里的野笋还没吃完,他又洗了一部分切长段,在旁边的小锅生起火煮水。等水煮开时,他又切好了一盘肉片。把野笋焯水、沥干,烧锅放入肉片翻炒,等半熟时倒入野笋,然后加水焖煮。他心思转得快,做起事来也井井有条,又快又好。   见菜已经焖上,他把剩下的约三斤猪肉切成三条,和猪肝一起洗干净之后抹上盐,用草绳穿起来准备晾干。春季天气湿润,是做不成腊肉的。不过他也不是要做成腊肉,只是希望能多保存几天,每天能割点用来炒菜、焖饭。   柴火烧得很旺,他也不用盯着。走了出去就看到小松拿着一串冰糖葫芦笑得极甜,吃了许久也只舔着表面裹的那层冰糖。而小麦则蹲在门边看着笼子里的小鸡仔,手里也举着原封未动的冰糖葫芦。   “好吃吗?”张小柳走过去,捏了捏小松的脸。一点肉感都没有,要努力把他养好才行。   “好!”小松知道是这个哥哥回来了才有这甜甜的东西,眯着眼用脸蛋蹭着张小柳的腰,想把冰糖葫芦往他嘴里塞。   “哥哥不要。”张小柳可不喜欢吃他的口水,忙推了回去。   “小麦,你怎么不吃?”张小柳又走过去,拍了拍小麦的肩膀。   “等哥哥一起吃。”张小麦回头腼腆的笑了笑,他年纪大些,也更知道这个家面临的困境。冰糖葫芦毫无疑问是十分难得的零食,他见只有自己和小弟有,当然不舍得独食。以往他出去玩,也曾见过有小伙伴举着这样的东西出来吃,是极让人得意的。   “哥哥在集市上已经吃过了。”张小柳暗叹一声,孩子太懂事,听起来也让人心酸。   等饭蒸熟了,菜也早已经焖好了。饭菜一出锅,就已经满室飘香。在张小柳一声令下,白花花的米饭配着分量十足的肉饼和野笋焖肉,直吃得大家满嘴流油。连小松也不让哥哥喂饭了,自己抓着汤勺往嘴巴里塞饭。   吃完饭,赵正则就悄悄把那锭银子塞回到张小柳手中。张小柳没有推拒,心想这么大的孩子,拿着这么多钱确实不好保管。   “我先把家里的钱存起来,等以后给你盖房子和娶哥儿。”他笑着说。   赵正则听了,却愣了愣,许久才涨红着脸,低头呐呐地说:“我的哥儿就是你。”然后跑开了。   张小柳也愣了下,虽说那时是说好了两人要成婚才能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一直把这当成权宜之策,一个借口而已。只想着赵正则以后长大了,两人当这事不存在就是了。没料到突然听他这么说,不由感叹,才多大的孩子呀,竟然也知道娶哥儿是什么意思了。   不得不说,这笔钱让张小柳心里有了极大的安全感。这次买东西就花了一两多,他把剩下的二十五两封存起来,那三两多的散钱则做平日花用。 ☆、准备   田里的秧苗还不够时候,张小柳屋前屋后走了两圈,觉得可以先修整修整一下周围的环境。春天野草长得快,加上已经很久没有拔除,这时候的野草已经长到小腿肚那么高。习惯了整洁的钢筋水泥的张小柳看不惯它们很久了,就怕里面藏着什么蛇虫之类的爬行物体,夏天还特别爱招蚊子。   前些日子拿去给家同么么做的衣服也已经裁好了,原来一匹布比他想的十二米还多些,大概是尺寸稍有不同的关系。家同么么当时与他比划之后便说,他们这样的身形做现在的短衣,尤其小松还是个爬地的孩子,一身衣服也用不了三米布,至少能多裁出两身衣服来。张小柳想了想,让他给张正则和小松一人多做一身。   家同么么当时颇恨其不争气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大概是说他年纪小小只顾着疼夫郎,看起来以后就是要被吃得死死的。张小柳听得荒诞,对于他种种说法,也只是装不懂点头说是就算了。他却没想过偏颇谁的问题,小松年纪最小,身上穿的还是大人改小的不合体的衣服,当然先要紧着他一份。赵正则当时却是两手空空地来家里,穿的衣服还是自己的,已经许多天没得替换了,也不得不为他裁两身能用来替换。至于自己和小麦的,只能往后压一压了。   早上起来之后张小柳依然先去做早饭,先前卖了灵芝回来财大气粗的吃了一顿白米饭,现在却不敢再这样的吃法了。他量了小半碗的白米,和同样分量的糙米、粗粮一起做成稀饭,放上盐和油就能吃得很高兴了。   其实这里一般人家的早饭时间比他们晚得多,大部分是起床之后先下田或者上山干活,快到巳时的时候才陆续回来吃早饭。但张家现在没有大人管这些,张小柳就按着自己的习惯来了。但他也觉得迟早要把这个习惯和这里的人步调一致,不然的话到中午的那段时间太长了,肚子饿得慌。   用完早饭之后赵正则先去把水缸里的水挑满,然后还要挑水浇菜。小麦带着小松在房间里或者屋前玩,偶尔还帮忙找些野菜。张小柳则有些期待地往家同么么家走去,今天衣服该做好了。   拿到衣服的时候倒不激动了,张小柳连看都没有仔细看,付了钱又谢过人家,卷着东西就往家里走。家同么么看他咧开的嘴,心想柳哥儿看到新衣服总算露出些孩子样了,总是那般老气沉沉的还真让人放心不下。   回到家里赵正则和小麦看到他手里的衣服都十分高兴,张小柳给他们比划了一下,穿起来应该轻松些,小孩子身量拔得快,不做大些很快就不能穿了。可是当他把两套衣服塞入赵正则怀中,他整个人都慌张了。   “不要,柳哥儿,新的给你,我穿旧的就好。”他鼻尖都冒出一层细汗,退了一步躲过他的手。   这是赵正则第一次唤他,张小柳感觉有些怪怪的。以前两人说话都是直接说,也不用加上称呼。   “旧的都要穿没了,你先拿着,过段日子赶集我再去裁些布回来,我和小麦的自然也不会少。”张小柳说得毫不夸张,自己穿的衣服本来就是么么的衣物改小的,磨了这么多年再给他穿,总是怕他力气用大些就要豁开口子了。   “我,我不要。”赵正则总是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的话,但是看看小麦手上也只有一套,低下了头。   谁说他是呆子呢,明明就是个心思玲珑的孩子。张小柳揉揉额头:“你不要衣裳,难道以后都不用穿了?小麦还有几身旧衣,过些时候再裁也不要紧。我还指望你出力气种田养活他们呢!”   赵正则最后也没有表示,张小柳只得帮小松先换了新衣,看起来倒也精神了许多,不像初见到时那副面色青黄的模样。   农家活虽说只有收、种的时候最忙碌,但是平日也有不少事儿。砍柴割草沤肥整田,一样也耽搁不得。不过这时候张小柳还没有这些烦恼,张爹爹是个勤快的,屋后檐下堆的柴足够烧半年了。春季的沤肥整田已经来不及,也就不用急着做了。   午饭时候,张小柳慎重地说了要清理门前草地和弄篱笆的事。赵正则和小麦都不是活泼外向的性子,而且唯他马首是瞻,听得他有安排,都是二话不说的点头。   于是半个时辰后,几个人就热火朝天的干开了。张小柳负责把劈开的竹篾削尖一头,再用绳子把几根架在一起扎成菱形格子状,小松就坐在他旁边玩耍。赵正则带着小麦在屋外拔除杂草,等小柳扎好一段篱笆,就唤一声让他过来帮忙,把竹子尖的一头深深扎入泥土里,让它稳稳当当地竖立在那里。   这样的工作让张小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只是那时候坐着玩耍的是他,在一旁织篱笆的是父母。   虽说现在还是人小力薄,但他早就想好了要把这个家也好好打理一番。前面的空地可以先围起来,篱笆下以后就种些藤蔓植物,让它们攀爬。等下过雨再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挖些树苗回来,让这片地不那么荒凉。当然最主要的作用还是种菜,那些菜垄是一点也不能少的。现在还小看不出来,等长大些四个男人的食量可不得了。右边还要围个鸡圈,现在的小鸡仔破坏力不强,等长大了可不好追赶,要让它们习惯一个地方才行。至于现在的房子连着屋后一大块地方则是准备留着盖房子的,虽然现在未必用得上,但也是迟早的问题……   张小柳想着有些出神,直到外面的叫唤声传入耳中。   “柳哥儿,柳哥儿,在家里吗?”那声音从屋后传来,听起来有点气喘吁吁。   “哎,在呢!”张小柳慌忙放下手中的竹篾,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走去。循着声音他看到一个身形偏高却十分瘦弱的中年男子正往这边走来。   男子的步伐显然比孩子快得多,很快来到他面前,细细打量一遍他的脸蛋,才一把将他搂入怀中。   “可怜的柳哥儿,你爹爹么么真是狠心,就这么扔下你们兄弟三个!看看你身上,已经只剩一把骨头了……”他随即大声嚎叫起来。   “么么……”张小柳有些尴尬地任他搂着,竟一时想不起来这人该叫什么,出口的两字也就顿在那里。   男子抹了会儿眼泪,看他这副迷糊的样子,又是伤心:“柳哥儿,才一年没见连草儿么么都不认识了吗?是草儿么么不好,这身子总是个拖累,连你么么走了也不能送送他……”   草儿么么……   张小柳灵光一闪,记忆中蓦然出现一个人影,虽然显然不似面前这人弱不经风,但是面容轮廓却是非常相似的。这人该是与么么相处极好的朋友,姓林,名字就叫做草儿,成亲前两家离得近玩在一起,成亲后也常常来往。   说来这一家也奇怪,孩子生个不停,还每胎都是小子。虽然说起来多子多福能得不少人家羡慕,但实际上自身却很烦恼。毕竟他家的田地摆在那里,以前在村里过得勉强还可以,现在一口气生了五个小子,生活难免窘迫些。   这些自然都是以前的张小柳无意中听到他与自家么么闲聊时知道的。只是以前年纪小懵懵懂懂,现在想一想却能明白了。至于他的身体,却也是这不久之前最后一次生产才瘦下来的。   一年前是他最后一次上门来找张么么,当时刚发现又怀了身孕,烦恼之下与自家夫郎商量着家里养不起,把孩子落了算了。谁知说完没两天,还没来得及找大夫开药呢,原本没有反应的肚子就被闹得翻天覆地。吃什么都吐,整天头晕脑痛病殃殃的起不了身,当时他夫郎吓得不轻,只怕连人都没了,哪里还敢说什么打胎的话。后来请了大夫过来,果然也说这样的身子不能打胎,否则可要伤了根本。又开了保胎药,对他的那些症状却不甚明白病因,也没有另外开药。   这事也还真是神奇,大夫走了之后草儿么么又好像什么病都好了,只是孕期症状特别明显,依然是吃什么吐什么,人也迅速消瘦下去变得虚弱起来。过得个来月,更是几乎起不了床,每日只能在家里收拾,也下不了田。   回想起来,他刚生下来的小子也才几个月。难怪他会说连么么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算起来那时候孩子还没满月吧。就连病重的时候,也因为有孕在身不敢上门。   “草儿么么小柳怎么会不记得?”张小柳忙把人往里面让,趁机挣脱他搂着自己的手:“只是没想到草儿么么这时候有空来家里呢!”   林草儿看到小松,一把抱了起来。   “小松也长大了,幸好现在也三岁了,不然可怎么办好!”   “让草儿么么惦记了,小松现在可听话呢,喂什么都能吃。”张小柳轻声解释,又招呼赵正则和小麦过来认人。   林草儿见到赵正则,又不免要叹息两声,但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带来的篮子递过来。   张小柳接过来一看,里面有二十来个鸡蛋,草绳绑着的好大一捆韭菜,还有四五个馒头。   “草儿么么,这些鸡蛋都是您和小弟弟要吃的,怎么能拿给我们?”张小柳吃了一惊,忙把篮子又推回他手中。林草儿的夫家姓李,与村长是同一宗的,虽然以前有点家底,但是连续的生养小孩,日子明显也过得差多了。韭菜倒是不值什么钱,但鸡蛋正是几个月的孩子和生产后的么么最需要的东西。   “么么家里也没什么东西能拿来了,你就收下吧!你么么要是还在,看到你们不知有多心疼呢!”林草儿双手别在身后,不肯再接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春耕   林草儿还要照顾家里的孩子,心头记挂着张小柳一家送了东西过来,但也不敢久留,说了些话就走了。只是这些话不免勾起张小柳以前生活的一些回忆,又想起无缘的张家爹爹么么,心情也觉得低落起来。   不过这种低落很快被忙碌的生活打断。过了七八天,秧苗就长成了,他们也开始忙活起来。四个人一共只有四亩田地,这在村里一般人家来说都是极少的了。但因为劳动力只有两个半大的孩子,便也不觉得少。   张小柳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很多劳动力充足或是日子比较过得去的人家,田地里都是不用哥儿去做的。他当然没有这样的思想,也不放心赵正则自己去干田里的活,每天都是两人一起出门的。   春季这时候只要把作物种下去就成,时间相对也没有那么紧张。不过因为大顺么么家帮他们育了秧,虽说种子要双倍还回去,但张小柳心中还是觉得占了便宜。于是在他们自己还没插秧之前,先帮大顺么么家分秧、插秧。   看这里的气候,跟他小时候生活的家长差不多,连作物也有许多相同。只是这时候既没有杂交水稻也没有现代化肥,稻谷的产量是极低的,所以人们不得不种些产量高的粗粮,否则口粮就不够了。   分秧、插秧这样的活儿张小柳都干过许多年,只是后来离家读高中大学才手疏了。这时候只看着大顺么么他们干活,就能学个九成像了。所谓分秧就是把育在秧田里的稻苗秧连根拔起来,然后按照一定的距离把它一棵棵插入平整好的水田里。“插”字用的是十分贴切的,因为要一手拿着秧,把秧苗一棵棵插入水深齐脚踝处的水田里。这个活儿可算是农忙时最轻快的活了,只是腰弯得累些,不算太辛苦。   大顺么么家的田不少,能干活的人也多。赵大叔和大顺么么干活是把好手,他们最大的孩子是个十六岁的小子,叫富来,干活已经顶得上成人了。第二个孩子也有十四岁,叫贵来,跟在父兄后头也做得有模有样。家中还有个小哥儿负责做饭,一点也不浪费人力。   这是张小柳第一次见到赵家的孩子,富来和贵来都与他打了招呼,看起来还挺热络。想来两家住得近,以前肯定也是一起玩的。他怕被人看出不妥,也不敢多说话,挨着赵正则就开始分秧。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不过是多育些秧苗,还得要来干活。就三亩地,我常常剩得都有那么多。”大顺么么见他们来干活,有点过意不去唠唠叨叨地说。这里的人用的稻种都是自留的,加上这样分秧是可以每一株秧苗都不浪费,所以一般会多出许多秧苗。   “大顺么么帮了我们这么多,我现在有空也不过是帮点小忙。再说我们的地不多,每天上午分秧下午去插上,也用不了几天。”张小柳笑着说。   其实分秧算不上帮了什么忙,最多就是让人家赶点早回家的时间。但对于大顺么么,他是从心底感激。从来都是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少。大顺么么虽没给他什么物质的资助,毕竟他家也快要揭不开锅了,但是还是尽他所能的帮助了他。   一个下午干下来,张小柳发现他的活是做得最慢的。别人都把一垄的秧苗分完了,他这里才做了三分之二左右。倒是赵正则双手竟然能一起分秧,实在让人刮目相看,速度快要赶上张大叔了。   在田里忙活一日也过得极快,等晚上张小柳躺在床上时,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偏偏插秧又要赶早,只觉得刚躺下去眯上一会儿,又不得不起来了。幸好这段时间的忙碌是短暂的,到第四天时,两人已经把三亩水田的秧都插下去了。   秧插下去,前面十来天的看顾是极重要的。因为是连根拔起的秧苗才能种活,要是分秧时不小心把根系拉断了的插下去也会枯死,这时候就要趁早补上。田里的水也要维持在合适的程度,多了容易泡烂秧苗,少了又担心被晒坏。   但这些事毕竟不像插秧那么抢紧,田地少每天半个时辰也够看完了。赵正则便拦住不让张小柳再下田,每日早上挑完水以后就扛着锄头去田里,看得张小柳哭笑不得。他自己却不是很担心,现代早已经用上了抛秧,只七歪八扭的散在田里也能长好,这样细致的活更没什么问题。即使偶有一些死掉的,三亩地多也不过几十株。   又过了两天,村里田地多的人也插完秧了,这时候旱地便热闹起来,大家齐齐开始种黄豆、花生、玉米、红薯等其他作物。张小柳粗略观察了下,这里的人还是种玉米和红薯最多,这两样也是当做主要粮食的东西,很得重视。他自己却不很喜欢这些东西,只把那剩下的一亩旱田大致均分了,一半种上红薯和玉米,另一半却种上了黄豆。   在他看来,黄豆的营养对孩子更好些。而且村里有个大石磨,平日里谁家要做豆腐都可以去磨豆子。这样一来黄豆不仅可以煲汤、发豆芽,还可以磨豆浆做豆腐。不过黄豆的产量并不高,如此种种吃法也未必用得上。   村里的田是成片连在一起的,一家挨着一家。因为各家的速度都差不离,最后种旱地时大家都是田挨着田,倒是好不热闹。这些日子每天从田边经过,见到各户人家都不免要打招呼,张小柳倒也趁此机会把村里两百来号人认得脸熟了。只有些常在家里的哥儿或者跟小松这样大小的孩子因为见得少,还认不清。   总的说来,这村里的人都还算和善,大概也是彼此没什么利益冲突。当然也有那些性子小气的,常能听到不知为了什么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或者总爱挑别人家过不去的事儿说。对着这样两个小孩却是没什么能为难的,只偶尔会有爱闹的么么提起他们两人的婚事,或是问他们什么时候办酒席。   这种明显的调侃张小柳一般只作听不懂,或者岔开话题就算了,只有赵正则那个老实孩子常常会闹得大脸红还任人打趣。   旱田的作物种起来辛苦些,因为都要弯着腰用锄头整土平地,放上种子和讴好的肥料,最后还要覆上一层土。当然也有好处,旱田是干的,不像水田泡着水,容易弄脏衣服还多虫子咬人。   张小柳和赵正则的田地实在太少,像村里其他过得去的人家若有三四个孩子,即使水田不多也要开荒开上十来亩的旱地,否则现在粮食不够吃不说,到时候分家就没田地可分,家境不好的小子也说不上好哥儿。也就是这样少,他们种的也是黄豆和玉米,相对轻松不少。只有红薯因为要堆土费事些,两人合作弄了两天才完成。   晚上,张小柳坐在床沿就着豆大的油灯看着手心的水泡,苦着脸。使锄头可不是个轻松活,尤其是这具身体又小又矮,干起活来真是有心无力。白天里他只觉得掌心的水泡被磨得隐隐生痛,原以为忍忍就过去了。没想到刚沐浴时才发现水泡不知什么时候被戳破了,整个手掌四五个水泡现在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哥哥,吹吹。”张小松嘴里吐着口水泡泡,凑上前来。种田时小麦也想去帮忙,被小柳强行按住了。只让他在家里看着小松,多与他说话,还要把小鸡仔放到屋前的草地上啄食。   小松的进步是非常明显的,也许只是因为以前没有人刻意引导他说话方式,所以觉得学得慢。经过这十来天的教导,他已经知道怎么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张小柳看得心里头也高兴。   “不行,你吐的这是口水。”张小柳忙假装嫌弃地把手藏在背后,皱着眉头逗他玩。   张小松“嘘”的一声把口水吸了回去,可是刚才吐出来的泡泡还在,就要从张小柳腿上爬过去找他藏起来的手。看得张小柳哭笑不得,又不好推开他,只得叫来小麦与他玩。   “阿正,这几天辛苦你了。”他走出门外,方才那一点豆油灯火早就隐在黑暗中了。幸好这几天天气晴朗,头顶月色明亮,也将门前照亮了。赵正则坐在一块大石上,沉思的样子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味道。   其实这些时间他的进步也是显而易见的。刚来时做什么都有点畏畏缩缩,好像随时在等着张小柳叫停和使唤,吃饭时从不会去添饭夹菜,每日只想埋头干活的模样。现在还是说不上开朗,但是在张小柳的刻意培养下,他也不再只用点头和“嗯”来表达意见了。   “田少,不辛苦。”张小柳的眼神太亮,赵正则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头,轻声说。   “哦?你的活干的很好,以前也做过不少吧?”张小柳十分佩服这里人的强悍劳动能力,他小时候家里也就四亩多田,每到农忙都觉得喘不过气来,那还是在有许多现代工具的帮助下。可是这里平平常常一家人就有七八亩田,就是家里田地不够的,还要抢着在农忙时去别人家做短工。   “大伯家地多,中午不回来吃饭也要五六天才能插完秧。”赵正则其实不太习惯这样轻松的日子,现在家里分工非常明确,张小柳包揽了做饭的工作,还与他一起下田。小麦带着小松在家里也不会闲着,天天看菜地喂鸡仔,这些也不用他干。他只偶尔挑水,跟着张小柳下田。而这里吃的东西都特别香,张小柳做饭时总用很多的大米和一点点粗粮,菜里每天或多或少都有整块的肉片,也没有人会打他的筷子骂他吃得多,害得他最近饭量都大了不少。   “以后不用这么辛苦啦,大不了多干几天,我可不会这样压迫你。”张小柳想起他来时满身的伤痕,心里也柔软下来。虽然这年龄小小的身子确实做什么都不方便,但是管着这些孩子的时候他又没办法把自己也当成稚儿。   想来也确实撞巧,如果不是那株灵芝帮了大忙,他也完全没办法解决这种生活的困境。不过现在只等着把这一季的作物管好,大概也够他们四人的口粮了,他根本不敢指望还能有剩余变卖的。等把空下来的菜地都种上菜,再养些鸡鸭家禽,也能自给自足了。 ☆、欺负   作物种了下去,张小柳又把织篱笆这事加紧了进程。不过赵正则或许是第一次享受自己作为“当家主人”耕作自家田地的乐趣,早晚都要往田里走一趟。张小柳看他紧张的样子心中好笑,劝了两回不管用也就由他去了,自己留在家中与两个弟弟一边织篱笆一边聊天交流感情。   小麦手脚十分勤快,若不是平日都让他负责看着小松,只要一得空就要到处收拾打扫。这时候他也在一旁负责递竹篾,张小柳就把竹篾按着格子扎紧,合作得好不默契。   不过这样的悠闲很快被贵来紧张的喊叫声打断。   “柳哥儿,柳哥儿……”贵来远远的还在他家门口就叫开了,语气里的急促催得张小柳心慌得差点把削尖的竹篾往自己手里扎去。   “贵来哥,什么事儿?”张小柳定了定神,走出去问道。   “你快去你家水田里,阿正他,他与人打起来了哩!”贵来见他听见了,喘一口气把话说完。他可是从田里直接跑回来的,总算把么么交代的任务完成了。   张小柳一听,赵正则这样的呆子也能与人打起来?平日里见了人都是极礼貌的,可别是被欺负了去,心里便有几分担心。   “小麦,你看着小松在家里玩会儿,这些竹篾先别理会了,小心扎了手。”他匆匆交待一下,撒开脚丫子就往田里跑去。   下坝村还是挺大的,也不是所有人家都整齐的住在一个地方,而是三五户人家聚在一块散落各处。为了方便区分,村里人平日称呼也习惯划分了地界。比如说在靠山的张小柳家这一带,因为不远处有一块硬竹林,被称作“竹树下”,其他的比如靠池塘的则是“塘头”,还有按姓氏集居的如赵屋,李屋等等。   张小柳要往水田里去,就要经过竹林下的小溪,再爬个坡,就是比较集中的水田了。这里的田地全是垦荒出来的,最远处人家的田梗边上还挨着原汁原味的山林。   这条小溪也给村民带来不少便利,平日附近的人家都是提着衣物来这里捶洗的,当然免不了也在这里风传些八卦。   “阿正现在可不容易,自家里没有田,还不是给张家白干活?以后张家的田地可都是小松的……”   “阿正他爹爹也有七八亩田,还不是都折卖给亲兄弟了。若不是他爹趁早说下的亲事,以后肯定是个光棍的命……”   “你知道什么?谁知道那折卖的钱到底有多少,有没有花完?现在村里愿意卖地的人可不多,价钱在那里呢!”   张小柳一直跑到竹林路边才稍稍慢下来歇一下,未料到在这里听见有人议论了。   他假装清了清嗓子,才走过去与那三个么么打了招呼。那三人见了他也没有不好意思,大概是觉着他年纪小听不懂,其中一个还笑嘻嘻地问:“柳哥儿,田里的活儿还没干完?”   “早干完了。”张小柳无心与他搭腔,回答得倒似听不出他话中的讽意。脚下加快脚步,往那边走去。   上了坡,远远望去只见到两个年轻男子与赵正则一起在田边站着,虽然听不见说了些什么,心倒是略略放了下来。   “阿正,怎么还不回家呢?”田地里的人还真不少,张小柳知道他们虽然没有跑过来围观,但是一定已经竖起了耳朵。农村生活的娱乐真的太少了,天黑回了家就不免要说些东家长短西家是非。他也不敢跑过去就问为什么打架,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哟,你家哥儿也来了?问你怎么还不回家呢!还不放手回家去?”张小柳方才只是远远看着,这会儿却蹙起了眉头。赵正则是光着膀子的,手上则与其中年纪小些的男子拉扯着一件衣服。   再走前几步,更是倒抽了几口冷气。赵正则虽然微微低着头,但还是明显看到他右边高鼓起的脸颊。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自觉就冷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像个十一岁的孩子。他心理年纪大,向来都是以赵正则的监护人自居的。此刻看到孩子被打了,心里自然就愤怒起来。   “呵,穷鬼,还敢说新衣服是他的。”与赵正则拉扯在一块的男子上下打量了张小柳一眼,眼里的不屑溢于言表,轻蔑的说。   虽说大家都穷,一件衣服要穿许久,但单看衣服上的补丁多少,也能大概知道家里的状况。张小柳现在穿的衣服便是以前张么么就给他打过许多补丁的,这段时间忙进忙出,尤其是沾上的泥土印子不容易洗掉,看起来更破烂了。张小柳想着先把篱笆修好,得了空再去集上裁布做衣,便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看在赵正清的眼里,却真是畅快。   张小柳一眼看出那件衣服正是他买来的布请家同么么裁的,前些日子春耕赵正则还不舍得穿呢,这会儿却有人争抢了。他明白这人大概是想要这衣服,可是明明阿正是穿在身上出门的,怎么也有人敢说不是他的?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阿正,你说说,怎么了?”   “我下田看禾苗,把衣服弄脏了,就在小溪里洗了晾在树上,他就把衣服拿走了。”赵正则仿佛生怕他的责怪,躲避着他的眼睛小声说。   “堂弟怎么会有新衣?前些日子么么倒是给我和弟弟裁了两件,可是弟弟的刚穿了一次晾衣服时就不见了,分明就是这件。”抱手站在一旁的男子也开了口,只是语气中的理所当然让张小柳想挥手对着他鼻梁来一拳。   那新衣还是因为么么请了人给他说哥儿才舍得做的,弟弟的丢了以后么么也是生了好久的气,在门口骂了好几天。   “哦?可是这件衣服明明是我赶集才裁的布,又是请家同么么做的,难道与堂兄的一样?”张小柳这才知道这两个男子便是赵正则大伯家的儿子,单看行事方式就是一家人。   赵正广语塞,其实他么么裁的是深色的布,说那样喜气些。   “谁知你们是不是偷了我的衣服乱说?你不放手,我可就要再打了!”赵正清却不管这些,语气凶狠的说。这是他在树上捡来的衣服,若是别人说也就罢了,这个木头堂弟他是绝不会松口的。   张小柳算是明白了,有些人根本就没有礼义廉耻之心。之前知道赵正则在赵大田家受了虐待,分家竟是连一瓢一碗、半个家当半件衣物都没有时就知道对方秉性绝对好不了,现在却是真真厌恶起来。   想占便宜,也要看看是谁罩的人。看来方才两人哪是打架,分明是赵正则被打了吧。   “偷盗可是不小的罪,表哥还是不要血口喷人的好。既然你说这衣服是你的,可有什么证据?”   赵正广和赵正清都说不出话来。   “那你们可得记住了,这衣服的布料是我亲自去镇上买的,五叔和那天坐牛车的么么们都可以作证。做衣服的手艺是家同么么的,你可以让人看看你么么的手艺是不是也一样。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可就要喊人了。”   被他这么条理清晰的说一通,赵正清不知怎么地就有些心虚了。又听到他说要喊人,不知不觉就放了手。   赵正则忙把衣服收起来。   张小柳更清楚的看到他肿起来的脸,不能揍回来也真想再吓吓这两个人,但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年纪,到底是忍住了。   圣人有云,小不忍则乱大谋。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张小柳鼓着气在前面走,赵正则看着他不太好的脸色,也不敢出声。   回到家里小麦也被赵正则脸上伤吓了一跳,看着两人进了屋不敢跟进去。   “坐下。”张小柳把他带回他自己平日睡的房间,舀出一盆水搁在身前,拧了湿毛巾给他敷上。   赵正则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像么么以前见自己打架回来都要教训一顿。当即乖乖的坐下,扬起头方便他的动作。   “你多大了?”张小柳神色依然不太好。虽然孩子太调皮了烦恼,可是也没有这么这样子任人欺负的。   “十三。”   “他打你,你就让他打?”   “他是堂哥,么么说不可以动手。”赵正则低声说。以前爹爹么么在的时候,他跟堂兄们在家也会挨打,可是么么都是让他不要动手。   “谦让是美德,可是不包括在你被人揍成猪头的时候,明白吗?你年纪比他们还小,人家骂也骂不到你头上。以后要记得了,再有人这样欺负你就打回去,打得过就狠揍一顿,打不过就跑。”看来赵正则么么以前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但是这样一味的忍让只会让那些没脸没皮的人得寸进尺。张小柳决心要扭转他这种包子的性格,绝不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嗯。”赵正则点点头,他说的跟么么说的不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直觉他说的是对的。   “当然,平日里也不能随便打架,只是说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不要客气。”张小柳看他重重点头的样子,又不放心的补充道。不过想来赵正则也没有滋事欺人的天赋,他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   毕竟是赵正则吃了亏,张小柳也不好在他伤口上撒盐,说一顿让他以后机灵些也就罢了。再说赵家兄弟等他们走了以后,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明明比他长了几岁,却被人家三言两语吓住,忒没有面子了。又恨恨地在赵正则刚扶起的禾苗里踩了几下,呸了几声也回去了。   附近农田的人看到了,都是好笑。也是随了他们么么的性子,总爱占便宜,都要说亲的小子了,竟然跟个半大的孩子抢东西,也不怕被人嫌弃手脚不干净说不上好哥儿。他们却不知道,赵正清刚拿那衣服时只心理安慰说是别人扔下不要的,若是有人敢骂上来也只用这个做借口。待得知那是赵正则的衣服,因为抢惯了他的东西,才会那般理所当然。两家隔得远,他们原以为赵正则离了他家一定饿着肚子过得可怜兮兮,却没想到连新衣都有人给他做,心里更是不舒服。而且他投靠的那个小哥儿这么能说,生生让他们没了颜面。   他们也是气呼呼地回了家,赵伯么正送走了做媒的么么,看到这时候回来也不太高兴。   “不是说去田里扶苗吗?怎么地这么早回来了?”赵伯么身形不容小觑,平日里虽然疼他们兄弟俩,在家里却也是说一不二的。   “赵正则都回去了,这时候还在田里,热死不成?”赵正清觉得刚刚受了气,也回了一句。何况连着几日的天晴,太阳的确有些开始热辣了。   “哦?他不用吃饭,你也不吃麽?”赵伯么眉头一竖,大声道。   “么么,你不是说张家的房子破得都住不了人吗?我看赵正则还穿新衣哩!”赵正清不太舒坦地说。   “新衣?”赵伯么也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压箱底的一百几十文钱谁家没有?可见张家的人也不是会过日子的。若是张家真有积蓄,那时候张爹爹也不至于为了积钱买药去铁铺做小工了。   “你倒是想新衣!给你刚裁的怎么不看好?”   “么么,你非得要让他走,现在田里的活儿都没人干了。”赵正清最不耐烦田里的活,夏天太阳热得要死,冬天水又冷,从出门到回家没有一刻舒坦的。以前赵正则在的时候,他时不时就要歇一歇,现在慢了些都要被爹骂一顿。而且少了个人,每个人要干的活儿就更多了。   “呵,让你长这么大还不长脑子,你哥不用讨哥儿了?要是对方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个拖累的小子,谁愿意?以后还要给你们盖新房,难道还得备着他的份?”赵伯么怒其不争的在他额头狠狠点了点,“都给我老老实实干活去。”   这时候赵伯么还不知道自家儿子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只是把利害关系摆出来。以前因为他常日打骂,两个孩子对赵正则也觉得碍眼,说把他分出去时都求之不得。这时候干活倒是想起些用处来,有些不愿意了。   张小柳回了家,当然也不知道这些是非。因为赵正则的脸被打成这样实在有些难看,他便让他在家里帮忙,又弄了两天,总算把圈着菜地的篱笆弄好了。   小鸡仔也长大了些,白天里放出来啄食,加喂一些糠和稻秆切碎的混合物,晚上还是关回那个小笼里。张小柳看了下,这半个月养得还是挺成功的,个头长了快有以前的一倍了。   “阿正,你看鸡仔是不是长大了些?过两天赶集再去一趟吧,再去买些小鸡仔和鸡笼子。”张小柳仔细计算了下,这样买来的鸡仔还是十分便宜的,最多半年就能长大生蛋或者杀来吃了。如果家里有鸡时不时杀一只,也不用为了买点肉跑到镇上去。像现在,他们已经七八天没有吃上肉了。   “是长大了。”赵正则和他一起站在菜园里隔着篱笆看外面觅食的小鸡,看到他欢欣的样子也笑了笑:“不过鸡笼子不用买,我会编呢!”   “真的?好厉害!”张小柳上次看过村里有人会编这个拿到集上去卖,看起来挺难的,没想到赵正则也会。   “嗯,我还会扎扫帚。下午我再去砍些竹子回来,这几天先把笼子编好了,等小鸡仔买回来就有地方关它们了。”张小柳脑海里不时想着要怎么改善家里的东西,要做什么都会提前说出来。赵正则跟着他的思维,不知不觉的也会事先“计划”好要做的事。   “好,做两三个就行,买不了多少鸡仔的。下午我去草儿么么家挖点韭菜根,你自己小心些。”要是家里有长辈,林草儿提了东西过来看望肯定是要拿些东西做回礼去探望一下他的孩子的,不过现在家里都是小孩,虽然没人会挑这种错处,但张小柳一直记在心上。那篮子东西自然都是留了下来,鸡蛋都快被他们吃完了。   当时看到韭菜,张小柳就有些心动,跟林草儿说了过些时候去挖点韭菜根。韭菜在蔬菜里面是挺神奇的,其实就是多年生,把韭菜根种在地里撒些灶间烧的草木灰就长得极快,齐根割掉之后不久又能长出来,春夏秋冬都有得吃。以前奶奶常称它为“懒人菜”,还嫌菜地里半垄的韭菜长得太快了。   吃过午饭两人便分开行动,张小柳翻找了半天也没什么能送人的,只得在放粮食那里倒了剩下的半斤白糖,又装了两斤细面粉,提着出门了。   他凭着记忆来到林草儿家,隔得远远的就听到了几乎震天的打闹声和大人的呵斥声,不禁有些后悔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门是关着的,他敲了敲,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你是柳哥儿?”来开门的是个颇上了年纪的么么,看起来该是林草儿夫郎的么么了。他打开门看了一眼乖巧站着的孩子,吃惊地问。   “嗯,阿嬷好,我是小柳。”张小柳略弯了弯腰,喊道。记忆中这个阿嬷是很厉害的人,干活快又耐劳累,丝毫不输给一般夫郎。而且性格也强势,争水卖菜样样不吃亏。   “柳哥儿怎么这会儿来了?吃过饭了没有?快进来。”赵阿嬷挺热情地把他拉了进去。这也是张小柳并不反感他的原因,虽然厉害,却从不欺人,只要别人求上门,都很乐意帮别人。   “阿嬷,我吃过了。就走一会儿路,不热的。”张小柳随着他走进去,不由得感叹虽然都在农村,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看村长家的,青砖灰瓦大屋,亮亮堂堂,他家的房子要是有那么好,他就只当来这儿度假了。再看赵阿嬷家的,虽然没有用上青砖,可是大石块铺地加上整齐的泥砖看起来也舒舒服服。虽然因为时间久了有些陈旧,可是也收拾得整整有条。只是现在这么多个小孩,房子也不够用了吧……   张小柳一边想着,一边把手上的东西递出去。   “上回小弟弟满月,家里有事都没能来看望一下,今日才抽了个空过来,阿嬷不要介意。”这些地方,区分关系生疏远近最重要的就是有红白事时对方来的速度和礼重。按张么么与林草儿的关系,本来是一生下来就该来过礼的,只是那时候家里刚没了大人,也不敢来往。   赵阿嬷打开看了一眼,咋呼道:“柳哥儿过来坐坐就好,怎么地带这些东西过来?你一会儿快带回去,每天给你小弟冲些开水喝了。”白糖是挺贵重的东西了,张小柳也是知道这个才带过来的,倒把赵阿嬷惊了一下。他们家的情况,村里人都是知道的。这些白糖,说不定还是以前张爹爹买给小儿子的呢……   “这是我上次与大顺么么赶集的时候特意买的,小松的已经留开了,只这些也可以给小弟弟冲米糊吃,阿嬷千万别推辞。”张小柳解释了一下,在他说话前又赶紧说:“阿嬷,我能进去与草儿么么说话吗?”   赵阿嬷指着左手边的房子点了点头,张小柳就快步走了进去。   “柳哥儿来了?”他们在外面说话,林草儿就听见了。   张小柳叫了他一声,看见房里有三个小孩,林草儿旁边还躺着一个。三个小孩大概七□□岁,看来那个比他大些的应该不在家里了。   “草儿么么好些没有?”林草儿脸色当真不太好,下巴整个是削尖的,眼睛也几乎陷进去,整个脸部看不到一丝肉。   “好些了,过两天该能好了。”林草儿笑着说。虽然身体还是老样子,可是精神好了不少,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干活了,只是夫郎死活不同意。   “小弟弟真乖,一点儿也不吵闹。”张小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四处找话题。   “他可真是乖呢,作息都跟个大人似的,吃东西也不挑,是个听话的孩子。”林草儿看着孩子,眉间虽然有一抹轻愁,可也是充满喜爱之情。   张小柳也不甚懂,与他东拉西扯聊了好一会儿家常,才知道这里的上祭节快到了,还要提前准备才行。所谓上祭节,类似于以前的清明,主要是扫墓祭祖的节日,但是这里还更隆重些。   除了要拜祭张家祖先,赵正则还得回去他大伯家一趟。 ☆、风俗   张小柳听得林草儿一个劲夸他听话,说他每年都会随么么到竹林里捡硬竹壳子蒸糕粄,又是寻柏树根挂门上驱邪。张小柳自己没有做过这些,听得十分心虚,又怕问什么漏了馅,只得含含糊糊谦虚了几句,只说过些时候不会做再来讨教,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关于上祭他还了解的太少,要做的吃食什么不会的话对付一下就算了,左右没有人知道。可是出去参加公祭和拿出去拜祭爹爹么么,包括赵正则要带回他大伯家的东西却轻忽不得。   心念一转,他就往旁边大顺么么家走去。   “哟,柳哥儿怎么有空过来?刚还看见阿正往山上去了呢!”大顺么么正在收拾屋子,有些用得少的农具这时候就要收起来,免得受了潮生锈或者到时候手忙脚乱找不上。   “大顺么么,我听说上祭节快到了,来向你讨教一些事。”张小柳见他在忙,直接说出来意:“要是大顺么么不得闲,我晚上再过来。”   看起来他们不仅仅是在收拾农具,因为家里最小的哥儿福来也在拿着抹布帮忙里外擦洗。   “不急这会儿,柳哥儿还能想起上祭节,真是当家哥儿的模样了。”大顺么么看着他只到自己胸口的身高,很是感慨。人家成亲的哥儿都要当家么么手把手教几年才能学好,难为他一个孩子了。   “都是幸亏有大顺么么提点,不然也没办法照顾好弟弟们。”张小柳知道自己虽然尽量藏拙,但是毕竟也比真正的小孩子打眼些。不过他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人家最多也只想到他心思早熟,做事乖巧吧。这时候再把弟弟们提起来,尽让人觉得虽小,却也是家里的大哥了,不得不成长起来。   “哎,你这孩子说话就是好听。上祭的时候要公祭,就是扫祖墓,算好日子以后村长会让人各家通知的。不过你爹爹么么那里是未过三年的新墓,要记得抬着东西在上祭那天去说一声,也让你爹爹么么在地下放心。还有阿正那里,他大伯么可不是好相与的,如果不拿东西回去扫祭祖辈,恐怕要得他一辈子唠叨。他的爹爹么么也在那边……”   大顺么么数着,自己都觉得头疼了。这些日子就得个忙乱和花钱,幸好家里的公鸡年前就养着了,到时候再去镇上买多些香烛,也就差不多了。   “原来是这样,谢谢大顺么么了。”张小柳一边仔细记着一边点头,足足说了一柱香工夫才说完。   原来草儿么么方才说的公祭并不是全村一起去的,只是村里的后辈去扫祭共同的祖先。这部分通常是当初迁移到村里的第一辈人,所以几乎同姓氏的人都出自同一脉,每家都要派代表参加。此外每家每年还要出十文钱,用作修缮祖坟用。这个公祭算是一件大事,通常都要村长请人选个好日子,然后会通知各家。除了出钱和跟着上山,其他倒是没什么烦恼的。   至于自家近代长辈,都是叔伯兄弟之间有共同亲属的商量好了,关系近的都会选个日子凑一起去,时间只要在上祭前后的五天内都行。但是也有个规矩,凡是山上没过三年的新坟,必须在上祭节当天扫祭,而且三年之内一年扫祭两次。张家爹么的就是新坟,必须要依着这个风俗来。   “要是置办不了那么齐全的,也可以简略些……”大顺么么想了想,还是说道。他是知道张小柳家的,除了灶间的些许粮食和新买来的一笼小鸡,那是什么也没有的。   “我知道了。大顺么么可真勤快,这房子收拾得亮堂又整齐。”张小柳准备离开了,看到整齐了许多的屋子又忍不住说。   “呵呵,富来说的哥儿过了夏天就要进门了,我得赶紧把他们的新房收拾出来,再去打点家具,不然哥儿进了门都没一样新东西呢!”听他说起自己正在准备的事,大顺么么马上又笑得咧开了嘴。   富来的哥儿是三年前就说好了的,还是本村的人家。虽然家里条件也一般,但是知道那哥儿长得周正,又手脚勤快,大顺么么还算满意。新房子暂时是没余钱盖了,幸好对方也没提这个要求。为了迎新人,他是卯足了劲的把屋子收拾好。   “富来哥要成亲了?恭喜恭喜。”富来的年纪在这个地方确实是适合成亲的了,除非品行不端说不上哥儿,或者家里出不起礼金,没办法才要往后拖。   “哎,等富来的哥儿进了门,就要找人给贵来说一个了。他们都成了亲,也就不用我天天看着了。”大顺么么嘴上说着烦恼,脸上的笑容却半分不少。   张小柳叹了口气,在人们还在为生存而忙碌的时候,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   他回到家里,赵正则已经把竹子拉了回来,正在劈开成细竹篾。这个事儿他帮不上忙,便从屋里提了些水出来,把一垄空菜地浇湿,然后一行一行地用锄头挖出浅浅的沟,把韭菜根放进去,再覆上土。   做完了这些,他就蹲在一旁看赵正则手上的动作。没一会儿就觉得这种弯弯绕绕太难了,自己压根学不来。   “阿正,你知道上祭节快到了麽?”过几天他也要回去扫祭,张小柳随口问道。毕竟又不是中秋过年什么有好吃好玩的节日,还真不指望一个孩子能记住。   出乎意料的是赵正则也嗯了一声。   “你记得也不提醒我,我都给忘了。要不是草儿么么提起,到时候什么都没准备可就丢脸了。”张小柳半抱怨道。   “对不起。”赵正则的头更低了。   “没事,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张小柳还在心里合计着一次赶集怎么把东西买齐,看到他的头快弯成九十度了,有些无奈:“以前上祭节的时候,你们家都是怎么弄的?”   参照惯例最重要了。   “以前我爹都是给大伯家两百文钱,大伯么负责买东西。后来只有我一个人,就是跟着他们去的。”   他大伯既是长子,主持这事也在理。要用的种种物件,两百文钱也差不多了,他家倒不用添多少进去。   “那今年还一样,给他们两百文钱,再买些香烛鞭炮过去吧!”关于扫祭的种种事儿他们肯定不如他大伯熟悉,而且血缘关系这样亲近,分开倒不太好看。至于带上香烛等物,一来是让赵正则对他爹爹么么尽尽心意,二来也是怕他大伯么置办得太小气了。   “我是不是花太多钱了?”赵正则有些不安。他来这里还没干什么活,吃得多又是裁新衣,现在要去扫祭爹爹么么也要花掉不少钱。若是别的地方给自己用钱,他肯定回绝了。但是爹爹么么呀,想起往年大伯么去到爹爹么么的坟上就匆匆要走就伤心,他们坟头的杂草都只有他一个人清理。他年纪虽不大,也知道如果没有那方圆的铜板给出去,大伯么的脸色会更难看。   张小柳还在合计着这次得花掉多少钱,看到他忐忑不安的神情,又不得不先劝这个固执的孩子。   “阿正,我说过多少遍,自从你来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现在虽然花些钱,但是才刚开始对不对?你也没计较只有你干的活儿多。你总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人,莫非是想长大些就要抛下我们不成?”   赵正则忙摇头。   “这就对了。你多吃多做,因为你要照看我们啊!现在花的钱都是必要支出,等我们每季都有粮食收,才不用花钱去买。何况,我们不是得了好大一笔钱吗?”最后一句话,他是凑前赵正则耳朵边说的。   赵正则觉得耳朵痒痒的,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张小柳没有发觉他的异样,他的目标之一是把赵正则的观念导正,让他能够机灵、自信些。若是他畏畏缩缩像个包子,只靠自己怎么把两个弟弟拉扯大?在他心中,年纪稍大些的赵正则还是个盟友,现在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当赵正则把两个笼子编好时,赶集的日子也到了。考虑到要买的东西太多,张小柳还是带着赵正则一起赶集了。   到了集市上,张小柳先去布店买了一匹布,才转战杂货店买了上祭节要用的烧酒、糯米面粉,又捎上香烛、冥纸等物,一一检查确认无误,才放下心来。   这次还有一个重要任务便是买小鸡,两人又直奔市场。集市上出售小鸡的摊位可不多见,毕竟鸡仔的价钱只比鸡蛋贵一点点,却要花上许多时间,一般农家孵了小鸡也是留着自养的。   不过少虽少,到底还是有的。张小柳细心找了许久,终于在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挺大的摊位,摊主是个中年么么,公鸡小鸡都尽有卖。   因为临近上祭节,公鸡的价钱不出意料地比张小柳事先打听的贵了五六文钱。但这是拜祭时要用的,他也只能二话不说的买了,又另外抓了十五只小鸡仔。   这么一算,带来的一两银子又只剩一百多文钱了。这里许多人家公鸡自己早早养着备用,烧酒也是自家冬天里酿的,花的钱倒不像他们厉害。张小柳不由得磨拳擦掌,立志要在一年内把这些都跟上来。都说普通乡下人家一年的花销只二两银子就够了,那肯定是家里自供自足,只在年节时候才买些东西才能够用。 ☆、上祭   赶集日两天以后就是上祭节,路上已经到处可以看到人家提着柏树根回家,井边也压着不少泡着井水的糯米,这些都是上祭节必备的。   上祭节前一天傍晚,张小柳也带着小麦来到山脚下,找到几棵柏树剪了些根须,带回家里用红线扎起来,挂在门檐下。又把第二天要用的东西再找出来看了一遍,才放心地去睡觉。   这里的习惯是上山烧纸要趁早,越早说明对这件事越重视,阴世等着后人来拜祭的人也越高兴。但是却不能是清早上山,必须是在吃完早饭到吃午饭前这个时间段。   虽然如此,这天张小柳还是比平日更早起了床,给自己和两个弟弟拿好替换的衣服,然后烧水杀鸡。   时间上要赶早,可是要做的事情一点也不能少,尤其是他年纪小身薄力弱,做什么都更费劲些。公鸡要宰杀干净以后煮熟,还要煮一整块一斤多的猪肉,最好还有鱼鸭等物。因为今天买不了新鲜的鱼,只能都省略了。   张小柳以为自己过往二十多年的男子汉生涯已经把他内心锻炼得很强大了,谁知抓了鸡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好像要亲手杀了放血还是有点心理障碍。   最后还是赵正则刚挑满水过来,看到他犹豫的样子很快接过他手中的刀,一手捏着鸡脖子,手起刀落就有血喷了出来。张小柳这会儿可真是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个心理素质绝对杠杠的。   扫祭要用的冥纸也有讲究,必须要当天取出来铺在地上,沾上一些现杀的公鸡血才可以用。张小柳看到公鸡不再扑楞着翅膀了,就接过来在铺好的冥纸上甩了甩,把鸡血染上。还有一些没有溅到的,就得趁着鸡血没有凝固补上。   弄完了这些两人才舀出热水烫鸡拔毛,见赵正则做得十分熟练,张小柳就转身去热早饭了。   早饭是昨日就做好的糯米糕,做法十分简单。把糯米粉加点凉开水和成面糊,撒上白糖调味,然后隔水蒸熟。这个蒸的器皿还是小麦提醒他才知道的,是一个他一直不知道什么用处的木质圆形盆子,浅而大,约摸只有两三厘米深,直径却足有三十厘米,最适合用来蒸糕粄之类的东西了。   虽然这样的糯米糕做起来花样少味道也非常单调,但因为是加入了糖的甜糕,还是挺受欢迎的。昨天刚做出来已经吃掉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张小柳就热了早上吃。   等他添了把柴火,小麦也已经起来了。看到正在忙活的两人,他自觉去洗漱以后把小松也叫醒了。   张小柳把平日少用的大篮子取出来,把烧酒、香烛、冥纸等物收进去,中间留了个空摆放公鸡猪肉。这个装东西的篮子一般都是一家之主提着领在前面带上去的,他们家现在也没有这个讲究,他试了试,决定如果上山时提不动的话就只能抬上去了。   等赵正则杀好鸡,糯米糕也蒸热了。把它端起来,下面还翻滚着的开水正好用来煮鸡,既省了时间也节约了柴火。   等最后能出门时,已经过了辰时。   这一天几乎整个村子都能闻到弥漫的烟火味,零落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似乎十分热闹,却又透着沉穆的安静。张小柳伤感中也夹杂着许多复杂难以说清的情绪,带着赵正则和弟弟们一步一步走上山,沉默地完成了半天的扫祭工作。   赵大伯家把日子定在了上祭节后的第四天,比公祭还要晚一天。这天张小柳也早早让他吃过早饭去了大伯家,自己带着两个弟弟在菜地里捉虫子。   来到这里转眼也已经一个多月了,当初撒下的种子已经长成了手掌高的菜苗。因为每天都有人勤快浇水,这些菜的长势十分喜人,望过去就是一片清绿。只是让人不胜其烦的青菜虫竟然也来凑热闹,许多还未长大的叶子就被吃光了。张小柳一发狠,决心要把它们全部清剿干净,赶尽杀绝,所以一得空就来捉虫子。   “哎,小松,别把菜都拔了啊!”张小柳发现小松也很有成为熊孩子的潜质,一不小心看住就搞破坏了。他讨厌绿油油软趴趴的菜虫,也不愿意用手去捉,都是用树枝挑下来,有时候看到被吃得严重的就把菜叶子一起摘下来了。谁知小松看到了也有样学样,伸着小短手胡扯一通,拔出不少菜苗来。张小柳看得可心疼了,好不容易才长大一点,他们都还没舍得摘来吃。   小麦赶紧过去抓住他的手,又在掌心轻轻打了两下,将他放到一旁的空地上,才再次专心地寻起虫子来。他倒是不怕虫子,眼神又尖,一捉一个准,看得张小柳都惊叹不已。可以想象,这个弟弟以后做事肯定是一把好手。   虫子都被扔在簸箕里,等它们快要爬出来了才拿去喂小鸡。现在家里的小鸡有三十多只,想想以后它们长大的光景确实很诱人,可是现在的喂食就让人烦恼了。   小麦对家里的小鸡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兴致,每天都主动找东西喂它们。早上趁着太阳没出来就去挖蚯蚓,下午则去远些的地方割小鸡爱吃的一种麦草。只是小鸡尽吃青草个头长得慢,所以他这几天热衷于找虫子,据说吃虫子的鸡生蛋特别大。   “小麦,家里不是还有一袋谷壳子吗?你剁麦草的时候混点在里面,小鸡吃了也长得快。”谷壳子是稻谷收回来晒干后用风车筛出来的第一道杂物,正如其名,是当初在田里就没有长出穗的空壳子,芯里面没有米,风一扬就能飞起来。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除了喂鸡,就只能用来烧火了。   “等过些时候没有麦草了,再喂那个。”小麦轻快地应道。麦草也只有上祭前后最鲜美,小鸡也愿意吃,等再长几天长得老了,就没有人去割了。而且现在小鸡放出去附近还能啄食小虫,过段时间也少了。   张小柳只以为他不知道,没想到早就计划好了。看看日头差不多了,就拍拍手进去做午饭了,让小麦也别再晒着,等下午再捉便是。   他原以为赵正则送了钱过去凑分子,现在又没在他大伯家吃喝,总该没什么能挑刺儿的地方了。说不定拿了钱心情好,还会留他吃个午饭。没想到刚进了屋里,就听见小麦喊“阿正哥”的声音。   这么早?张小柳有些疑惑,片刻后听到他在外面应了一声小麦,然后走了进来。   “阿正,回来了?刚好赶上午饭。”他回过头招呼道。家里的两间屋子,为了避嫌是他带着小麦小松一间,赵正则自己睡一间。他们那间除了一张床和一个破烂的衣箱,外面都是堆放着粮食等杂物。赵正则这间却是在门口摆床,里面是砌的灶,水缸等东西,所以每天要做饭都是在他的房子里做。因为烟囱特别大,倒也不至于薰着人,但是做起来肯定不方便。   “嗯。”赵正则把锄头放到门后,低着头应了他一声。   张小柳觉得不对劲,平日里只要看到自己干活他都会抢过来帮忙,就算自己要做菜他也会主动烧火。   “怎么,你大伯家又有什么事了?”他随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赵正则吃惊地看着他。那件事他是决计不会答应大伯么的,但是他也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跟柳哥儿说,因为知道他听了一定会生气。   张小柳没想到随便说说都中了,手上的动作一顿,道:“什么事让你这么生气?说说看。”   “大伯么想要他们家附近的那块地儿,那是我爹爹留给我建房子的。”赵正则见瞒不住,闷闷地说。   他爹和大伯也是爹爹么么去得早,后来陆续娶了哥儿,因为没有钱起新房子也没有分家,只想缓一缓,挣下些家底,等孩子大一些再说。   赵大田一家现在的房子虽然不怎么新了,地方却也不小。他是长子自然得了老屋,便商量好把东边的地儿划了一块给弟弟一家以后建房子用。虽然挨得近,但是毕竟是兄弟嘛,近一点更好。   没想到房子还没建,弟弟就先去了,只留下个半大小子。赵伯么心中怎么能够不惦记?他只是一个孩子,现在又住在别人家,自己可还有两个要说亲的小子呢!难道他们成了亲,还要两家挤在这旧房子里?   赵伯么心中计划,如果建了新房子,哪个分了老屋都会忿气,而且现在的屋子已经住了三辈人,他看到心中都不喜欢。他想再攒些钱,等两个儿子都说上亲了,就每家建两间新屋。他们家正当有四个劳动力,再加上到时候进门的两个哥儿,再请自己哥哥来帮帮忙,只花些瓦当钱,听起来口气大了些,却也能谋划谋划。   只是这样一来,这块地只住一家人是十分有余,建了两家的房子也不显得狭窄,要住三家人却十分勉强了。何况到时候建房子老屋也不能拆,两家都要围菜地做鸡圈,哪里还有空地?   赵伯么思来想去,如果能把以前划出去的地儿要回来,以后哥儿嫁出去,这块地也只得正广正清兄弟两家,老屋还能用来储物做鸡圈,却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想到了,他就揣不住主意了,思量再三当晚就趁睡觉时跟赵大田提起,让他与自己的侄儿说。谁知赵大田也不知是睡得迷糊了还是不愿意去说,只虚应了两声就睡过去了。   这样捱了两天,等赵正则过来扫祭的时候赵伯么就忍不住了,一下山就拉着他说了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屋漏   张小柳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地,但用脚趾想也明白这是他那个大伯么又想占一个孩子的便宜了。   “什么地?你大伯怎么跟你说的?”他一边淘米做饭,一边问。   “大伯没说什么,是大伯么拉着我到一边说的。他说两个哥哥很快就要成亲了,建房子的地方不够,反正我也没那么快起房子,就先让给他们起房子……”赵正则尽量说得和缓些,其实他大伯么说的话远没有这么客气,听他一口回绝,差点就要拉着他耳朵压着他说好了。   张小柳听得心头怒火腾腾直冒,什么叫让他们先起?按他大伯么的性子,只怕等他们把房子建好,连渣儿也不会剩一点给他。到时候房子建在那里,答应什么好处却是口说无凭,还指望他们认账?   “那你怎么回答他的?你愿意把地方给他们不?”   赵正则摇摇头:“我没答应他,那是爹爹给我留的地儿,他说等我娶哥儿了要用来建房子的。老房子是大伯家的,不然我家都没有其他地方能盖房子了。”爹爹么么搂着他说过的许多话他都还记得,只是现在家里连田地都没有了,他也烦恼该怎么挣钱盖房子?   “你大伯么就没想到你以后没有地方可以用了?他把你以后要盖房子的地方用了,你以后怎么办?”见他没有傻傻被人家几句话哄骗了去,张小柳略略放心。他引导着赵正则好好思考别人的想法,别分不清好歹。他大伯么这样算计一个孩子,也不心虚吗?   “大伯么说你们家地方大,让我跟你说小松也用不了这么大地方,可以留出一半自己建房子。他还问我那两百文钱是哪儿来的,如果我答应去村长那里把地划回他们名下,他就把那两百文钱退回给我……”眼见张小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正则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张小柳真是要被这样的人气笑了,自己要贪了侄子的东西,还敢鼓吹他哄另一个孩子。在张家的地方建房子?虽然在他的想法里并没什么不可以,这里地方也确实够大,但他作为长辈就不怕侄子被人戳脊梁骨吗?真是恨不得弟弟留下的是哥儿,就可以名正言顺的送走了。   “你觉得你大伯么对你怎么样?”   赵正则面色黯然地摇摇头。   “既然你心中明白,我也不多说了。当时你只身一人被送过来,没有半文钱傍身。虽然我家只得两间破屋,却也没有亏待你半分,吃住你都与我们兄弟一样。我也不指望你日后怎么报答,只是希望你千万别随便轻信你大伯么的话,随便被哄了去。以后你若是想出去自己过,挣下来的钱我也会分你一份。”   张小柳憋着一口气,只想说自己图不了他什么,让他以后别被大伯么挑拨了,不然非得气死他。谁知赵正则只是睁着大眼望着他,听了他激动得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轻轻点了点头说:“嗯,我当然跟你一起啊,不要自己过。我会努力挣钱把房子建起来的。”   张小柳望天,想起上次卖完灵芝回来以后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禁想这孩子真是老实得让人头疼,人家说这是他的哥儿,他就认住不放了。也不知道当初如果不是来了他们家,会是怎么样的光景?不过他现在听自己的话,倒也不会被赵伯么教坏了去。那块地既然在村长那里有证明,赵正则不松口他大伯么也不能用了去。   这样他又放下心来,阿正现在平时也不会去他大伯家,赵伯么再想找他谈就得到家里来,到时候再计较罢。   自从水田插完秧,时间又过了□□日。张小柳看着每日都是阳光灿烂,开始担心禾苗会不会被烧坏了,提议要不要去引些水过去,却被赵正则拦住了,只说等两天再说。   第二天天气依然晴朗,张小柳却惊讶地发现空气开始沉闷起来,连树叶都一动不动,很像要下雨的样子。到了傍晚,风突然大了起来,还有隐隐约约的雷鸣声。他心中大喜,心想这场雨来得真及时,连忙把晾在外面的衣物收好,小鸡也赶入笼子里提到屋檐下。最后在风雨欲来的气势中做好晚饭,各自回房歇息。   不过心中的欢喜在半夜醒来时就消失无踪了。   第一滴雨落在额头上时,他还有些迷糊,甚至觉得那种清凉的感觉十分舒服。但当后来的雨打在脖子上时,他瞬间惊醒了。   这是……房子漏雨了?他望望房顶,一片漆黑中什么也看不见,但外面的雨声非常清晰。   又是连续几滴雨沿着方才的位置落下来,这回张小柳终于确定了,赶紧掀开身上的被子,摸索着下了床。桌子上还放着睡前用过的油灯,但今晚没有月光,他只能凭着平时的记忆和有些刺鼻的油灯味找过去。   等他终于摸索着点亮油灯时,借着微弱的光线四处看了看,顿时郁闷了。这间屋子里,至少有四五处漏雨的地方,而且很不凑巧,有两处在他方才睡的床上,一处在他们存放东西的角落。   他赶紧跑过去先把东西搬到旁边,这个地方明显漏雨更厉害些,布袋子已经被打湿了,里面的大米也不能幸免,只能等天亮了以后看看能不能晾开了。床上两处地方都是雨水汇成一滴滴落下来,一处在他方才睡的地方,另一边小麦却睡得沉实,连头发半湿了都不知道。他只能把灯搁着,仔细把他挪到一旁被褥干爽的地方。   漏雨的地方也不能任由它这样,否则这个床铺很快就要全部被浸透了。他侧耳听了听不见转小的雨势,只得咬牙往隔壁走去。   原本便只有黄豆大小的火焰被夜风一吹,更加摇晃不定,好像随时都要被吹灭。张小柳赶紧三两步走过去,一手护着灯,一手敲了敲门。   刚才没有听见里面有声响,他原以为赵正则也睡得沉了。没想到刚敲了两声,门就被打开了。   “柳哥儿,你们屋里也漏水吗?”赵正则手中已经拿着两只木桶,声音清晰没有半分睡意,看样子还像等在这里准备跟他过去帮忙。   张小柳一听就知道他肯定也是因为漏雨了才醒来的,忙探头进去拿着油灯晃了晃,一看之下才愣住了。他这间屋子的情况看起来比自己那边还糟糕,中间有一处漏水严重的是汇成股的水往下流,床上也放着几个接水的碗,被褥已经叠在一个角落里,看来是他怕打湿了。   “快把桶放到那儿接水啊!”张小柳看见这么大的雨水下来就急了,推了旁边的赵正则一把。   “只有两个桶,你们那里……”   “我们那里雨小,你快把桶放过去。”张小柳截过他的话,指了指雨势最大的两个地方。   确定他这里再没有疏漏的地方,两人才回到张小柳的屋子里把漏雨的地方也放了东西盛住。这么一通忙活下来人都精神了许多,床上又搁着盆碗,张小柳根本无法入睡。   到了早上,雨终于停了,可是屋内的还断断续续落下来。而下了一夜的雨,天空竟然丝毫没有放晴的样子,反而一片乌云沉沉。     赵正则一早起床就去了看庄稼,一旦田里积得水多了,就要及时挖个缺口让它们排出去,如果让禾苗泡在水里久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因为屋里屋外到处潮湿,小麦和小松也没地方去了,只能坐在床上玩耍。张小柳把昨夜被淋湿的大米倒了些出来煮粥,其它的则放在灶边烘干,然后思考着该怎么修房子。他醒来之后就很懊恼,明明之前还记得这房子要修缮一番才能放心些住,可是春耕之后因为住得渐渐习惯了,竟然完全忘记了这件事。   这两间屋子最先盖起来的时候还用上了灰瓦,可是也不知道张爹爹后来修缮的时候是怎么弄的,竟然不是用新瓦补上,而是覆了两层茅草就算了。所以昨天才下了一夜的雨,半夜就漏起雨来。   早上吃的是菜地里现摘的青菜煮粥,因为是自己种出来的菜,虽然有漏雨这个意外,大家也吃得十分高兴。张小柳还额外冲了鸡蛋糖水一人一碗,这是特意补他们营养不良和低血糖用的。等做完这些,他就让赵正则在家里陪着两个弟弟,匆匆往大顺么么家走去。   修房顶这种事乡下人家一般都是自己干,但现在他们家实在没有人能胜任,只能请人做这事了。 ☆、修缮   “哎,阿正,接一下瓦片。”   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张家屋前搭了个竹梯,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在屋顶上低头收拾瓦片,不时站起来走动,或者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一旁帮忙的赵正则。   张小柳就在地上心惊胆战地望着他们,两米多高的屋顶没有任何安全保障地走来走去,要是摔下来可就不得了。他去大顺么么家时,只有福来一个哥儿在家。听他说他家的水田大部分都在河边下方,旱年的时候得了不少好处,但遇上多雨的月份也不轻松。而看这天色,可能接着又有大雨了,一家人赶紧拿着锄头都去田里挖水沟了。   见他家这么忙,张小柳也不好意思开口了。但是想想昨夜无处可睡的情景,只得咬牙又往林草儿家去。虽然他现在已经认得不少村里人,但只有这两家给过他最善意的帮助,无形中让他也觉得更亲近熟稔些,自然被他列为首选。   幸运的是林草儿的夫郎李声因为刚下过雨也没有出门,林草儿听了他的话就满口应承下来,推着自己夫郎来帮忙。至于张小柳说的工钱,则是被他自动忽略了。   其实刚下过雨,并不是修屋顶的好时候。但是林草儿也刚刚说过,这个时候的雨水特别多,断断续续下一个月也不奇怪。只一个晚上他们屋里就漏雨了,不修补好肯定没办法好好过的。只怪前几天他们都没有想起来,现在只好先收拾收拾了。   修房顶虽不算什么技术活,但是做出来也分好坏。李声显然是个中高手,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一间屋顶收拾好了。   “咦,怎么反而多了瓦片?”张小柳看着他们从竹梯上下来,脚边放着方才陆续传下来的瓦片,大部分是破损的,还有几块是完整的。   “捡疏些就不费那么多瓦,你爹爹那时候没找我,不然也不用盖茅草。来,把另一间也收拾了吧。”李声说话十分豪爽,看起来就是个性开朗的人。   “李声叔,不先歇歇?”张小柳见他刚下来又要上屋顶去,连忙招呼他。   “歇什么,不赶紧些雨又要下了。”李声望了眼灰沉沉的天,这样子随时都有可能下雨。   张小柳看不准,便由得他们了。再过半个多时辰,还没到午饭时候,李声和赵正则就笑眯眯地下来了。   “柳哥儿,都弄好了。你们房里该不太漏雨了,阿正那里还缺些瓦片,我也收拾整齐在一个角落里,你们只在那里放个水桶接水就行。”   张小柳忙掏出早准备好的十五个铜板递过去,口中道:“辛苦李声叔了,要不然接下来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李声得了林草儿的话来帮忙,又哪里敢收一个孩子的钱,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怪罪的味道:“柳哥儿这样做,以后我可不敢来帮忙了。你有几个钱,就该好好收着,小麦和小松都还小,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哩!若是田里收成好,过几年有余钱了再把这两间屋子整治整治,也不能总这样吹风灌雨的。”   张小柳口中应是,手上的钱推让了几回也没有给出去。他以前也在乡下见过母亲这样强塞着给上门的人回礼,当时只觉得好笑,现在才觉得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了,下雨天你草儿么么可看不住那几个孩子,个个皮得要出来玩水,我得快些回去了。”李声常年劳作,手上的力道岂是一个孩子能比得过的,推开他的手架着梯子就要走了。   “哎,李声叔,钱你可以不收,但是过两个月我家里的鸡仔养大了送两个过去给草儿么么补身子,到时候你可不能推辞。”张小柳怎么敢让别人白干活,这种事一次两次也罢,但是他们现在还有许多事做不来,到时候免不了也得开口求人。若是次次让人家干完活就空着手走,时间长了一定也会厌烦。忽然听到屋檐下的小鸡还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叫,他急中生智说。   李声也看到了他们养的两笼小鸡,其中有些看起来还像是刚破壳没多久的样子。听了小柳的话,他也只当成是孩子话,心想这些小鸡仔可得什么时候才能呢养大。但是他也不想打击孩子的信心,就点了点头说:“好呀,你们养了这么多鸡仔,到时候长大了可以让你草儿么么也尝尝味道。”   农家虽然养鸡的人多,可也不见得都舍得杀来吃。母鸡要留着下鸡蛋,公鸡也要扫祭、过年祭神时用,偶尔杀鸡不是有什么大喜事肯定是家里来了贵客。就像李声家里,自家么么和哥儿都算十分会过日子的了,菜地一年四季不留空,鸡蛋除了拿去卖就是给幺儿补身子了,至于鸡肉,那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的。所以他听到张小柳口气颇大的说“送两只鸡”才笑着说是尝尝味道。   张小柳去检视了一圈,屋内还偶尔能看到有水滴渗进来的地方,但是与昨夜那种到处漏水的情况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就是李声说的那个角落足有巴掌大的位置没有瓦片遮挡,属于重点防范区域了。遇上大雨的时候,大概得把两只水桶都放在那里待命。但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亡羊补牢也算十分有效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果不其然又下起了雨。除了赵正则每天会趁着雨停的时候去田里看看,其他人都呆在屋内。   张小柳透过雨幕看到远处的草木经过这几天雨的泼洗变得更加青翠,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转头问:“阿正,现在山上能找到小树秧吗?”   他记得以前乡下的房子,因为种的树多,夏天里屋前屋后都是一片阴凉。那些树苗最初都是父亲从山里挖回来的,后来镇上为了推广果树种植也发放过免费的树苗,可惜成活率都没有自己挖回来的高。尤其有一种叫做朴树的,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有几棵。   “应该有啊,很多人都挖回来种。”赵正则想了想,肯定地说。有些人会从山上挖回树苗沿着自家的地方种一圈,省得被旁边的人家多占了地去。过几年树苗长大了,还能砍了做房子用。   张小柳眼前一亮:“那等雨停了,我们也去挖一些回来。现在这时候种下去,也不用浇水,容易种活。”   “我知道哪儿有,去年河边那棵苦楝树又掉了许多籽,现在都长得挺高了。”靠着哥哥和小松玩猜手指游戏的小麦听到了,插口道。   “苦楝树?”张小柳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树,有些疑惑地问。   “就是大顺么么家门前那种树,长得很快,夏天还能捉天牛玩。”小麦解释道。   张小柳仔细一想,好像在这里确实到处可见小麦口中的苦楝树。这种树长得极快,两三年就能长到两三米高,但是他不太喜欢,因为秋天时苦楝树会结出许多指尖大小的青色果子,不能吃,而且闻起来就很苦。如果种得多了,走近就能闻到苦味。   他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其实是想看看能不能找些果树种上。   谁知赵正则一听小麦的话也十分感兴趣:“真的?这场雨可能下午就要停了,我去挖些回来。”   积极性真是太高了,张小柳默默地想。不过这几天被雨困住什么也做不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习惯起来。   “苦楝树不结果子……”他状似犹豫地说。不过他倒是想起了第一次上山时采过的桑梓,桑树是插枝就能活的,也可以弄点树枝回来试试。   “你想种果树?山上也有许多果树,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树秧。村里只有张五叔每年能挖些果树苗回来,只是我认不出来……”在赵正则心中柳哥儿是极有主意的,既然他说种果树,他只负责照顾好就是。但是想到自己完全认不出那些果树长什么样,又有些不好意思。   “五叔?他家里有很多果树吗?”张小柳想了一遍,这个张五叔大概就是赶牛车的那个五叔,平日里要说事赵正则也会跟着他的称呼喊人。   “他们家屋后就是个小果园子,有十几棵果树呢,他的牛车最初也是因为要拉果子去镇上卖才有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好上门去要果树苗或者让他帮忙认果树了,毕竟人家也是因为独有这个本事才能种出果子卖。   “要不等雨停了,我们也去山上看看?看到什么树苗就挖什么,也不用认出是什么东西来,总比苦楝树强。”他建议道。能结果子的自然好,不能的话就种着也不碍事,至少不会有苦楝树那种讨厌的味道。   “山上路滑,下过雨更不好走……”赵正则听他的意思是等雨一停就要上山去,有些担心。   “嗯,但是等过了这段时间,别说能不能种活,就是找到了也挖不出来。我们小心些,也不走远,可以先去试试看。”   张小柳倒是跃跃欲试,以前这屋门前一片地空空如也,长年杂草丛生。现在他们虽然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是不理它的话肯定很快又要长出来。种上些树,显得附近更有生气,夏天可以乘凉,养的鸡禽也可以放在树下,他以前见过许多人家都是这么养的。 ☆、雨过      又过了半个时辰,雨果然渐渐停了。当还飘着毛毛雨时,张小柳当即在屋檐下找了两顶破烂的草帽出门了。   与屋内的潮湿感不同,雨后的天空和山林都让人眼前一亮。远处山边还飘来一朵巨大的乌云,另一侧却像被挖开了一道口子,流泄出最纯粹的蓝。赵正则似乎习惯了这样雨后的天空,并没什么讶异的表情,张小柳却惊喜地深吸了几口气。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清新,也掺杂着地底生物的腥气,说不上多好闻,却让人神清气爽。   一人宽的上山路泥泞不堪,不过两人脚上的布鞋早已磨出了趾洞,脏了也不十分心痛。算起来他们大概是两点出门,到天黑还有两个多时辰,在时间短,两人只能一心一意往上爬。   “阿正,这里又有一棵,快拿锄头过来!”张小刚把挖出来的一棵树苗连着根底的一小团泥放入簸箕,眼角又扫到一棵半米多高的苗子。说起来他们运气还真不错,才走没多远就在路边看到了树苗,他也不管是什么树,先挖下来再说。然后一路边走边找,还没到上次他摘桑梓的半山腰,簸箕两边已经各放了三棵树秧。   赵正则闻言提着锄头过来,与他一起先把树秧旁边的杂草清理了,然后沿着树根附近用力锄下去。因为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泥土已经松软了,加上小树的根系不深,也不算太难挖。两三锄头下去,再用手把根部的泥裹上压结实,然后放进簸箕里。   “差不多了,一会儿就要走远了。我刚才看到的那棵桑树,下去的时候折些树枝下来就是。”   张小柳对于短时间内能找到这么多已经非常满意了,他也不贪多,当下决定打道回府,趁着天未黑,先把这些树种上再说。   来回不过一个多时辰,两人就把树苗带回了家。也顾不上休息,两人意见一致要先把树秧种下去。屋前的泥土不像种田的地儿经过长期修整,这些地底下可能到处都是大小石块,赵正则担心伤到锄头刃儿,便换了铁锹来挖。   挖树坑可不是个简单活儿,要让根系扎得深就必须把坑挖深些,以后才能长得好而且根深叶茂。张小柳属意的位子是在刚围起来的菜地外缘,赵正则便照着他指的地方先做上记好,然后两人一起开挖。   挖好树坑,余下的工作便轻松许多。张小柳把树秧小心拿出来,连泥放入树坑,然后双手扶着,直到赵正则把坑里的泥土覆上,与周围的土地齐平。六棵树,刚好沿着菜园占了两条边。当把最后一棵树种好,又把所有挖松新盖的泥土踩了踩结实,这事总算大功告成了。   “好了,先种着试试。”张小柳拍拍手,欣喜地看着刚种上去的六棵小树秧。因为下着雨,又是刚挖出来就种上了,树苗还保持着原有的青绿。他之所以不把树种在门前的空地上,也是怕过几年它们长大以后太占地方。以后若要起房子,他当然不再想建这种并排孤零零的两间,至少也要像林草儿家或者村长家那样围起来一个院子。   小麦和小松看到家门口又添了新东西,也跑出来看。小松迈着小短腿在新覆上的泥土上踩踩跳跳,小麦则仔细地一棵棵看过去,看到最后两棵时在叶子上摸了又摸,十分兴奋:“哥哥,你们挖回来两棵桃树呢!”   “桃树?”张小柳前身虽然也与农田打过许多年的交道,但是对于如何分辨果树种类可真是一问三不知。所以小麦看着那两棵树跟他说桃树时,他也不知真假。但方才他也发现挖回来的那两棵树是长得一样的,所以才特意栽种在一起。   “是啊,我在大牛家看到过,他家的桃树叶子就是长成这样,长圆形,边上像是锯子一样。这肯定是桃树。”小麦摸着一片叶子细细端详,比划了一会儿,又肯定地强调说。   “要真像你说的就好了,等明年我们也能吃上桃子。”虽然认不出桃树长得怎么样,但是桃可是十分普通的一种水果,也非常容易栽种,生长快,种下第二年就能开花结果。小时候他连苹果都没怎么见过,吃得最多的就是桃子和李子这两样。   “好像还真是呢,我看过张五叔摘桃子去卖,有些上面还带着叶子,就像小麦说的,它的叶子边像锯子一样。”赵正则也走过来,兴致勃勃地说。   “都已经栽上了,也别管是什么树了,好好照料着就是。”张小柳下了结语,抱着小松率先走回屋子里。   屋里地面是没有铺石的硬泥地,平日里晴天还没什么,下过雨之后又是漏雨又是在外面满腿泥水的进来,很快就踏出一片烂泥,看得张小柳头皮发麻。只得早早就去做晚饭吃了睡下,眼不见为净。但是布袋里已经快要见底的大米,和只出不进的钱罐子,都压在他心头。   几家欢乐几家愁,张家破屋子里,几人怀着迥异的心情入睡。而在村东头,赵正则曾经住过十三年的地方,赵大田一家同样剑拔弩张。   “你说什么?我贪心?我这么辛辛苦苦难道不是为了你赵家的两个儿子?自从与你结亲,我连娘家一年也呆不了两天。儿子都快要成亲你可曾为他们操过什么心?不起新房子,难道以后要他们两家人都与我们挤在这漏水的屋子里?你能摸着良心说吗?”   赵伯么高亢的嗓音在雨夜里更加刺耳,幸好这里左临右舍离得远,赵家兄弟也早早在隔壁入睡了,只有赵大田皱着眉头想要他低声些。   “没有地方还可以再想办法,反正阿清还要过两年才说哥儿进门,等他们生了孩儿再打算不迟……”   “呵,他与阿清只差一年,等阿清说上哥儿,他不是也要成亲了?那时候他怎么舍得把地儿还回来?”赵伯么压根不听他的,对他而言,揣在兜里的才是自己的。   “你既然知道他也要成亲,怎么地不想想他也要起房子?他没地儿落脚,哥儿又怎么愿意跟着他?”   “你看,说到底你就是不愿意为儿子打算。你弟不是早就为他说了亲?他现在住在张家,那儿多大的地方,他怎么还看得上这个小角落?”   赵大田还是摇头,赵伯么火了:“你看看他现在,过得好了还会记得你这个大伯?我跟他说话都爱理不理的!天天穿着新衣,张家的哥儿对他可好着呢!上祭都能拿出两百文钱,可一点也不像过得不好的样子!”   “可是总依靠着哥儿,让他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赵大田有些艰难地辩驳他。   “我不管别的,总之呢我也白养了他这么几年。你要是心里还有儿子,就快些与他说。”到最后,赵伯么气呼呼的说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   雨水天气持续了整整八天,这段时间的村庄是安静的。清晨没有人呼朋引伴去山上砍柴割草,傍晚也少了成群结队归家的身影。只偶尔能看到雨中披着蓑衣看田回来的人,和气急败坏喊玩水的孩子回家的声音。   等到天彻底放晴,张小柳又觉得一切都那么快。明明前一天傍晚还看到乌云压山的样子,忧心忡忡不知道雨还要下多久,第二天醒来就发现外面一片光亮,太阳从山那边冉冉升起,朝阳照在山岗上,把昨夜的雨水都蒸发了。   他还有些不相信的揉揉眼睛,门外依然一片光亮,他惊喜地要跳起来。刚从床头拿了衣服穿上,就听到有人在门上敲了几声。   “等会儿,马上就来。”他嘴上说着,很快整理好衣服跑过去开门。   “柳哥儿,我要上山去捡蘑菇,你们不要等我吃饭了。”赵正则站在门外,手边还放着两只簸箕,见他出来了解释说。他只是敲门试试他有没有醒来,没想到他也起了床。   “蘑菇?现在能找到吗?”   “下了这么多天的雨,早就长出来了,现在不赶紧捡些,等太阳出来就没有了。”而且等雨一停就去捡蘑菇的人很多,去得晚了就只能捡别人挑剩的了。   “那你能不能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   捡蘑菇这事张小柳也是有经验的。以前在乡下,每到清明前后也会有阴雨绵绵的天气,等天晴了高温晒一天,第二天清晨村里的孩子就背着篓子去山上,一准能装得满满当当地回来。 ☆、事起   张小柳兴致勃勃地跟着上山采蘑菇,只是现实有点打击人。他采蘑菇的这个技能大概是被自动隐藏了,压根发现不了蘑菇,偶尔看到的也是被人采摘过的。到最后只能与赵正则一起行动,看他发现了蘑菇就抢前去摘。   开始他还担心会不会摘到有毒的蘑菇,看了之后才发现完全是白担心了。这里现在大家采的蘑菇只有一种,白色的伞叶稍微有点浅灰色的菌柄,一般有成人掌心大小,与他在现代吃过的平菇很有相似之处,但却不是同一种。难怪家家户户都只放孩子出来,根本不会采错,山上人多也不会害怕。   他们家里没有篓子,只好挑了两只簸箕来。等装得差不多时,张小柳看着至少有五十多斤了,便没有再采下去。   回到屋门前,赵正则放下担子潇洒的把两只簸箕倒扣过来,把蘑菇都倒在地上,吓了张小柳一跳。   “你干什么呢?”   “倒出来,把他们都挑干净啊!”赵正则不太明白他指责的眼神,呐呐地说。   小麦放出小鸡看着他们找食,这时候便很快走过来与他们打了招呼,蹲下身子利落地把蘑菇一朵朵挑起来,收拾干净蘑菇沾上的草屑,变色或者有腐烂的扔掉,然后才再次放入簸箕里。   张小柳方才明白大概他们习惯了这样的收拾方式。   “我忘了还要先挑一遍了,不好意思。”他挠挠头,朝赵正则说。以前他们都是直接把蘑菇挑到河边或者井旁用水冲洗干净就行,看到他倒在地上有些着急了。   赵正则朝他笑了笑,也收拾起来。   两人挑那堆蘑菇也用不了多久,张小柳想了想就进去灶间煮粥了。这次他只用了平日三分之二的米,剩下的都用蘑菇来凑数了。   蘑菇虽然不少,但真禁不住放。早上喝了蘑菇粥,中午又吃炒蘑菇,到了下午张小柳无意中就发现那些蘑菇表现开始有些滑腻,颜色也变了。   “蘑菇放不久的,第二天早上就得扔掉了。”赵正则也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说。   “可惜了。”家里正缺粮食呢,这么多蘑菇要白白倒掉真是让人心疼。张小柳想了会儿,指挥赵正则又把蘑菇清洗了一遍,自己去煮了一锅水,加了一大勺盐,把蘑菇焯熟沥干水,然后平摊在通风的屋檐下。   “我以前也见过有人家能保存得久些,柳哥儿也会这个,真厉害。”赵正则全程跟着他,十分钦佩。   “也不知道能不能放住呢,我只听别人说过。”张小柳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转开话题问他:“这么久我都没有到田里去看,禾苗长得怎么样了?”   “挺好的,不比别人家的差。还有你种的黄豆,都很高了。”   没有什么比田里的庄稼可能会带来的丰收更让人高兴,张小柳一整天都笑眯眯的,尤其是看到种下去的树秧长出新的绿芽时,心中终于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最多再过一年,他一定会让家里的生活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一次雨水过后,要做的事又多起来。豆角、茄子、苦瓜是夏日餐桌三宝,雨水前种担心泡坏种子或秧苗,这时候就要赶紧了。还有其他说不上名字的瓜类,反正当初大顺么么指点过的,张小柳都种下了。幸好他们的菜园够大,瓜类又是种在篱笆周围省了以后搭架子的工夫,总算把别家有的菜都模仿着种够了。   虽然还未有收成,但是他们的日子也渐见着好起来。小鸡仔给屋前增添了热闹,菜地里最早种下的青菜已经上了餐桌,下过雨后韭菜也以让人惊讶的速度生长。自从每隔三天冲一次鸡蛋糖水后,大家的面色也日渐红润起来。   家里没有什么事,张小柳便让小麦带着小松出去与村里的孩子玩。以前小麦不是成天在家里给哥哥帮忙就是背着弟弟,自己身体也弱,出去玩的时间少,性子十分沉静。张小柳爱极了他懂事又坚强的模样,现在怎么也不舍得仍旧让他关在屋里。   他自己对与这样年纪的孩子嬉戏没有什么兴趣,赵正则也是老成持重闲不下来,两人当真是像成人一样撑起这个家。张小柳开始学着纳鞋底、做衣服,赵正则几乎每天都要上山,割棘草或者拾些树枝木柴回家里备用。说起来,两人的性子又都有未雨绸缪的一面,只要用得着的东西都要先储备起来,绝不会等自己陷入困境才去做。   如果不赶着春种秋收,这样的乡村生活偶尔也能让张小柳想起“悠闲”两个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曾经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的生活方式,真到了这个境地也只能适应了。他希望这样舒服的日子能多几天,可惜天从来不如人愿。   在他们忙着种瓜种豆的那两日,赵伯么也是为了儿子的亲事上跳下窜。今年里下坝村年纪正处十五六适婚的人不少,却是小子多哥儿少,仅有的几个各样条件稍微过得去的,都已经定了亲。这么一来,赵伯么要找人为他家小子说亲,也只得挑到外村去了。   若说本村结亲也不一定更好,最大的好处便是相互之间知根知底,无论是家底身世,还是相貌人品,成亲前都能做到心中有数。如果找了外村的亲家,少不得还要花心思打探一番。说媒人自然能够把双方说得天花乱坠,人家也不一定全信。多半还要让值得信赖的近亲假借名义到村里去转转,打听打听情况。   说媒人年前就接了赵家的活儿,但是因为种种条件,适合的对象不多。赵伯么挑来挑去,选了罗径村一户高姓人家。那家人的哥儿才刚过十五岁,比赵正广小了差不多两年,听了媒人的说法也有点意思。通过说媒人传了几次话,今年总算是说定了,只等着下六礼合生辰八字。   赵伯么急着让对方进门来,还能赶得上秋季帮忙做农活。要是年底才进门,光等着过年了,所以便催媒人催得有些急。   对方的爹么被这么一赶,反而有些犹豫了,一再推了几次来相看的时间。推到后来实在抵不过说媒人的口若灿莲,终于带着哥儿的兄伯一家来了。   相看看什么也很有讲究。一要看说亲对象的品相能力,二要看房前屋后,三要看长辈平辈的亲戚。哥儿过来之后爹么照看不了,当然要找个好人家。甭管彩礼聘礼多少,看看屋子就知道家里的状况。若是家里长辈人多杂乱,免不得要多受管教,要是平辈兄弟多,既要考虑以后要周济的多又怕相处不好。   高家人看了一遍,总体来说都还算满意。虽然住的是老屋子,但当家么么也暗示了,等成亲后生了娃儿就建新屋子。只是家里人口单薄些,叫来陪的亲戚都隔着辈儿了。   等他们回去以后再细细一打听,原来这赵家还替过世的弟弟养着一个小子!这小子只得一亩地,既无房屋又无积蓄,只得赵大田一个血缘最近的大伯,以后建房子娶哥儿可不都得尽份心力?说亲的是长子,以后不就得负起这个担子?   在这时候,娶哥儿建房子可都是人生大事,许多人家爹么辛苦一辈子也就挣个聘礼钱,能建个新房子就了不起了。若是那么容易,怎么会有人因为家贫说不上哥儿?到时候这个担子要压下来可不轻。   高家么么一听就犹豫了,听说两个月前那小子就被送别人家去了,可不会是赵家为了骗他们才做出来的吧?这么一嘀咕,又拖了几天。悄悄托了人来打听,也不知道怎么地一来二去就传到了赵伯么耳中。 ☆、是非   其实这事人家只是打听打听,未必就与两家的亲事有碍了。但赵伯么从来不是一个心怀豁达的人,又与赵大田有了争执,怨他迟迟不找赵正则说那块地的事此刻再听到传闻的风言风语又与赵正则有关,不免又怪上了。还没等到高家传来什么消息表个态,就朝赵大田发火了。   “都是你的好侄子!白养了几年不算,走了也要拖累咱们家。要是这回因为他再把事情搅黄了,你看我饶不饶他!”赵伯么站在门口,恶狠狠地朝正在劈柴的赵大田说。   赵大田依旧沉默不语,赵伯么看得更为光火:“你哑巴了吗?不行,现在就去与他说,让他以后都别再来咱们家了!反正他也没把你放在眼里。阿广的事儿不知道高家会怎么说呢,阿清又还没有托人说哥儿,到时候要是把两个孩子全耽搁了,你做爹爹的对得起他们?”   赵大田扔了斧子,终于下了决定。   一村之内,张小柳和赵正则对这些事情毫无所知,正忙着在水田里踩秧草。禾苗已经在田里长了一个月,抽高了许多,这段时间也是田里野草疯长的时候。踩禾草就是要走到水田里去,把禾苗空隙之间长出来的青草拔掉或者直接踩到田底。这个活儿说不上多辛苦,不过禾苗叶子十分锋利,总能在挽起裤子的小腿上划出许多伤痕,又痒又痛。   张小柳舍不得小麦受这份罪,也不放心把小松一个人扔在家里,和赵正则一起花了两天才终于把三亩水田的秧草踩完,紧接着又换上锄头给红薯和玉米松土。黄豆是不太需要打理的,即使有些许杂草也不要紧,它长得比草快,就影响不了它。但是红薯的果实在地下,如果覆的土堆不厚,红薯的个儿就长不大,只得表面茂盛的空藤,所以在种下去之后要松一次土,还要覆一次泥。   松土要小心长出来的作物,覆泥需要大力气,这两件事都不轻松。不过张家一共也只得半亩地种这两样,早起做了一天就差不多了。因为过两天又是赶集日了,张小柳不想明天还跑一趟这里,便想赶晚些把它做完。赵正则自然没有异议,于是直到天黑了下来才忙完,只能借着星光回家。   起早贪黑忙了一天,两人都很疲惫了。但想到农事告一段落,明天也不用跑远路过来了,又觉得心情轻松起来。张小柳惦记着这么黑的天两个弟弟会害怕,连忙加紧脚步回家。   刚到家门前,就发现有人来了家里。张小柳住的屋里传出微弱的光,那是家里唯一一盏油灯,小麦平时是不舍得轻易点上的,而且还有一个明显不属于孩子的声音。只是他们方才走路声音大,又离得远,没有分辨出说了些什么。   把锄头靠放在屋檐下,小松就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张小柳大跨步走过去,才发现屋里的来客并不是他以为的熟人。   “赵大伯,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他一把抱过小松扑出来的身子,客气地问。   小麦见到他和赵正则走进来,警惕的眼神放松了些。方才他搂着小松坐在床沿,赵大田就靠在唯一的破桌上,大概觉得与这么小的孩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三个人沉默着大眼瞪小眼。   赵正则随后也走了进来,看到自家大伯在这里也吃了一惊。   “大伯。”   赵大田“嗯”了一声,也来回打量着他们。都在一个村里,他与张家爹么也算熟悉的,只是张小柳和两个弟弟年纪都不太,他也甚少见过。   “哥哥,阿正哥。”小麦站起身,心中也隐隐知道赵大田肯定是找哥哥他们,便要哄着小松跟他出去。怎奈小松不顾张小柳满身的泥污和汗酸味,也要抱着脖子不肯放手。   “没事,我抱他一会儿。”张小柳点点头示意他放心,把弟弟圈在自己怀里,朝赵正则道:“难得大伯过来找你,让大伯留下来吃饭吧。我去做饭,你们慢聊。”他自己与赵大田并无交集,只在田地里远远见过几回,因此十分肯定赵大田这个时候跑过来当然不会是为了他。   他说完就去了隔壁灶间,炉灶旁砌起来堆放柴火的地方有长条石块砌起的边,小麦就坐在那里发呆,张小柳抱着小松也挤了过去。   “咦,你把饭都烧好了?”灶膛里的火已经熄灭了,但是坐近了还是能感觉到一阵热气,还有破布围起来把锅遮得严严实实,这都是他们平日蒸饭时为了防止热气散开做的。   “嗯,你们回来得这么晚,都该饿了。”小麦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棘草,毫无章法的在地上划着。   “真厉害,你还没有这个灶台高呢,也能给哥哥帮忙了。”张小柳想起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也是这个孩子垫着石块站在灶间给他和小松热早饭。正是这样让他见之心酸的情景,使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留下来。虽然现在想想,他也实在没有别的地方能投奔了。   “哥哥要下田,还要做饭太辛苦了。”每次被夸,小麦都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抬起头来。”张小柳拍拍他的手,似乎在这里这样的腼腆内向也没什么不好,但在他看来小麦是十分勇敢又有主见的人,与这样的表情实在不太匹配。一个人单单手脚勤快是不够的,必须有坚强的性格。赵正则和小麦都太温顺了,他努力地在改变他们,否则以后只能被人捏成包子。   “那块地儿也不大,你两个哥哥都要在那里起房子,到时候就算你要建房子也太狭窄了些。你伯么答应了,等你建房子时给你换块大的地儿……”隔壁原本细碎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张小柳能清楚地听到赵大田说的话。   “换到哪里?”他正在担心赵正则会不知道怎么答话时,忽然听见他说。   赵大田也愣了下,这个孩子向来是不爱开口的,甚至跟他说话都有种反应迟钝的感觉,不是摇头就是点头,一段时间不见却感觉他变了许多。其实赵伯么只是随口说以后给他换个地方,怎么会这么快想好?而且赵家除了现在住的周边那片地,其他的都是种庄稼的,哪里舍得用来做房子,赵大田自然更不会知道。   “如果换的地方够大,我也愿意换。大伯可以问问伯么,打算把哪儿换给我呢?”赵正则又说。   “现在哪里知道,只要你愿意,这件事等你建房子的时候再讨论啊!”赵大田皱起眉头,刚在赵伯么那里受了气,听起他的话来也觉得咄咄逼人,十分不悦。   赵正则不语,赵大田又说:“你看看你,现在都是给张家白干活,你把地儿种得再好,以后还不是张家那个小子的?不如趁现在跟你哥儿说说,把这里划个地方给你以后建房子,也算有个根基。这里可比我那边大多了,也不用跟你哥哥挤。”   “我没田,吃穿住都用的是他们的。田里也没什么活儿,他们的地比起大伯家来少得多了。”赵正则没有再问要换的地方到底在哪里的问题,随着他转了话题。似是不经意地提醒他,当初在他们家也是一样干活,而且还干更多田地里的活。说到底,他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有人给他吃住,还是他占了便宜。   “他们能跟我比吗?我怎么说也是你大伯,难道会害了你?你如果坚持要那块地,到时候大家都建不了房子!”赵大田觉得这个侄子被教唆了,要是以往哪里敢这么跟他说话!   “对不起,大伯,但是那是我唯一的地方了,爹爹说过让我在那里建房子的。你如果想换,告诉我拿哪里来换,只要够建房子,我就与你们换。”赵正则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明确和强硬,赵大田闻言瞪了他许久,才愤然离开。   张小柳也暗暗诧异赵正则如此大的变化,他原以为即使他坚持不给出那块地,也只有站着被训的份。过了一会儿就又听到赵大田离开的声音,他心想事情可算完了,果然俗话说得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果不是他放纵,阿正在他家怎么会过得这么艰难?现在又来说这些似乎很有理,却处处说不通的话。   他心中想着,把小松放到地上,站起来打开锅盖,把蒸好的饭和放在上面保温的菜端起来。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把菜放在灶台边,捧着饭碗围着吃饭就是了。   “吃饭了。”等赵正则走进来,他喊了一声,先把饭都盛上。   “小麦做了饭?”赵正则走近,也有些意外。蒸饭很费时间,肯定不是他们回来后才做的。而放着的两盘青菜已经有些变色,显然也不是现做的。   “是啊,小麦现在可能干了。先吃饭吧,饿坏了。”已经是晚春时候了,白天渐长,天黑得晚。像他们这样等完全天黑了走回来,恐怕已经戌时了,肚子早就饿得呱呱叫。   小麦做饭显然要比哥哥节省得多,煮出来的饭粒都能数得清,其余用的全是杂粮。张小柳也没有说什么,照样吃得狼吞虎咽。吃了这么久,他也渐渐习惯吃这样混合的米饭了。 ☆、善恶   赵大田毫无所获地走了,张小柳心里却舒坦不起来。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因为有了思想,即使相同的血缘、环境,也能孕育出完全不一样的个体。有人天性善良,更多的中庸者即使做不到雪中送炭,也绝不会落井下石。   可是无论走到哪里,也能碰到另一类人,心思不正又好占便宜,得了好处还想维持清高的脸面。就像赵大田,说得合情合理的样子,其实半点也没有考虑别人的难处。明明一家子已经占尽便宜,还想把人家拥有的最后一点也拿走。他之所以再三叮嘱赵正则不可以轻易把那块地拱手送出去,也是不想看到他们得意洋洋的嘴脸。有些人无论你怎么善待,也不会得到一星半点的回应。再者,赵正则虽然住在家里,但是如果以后存得有银钱能自己建了屋子,怎么说也是脸上有光,而不会被人指指点点是依附着张家生活。   赶集前一天下午,福来就跑来问他明天去不去赶集。福来是大顺么么的哥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中带了个福字,长得特别有福相,尤其是笑起来十分让人舒服。因为上头有两个哥哥,他平日里也不用怎么下田,只在家里浇浇菜劈柴做饭,算是十分受优待的生活了。   “柳哥儿,明天赶集你还去吗?”张小柳正在菜地里摘菜,福来站在路边远远地冲着他问道。   “去呢,家里油盐都要用完了,我要去打些回来。”   “张五叔的牛车明天也走,我么么让你赶早些,一起坐牛车去。”   “好哩,我知道了,不会晚的。”张小柳从菜地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捆扎整齐的青菜。他走过去递给福来,笑着说:“拿回去,让你么么也尝尝我种的菜。”   “柳哥儿,不用了。我家里菜地还有菜呢!”福来知道他家过得不易,么么以前整日都唠叨着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过下去,哪里敢拿他的菜回去。   “拿着吧,告诉你么么,我家的菜园大着呢!现在只得这种菜能吃,以后全都长出来了能吓着他。”张小柳看他一眼就知道福来心中在想什么,自信地说。他踩秧草那天从大顺么么家的菜地路边过,就发现里面的菜也不多了。大概是前段时间要把菜地都空出来换种上茄子和夏天的瓜类,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福来微微一犹豫,这才接了过来。   “看你这么高兴,该不会是你哥么么要过门了吧?”   “哪有那么快,日子还没有挑好,听说他么么也不舍得他,日子可能要挑在年底呢!”福来果然一直笑眯眯地,走之前小声说:“明天我也和么么去赶集呢!”   张小柳恍然大悟般朝他挥挥手,心想福来也十二岁了,比自己现在这样子还大一岁呢!只是听到去赶集,也能这么开心。   他想了想,走进菜地理又摘了一把菜,朝着屋里喊:“小麦,出来帮帮忙。”   小麦在屋里听到了,很快背着小松走出来。其实他比小松都重不了多少,背着弟弟显然也很吃力,弯着腰在走路。   “小松,这么大了还要哥哥背着,你羞不羞呀?”张小柳一抬头就看到小松又趴在小麦的背上,没好气地说。刚来时只觉得小松身体底子太差,小麦也带惯了,他是比较纵容的。但是这段时间随着营养的提高,小孩子的脸色越来越好看,身体也壮实起来。   “哥哥,你找我什么事?”小麦对哥哥言听计从,对弟弟也是宠爱有加。此时一见小松被训了,连忙打圆场。   “你也别太随着他,小心以后把你的腰压弯就不长个子了。”张小柳吓唬他,看他连连点头,才说:“你去一趟草儿么么家,看他有没有好些。明天我带你去赶集,顺便问问他们家里有没有什么要带回来的。把这把菜带过去,就说是我们家菜地里种的。”   “赶集?”小麦听到他的话吃了一惊,欢喜之情随即溢于言表。   “是啊,还没有带过你去集上看看呢。你也不要太期待了,路远又辛苦,到时候可别哭出来。”看到他欢喜的样子,张小柳顿时觉得这个决定没有错。   “我,我也是去看。”小松听明白了他们的话,对于那个哥哥每次去了之后就能带回许多好东西的地方也充满兴趣,在一旁不甘被忽略地说。   他这么一说,小麦眼中的欣喜就淡了几分,摸了摸他的头说:“哥哥,小松也没有去过呢,明天你还是带他去吧。”   “他那么小,哪里走得了远路?我去集上还有事情要做,难不成一路背着他?我可没那个力气。”张小柳也没法,他自己不稀罕赶集又累又热,但是对于鲜少见到热闹的孩子来说集市的吸引力可不小。但是小松去的话只能抱着,抱这么半天他可折腾不起。   小麦为难的看着弟弟。   怎么看都是个弟奴的样子……   “小麦哥以前也没有去过对不对?哥哥可没力气抱你,到时候你要是走到路上累了,就回不了家了。你还要去吗?”张小柳恐吓道。   小松咬着手指想了一会儿,果断地摇了摇头。   “乖,等你长到八岁的时候就可以去了。”张小柳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把他的手指从嘴巴里撬了下来。   小麦见状也放下心来,拿着菜往草儿么么家走去。张小柳牵着小松的手进屋去,既然明天赶集,他准备再去买点肉回来开开荤,接着的几天就不用顿顿青菜了。现在地里的两垄地,是完全够他们吃的。这把菜也许他们不缺,也是他的一种表态,说明他一直感激着对方的帮助。   村里村外就这么大的地方,哪家夫夫吵了架,哪两家有了矛盾,村里人凑一起嘴巴动一圈就全知道了。赵大田家给大儿说哥儿的事自然早就传开了,至于高家担心以后他们家要给侄子建房子娶哥儿的事,大部分都当个笑话听。若是这个大伯对弟弟的孩子真的如此上心,没屋没地没家当的,又怎么会让他小小年纪出门立户?   张家两间破屋里住着四个孩子,同情的人自然不少,但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如果要救济,要么真金实银的铜板给出去,要么是自家的粮食送上去,又有几个人会舍得?也只是茶余饭后叹息一声罢。   不过也有人发现,张家的日子可以预见的逐渐好了起来。屋子还是那两间,但是屋前围起了菜地,还放养着小鸡。田里的作物长势喜人,种的菜也有模有样,只要撑过这一年半载,总不缺吃的那口了。   张家还没人打入村里的八卦圈,自然也不知道这些微妙的话。张小柳依然在为兄弟几个能吃上米饭奋斗,赵正则也在他的指挥下努力干活。带着小麦赶集是十分省心的,紧紧拉着他的衣角不用担心走丢,一条街走完也没开口要过东西,连张小柳额外奖励给他的冰糖葫芦也要带回去与弟弟分吃。   这会赶集没什么重要的事,除了做饭缺的油盐,张小柳照例买了几斤肉。虽然还守着小瓦罐有点余钱,但是他也被这样的花钱速度吓了一跳,大米也不敢再买了,就买了一斗糙米。即便这样,回来的时候还是被一起坐牛车的一位老嬷嬷说了半天,一边念叨他爹么竟然连吃的口食都没有留下,一边又说小柳年纪小不会打算云云。   等牛车一停,张小柳赶紧拉着小麦走了。他挺怕别人这样的唠叨,碍于辈分和别人善意的出发点不好说什么,可是在许多人的注视下听训又实在尴尬。   “哥哥,其实嬷嬷说得对,吃糙米太花钱了,还不如买点麦黍之类的和大豆……”小麦显然也是累了,跟着他走出一段路才喘着气说。   “你呀,可比大哥会掌家。等过两年我也不用担心了,什么事儿都让去办就好。”张小柳点了点他的额头,这个弟弟还真是勤俭的典范,每次看到家里要吃吃大米饭都是一副担忧的样子。   “不过现在你和小松都还在长身体,我们也不能光吃那些东西。你出去玩的时候别跟人家说就成,咱家的情况我知道呢!”   回到家里,张小柳再次被赵正则编织的手艺吓了一跳。昨天才听他提起要编个竹篮子方便以后挎着去赶集,回来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篮子用草绳挂在屋檐下,颜色青翠。   “早上没什么事情就编了,还要等过几天晾干些才能用。”赵正则抱着小松走出来,小松马上跳下来扑到小麦的身上,脑袋到处蹭来蹭去不知道闻什么。   “嗯,你的手艺真好。”张小柳赞了一声,把草儿么么家托他买的糖拿出来,小麦就接过来去送了。   “很久没编了,不算漂亮。”赵正则笑了笑,他原本是想先试试的,后来发现没有出错就都留起来了。   “你再陪会儿小松,我去做饭。”张小柳扬了扬手上提着的东西,示意今天又可以加菜了。 ☆、混打   竹树下的小溪水流最平缓的一处被人挖了个一丈见方的坑,然后在底部填上鹅卵石,两边是四五块平整的大石,围成了个不小的水池子。除非连着下大雨,这里的水轻易不会变得浑浊,附近的人家都爱在这里洗衣裳。或者夏日里从田里忙完了回家,经过这里也会停下来洗洗身上的泥垢,去去暑气。   张家离这里近,平日里只要不忙,张小柳早饭后都会准时到这里洗衣裳,有时候还会带上小松在一旁玩水。这里也是流言集散地,无论好话坏话或者有凭有据的还是空穴来风的,只要有消息漏出来,几个人凑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就能说上半天。   往常听见别人说什么,张小柳大部分时候都装听不懂,只是这天来到刚好听见几个么么长吁短叹的讨论村西有户人家要起新房子了,才刻意放慢了手上的动作竖着耳朵听。他们果然也不负所望,从那家人划了多大的地方要建几间房子,到要用多少材料多长时间都一一细数出来,然后意犹未尽地计算人家家里可至少有多少银子,才舍得下血本建房子。最后毫不例外地抱怨一下自家田地不够多,或者夫郎小子不争气,恐怕一辈子也没住新房子的运气云云。   随着天气转热,张小柳越来越无法忍受现在住的不透风的屋子。木床虽然够大,但是睡了三个人就无法自由翻身了。夜里睡得久了,背上一片滚烫,还要防着挤压到两个小的。他留着卖灵芝剩下的那笔钱,主要就是想建个宽敞舒适的房子。虽然一时半会不适宜行动,但是也想先打探行情。等他终于慢吞吞地洗完衣服,那些人也刚好说完了,换了个话题。张小柳不再感兴趣,便打了个招呼提着衣服走了。   往竹林里是条小路,他穿出来之后沿着大路走约莫二十丈,再往左边斜拐进去便回到家。至于这条大路,是祖祖辈辈不知道多少代努力下来的成果,横穿整个村子,从山脚下一直延伸到出了村往镇上的大路。他平日里走惯了,又正在合计方才那些么么们讨论的建房子的各种支出,连前面有人奔过来朝他招手都没有发现。   “小柳哥,快点儿去救救小麦,他被打得流血了……”正要拐弯回家时,张小柳无意抬头看了一眼,才看到一个□□岁的小男孩越跑越近,嘴里还在喊着什么。   张小柳开始没反应过来,待他的话脑子过了一遍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流血了?小麦他们在哪里?”他把木桶放下来,下意识地问。他还没有把事情想得很严重,只以为孩子们推推搡搡或者玩的时候跑起来摔了,擦破皮流点血也没什么。   “在大榕树下,是别人先动手的!小松也在哭个不停,不知道怎么样了……”赶来报信的是大牛,小麦带着小松出去玩时常常与他一起,这时候还怕小麦挨骂,连忙解释清楚。   “谢谢你了,我先过去看看。”沿着大路往下,还有一条岔路和从竹林那边穿过去一样可以到水田那边,住在村口的人家都不会特意绕上来,直接从这里过去。岔路边上就有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榕树,很多小孩喜欢在那里玩。既可以等下田的大人回家,又不用担心有外面的拐子,毕竟那里离村口还远。   从他们家走到那个地方却比较远,张小柳一路小跑过去,无奈人小腿短,还是花了半刻钟才赶到。大牛事情又说不清楚,说了半天只知道赵家两兄弟从田里回来经过大榕树,不知怎么地与小麦起了争执,四个人就混打起来。   等张小柳去到一看,场面更混乱了。小松坐在地上哇哇地哭得震天响,小麦和赵正则却与那两兄弟扭打在一块。两个人年纪都不及对方大,小麦还没到人家肩膀高,哪里打得赢?他远远就看到小麦被人照着肚子打了好几拳。   “小麦!”他没去想下了田的赵正则怎么也会在这里,想要先把小麦叫住。既然只有挨打的份,还不如先叫停再说。   谁知一向听他话的小麦却没有停下来,像只愤怒的豹子紧紧扯着赵正清的一只手,好像要把他的手拧下来。张小柳走前一步,看到他的侧脸时顿时抽了口冷气,正要冲上去发飙,另一边的赵伯么也来到了,比他更夸张地大叫起来。   “要死啦,一家人欺负你们两兄弟!果然是养了个白眼狼,连着哥儿一家来打自己哥哥,也不怕天打雷劈!”   张小柳看到小麦脸上的血痕,又听到他吊高的声音,心里愤怒得憋着一口气,见他离得还有两三个人的距离,手边又没有武器,从地上搬了半块砖头大小的石头冲上去就砸在赵正清的头上。   转瞬之间,赵正清傻猪般的惨叫声和着小松不曾停过的哭声好像二重奏,把打架的几个和围观的人都镇住了。   “啊,你竟然敢砸我儿子……”刚停下来,赵伯么就冲了上去。张小柳看得清楚,一把将小麦拉到自己身边。   赵伯么先是紧张的搂过儿子检查了一番,虽然没有流血,但是已经鼓起了一个包,立即张牙舞爪地要过来撕打。   “来啊,我正好把他抓小麦那一下还回来。”张小柳扬了扬手里还没扔的石头,冷笑着说。   “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么小个孩子不懂尊敬长辈,还敢拿着石头动手,这是想要人命啊……”赵伯么被他一喝冷静下来,也知道不能与个小孩子动手,干脆在原地干嚎起来,引得越来越多人围观。   张小柳理都不理他,拉着小麦往小松那里走去。   小松还哭个不停,张小柳伸手要抱起他,才动了动他又更加大声的哭起来,连表情也是痛苦得扭曲。   “哥哥,小松的手断了!”小麦的右脸被划出了两道血痕,一道从脸颊划到耳后,另一道斜着直到下巴。张小柳第一次看到他哭了起来,蹲在小松身边想抱又不敢。   张小柳听他说还有点不敢置信,看到小松左手手腕果然有些不自然的垂落,碰了碰果然听到他的哭声又凄厉起来。   他不敢再动手,冲停手以后站在一旁的赵正则喊道:“快去问问五叔能不能赶牛车去镇上!小松的手断了,要快些去看大夫!”   此时围观的人已经不少,有七八个孩子,还有三四家大人。听见他的话,都是一阵哗然。   赵正则也慌了,连忙跑向张五叔家喊人。赵伯么发现没有吸引到注意力,嚎叫声也歇了歇。   “柳哥儿,小麦脸上的伤也要快些敷药,不然吹了风,就容易留疤了。”骨折的人不能随意移动,张小柳也不敢去抱小松,连想拍拍他的背都担心牵扯到伤口。旁边的人本来还心悚他心狠手辣的样子,此时又觉得这两个孩子可怜,一个中年么么不忍地提醒道。   不管孩子怎么打起来,这样下手也太狠了些,还在人家脸上留下伤口!这一看就知道是用路边的荆棘划出来的。   小麦听到了,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想要擦擦脸,被张小柳拦住了。   他看了一眼哥哥平静的脸,不知道怎么就感觉其实现在哥哥是非常愤怒的。   “我没关系的,哥哥,对不起。”如果他带着小松在家里玩,就不会碰上那两个人,更不会把小松伤着了。   “我们家里也没有药,只能等到了镇上大夫看了以后再敷药了。”张小柳深吸了一口气,把胸口盘着的戾气压下去。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是个崇尚暴力的人,但是看到赵家兄弟这般无耻地以大欺小,还弄得两个弟弟一个手腕骨折,一个几乎毁容,真的让人难以忍耐。   幸亏五叔家就在这附近,赵正则跑着去很快就赶到了,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   “五叔在套牛车,阿强叔公懂些医术,先来看看。”看到张小柳着急的眼神,赵正则轻声解释。   阿强叔公便是五叔的爹爹,因为年纪大身体硬朗,在村里也算小有威望,小辈见了都会乖乖打招呼。张小柳也见过他几次,多数是看到他撑着拐杖坐在院门口的板凳上,腰身挺直不知道在想什么。   “麻烦阿强叔公了,小松他这只手一动就疼,好像是骨折了。”虽然阿强叔公看起来走路还很稳当,张小柳还是上前扶了一把,把小松旁边的位置让开给他。   阿强叔公“嗯”了一声,眯起眼睛打量了小松许久,然后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在小松左手手腕往上一拳头的地方摸,一直到手背。   小松哇哇大叫着,连张小柳都不忍心听了。   阿强叔公却点点头,把拐杖夹在腋下,左手平托着小松的手,右手趁其不备一拉一送,只听得咔嚓一声,方才软垂的手腕已经接好了,小松高昂的哭声也缓了缓。   “好了,小子,别哭了。这么多人看你的哭戏,臊不臊啊?”阿强叔公把拐杖拿在手上,握着下半截,平伸出去用拐杖头碰了碰小松的手。   拐杖头是一个有圆弧的握手,上面雕着一个像似龟又似蛇的图案,小松看到了,十分感兴趣地伸手去抓。   “好了,他不是骨折,是手腕脱臼了,不用去镇上,接下来小心点就行,不要经常拉他这只手。”   张小柳一直专心地看着,听到他的话大喜过望:“原来是脱臼了,谢谢阿强叔公了。”   也是他太着急,压根没有细想。   见这边没有大事,赵伯么又不服气地大声嚷嚷起来:“就知道是装的,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还一副了不得的模样!我家正清被你砸了这么一下,还不知道脑子有什么问题,我这回一定要让大叔公评评理!”   大叔公自然是他们赵姓一家如今在村里最有威望的老人。平日里除了非要村长做见证办手续的事情,他们都不乐意找村长。 ☆、舌战   张小柳气得一肚子火,差点就呛他一句让他把人叫来。后来想起自己毕竟姓张,赵家的长辈即使公正,也不会为了他为难赵家人,才咬着牙把话咽了下去。   “那就把禾水大哥找来说说,怎么地赵家两个大人了,还要欺负没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孩子?”阿强叔公哼了一声,掰开小松的手拿回拐杖,在地下敲了敲,不紧不慢地说。   张小柳听到阿强叔公的话,心头略松了松。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强硬地说话就算事情占理,也会被人非议,有人能为他说话是最好不过。   “阿强叔公说得哪儿话?阿广阿清可都是与他们平辈的孩子,肯定这两个小的仗着没人管教过在这里惹事生非……”   “你也方才刚到这里,凭什么就认为是我弟弟的错?小松走路都不稳当,小麦也从不惹事,他们做了什么让你儿子非得下这么重的手?”张小柳冷笑,打死他也不相信会是小麦和小松先去招惹那两个瘟神。   “好了,是非对错不能光凭一张嘴。阿忠,你去喊禾水大哥来,大牛,你们几个孩子也别走,一会儿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们张家没人了,连还穿开裆裤的孩子也能欺负。”阿强叔公扫了周围的人一圈,径自吩咐道。   被叫做阿忠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刚从田里回来看到自家哥儿在这里看热闹,正想拉着他走,就被阿强叔公使唤了。不过他是村长的侄子,平日里也是村里的热心人,既然点名让他去叫人,便点了点头走了。   听到还要叫人来评理,几个围观的人更是被挑起了好奇心,只是有威严的长辈在在,又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看下去,都装作散开三三两两坐在不远处的树下假装乘凉,一边静待事情发展。   那头张五叔已经套好牛车赶过来,远远看到就明白了,跳下来问道:“怎么样,还要到镇上去吗?哟,小麦脸上还在流血呢,快用这个药膏抹一抹,留下伤疤可就不好了。”   去镇上毕竟山长路远又花钱,如果不是病情严重且情况紧迫,村里的人轻易不会到镇上去。若真是伤势严重,要撑过一个多时辰也不容易,所以张五叔来的时候就做足了准备,身上带着家里能搜罗出来的各种止血止痒止痛的药膏。   “小松是脱臼了,阿强叔公帮他接了回去,不好意思,还麻烦五叔跑过来。”张小柳眼睛涩涩地,他一点都不想再听到赵伯么再说出什么话来。尤其是看到小麦脸上的伤他就暴躁,以他多年见识,小麦简直乖巧得是所有同龄孩子的典范,此刻受了这种无妄之灾,他简直想往赵家兄弟头上再砸两板砖。   “脱臼也够他受的了,可怜他这么小的年纪。”张五叔怜惜地看了小松一眼,又瞥了两眼站在赵伯么身后的两兄弟,转身跟自家爹爹打招呼。   阿强叔公虽然拄着拐杖,站着时却依旧身体笔直,“嗯”了一声说:“你回去干活吧,我在这里等等把事情问清楚自己回去。当年柳哥儿出生,我还抱过不少呢!现在他们爹么不在了,这事儿也得有人为他们理一理。”   牛车就停在不远处,平日里张五叔除了赶集,都不太舍得把自家耕地的牛套上板车,这时也只好把手中一个瓷瓶塞给张小柳,先去把牛车赶回家。虽然也只是自家磨的药粉,但用了总比不用强。   赵伯么口中的大叔公大名叫赵禾水,除了个别已经常年卧床需要儿孙伺候的老人家,他也算是赵家现今辈分里最高的了,甚至村里一半以上的赵家人都是他五服以内的后辈。说起来五六十年前赵姓在下坝村也算不上大姓,对于为赵家开枝散叶,赵禾水的么么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他连生了十二个儿子。除了中间不幸夭折的两个,当他十个儿子长大再娶亲生子,单他们一家已经有将近一百口人。   赵大田便是他六弟的孙子,他自己的重孙子都娶亲生子了,平日里也只在门外晒晒太阳,连饭菜都有独一份送入他屋里。只是他底下的几个兄弟却没他好福气,早几年就陆续离世。他一辈子在兄弟间发号施令做惯了大哥,平日里家族中有什么不能定夺的纠纷都会让他决断,所以方才赵伯么才会脱口说出让他来评理。   也许他只是想借着长辈的威严吓吓赵正则,却没想到阿强叔公会为了张家几个孩子留下来,还凭着他一句话就让人把大叔公叫来。   阿忠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就扶着赵禾水来了。张小柳是第一次近看他,年纪显然很大了,精神也看得出比较虚弱,但是行动还算能够自理,旁边扶着他的人也只是尽晚辈的本分做做样子。   “禾水大哥,麻烦你过来了。”阿强叔公往前两步,赵禾水也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是平辈,虽说赵禾水要年长将近十岁,但小时候常常因为几个弟弟到处追跑,相互之间也可说是一起长大的了。   “麻烦什么,就是出来走走。以前你可从来不爱管这些杂事,现在一把年纪了倒是不嫌烦,让他们爹么带回去管教就行了。”赵禾水在路上大概听阿忠说了几句,对于这种小事早就没什么心力理会,还是听人家说阿强叔公请他过去才来的。   “是打架,不过可是大田家的先说要让你来评评理。他家两个小子管教不管教我不知道,张家这几个孩子没有爹么为他们出头,这回我既然来了,就当是像老哥说的管管闲事吧。”   他指了指小松:“我原本不是为他们打架来的,这孩子原本以为被打得骨折了要送到镇上去,我才过来看看。”   “骨折?”赵禾水眯着眼睛看向小松,不哭不闹,不太像的样子。   “已经接上了。小孩子吓坏了,也分辨不出,幸好只是脱臼了。”   “怎么回事?”赵禾水知道既然特意把自己叫了过来,又把这孩子的伤势说得这么严重,肯定不会只为了说几句话。   “我也不清楚,来到的时候就见到一个孩子手腕脱臼了在这里哇哇大哭,另一个满脸血。赵大田家的既然说要让大哥你做主,还是你问清楚吧。只是这么大的两个小子和两个孩子打做一团,还说是自己被欺负了,我也想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就没有人在这里?出来说说。”赵禾水年纪毕竟大了,也已经很少出来行走,这样久站也觉得没意思,沉声问。   “我,我们和小麦小松两兄弟在这里玩,是他们先过来惹事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被大牛推了出来,交握的双手还沾着泥污,神情有些紧张地说。   “胡说!他们明明才从田里回来,鬼才闲得理你们!”赵伯么一听就不服气了,用手指着他大声说。   “别吵,既然你没有看到,就让别人说。”赵禾水眉头一动扫过去,已经不耐烦了。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到处操心着自己弟弟的大哥,对于处理这种事没什么耐心了。   赵伯么悻悻收了口,瞪了那孩子一眼。   “他们怎么招惹你们?”   “我们在捉迷藏,小麦和小松在树下等我们藏好,他们两个人就把小麦他们围着大声骂,我们觉得不对就都跑出来了。”   “小麦,他们骂你什么了?”张小柳一直认真听着,这时候才出声问道。   小麦低着头不做声。   “他们说你们要阿正哥的地儿,不让他跟自家大伯好,让他帮你们干活,让他们兄弟要建新房子的地都没有了……”   高瘦的孩子见赵伯么被勒令住了口,胆子大了些,抢着说出来。   “小麦就跟我们说不玩了,抱着小松要回家。他们见小麦不理他,就把小松抢过去,说要送给村口的拐子带走,小麦才和他们打起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小松的手就断了,他们拿路边的臭棘花甩在小麦的脸上,小麦就流血了。”   他年纪比大牛要大些,说得也更清晰。一番话下来,众人面色各异。张小柳眼神阴冷,赵正则憋红了脸,赵伯么也是满脸恼怒。   “孩子说的话作什么数?他们不长心眼,听了别人嘴碎才说的,就值得你们打起来?”赵伯么恼怒的是自家儿子口无遮拦,更没想到自己和赵大田在屋里吵的事也被他们听得清楚,还当着人家面说出来了。但是尽管这样也不肯让他们被别人教训了去,只说是不知道听谁说的。   “孩子?果然是好大的孩子。”张小柳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语带嘲讽:“只是不知道嘴碎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口中的那块地儿,又与我们何关?他们要把我弟弟带走,难道小麦就要把弟弟送给他?”   方才那孩子只提到村口的拐子,许多人就已经变了脸色。这时候听他这么说,倒没有人再说什么。虽然现在想来也许赵家小子只是吓吓孩子,但是哪有做哥哥的会轻易放手?    ☆、对错   “这些话可是你们说的?”赵禾水皱眉问道。   “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谁知道他们会疯了一样?现在村口哪里还有什么拐子呢……哎哟!”赵正清还在低声嘀咕,手臂就被赵伯么狠掐了一下。   “地又是怎么回事?”   赵伯么不太想回答,但在赵禾水严厉的眼神下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几年前大田和弟弟准备分家时去村长那里把建房子的地划分了,但后来一直都没有分出去,地也闲置着。因为阿清和阿广都要说哥儿了,家里的房子不够住,我们就想问问正则能不能先把那块地换给我们用。可是他大伯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愿意,两个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闲言碎语呢,见人家说堂弟与他们不亲,心里也不好过,才会一时冲动。大叔公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回去一定会把他们好好打一顿!”   赵禾水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说:“小六身后如今也只得两家,怎地还闹成这样,不怕人笑话吗?”   “大叔公说得是,都是孩子不懂事。”赵伯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挖出想要与侄子换地的事,房子还没建呢就引得议论纷纷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前些日子听说大田弟弟的孩子也出去立户了?我记得他也才十多岁吧?”赵禾水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赵正则身上:“是你吧?过来让我看看。”   “太叔公。”赵正则走过来低声喊了一句,脸色微红,大概是因为从未这样被人围观的窘迫,更是因为自己给张小柳兄弟几个带来的麻烦。   “长这么大了,记得当初还是秉文给你起的名。”赵禾水难得摸了摸他的头,除了早夭的两个,六弟算是过得最不顺遂的了。中年丧子,过了天命之年还自己下田养活孙子。可惜孙子也壮年而亡,最后留下两个儿子,便是赵大田兄弟俩。好不容易他们都成亲生子了,小的那个又出了意外。   若非三代之内都没有直系血亲,赵正则当初又怎么会沦落到被赶出门的地步。   “既然是你爹爹留给你的地,就好好干活挣了钱把房子盖起来,到时候娶个能干的哥儿,这辈子也就值了。既然你不想换,就别理会他们说什么。”   “是。”赵正则也只年纪还小时在爹么的带领下去过这个太叔公家里问安,对他还是望而生畏。   “口出不逊,以大欺小,一会儿去祠堂里跪半天。”赵禾水咳了几声,又转头点了点赵家兄弟。   “大叔公!他与自己兄弟动手,欺负同族,怎么不罚?”跪半天祠堂算不上什么重罚,平日里不少孩子做错事都会被爹么扔去祠堂跪着,但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只罚了自己两个孩子,赵伯么怎么也不服气。   “哦,他们没有说,你怎么也跟自家哥哥打架?”   “我只是经过,看到他们两个打小麦,才上去拦住他们。”赵正则这会儿真是讨厌上了赵伯么,咬牙说。   “胡说!我明明看到你打了阿广!你倒是好手段,才两个月就把他教唆得跟自家兄弟反目!”他最后一句话是朝着张小柳说的,原来那个呆呆傻傻的孩子,挨打也只敢站着不动,哪里会与自家儿子动手?偏偏只去了张家两个月,连谎话都会说了,竟敢说只是拦着!   “好了!”赵禾水原本懒得细分究竟,只想一起罚了,后来看到赵正则年纪小,毕竟都是六弟的重孙子,才罚轻了。谁知赵伯么分毫不饶,还要拉着别人的事说,更是不耐烦了:“要是三十年前,我会直接拿扁担抽一顿再说。”   “是啊,禾水哥当年把□□个弟弟管教得服服帖帖,我们都是极佩服的。”眼见赵禾水这样轻轻料理完了就要走,阿强叔公可不满意。他们跪再久的祠堂也是跪的赵家,与张家可没关系。   “不过他们把张家兄弟都打伤了,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吧?”   “凭什么,他们也打了我儿子!张小柳还敢抡着那么大的石头上来砸人……”他一出声,赵伯么又激动了。表示一下,意味着他们要上人家家里道歉,还想要赔偿!   “你让我把你儿子的手腕卸下来,再在脸上划几道,我就站在这里让你砸回来。”张小柳冷声打断他的话。   “晚上让大田亲自去赔礼道歉。”赵禾水没有再给赵伯么说话的机会,当众吩咐道。   “大叔公,当年大田可是与弟弟没有分家的,地方却划走了。现在就算要留给他,也得重新划分才公平!”事已至此,赵伯么也管不上什么脸面了。何况他一直也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他一个小孩子也独占这么大块地方?既然都是分,以前没有分家,现在就该大家平分!   “怎么平分?”赵禾水对他们的事也不太清楚,直接问。   “既然当时没有分家,划的地方就不作数。都是爹爹的孙子,他们三个该一人占一份才是。”现在老屋子占地大,哪怕赵正则手里的地划回来一半,也够他重新打算了。   “既然已经分好了,还提它作甚?一家一份怎么不公平?除了那块地,你就不念着大田与他兄弟的情分吗?”   “怎么不念情分?我们养了他四五年,现在他与自己哥儿住在一起有那么多地方,把我们那块还回来正好解决我们的问题……”   “赵伯么口口声声都说他现在住在我家,要在我家的地上建房子。不知道赵伯么是准备帮他买下地来,还是当初把他送过来就是做上门夫郎?要是他上门做我张家人,不如就趁大叔公在今日把他的姓也改了。”   张小柳这话一出,四周竖着耳朵听的人都眼神复杂地一半打量着赵伯么,一半看着张小柳。   作为人家大伯么做出这样的事未免让人有点匪夷所思,但是一个小哥儿说出这样的话也让人觉得太大胆了些。   “张家小哥儿说得是哪里话?我赵家的人,谁说要去做上门夫郎?”赵禾水脸沉了下来,眼神不善地看着张小柳。   “小柳也就是心直口快,禾水哥千万别跟他计较。但是大田家的这样的做派,还真是容易让人误会呢!即使小柳不说,难道村里人自己看不到?”阿强叔公打了个圆场,站出来为小柳说话。   “哼,方才已经说过了,既然已经分好了,就别再弄什么花样。庆有,以后给我盯住点,别再什么事儿都拿出来说。”他大声吩咐身边的年轻人,然后朝阿强叔公摆摆手就走了。   这一出闹剧终是落了幕,虽然这样结束的方式双方都不满意,张小柳甚至觉得还不如最初让他上去也把架打完。   “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也不会找上小麦和小松。”赵正则拧着眉,为自己带来的麻烦而心慌。   张小柳右手抱着小松,左手牵着小麦,四人一行回家。天还是那片天,可是心情已经远不如早上明媚。赵伯么也许觉得自家孩子被罚,还要低头道歉,十分吃亏,可是张小柳只觉得这种无力感让他很憋屈。   赵正则的话落入他耳中,恍然想起这件事果然是因他而起。现在赵伯么就觉得他们是一家人,甚至是他“教坏”了赵正则。如果不是他当初心软管闲事把他留下来……   “没事,想来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欺负小麦他们了。”张小柳缓缓压下心中的愤怒和焦躁,怎么可以这么想呢?阿正一直在帮助自己,他甚至为自己带来的麻烦而羞愧,错的应该是他大伯一家!   快要回到家的路上,早先洗好的衣裳还在原地放着,赵正则跟在身后默默把它提回家。   张小柳把小麦抱到床沿上坐着,打了清水沾湿毛巾细心地帮他把脸擦洗了一遍。   “疼吧?再忍忍,我帮你上点药。”这个过程中小麦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过声,十分配合张小柳的动作。臭棘草是这里随处可见的一种植物,在张小柳看来并不是草,而是一种灌木。它像树一样有主干,但是也会开花,侧枝长出许多分桠,上面全是刺。因为长得快叶子又散发着臭味,除了孩子会采它的花串成花环,十分不受欢迎。它的刺属于短刺,不算十分尖锐,但是冷不防地被划拉一下也会伤得够呛。   张小柳仔细看了他的伤口,血迹已经干了,如果上了药能愈合得好,也有不留下疤痕的希望。   张五叔给的是一种淡青色的药膏,他先挖了一点抹在自己手背,清清凉凉的并没什么不适,这才涂抹在小麦脸上的伤口。   “怎么样?痛不痛?”   小麦摇了摇头:“不痛。”   “记得千万别用手摸伤口,不然留下疤痕就不好了。”张小柳这才稍稍放了心,把药膏收好,叮嘱道。   “嗯,知道了。”因为刚才哭过,小麦的眼睛还有些红红的,他对上哥哥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   “你先躺着休息,哥哥把饭做好了叫你。”见他的精神还有些紧张,张小柳搂了搂他说。   小松可能哭累了,自从被阿强叔公逗乐了之后就没有再哭。张小柳出来时,正看到他和赵正则在拍手玩。   看他玩得这么欢,手腕应该是没有大碍了。衣服已经被晾晒好,张小柳看了一会儿,就去做饭了。    ☆、消停   上午大家都闹腾累了,午饭后便都歇了会儿。张小柳心思重重,好不容易才眯瞪了会儿,就听见有人叫他。   “大顺么么,你过来啦?”自从来到这里,大顺么么是上门最多的人了。张小柳认出他的声音,下了床迎出去。   大顺么么神情着急,见了他出来走上前来握着他的手臂上下摸了一遍,才语带责怪的说:“你这孩子,有事情怎么地不叫上我?白白叫人欺负了去!小麦和小松呢?有没有被吓着?”   “没事,小松还小,不记事,哄哄就好了。小麦就是脸上划了两道痕,我已经帮他抹过药了。”   “唉,都是我不好,当初就不该煽动着你把他留下来。虽然他也是个好孩子,但是,唉,摊上这么个大伯他也没办法……”大顺么么想起最初自己也赞成他让赵正则留下来就后悔,要是当时劝劝他,现在柳哥儿带着弟弟越过越好,也不至于惹上这些风言风语。   “大顺么么千万别这么说,当时也是我的主意,谁想到他大伯么会这么不饶人?不过也就这回罢,以后想来也没什么情分可走动的了,躲着些就是了。”张小柳虽然心情低落,但也不至于把错放在别人身上。那时候他刚来到这里,低估了生存的难度,也确实是同情这样一个饱受虐待的孩子。   “再说,今年田里的活也亏得有阿正帮忙,不然我拖着两个弟弟还真是没办法。”   “我也是觉得他年纪比你大,可以给你搭把手干活,谁知道他大伯么这么难缠呢!”大顺么么想起他听到的传言,又是一脸担心:“你也真是的,平日里说话和和气气的,怎么在别人面前管不住嘴?既然有阿强叔公为你出头,你听他的就好。说什么做上门夫郎,人家现在都说你想让阿正入张家哩!”   “小麦和小松都受了伤,赵伯么还在那里喊喊嚷嚷,我一时管不住嘴才说了他。他本来就做得不地道。”张小柳也是闷闷地,他到了这里说话做事都谨小慎微,偏偏今天中午在大家面前忍不住回了嘴,只这一件事就不知道要被议论到什么时候了。   “我知道,他从年轻时就这样,挖个水也要把别人的份一起占了,若随便换个人家,阿正即使过得差些,又怎么会过不下去?他这回敢打这种主意,也是让人戳脊梁骨了,可是你自己也白白落人口实,唉!”大顺么么确实是心疼张小柳,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场,不然只论嗓门,当时阿正来张家的事他可清清楚楚,怎么也不用小柳出声。   “没事,待他们说到没意思,自然就会消停下来了。”对于别人的非议,张小柳还算豁达,等什么时候有新话题了,谁还记得这个。   “既然赵家的太叔公都发话了,阿正他大伯今晚大概还要上你家哩,到时候你可要小心应付,也别轻易说饶了他们的话。”   “嗯,我会小心的,现在这样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张小柳其实不太愿意看到赵大田一家又有人上门来,口齿轻轻得个道歉管什么用?   大顺么么又与他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从与大人说话要小心别让饶舌的学了去传开落人话柄,怎么看管好田里的作物到这段时间天气好适合上山捡些柴草,最后看到张小柳神色并无异常才离开。   张小柳目送他离去,才回屋里去看两个弟弟。他方才已经听到他们起来的响动了,大概是看他与大顺么么在门口说话,并没有出来。   “哥哥。”进去时果然小松已经在床上玩耍,小麦在旁边把散乱的衣服重新折叠一遍。   他走进去把小松抱到地上,又去隔壁打水拧了湿毛巾过来。   “来,小麦,把脸上的药膏擦掉。”   “我自己来。”小麦看到他要帮自己擦脸,有些羞涩地要接过他手里的毛巾。记忆中哥哥总是很忙,跟在爹爹身边干活,后来更是到处给他们找吃的。所以他不但要料理自己,还要照顾好弟弟,对于哥哥这样的举动反而十分不习惯。   “没事,很快就好。”张小柳没有放手,趁他抬起脸时把毛巾覆上去,觉得脸上的药膏已经沾湿了,才轻轻抹了一把。   等再看时,没有了那层淡青色的药膏,伤痕恢复本来的红色。虽然不是重伤,但在脸上也够引人注目的了。   “哥哥不要担心,很快就能好的。”看到张小柳不愉的神色,小麦反过来安慰他。   家里只有一把小铜镜,他还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这样说显然只是在安慰哥哥。张小柳朝他笑了笑,只希望孩子的愈合能力好些,到时候留下的印子也能消失才好。   下午也没有心思出去干活,想到两个小孩子都受到惊吓,张小柳干脆找出家里剩下的面粉搓揉了做包子。这时候做包子没有现成的酵母菌,要让面团发起来比较难。幸亏他早早就想到了,先用开水烫一小块面团放在桌上自然发酵,等过几个时辰发好了,也就是成了人家口中的“面肥”时,再揉进新面团就能很快发好。   其他三人都没有见过做这东西,既好奇又舍不得去摸看起来十分干净的面团,都围在一起看。   “来,帮我揉一揉面,我要去弄馅了。”张小柳让他们把手洗干净,干脆将揉面的工作交给了小麦和赵正则。他们的力气都比他大,揉得更筋道些。至于馅,家里也没有肉,只能用老芝麻和霜糖搅拌一起就算了。   张小柳以前也没有过做包子的经验,这才发现看起来简单,要包好可不容易。只说最后一步收口,他自己是怎么也捏不合拢,更别提做出市面上那种花纹来。不过除了小松,其他两人的手艺都比他好,做了两三个就上手了。   晚上蒸出来的包子果然不太成功,不知道是发酵不够还是面粉不对,最后蒸熟的包子软塌塌的,就像上祭时捏的粄,一点也没有包子的蓬松,还有许多豁开了口子。尽管这样,这顿新颖的晚饭还是成功的讨好了两个孩子。   等赵大田上门时,张小柳都带着弟弟们准备睡觉了。他本来不太待见他,想让赵正则去应付一番就算了,左右他们家的道歉没有什么诚意,自己要说原谅也是敷衍。只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阿正的大伯,让他去面对反而让他更难堪些。现在他与大伯一家也闹翻了,以后好坏也不会帮衬,只是不知道他心里好不好受。   赵大田这回来时手里拎了十八个煮熟的鸡蛋,还有哄孩子的一小包饴糖,吊着红绳子的两串铜钱各六枚。鸡蛋是用屋后的荆藤扎成一圈熬的水煮过的,半夜用这样的鸡蛋滚额头叫名字,天亮后把鸡蛋吃掉,是这里专治小孩惊吓的土方子。红绳子串铜钱讨个吉意,里面的钱多少也是做赔礼用。要是孩子在别人家惹了祸,或者打起来输了理,家长都要拎着这两样东西上门。至于其他各物,就看对方的经济实力和诚意了。   张小柳在这里不久,对这些也一知半解,对于他递过来的东西只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过。   赵大田中午回来就被庆有请到了大叔公身边敲打了一顿,下午就去准备这些事物,这时候也不敢再使长辈的威严,声音也不太自然:“今天中午是阿广和阿清做得太过了,请柳哥儿不要放在心上,原谅他们这回。”   “不敢当,赵伯么说得对,只是孩子打架,赵大伯哪里用这么客气?”张小柳在“孩子”两个字上故意着重咬字,真想看看把十六七岁和三岁的孩子相提并论的人,脸皮都是什么做的。   赵大田的脸皮显然比赵伯么的薄些,听了他的话脸色也有些不自然,走了几步把东西放在灶台上,又说:“他们已经知道错了,也受了罚,现在还在祠堂里呆着,小麦和小松既然已经没事了,还请柳哥儿莫再计较了。”   张小柳原本没指望他说出什么话来,但听到“既然已经没事了”这样的论断,还是险些没控制住脾气。   “既然已经没事?赵大伯在哪里听说他们没事?小麦脸上的伤,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呢!”他呵呵一笑,恶意地说:“我们家的孩子怎么样你们大概不放在心上,不过要把孩子送给拐子这样的话可要小心些说,村里的人可都听见了,以后要是谁家丢了孩子,可不就容易让人怀疑?”   田地里长大的孩子都疯玩,大人也没有多少时间看着,这么多年来下坝村也丢过不少孩子,所以现在许多孩子都集中在大榕树那里玩,或者上山下田,一般都被警告过不要独自到村口里去。   赵大田面色大变,这样的话传出去,以后要是村里丢了孩子,就算没有证据也非得让人在背地里闲话不可。难怪大叔公与他训话的时候让他要那两个孩子少说混话,原来还有这样的原因。   “怎么可能?他们两个胡口乱说,我回去一定会狠狠教训,还请柳哥儿千万莫要这么说……”   张小柳哼了一声,当时至少也有数十人听见了,哪里用得着他去说?看着赵大田慌张离开的身影,终于觉得胸口的恶气吐了出来。 ☆、渐好   26   过得四五天,小麦脸上的伤开始结痂。大概是痒得紧,白天里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手,到晚上睡着时就全挠了一遍。等张小柳再看时,果然留下两道比周围肤色更深些的痕迹。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以前的模式,小麦宁愿留在家里喂小鸡,也不再带小松出去玩。张小柳自己也忙着料理菜地和挑水做饭,倒也免了听到村里的闲言碎语。   频繁的雨水过后菜地里的菜苗窜长得飞快,苦瓜和豆角都已经长出五六片真叶,正是适合插支架的时候。他们没力气像别家那样弄实木条重复利用,便只去砍了些大小适中的竹子,在张小柳的带领下给每一株苦瓜和豆角都插上。虽然为此忙活了足足两天,但想到再过二三十天就能结出果来,到时候着菜地里必定是硕果累累,心里也十分欢喜。   家里养的两群小鸡也长大了许多,最先买回来养的那些已经褪去毛茸茸的幼毛,开始长出粗毛,翅膀也能扑棱着扑飞起来。这样正好减少了喂养的压力,它们自己能走远些去草丛里翻吃杂草和寄生虫。更让张小柳高兴的是,这一批鸡仔里绝大部分都是母鸡,只有五六只看出来是公鸡。也许再过两个月,家里也能吃上自家鸡窝里掏的蛋了。   赵正广与高家哥儿的亲事好歹是说成了,也不知道兄弟俩与赵正则闹这一出有无助力,反正村里明眼人都知道这叔伯两家算是没什么亲可走了。这样的情况下赵大田一家莫说帮侄儿说哥儿建房子,就是端端长辈的架子也未必肯。   因为这宗亲事两家已经磨了许久,连说媒人都不太耐烦了。这时候赵家也有意尽快办了好事,便接着把六礼去下了,对方家里也没什么排场,便算了最近的一个吉日,就在下个月六号,相距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天了。   不过这些事都与张家无关,甚至连赵正则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这年头也不兴什么请柬,一般来说牵亲带戚的人家说亲时就知道了,还有一些关系疏远些但也要请来喝喜酒的,便要主人家逐门逐户地去通知。按说赵正则作为堂弟,这时候是该帮着新郎官忙前忙后的,但没人招呼他,他便也不上人家去讨嫌。   也许觉察到张家的气氛太低迷,大顺么么时常差遣福来过来找小柳玩。只是张小柳每次不是忙着数小鸡,就是在菜地里拔草除虫。后面福来也发现了,干脆就带着布料做衣服或者纳鞋底。   “福来,原来你还会纳鞋子?我可不可以跟你学学?”张小柳平日是觉得坐着聊天太浪费时间,非得一边干活一边说话才甘心。这日看福来带了活儿来干,倒是看得走不开了。   这时候没有家用织布机,成衣店的衣服也不是普通农人消费得起的,所以几乎每个哥儿都会做衣服纳鞋底这些针线活。不拘手艺好坏,做自家人的衣服总是没问题。只看他们最初手里没钱,好不容易狠心买了布还要花钱请人裁衣服就知道家里没人能做这活有多不方便。再看福来别提年纪小小,纳起鞋底来手上的动作娴熟得很,可谓是飞针走线,看得张小柳羡慕不已。   “柳哥儿不会纳鞋子?”福来手上动作不停,脸上的表情却十分讶异。也不怪他不知道,平日里么么在家中说起来对柳哥儿都是百般赞扬,说他如何如何能干,福来也把他当做自己学习的榜样。   “我没学过,以往也没料子可做这个……”张小柳也有些尴尬,他不知道原身有没有学过,但他现在确实对这个陌生得很。   “好呀,那你正好从最简单的纳鞋底学起。”福来见他果然不会,也来了指导的兴致。可惜他手上这个已经快完工了,只得比划着说:“平日家里剩余的碎布要收拾起来,纳鞋时最先要做的就是打布壳,把小片的碎布一层一层地粘贴到木板上,晒干后采下来。等你要做鞋子时,先量了大小,把布壳剪成鞋样,再层层叠叠地叠好,用粗线密密麻麻地订起来就是鞋底了。然后找适合的颜色布料做鞋帮子……”   他似乎说到了自己最感兴趣地东西滔滔不绝,没发现张小柳听得一头雾水。   “可是我家里没有碎布,要怎么练习?”张小柳逮了个空问道。若是寻常做衣服肯定有细小的边角布料余下,可惜之前张家已经好几年没有做过衣服了,他来了以后又是托了别人做。   “你平日里也没有做过衣服么?”福来吃了一惊,他们一般□□岁就要跟着么么学做衣服,也习惯了捡边角料子练手。   张小柳摇摇头。   “那你可能得从头学起才行……要不你还是找我么么学吧?我担心自己做不好,把你也教岔了。”   “不用麻烦你么么了,我记得上次裁了些布还没有用,如果以后你每天这个时候有空,我就跟你学学,没空的话也不用勉强过来了。”张小柳倒没什么男人不适合拿针线的念头,这时候形势比人强,不学会这门手艺就代表着永远要花钱找人做。他只担心自己想来笨手笨脚,能不能学会还难说。   “没问题。”福来的手艺平日里还处在到处被么么挑剔的水平,忽然里要被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哥儿“拜师”,心里也极是欢喜,满口答应着。   接下来的几天福来果然准时都来张家报道,偏偏两人看了崭新的布料都不舍得用来练手,生怕一个不小心毁了。只好依然是福来比划着教,张小柳硬记着他的话。等他觉得琢磨透了,才小心翼翼铺开布料准备动手。   “小麦,先给你做一身怎么样?来,让我量量你的身高。”   这几日福来“授课”时,小麦与小松也在旁观。这日福来有事不过来,张小柳也觉得自己琢磨好了,所有的步骤已经在脑海里过了两遍,才把布料拿出来。他按着小麦的尺寸,从灶间拿了一小条没有烧完的碳条在布料背面轻轻地把肩宽、袖长、腰围等照着福来说的版画下来,袖长与裤腿都要两边重叠,确保不会一高一低一长一短。等这个版子做好了,就沿线裁剪开来,再做缝合。   “哥哥,这里不能剪。”当小麦第二次阻止他时,张小柳挠了挠头,再仔细看,差点把一个袖子剪成两半了。   “小麦真厉害,你要不要试试?”张小柳放下剪子,终于发现旁听的小麦似乎都比他有天赋,鼓励着问道。   小麦只犹豫了会儿,就接过剪子咔嚓咔嚓把早看好的几处地方剪开了,然后穿针引线开始缝起来。   这就是他们的特殊技能吗?张小柳在一旁看着,默默地想。小麦这个年纪也该没有学过才对,可是看这个架势,明显就与他不在一个起点。除了缝出来的针脚不够密实均衡,否则还真看不出是第一次动手。   “柳哥儿柳哥儿……”张小柳正看得满腹以弟为荣的自豪感,屋外又传来了福来的喊声。   “你不是说今日不得空吗?”张小柳跑出去,笑着问。   “是啊,下午哥么么的家人要来相看,你要不要去偷偷看几眼?”最后一句话福来是压着嗓子说的,也是他跑来找张小柳的目的。   “偷看?你哥么么不就是我们村里的吗?”张小柳知道大顺么么给儿子找的是本村哥儿,而且几年前就已经说好了,按理说两家该挺熟悉才对,相看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是我们村的,但是我没有与他说过话,他家在村东呢!本来我也能在里面看的,么么嫌人多,把我赶出来了。”福来略有不满,一个人趴在屋后看又觉得失了面子,所以才过来拉着张小柳去作伴。   “等过门了你就能看个够了,急什么呢……”张小柳反抗无效,只能任他拖着自己走了。   大顺么么家的房子比张家的宽敞些,每间屋靠屋后的那面墙都开了个三尺见方的窗子,上面用粗木条钉死,既安全又能透气,这时候也正是这扇小小的窗子给他们两人行了方便。 ☆、农闲   可惜两人都忽视了自己的身高,在窗外又是搬石头垫高又是踮着脚尖,就是还及不上窗缘高,更看不见里面的人。张小柳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兴趣,便劝道:“你在这里也与他说不上话儿,等他过了门,你有多少话想与他说不行?不如跟我回去看看小麦做衣服,他学得可比我好。”   福来正因为看不见人心里怏怏的,折了根草在地上晃来晃去。屋里的声音倒是能听见些,可听来听去也是双方么么在互相夸赞,不时爆发出爽朗的笑声。莫说福来未过门的哥么么,就连富来也没有发声、。   “好吧!”等了许久,福来终于死了心,跟着张小柳往他家去。谁知刚走到屋门前,就碰上赵正则从外面挑了水进来。   福来平日里也深受自家么么敲打,立即收了玩闹的模样,规规矩矩地站在张小柳身后叫了人,等他先入了屋把水倒入缸,才想起什么似的悄声在张小柳耳边问:“柳哥儿,你觉得阿正哥会拿什么礼来娶你哩?”   张小柳正为他见了赵正则像老鼠见了猫般的态度暗笑,冷不防被他问起,愣了会儿才跟上他的思路,又为他口中的“娶”字囧了。   “我们都还小,哪里会讨论这些?再说他现在一穷二白的,哪有什么呢……”要想解释他们之间并无强制婚约太过无力,张小柳想福来也只是个孩子,便含糊应付着说。   谁知福来却瞪起了眼,极认真地说:“我么么去送礼的时候可送了三丈红布,六床被面,还去镇里挑了首饰等他入门的时候送出去呢!谁让你偏生答应个家里连个长辈都没有的亲事,不但少了许多过门礼,家里也没有人帮持……”   十二岁的孩子就如此深谋远虑,张小柳满脸黑线,心道你也太天真了些,真当所有人的么么都像你亲么么吗?但这些话到底不适合说出来,便笑了笑拖着他入内去看小麦做衣服的最新进展。   四月过了一半的时候开始有货郎来村里走动,这时候田里的庄稼不紧着人手,有些村户人家也愿意挣几个脚钱,当然更多的都是外地人,挑着东西满村吆喝。   他们卖的东西中,除了日常要用的零碎东西,还有各种自制的物品。比如各式大小的瓮瓦坛子,扎好的竹凳箩筐,甚至锄头、菜刀、菜锅等铁制品。张小柳看得心动,想起家里也没什么物什,迟早少不了都要置办起来,便买了两个大瓮两个小坛子。因为小麦渐渐熟悉了裁衣,又给他买了全套的针线件儿,把以前从福来那里借来的还了回去。   说来也不知道张家以前农忙时都是怎么盛装谷物的,家里出了常用的两只簸箕,什么称手的器物也没有。原想再买些箩筐,被赵正则拦了下来要自己编。张小柳想到他编的篮子又快又好,也觉得可以省下这笔钱。就因为这个“省”字心里一时宽松,看到他盯着货郎担子里两把小刀目不转睛时,真像个想要糖又不敢跟大人要的孩子,一时心软就要给他买下来。   “小哥儿可真是个识货的,这两把小刀可是我们山里人必备的,去年有人特意向我们订做了,才多做了几套出来。挑削砍切都干脆利落,如今只剩这最后一套了。”这个货郎是外地人,见张小柳要看这套小刀十分高兴,只是他说话带着严重的其他地方口音,张小柳听得半知半解。反而是赵正则,听他说“这是最后一套”时脸上的神情更是紧张了几分。   傻孩子,人家明显是为了饥饿营销呀,指不定那担子下面还有多少呢!张小柳这么想着,最后还是掏钱把它买了下来。这两把小刀看起来又薄又小还奇形怪状的小刀,竟然就要两百文钱,都能买好几把菜刀了。   如果不是赵正则胶着在上面的眼神太热烈,张小柳肯定就把刀还回去了。   货郎挑着东西走了,赵正则接过刀,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在刀柄上细细地摸来摸去,最后才心满意足地收起来。   “你要它们干什么?”张小柳还是忍不住问。   “呃,就是削竹篾,编箩筐。”赵正则眼神游移,耳尖飘红,连声音也有些结巴。   张小柳听了差点吐血,两百多文钱够买五六只箩筐了,稳重些能用上三十四年。你倒是能编呢,这成本未免也太高了些。但毕竟是自己主动开口要给他买的,也只能暗骂刚才真是鬼迷心窍了。   赵正则见他不再问,悄悄松了一口气,转着刀柄紧紧握在手心。   这些日子不但大人闲下来,就是孩子也不必被拘在家中帮忙,村头村尾都添了几分热闹。农闲时更没有多少人家舍得买肉吃,菜色里难得见到荤腥,这时候小河里的坑螺最多,孩子们便成群结队地去村头小河里摸坑螺。河里的水最深也只到小孩膝盖,所以大人也并不担心,只嘱咐他们小心被割伤手脚,便由得他们去玩了。   小麦因为前段时间的意外,还有些排斥出去玩,但大牛和几个小伙伴三番五次到屋前来喊,他也不好意思再推却,跟张小柳说一声便也去了。   这一群孩子中,领头的便是那日被大牛推出去为赵家大叔公说明情况的石柱。他与大牛差不多的年纪,大约都在十一二岁,若是在农忙时也要下田给家里帮忙,只有这段时间还能忙里偷闲逞逞孩子头的威风。等再过一两年,就越发要稳重起来。至于后面跟着的孩子,超过十岁的几乎都是皮儿精的小子,几个小哥儿都只有七八岁,像张小柳和福来这样大年纪的哥儿是不适合再去做这事的。   村头的小河源头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曾有人沿着河水一路往上,翻过了一座山也没找到来源。只是流下来的水常年不干涸,也十分清澈,所以很得村里人喜爱。这时候寂静的河流突然涌入了十来个孩子,一时都热闹起来。随着他们四处走动从河底的泥沙中盘出坑螺,水也变得混浊起来。   小麦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心中早有自己的方法。他不像其他孩子一摸到坑螺堆就要喊叫起来,也不与别人争抢,只选了少人的一边,左手拖着家里拿来的竹篮子,右手不停地在水底摸索。   “哎,你怎么不与他们一起?”他通常只能专注于一件事,正庆幸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远,忽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小麦把手中摸到的一把螺放进竹篮里,才转身看去,原来是石柱。因为石柱年纪比他大了三四岁,以前也玩得少,相互之间不太熟悉。   “他们都把那边的摸完了,我在这里就行。”   石柱只犹豫了一秒,就说:“那我也在这边摸。”   小麦看了他一眼,这河里不论先后早晚,反正你摸到多少装进你的篮子里就是你的。    ☆、闲暇   小麦以为他嫌自己挡着路,便站起来侧身要让他先过去。因为走在前面石缝都没被别人摸过,摸的坑螺通常又快又多,所以大些的孩子都会抢这个先机。谁知他站着让了半天,石柱也不过去,反而随着他站起来也歇了歇腰,道:“那日回去你哥哥有没有揍你?”   小麦有些莫名其妙,他个性内敛,村里与他玩得最好的大牛也是个野小子,很少说家里的事。但也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能说的,便道:“没有,我哥哥从来不揍我。”   石柱闻言笑了笑,好像非常满意,又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你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一点也看不出来。”   小麦前些日子得了哥哥从货郎那里给他买的铜镜,自己都能看出那两道浅浅的颜色来。心想他眼神真不好,连铜镜都能照出来,他竟然看不见。不过他自己也不在乎,便低下头又摸索起来。哥哥说在水里泡多了不好,让他最多一个时辰就要回去,他得抓紧些。   石柱见他不语,想到好不容易才让大牛把他叫出来,又不甘心。   “你怎么都不出来玩了?现在草地上蚱蜢可多了,我和大牛昨天抓了几十只,都拿回去喂鸡了。”   小麦不喜欢捉蚱蜢,倒是听见能喂鸡才抬起头:“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我在家里做衣服。你们的蚱蜢在哪儿捉的?”   “怎么不好玩?现在大家都有空玩,灵均还教我们写名字呢!现在大牛他们都听我的,如果再有人欺负你,我帮你揍回来。”   小麦心想,要是我被别人欺负了,你去揍回来又有什么用?何况从今天来的人就看得出来,他们这个队伍都是小子多,差不多年纪的哥儿都被爹么禁止与他们玩到一块了。即使哥哥不太拘束他,他自己也不太想出来玩,便道:“我不喜欢玩这些,也没有人欺负我。”至于灵均教他们写字,好像也与他没什么相关,他与灵均不熟悉,肯定不会先教他。若要等他一个个教过来,别说没有那个时间,只怕他自己也不耐烦了。   石柱词穷,只得干瞪眼跟在他身后。   这天下午小麦满载而归,竹篮子里的坑螺已经满得冒出尖来。张小柳其实拿这种小个头的螺挺没方法的,以前也会在大排档里要两碟螺几瓶啤酒,都是为了打发时间,现在却不能这么吃。好在小麦知道别家的做法,吃不完的时候就用盐把它倒在盆子里腌上四五天,等上面口子的薄片自动掉落了,装一碗出来蒸熟,还挺下饭的。不过因为老人都说这种东西太过寒凉,孩子吃了伤身体,摸过这一趟也就罢了。   张小柳觉得赵正则最近也怪怪的,不知有了什么秘密。以往隔两三天去田里看看,偶尔也会留在家里劈柴或者一起整理菜地,最近却天天往外走,回来的时间也晚。就像昨天下午,明明说趁着现在竹子大小合适弄些回来做竹篾,去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却空着手回来。   “说吧,你到底做什么去了?”其实现在不太忙,他要歇着也无所谓。但让张小柳比较难接受的是他打着出去干活的旗子,也不知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我……我就是在外面的时候试了试刀子……”赵正则站在他前面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好像个认错的孩子。虽然他这段时间看上去长大了不少,做事也沉稳许多,在张小柳跟前却依旧腼腆。   听他这么说,张小柳倒是相信了。自从得了这两把小刀他就爱不释手,拿着石头都想刻两刀,睡觉也要拿着进屋里去。   “既然是试刀子,在家里也能玩,就别整天出去不记得时辰回来了。只是你要仔细些手,别把自个儿的手也切了去。”   又过了七八天,豆角已经开出了淡紫色的小花,每一根细藤上都开得层层叠叠,看得张小柳眉开眼笑。按这个阵势,再过半个月菜地里的菜他们还真吃不完。他将菜地作为重点地带保护起来,连鸡仔也不能放在这附近,生怕不小心被它们钻了空子进去糟蹋了。   赵家娶亲是村里今年开年以来第一宗,因为这时正是农闲,人手充足,赵伯么大约也想趁此机会挣回些面子,办得很是热闹,几乎村里小半的人家都去了。张小柳也是第一次听说了这边的结亲方式。   原来双方择了吉日,过门的前一天需在哥儿家里先设宴。这一日主要宴请对方的亲朋好友,夫郎这边只需爹么和家中亲近的长辈出席。等第二日才是赵家这边办席,等哥儿上门吃了酒席,收了过门礼,亲事算是成了一半。第三日则要早起祭祖请神,稳稳当当过了这一天才算新人入门。   听人都夸新人怎般俊俏,张小柳也只笑笑就过了。他心头并不太轻松,草儿么么身体时好时坏,有时候想起来做些事就气喘吁吁,瘦得眼眶都凹下去了。他家六个孩子,大些的也是拼命帮着爹爹干活,小的两个成日心事重重,只有才几个月大的小六还不知世事,天天哭闹。   等豆角结出荚时,小麦最大的兴趣就是带着弟弟绕着篱笆数哪棵豆角结得最多。这时候走近来看,屋前的菜地已经十分像样了。豆角、苦瓜、茄子各有两垄地,占了一半的菜园。篱笆上爬着还未结果的蒲瓜黄瓜藤,外围栽的六棵树苗也抽高了不少。最早种下的两垄青菜只剩下稀稀疏疏数十棵,一片叶子都比成人张开的巴掌大,那是张小柳留来腌酸菜的。 连大顺么么看了也赞叹,难以相信几个孩子能把一个菜地照顾得这么好。   “还没数清楚呀?”张小柳拎着篮子出来时就看到他们还在转圈圈,好笑地问。   “哥哥,我数了,有一棵上面结了十几条豆角!”小松乐呵呵地跑过来,开心地说。   “别数了,再数它们就长不大了,过来帮我把菜摘下来。”坑螺只能吃单不吃双,树上的果儿锅里的豆腐不能数完数,是这里大人常念叨给孩子听的话,让他们别随便数结出来的瓜果和煮熟的东西。张小柳听多了,这时候也顺口学来吓唬弟弟。小麦听了连忙把点着数的手放下,赶紧跑过来帮忙。   三人一起很快把菜都摘了下来,放在屋前泥地里晒始终觉得膈应,张小柳干脆把家里的篮子都拿了出来,铺在地上把菜叶摊开晒。   张小柳以前就是南方人,腌酸东西简直是拿手好戏。这样好的天气,菜叶在太阳下晒一天就蔫了。如果天气不好,则可以阴晾两三天,等菜叶的水分稍干,就一层层结结实实地压放进瓮坛里。最后一道手续则是炒米水,也是腌酸菜唯一要添加的东西。烧干锅把米炒到开始焦掉变色,再放一勺水去煮开。等这些炒米水完全冷却,倒入装着菜干的坛子里,拿绳子把口扎紧,放半个月就好了。这样腌出来的菜如果不开封口,放半年也没问题。即使开了,只要不掺入未煮过的冷水也可以保存很久。   这样做出来的菜酸脆可口,非常开胃,对张小柳而言也是独特的回忆。小时候如果生病胃口不好,母亲专门炒这样一碟酸菜给他,就能管一天了。他自从听了草儿么么吃不下饭,就在琢磨这个事。本来这些菜还能等一等,这时候也被他急着弄来做了。   “小柳,你明日还去赶集吗?”刚把菜叶晾好,赵正则就回来了。自从张小柳问过他以后,就再没有做出忘了出门干什么的事儿。他这几天陆续把要用的竹子拉回家,准备动手织箩筐。   “可能要去一趟,家里都半个月没买肉了,我想去割点肉,再买盏油灯。”张小柳想了想说。现在仅有的一盏油灯就放在他们房间,赵正则如果天黑了要做些什么都得出来就着月光做,十分不方便。   “啊,我不用油灯,你能不能买几根五色绳?”赵正则眼睛闪了闪,问道。这些日子怕再忘了时辰,他一天只能花一点点时间做自己的事,好在现在赶的日子还早。   “五色绳?什么东西?”张小柳仔细想了想,似乎去了几次集上也没有听说过这样东西,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只能疑惑地问他。   “就是以前五月节的时候么么给我们带的彩色绳子,这时候集上应该很多人卖。哥哥,给我和小松也买一根呀!”小麦在一旁插嘴道。因为以前日子过得比现在还紧巴巴,想要得到大人买的什么东西可不容易。所以这是极少数他印象深刻的东西,以前么么每年都要给他们带在手上,过了五月才能取下。   “好,如果我看见了,就给你们买。”这时候已经五月了,张小柳不知道他们口中的五月节又是什么东西。但是既然小麦说了,想必戴这个五色绳也是这里的习惯,可惜他自己却没什么印象。    ☆、第30章 礼物 五月正是菜园里瓜果成熟的时候,又因为天气渐热,山上的蛇蝎爬虫都出来活动,容易伤了人。为了庆祝丰收和驱赶蛇虫,五月十六渐渐演变成一个固定的节日。家家户户都会在这日子前后做一顿丰富的饭菜,给孩子手腕套上五色绳,寓意在这个五月里平平安安,蛇虫邪物不得近身。 张小柳去赶集的时候才五月初二,街上果然已经多了许多摆着各种颜色丝线的摊子。颜色主要以红绿黄白黑为主,一般摊子上既有单根彩绳出售,也有编成各式花草蝴蝶模样的成品,看其大小,大概都是套在手腕上的,有些还做上了松紧结。再一问价钱,彩绳一文钱五根,但是做好的成品至少也要三四文钱一个,像蝴蝶这样复杂些的样式则要五六文钱。 “你买不买?”他对这个没什么经验,见福来蹲着身子熟练的挑拣着,凑前去问。 “嗯,我买十五文钱彩绳。”福来在做好的成品那边翻来覆去挑了许久,最后好像都不太满意,只要了彩绳。 “这么多?”张小柳以为他记错了,拉住他问。大顺么么今日没什么要买的,只让福来与他一起坐马车来逛逛。 “没错呀,我两个哥哥,还有爹么,五个人就要用掉二十五根。如果编得好,剩下的我就拿去托家同么么帮我卖掉……”福来细细数道。 “你觉得这些样式都不好看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买编好的回去?”张小柳苦恼了,不知道家里两个要的是彩绳,还是编好的成品? 福来悄悄看了摊主一眼,拉了拉他的手,小声说:“你傻啦?编好了之后这个价钱可是翻了好几倍,这么简单的样式,我回去试试就能编出来。小麦手这么巧,一定也可以的啦!” 张小柳一想也对,也数了各色彩绳买回去,如果真的编不出来,下次再托人买也赶得及。 待收好这些彩绳,他才问福来:“你刚才看了那么久,觉得那些样式都不好?” 福来摇了摇头:“我从来不买编好的,就是看看今年有没有什么新样式出来。如果编得好,价钱也卖得高。” 张小柳暗叹,看他平时胆子挺小的样子,心思还真活络。 五月里最先被搬上餐桌的是豆角,自从结了豆荚落完花之后,豆角就极快地生长着,几乎一天一个长度。它的产量也高,有时候只摘一棵就够煮一盘了。如果到了采收时不及时摘,它又会在两三天内就老去,所以只能学着这里的人,把适合采收的豆角都摘下来制成豆角干。 夏天是农户人家菜色最丰富的时候,但是除了平时固定种菜卖的,很少有人家舍得这时候把剩余的菜拿出去卖。因为这时候往往菜价便宜,而到了秋冬,天气不好时地里种的菜不够吃,只能吃这时候存下来的干菜。 这里的人制豆角干也十分简单,把豆角摘下来洗净,烧开一锅水把豆角烫熟。捞起来冷了以后再晒到太阳下,烫几锅的豆角晒到最后也只有一小把,既能长时间保存又不占地方。 “柳哥儿,还在烫豆角呀?”张小柳刚把一锅豆角捞起来,福来就喜滋滋地进了门。 “哟,今天这么高兴?”将一篮子豆角架在木桶上滴干水,张小柳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问。 “你看,这是我哥么么托人给我送的,好看吧?”福来晃了晃手腕间红色的编织绳,十分得意。 “你不是说等五月十六晚上才能戴吗?怎么这么早就套上了?”张小柳看了一眼,这手绳果然是花了些心思编出来的,整个用两根红绳拧成花式,末端还弄了个金刚结。 “五色绳才是那天戴呀,这个只有一个颜色,平日来做手绳就可以。”福来把撸起的袖子遮回去,说:“我哥么么让人送来的时候,还顺便给我哥哥也做了个,把他乐得一个上午光在那里傻笑了。” “也不知道谁才是顺便的,说不定他本来就是做给你哥哥的,才顺手给你捎了个。”张小柳与他熟悉了,偶尔也会与他玩笑几句。 福来听了他的话却有些丧气:“对哦,我光顾着高兴了。不过他能记得我就不错了,嘿嘿。你买的彩绳呢,做得怎么样了?” 那天后来张小柳买的彩绳比福来的还多,每种颜色足足有二十根。回来给小麦和赵正则一人分了一半,就由得他们折腾去了。 “我看小麦编了两条,好像还没完成呢!也不知道他搁到哪儿去了,明日再让他找出来给你看。”自从赵正则编了个小小的针线篮子,小麦就喜欢把他做的东西放在里面。张小柳虽然知道,但怕弄乱了他的东西从来不翻。 “肯定很漂亮,你看他给你做的这衣裳,一点也不像个□□岁的哥儿做的,针线密实得很。”福来瞟两眼他身上的衣服,叹息道:“我怎么就没有个弟弟,我么么每天都压着我做衣裳纳鞋底,我这手都要磨出水泡了。” 虽然说起来满嘴抱怨,但他显然还记挂着要帮么么做哥哥成亲前后要穿的新衣服,与张小柳显摆了自己的手绳就要回去了,约好了明天再来看小麦的成果。 晚上依然是吃新摘的豆角,因为豆角不易入味而且大家都有些腻了,张小柳就拿出剩下的肉剁碎了,把豆角也切成细粒一起炒。这样的做法明显比前两天的清炒受欢迎,很快又是被吃了个盘底朝天。 听哥哥说为了这叫继续福来明天要来看他编的五色绳,小麦吃过饭就回屋里接着要编完,张小柳带着小松与赵正则在屋前聊天。 今天的月光非常明亮,虽然不能读书写字,但也能把人照得清楚。赵正则看看张小柳,又摸了摸手心的东西,已经被一层细汗湿透。 “小柳,你给我的五色绳,我已经编好了。”眼看张小柳逗着小松就要回屋睡觉,赵正则咽了咽口水,小声地说。 “真的?这么快。”张小柳果然十分意外,单手搂着小松朝他伸出一只手:“能先让我看看吗?” 赵正则“嗯”了一声,握着的手摊开,东西落入小柳手中:“这是我编的第一条手绳,送给你。” 手心里除了圆环形的手绳,还有个硬硬的东西。张小柳凑到眼前来看,是一个比指甲片大些,长圆形的东西。摸上去表面似乎有些坑坑洼洼,又经过雕琢,大概是个树叶状的东西。穿在手绳上面,既精致又不硌手,十分合适。 “这是你磨的?什么东西?”张小柳摸来摸去,只知道那个东西大概是木质的,具体是什么就无法猜到了。 “这是山桃核,能护身辟邪的,你带着别取下来。”赵正则见他没有不喜欢的神色,终于放下心来,细心解释道。 “桃核?”张小柳仔细一看,那些坑洼不平的地方果然像是桃核的纹路,只是已经被磨平了许多。两边从中间被磨穿,核肉也被挑干净了,红绳从其中穿过。 他越看越欢喜,再看那形状,长长窄窄的样子竟然也像是柳叶,显然正暗合着他的名字。 “这时候桃子才刚结果呢,你在哪里找到的桃核?” “山上有棵桃树,每年结果的时候我们都会上山去摘,吃完了就把桃核晾干收起来磨来玩。我以前收集了些漂亮的没有用掉,现在正好有用。”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要用桃核磨出好东西并不简单。首先要挑形状图案和你要磨的东西相吻合,然后要在粗石上把它一点点打磨,最后才用刀子精雕细琢,把核肉挑出来,通过刻刀添加细节。 “你这段时间天天玩刀子就是在弄这个?”张小柳好歹也有过上辈子短暂的生活经验,很快明白了他前些时候的反常。 “我以前也没有做过,就拿了些东西练手。”既然秘密已经被揭开,赵正则也不在隐瞒。 “你练手的东西呢?”张小柳有些好奇,他忽然想起了以前听说过的核雕,似乎与这个就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赵正则做的式样简单些。 赵正则顿了会儿,跑进屋里捧着许多小件的东西出来。张小柳一一仔细翻看,这些物件大的有拇指大小,小的也就像指甲片差不多。材质也不尽相同,有润滑漂亮的石头、实心木块和桃核等。 “这么漂亮的东西,真的要送给我?”张小柳在手腕处比了比,大小应该差不多。 “本来就是做给你的。”赵正则低声说,想了想这么说似乎不太妥当,又说“小麦和小松的我也准备做了,只是还没有做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做这个要不少时间,也很费精力吧!你喜欢做这个,只要不用下田的时候,随便在家里做也没关系。”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赵正则低声说,可惜他实在没什么制造惊喜的细胞。虽然把事情瞒住了,可是方才也没看到张小柳有什么惊喜的样子。他嘴巴动了动最后终于说出来:“这是你的生辰礼物,虽然迟了两个月。” 张小柳恍然想起他确实是三月出生的,因此才得了“小柳”这个名。只是那时候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哪里还记得什么生日?没想到这时候他还记得。 “那我就不客气了。”张小柳把手绳套入左手,大小正好合适。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赵正则估摸得太准。 赵正则看着他的动作,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为了这件礼物,他已经准备了许久。直到小柳给他买了两把趁手的小刀,情况才好些。现在总算是戴在他手上了。 ☆、第31章 手绳 第二天张小柳再看那堆赵正则口中用来练手的小物件,又吃了一惊。那十几件东西也很精致,有被刻成篮子的桃核,像盛开的莲花的石刻,还有许多被琢磨成各种样式的木雕。 “你的手艺也太好了,怎么练成的?”赵正则虽说这些都做得不好,但张小柳还是找了个篮子放起来,在他眼中这些手艺已经十分成功了。 “以前我爹爹只要不下地就爱琢磨这些,他也有一把小刀,我小时候常看着他做。”因为他这样毫不掩饰的夸奖,赵正则一大早就脸颊通红,扑闪着眼神跟在他身后忙前忙后,不时看两眼他的手腕。 等福来上门来,看了小麦结的花样百出的五色绳就十分喜欢,再看到张小柳手里戴着的手绳更是羡慕。 “这也是你们编的吗?”他仔细看上面装饰的桃核叶子,说:“要是在集上买,至少也要花上十文钱呢!”一般来说即使找到粗石,打磨好一个桃核也要一两天时间。 “这是阿正做的。”张小柳撸下袖子,对福来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一点也看不明白。 “这些也是阿正哥做的?”福来放下他的手,眼角余光瞟到桌子上的东西,呆了呆。 “是啊,不过我戴的是第一个成品,这些他都没有弄完。” “它们也很漂亮呀!”手艺很精巧,每个样式都不一样,看起来十分雅致。福来看了许久才放下,说:“我昨天晚上把编好的十个五色绳托家同么么卖,他说一个大概能卖四文钱。我么么从来不收我这份钱,今年过了这么久,终于攒了点铜板了。” “这不是好事么,你都能挣钱用了,编的肯定很漂亮吧?”张小柳也十分为他高兴,在爹么掌握财政大权的时候,挣点零花钱不容易。 “还好,我觉得小麦编得比我好。”福来倒是豁达,自从上次见了小麦做的衣服,他就一直看好小麦。 “小麦也是照着你教的法子编的,说起来你还是他的师父呢!”小麦在旁边听了,笑着直点头。 福来又与他交换了一番编绳的方法,似乎也被激除了兴趣,计划着再去买些彩绳回来编了送人。 “哥哥,我们能不能也编些出来去镇上卖呢?”等福来走了,小麦也征询般地问张小柳:“每年卖这个五色绳都很热闹,一文钱的彩绳转手就能赚两个铜板,比做其他容易多了。” “你说得轻巧,也不看看编一条要花多少时间?再说到镇上去也不容易……”张小柳想得比他复杂,一样生意如果有赚头,总是不乏去做的人。他们是天时地利一个都不占,只怕也赚不了多少个铜板。 “就是不知道这种手绳有没有人买?要是像福来说的能卖上十个铜板倒是可以做。” “我见过许多人戴的都没有你这个精致,如果做成手绳肯定很多人要呀!到了六月把五色绳都烧了,大家都会比比谁的手绳好看。”小麦以前也带着弟弟在村里走动,更知道一些事儿。 “那不如试一试?”张小柳也心动了,总的说来这些日子家里的银子是只见出去,没有收入半个子儿。既然小麦都能想到,大不了就浪费些时间。到时候若是卖不出去,再带回来自己戴就是。 说做就做,因为要赶着在五月节前,小麦便开始动手。赵正则对用掉他积存的那些试验品也不介意,任由小麦把它们加入到手绳当中。因为五色绳最后都要烧掉,有了饰物反而不方便处理,所以他都只用单色的彩绳做手绳,足足做了十六根。最后剩下的彩绳才编成五色绳,讨个过节的气氛。 张小柳对于这种细致活一窍不通,只能包揽过照顾小松的活计。多做了几次以后小麦的速度也快了起来,到最后半个时辰就能编完一根五色绳。仅用了两天工夫,就把所有的彩绳都用完了。 张小柳再去看,果然比他上次赶集看到的成品还要精致。 “我们也要托家同么么卖吗?”小麦数了数手里的成品,带饰物的有十六个,五色绳有十二个。家同么么常年替人做衣服赚点小钱,但村里要请人做衣服的毕竟不多,他时常也会在镇上接些针线活做,因此算是熟手了,福来才会托他去卖。 “不了,今天初七,后天就是初九了,我们自己去吧。”看着小麦期盼的眼神,张小柳笑着说。现在家里也没什么活儿干,出去半天也不耽搁。对于他亲手做出来的东西,也许亲自去卖更有成就感。 豆角的采收期前后能延续将近两个月。不过过了最丰盛的那七八天,后来的量就少得多了,这时候就该是苦瓜登场的时候。 对于下坝村的许多人来说,五月里最印象深刻的食物之一便是苦瓜。若是种得多,五月节前后就该抬着箩筐去菜地里摘。等菜地里的苦瓜长成,张小柳才发现比他以前见过的都小得多。一根约莫只有十来厘米,若是用来酿肉馅,正好从中间拦腰处一剖两半。 把小松放在地上玩,张小柳便一人拿了篮子去摘些苦瓜回来尝鲜。下午又有孩子找小麦出去玩,张小柳担心他因为上次的事还有阴影,便也积极鼓动他出去,连小松也不用他带着了。 不过小麦此时在村头,显然为哥哥的鼓动苦恼不已。来找他玩的分明是大牛,但他先是要带他找什么好玩的,走到这儿又说家里有事急急忙忙走了,剩下他一个人慢吞吞往回走。 “咦,小麦你也在这里呀?”走出没多远,斜地里就走出一个人。高高瘦瘦的个子,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他。 “石柱哥。”小麦朝他点了点头打过招呼,继续往回走。 “小麦,你要去哪儿玩?我也一起去。”石柱忙追上他,跟在他身旁。 “我要回去了,石柱哥还是找别人玩吧。”小麦停了脚步,礼貌地说。下次大牛再叫他出来,肯定不再相信他了,每回都有事儿跑掉。不过这次他原本也不要出来的,如果不是哥哥让他多出来玩的话。 “你不是才刚出来吗?怎么,你还有活儿要做?”石柱好不容易干完了么么使唤他做的事,才跑出来找他玩。这时听他说要回去,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小麦从做衣服和编手绳上找到了新乐趣,对于这么热的天在外面跑跑跳跳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石柱想了许久,好像真没什么能吸引他,除了上次与他说到捉蚱蜢喂小鸡的事儿。他脑子一转,道:“现在这么热,我带你去小河里捞小鱼。上次我们摸坑螺的时候就看到很多了,捞回来如果吃不了,还可以喂小鸡。”河里常年都能看到许多小鱼,最大的也不过孩子尾指长段,小的就只能称作鱼仔花了。如果一起捞上来,大些的全是刺,小的看都看不清,实在没多少能吃的,所以才没什么人去捞。 小麦想了会儿,现在回去还早,家里的小鸡已经很久没有喂过料了。 “那行,可是你用什么捞?”小鱼可不是好捞的东西,在河里玩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孩子想用手去捞来玩,却连影子都摸不到。 “我回去拿个簸箕,你在这里等等我。”石柱见他答应了,飞快地说完就一溜烟跑了。石柱家确实就在村头,离小河近,想来不会再像大牛那样骗他,小麦便安心地在旁边等。 不到一刻钟工夫,石柱又跑了回来,手里果然拿着一个大簸箕。小麦看了看,便随着他往小河走去。 到了河边,小麦看到游来游去的小鱼就高兴起来,可算又能把小鸡们饱喂一顿了。他卷起裤腿就要下去,被石柱拦住了。 “怎么了?”他等了会儿,却不见他有其他动作,皱眉问道。这个人可真奇怪,明明就是他说要来捞鱼的,看了鱼儿却不动手。 “那个,小麦,我么么给我做了好多五色绳,我分你一个。”因为五色绳不能碰水,石柱拉住他不让他往河里去,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小荷包递给他。 小麦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我自己会编,既然是你么么编的,你还是自己拿着吧。”戴五色绳是不拘多少的,有些体弱的孩子会手腕脚腕甚至脖子上都挂一个。也有些爹么担心孩子调皮爱玩惹上不好的东西,也会多做几个带在身上。在小麦看来自己么么做的东西自然是宝贵的,只以为石柱是担心他们家里没人会做,因此解释道。 “我还有呢,给你一个。”石柱却不放手,掰开他的手心塞进去,又说:“你以前都不跟我玩,现在我们该是朋友了,下次我自己去找你玩。”以后再也不用找大牛那个连借口都不会找的笨蛋把他喊出来了。 小麦却之不恭,只得伸手打开。荷包应该也是用做衣服的边角料缝起来的,原本只有蓝色的底色,被人在周围绣了一轮紫色的线圈,可见他么么也是个手巧的人。荷包的封口是个松紧带,小麦拉开了,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他曾跟着哥哥去挖柏树根,一闻就知道是烧柏树的时候熏过的。这种荷包通常是做给孩子辟邪保平安的,有些是从刚出生就开始带着了。 “这个荷包你也不要了?”小麦有些惊讶,他只知道草儿么么家的大哥有一个这样的荷包,是刚出生时去镇上找佛庙供奉过的。 “么么给我做了个新的,这个送给你了。”自从把荷包塞到他手里,石柱就迅速下了河,这时好像正在认真地捞鱼,远远喊道。 小麦见他似乎真的不在意这个东西,才捏了捏里面的五色绳,放入怀中。如果真的很重要,被他么么骂了以后一定会让他要回去的,或者等会儿要回去的时候再还给他,现在要是落在水里就麻烦了。 ☆、第32章 生意 再一次坐在五叔的牛车上去赶集,张小柳已经驾轻就熟,甚至还在牛车上眯了会儿。反而是小麦紧张地拿着小篮子,一直正襟危坐。这时候去赶集的更多是哥儿,大概也是因为五月节的五色绳花式影响着一年的流行走势,都想趁这个时候看看热闹。 牛车颠簸了一个多时辰,到镇上时天已经大亮了。同车的几人张小柳都不太熟悉,只有那个兰哥儿说过几次话,下了车便客气的打个招呼就各走各的了。 今天集市上果然依然满街都是五色绳,毕竟这是无论穷富家家户户都要用的。多了即使卖不出去,明年也一样卖。 张小柳与小麦一边走一边看看别人摊子里的东西,再比较一番以后觉得小麦编的五色绳也算出挑的了,顿时又多了几分信心。还有那些用了赵正则刻出来的饰品的手绳,更是没人有的新颖。 “哥哥,要不我们也趁早摆在这里吧?”从下车的路口往里走,到处都是临时摆的摊儿,摊前挑拣的人也不少。眼看走下去最热闹的这段路就走完了,小麦提议道。 张小柳仔细看了许久才说:“我们不在这边摆,到前面去。” “这边人不是多些吗?”小麦听话地跟上去,却还有些不明白。 “这里卖五色绳的几乎都一起在卖彩绳,很多人都买了彩绳自己回去编,所以肯定是彩绳卖得好。你的东西编得好,可如果在他们中间摆也没人找得着。我们到人少的地方去,人家一眼就能看到。”就算有人看见了,也未必舍得花十个铜板来买这种小玩意。他们的东西少,还不如到前面民宅多的地方去,镇上的人手头通常宽裕些。 小麦一听也明白了,紧随着哥哥走了许久,到了商铺较多的地方才停下来。 “我们去那儿吧。”张小柳指的是大路边的一个小巷出口,一来周围经营商铺的人肯定看不上几个铜板,要是看到有趣说不定会买回去逗孩子;二来这小巷进去有一片民居,他们进出都要从这里过。 他们摆摊很简单,东西都在篮子里,只把篮子放在身前,把五色绳挂起几根在篮子提手上,偶尔看到人经过也喊两句。 正经摆摊都是要交费的,固定的摊位每月上交,像他们这样临时摆的如果有监市巡查经过,就要交三五个铜板,如果没人看见,便免了这笔支出。 他们的运气显然不错,这里虽然不像杂市那边拥挤,但经过的人也不少。两人都长得一副乖巧模样,很容易就引人注目。 “小弟弟,这个五色绳怎么卖?”最先过来问的果然是刚从小巷里面走出来的年轻哥儿,他手上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大约是出来逛街的。 “五色绳一根四文,下面的手绳一根十文。”张小柳只在后面看着,让小麦应付。小麦原先有些紧张,看到怀里朝他吐泡泡的孩子反而放松下来,觉得像极了弟弟以前的样子。 那人这才注意到篮子底部还有些不一样的手绳,颇为有趣地翻了翻,拿着那个桃核磨成的篮子笑道:“我只知道人家把桃核磨穿,把中间挑空了能吹出声音来,原来还能做成这么有趣的玩意。是你做的吗?” “是家里的哥哥做的。”小麦也朝他笑了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见他还在翻找,又说:“现在桃子还没出世,桃核可不好找。而且桃核辟邪最好,孩子都爱玩。”据说孩子眼睛最灵,能看见不好的东西,所以对于神木也特别喜爱。 他话音刚落,那人怀里的孩子就扯着他的手要去拿他掌心串着桃核的手绳。 “哟,你这家伙,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他显然非常宠溺孩子,把手绳顺手就套在孩子的手腕,由得他左手抓着右手玩,又对小麦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嘴巴倒是伶俐。这个我要了。” 他取出十枚铜板放在小麦手心,然后抱着孩子离去。 “哥哥,你看。”小麦十分高兴地拿着手心的铜板在张小柳面前晃了晃,一脸满足。 “这是你挣来的,先拿着吧。等它们都卖出去,我们再去买东西。” 既然开了个头,接下来就顺利许多。一个时辰里陆续卖出十一根手绳,反而是五色绳无人问津了。这也并不奇怪,五色绳虽然编得精致些,但摆摊的人当中肯定也不乏手巧的。反而是赵正则磨刻的东西并不常见,需要一定的手艺才行。 当最后一个人把剩下的手绳和五色绳都买走时,小麦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张小柳帮他把钱都收起来,望着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若有所思。除了村里人,他认得的人实在不多,而且多半都是买东西的时候见过的,偏偏现在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既然想不出来也就算了,横竖人家买货付钱,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张小柳转回注意力,甩了甩手上的钱袋子,里面两百个铜板也挺沉实的,便玩笑地问:“今天就用你们赚的钱买东西了好不好?” 就在刚刚闲聊时,小麦还提到这些钱该分一半给赵正则,因为值钱的是他做出来的东西。 “好呀,哥哥,家里还要买什么?”小麦眼神闪亮,似乎觉得自己也能为家里做些事了,心情十分明朗。 “暂时不买什么了,这个钱我还是帮你拿回家吧。”最近常来赶集,早没什么急着买的了,张小柳只是逗逗他而已。 要是按今天中午这样的方法,别说做出来的时间,就是卖出去也要摆好久的摊。一条手绳十文钱,而且只能做这么一次两次,肯定赚不到什么钱,也就是给孩子自己做了零花能高兴高兴。其实在看了赵正则的手艺之后倒是给他一个启发,也许农闲时也可以让他做些东西出来摆卖。他自己心中最属意的是桃核雕,除了花时间,成本低又精致好看,做成手链或者挂饰都应该能受年轻哥儿和孩子的欢迎。不过这个是需要花许多时间的,还可以慢慢从长再议。 因为张小柳心中有了打算,后来他们就没有再做过手绳去卖。现在虽然由五色绳带着好像人气挺旺,但是价钱也不高。见他们都喜欢自己做的东西,赵正则有空时依然会在河边或者山上捡些奇形怪状的石头或木头回来刻刻画画,成品也摆在小篮子里。 到了五月十五时,菜地里的茄子和苦瓜都枝头满挂了。紫色的茄子,绿色的苦瓜,还有篱笆上个头越长越大的蒲瓜,这时候真正算是丰收了。张小柳带着赵正则和小麦摘了半箩筐的苦瓜,又有十几个茄子。 草儿么么因为今年生病,嬷嬷又忙着带孩子料理家事,他们家的菜地被鸡鸭糟蹋了好几次。张小柳便让小麦把刚摘回来的菜和一根给他们家小六的五色绳送了过去。大顺么么家收成不错,自家吃不完都要开始晒菜干了,张小柳便没有再送。 因为地里的黄豆很快就能收成,五月节时做豆腐的人家也特别多。张家既没有黄豆也没有做豆腐的架子工具,张小柳自然不敢想做,只老老实实去村里杀了猪的人家割了肉剁馅酿苦瓜。 酿苦瓜就是这个节日的最重要的菜色,大概因为苦瓜最应季,而且本身就有去火解毒的功效吧。这里做苦瓜的方式也稍有不同,除了酿肉馅,还有一种糯米馅。把糯米在水里泡半个时辰,然后倒掉水拌上盐油调味,灌进苦瓜里直到煮熟都不会漏出来。 做这个并不轻易,苦瓜里面满满都是苦瓜籽,首先要切开两半把里面的籽挖空,然后浸泡半个时辰。等馅料都做好了,才沥干水填上馅,放入锅里焖两三刻钟。 这里的人都认为隔日的苦瓜最美味,所以这道菜都是要提前一天做好的。晚上张小柳和赵正则忙活到很忙,才算把一切弄停当。 ———————— 头一天晚上把余事都做了,过节当天便十分轻松。小麦一大早起来拖着弟弟过来,张小柳就给他们在手腕上扎上五色绳。这个过程中不能说话,偏偏小麦这时候才记起石柱还给自己送过一根,连忙去找出来递到哥哥手中。 张小柳帮他们扎好,拍了拍衣服表示让百毒病患远离,才说:“好了,注意些不要弄掉,到时候要烧掉我会帮你们解开。” 小松很快就跑走了。 “小麦,怎么这根五色绳颜色有些不同?”张小柳指着他的手腕说。 “哦,这是石柱送给我的,我刚刚才记起来。”大概是那天回来就记着拿小鱼喂鸡,把这个东西顺手在床头一搁就忘记了。因为五色绳不能一直放在身边,过了五月就得烧掉,所以刚刚才要去取了戴上。 张小柳眼皮一跳,直觉送手饰这种东西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但想想人家只是两个孩子,五月节也只是普通的节日,便挥挥手表示知道了,让他出去玩。 最后进来的是赵正则,虽然张小柳昨晚就跟他说过起了床就要过来,但是他对于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哥儿充当“家长”角色显然还不适应。张小柳又朝他招了招手,他才走过来。 张小柳照着方才的样子把他的五色绳扎紧,才说:“明明早听见你起来了,怎么这么迟过来?” “小麦他们想要抢先,我没关系的。”这天起床戴上五色绳之后就要去踩路,越早越好。没想到他观察得这么细致入微,也体贴地让两个孩子高兴了许久。 ☆、第33章 初收 说是出来踩路,可是两人走着走着就去了水田。 天气说旱就旱,这个月以来一直都没有下雨。幸好从山上一直挖下来的水沟里还有一股细细的活水,轮流分到各家的地里也不至于把地底晒干。田里的水稻已经开始打浆,张小柳许多天没来看,这时候才发现田里的作物都开始进入成熟期了。 这里的水稻长势当然远远比不上他曾见过的杂交水稻,禾秆低矮也不够硬实,想来稻穗也不会有什么逆天的结果,因为禾秆撑不起来。不过因为周围人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大概也就是正常水平了。 旱田里的作物更让张小柳高兴,玉米秆儿比他还高,上头的苞也有手掌长了。红薯的藤蔓层层叠叠,一片青翠爬满了半片地。黄豆已经结了荚,只是里面的豆粒没有成熟,还干瘪着。 “这些红薯长得真好,看来我们得把镰刀找出来准备割红薯藤了。”张小柳拉了一把红薯藤,看它几乎有五尺长,高兴地说。 “可是这时候种红薯,地下的红薯个头都不大。你看别人家都是种的玉米多,下半年才种红薯。”赵正则却是不解,他来张家没多久就赶上春种,那时候虽然也纳闷,却因为摸不准小柳的性格,都是说什么做什么。 “没办法,我们家里什么剩的粮食都没有,我还想养头猪呢!”因为附近田里的人多,张小柳说话时都是压低声音:“把薯苗藤用来喂鸡喂猪,红薯还可以煮来吃,再说玉米种出来可没有红薯多。”至少它的秆子除了沤肥和用来烧就没什么用处了,红薯却是一点都不浪费。他以前小时候起床就是伴着母亲剁薯苗藤的声音,清晨起来割一把薯苗藤,用大把柴刀在木板上切成细段,加水到锅里煮熟,就能做两天的鸡和猪的饲料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收了接着再种上一批吧!”赵正则闻言很高兴,觉得张小柳真是个有主意的人,心里喜欢得不得了。 “红薯肯定要种,就是我们的地太少了,其他东西只怕就种不了了。”张小柳也觉得要继续种红薯,它能保存得久,产量高,还可以做主食,实在不舍得放弃。 赵正则闷头想了许久说:“我看到今年又有好几户人家跟村长说要开荒呢,要不我们也去村长那里说说?” “开荒?” 张小柳好笑地上下看了他的小胳膊小腿几眼,好吧,虽然现在正是长身高的时候,他这两个月也抽高不少,看上去不像可怜兮兮的豆芽菜了,可是依然是不够锄头高的孩子。再说了,虽然开荒前三年免赋税,可是前三年基本上什么也种不好。 “你觉得你能开出多大的地方来?我们家里可没有劳动力了。”想要开荒的除了初来乍到没有田土又想扎根的外来人口,基本上都是家里劳动力有剩余的人家。像家中兄弟众多的,虽然开出来的荒地要耕种很多年才能好转,可是毕竟土地是记在自己名下的,能够世代传下去。 赵正则也觉得自己有些异想天开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还是先养着□□,等以后有钱了再去买些水田。”现在开荒的都是在山脚下,引水可不方便,几乎也只能做旱田用。 “嗯。”赵正则应了一声,也开始烦恼起来。在他心里,七八两银子一亩的田地是横在眼前的高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过去。 菜地的丰收是非常喜闻乐见的,张小柳一点也不舍得浪费了,豆角和苦瓜成熟之后都摘下来煮水再晒干,不能保存的茄子和韭菜成了饭桌上的主力。他变换着许多样式分别把炒茄子红烧茄子清蒸茄子酱拌茄子煮了个遍,终于把大家吃得闻茄子色变。 “你们不能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种出这些茄子,再过一个月这些菜可都没有了。小心到时候天天给你吃盐拌饭。”张小柳批判的对象主要是小松,小麦和赵正则虽然也明显胆量减少,可从不敢抱怨半句。 小松显然脑袋瓜子还小,把几个月前的苦日子都忘了,与他干瞪着眼。 “我要吃肉肉,不然鸡蛋也好……”他大概还有些忌惮这个大哥,身子往小麦旁边移了移,却依旧不肯放弃争取改善菜色。 “好呀,你出去看看村里哪家吃肉的,然后问问人家要不要你做儿子。”张小柳冷笑一声,说:“你不吃也好,我正觉得今天把饭都做少了,一会儿把你的给我刚好。” “不要!”小松听了慌忙捂住自己的碗,白米饭在他心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 “小麦,以后大鸡让他看着,小鸡才你喂。家里也没钱买大米了,以后通通吃窝窝头去。”吃饭前小松看到灶台上摆的又是茄子就不高兴,小麦仔细哄了半天就是不愿意吃了,张小柳看得十分火大。 难怪都说从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前几天吃肉可还让他吃出脾气来了。割肉的时候村里可许多人看着他呢,人家一大家子也才割那么两三斤肉,还有些小气的么么只要了半斤做做样子就算了。他一口气割了四斤多的肉,大部分都用来做苦瓜馅了,一大锅酿苦瓜才刚刚吃完。 “大鸡啄人,我不要喂!”小松常常跟在小麦身后,每次看他把鸡从笼子里放出来都要躲得远远的。有时候饿极了的鸡看到人手上拿着东西都会扑楞上来,小松原先就傻傻地站着被啄过。 “鸡不下蛋,你就别想吃鸡蛋了。”张小柳哼了一声,继续打击他。前些时候把家里的鸡蛋都吃完了,他想着现在饭量都管饱,几人也没有了以前面色青黄的模样,就没有再去买鸡蛋。 “我吃还不行吗?”小松不敢再说,悄悄又挪过些,捧起碗来。 “没什么不行的,你不干活白吃饭,说什么也没用。”张小柳决定好好敲打他一番,大约以前张家爹么真是对他较为宽容的,没有半分小麦的懂事。以前他只觉得他还太小,这段时间却越来越皮了。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现在不立些威严,等长大就管不住了。 小松以前从来都是被抱在怀里的,被这么说一通虽然听得有些不明白,眼睛却泪汪汪地看着小麦。 “你,别这样,快些吃了吧,听大哥的话。”小麦平日里虽然维护他,但更服从现在当家的大哥,也觉得家里吃得上米饭大哥已经很舍得花钱了。因此见了小松可怜兮兮的表情也只是拍了拍他的屁股,低声劝他。 “小麦,以后去哪儿都别再抱着他,你看有哪家的孩子这么大还总撒娇?让他跟着你喂鸡,什么时候捡到有蛋了,再给你做。” 除了要让小松学着做事,其实小麦一个人喂这么多鸡不太照顾得过来也确实需要人帮忙。第一次买回来的十五只小鸡开始时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陆续死了三只,后来养大些就没有再折损。第二次买回来的也活了十四只,家里一共有二十六只,已经是不少的数目了。现在张小柳每天早上都被咯咯咯的鸡叫声吵醒,恨不得把屋檐下那些笼子都提开放得远远的,又怕外面没有遮挡的露打风吹把鸡折腾坏了。 不管怎么说,小松是吃到教训了。如果想在大哥面前要什么,哪怕哭闹耍赖都是没用的,反而可能给自己招来事儿做。 也不知道是不是念叨的人多了,接下来的几天竟然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雨。因为黄豆要整棵从地里拔起来,天天看着天气等着收成的人都很高兴。地里湿润了可以省不少力气,就怕跟往年一样要从河里挑水去浇。 到了月底,田里又开始忙碌起来。最先能收回来的是玉米,必须赶着日子把苞米掰回家,然后砍了玉米秆,把地翻一遍。玉米地下的根长得特别多,如果不把地先翻了沤半个月,再种别的作物就会受影响。 张家的玉米一共也就两分多地,张小柳试过几次,见几乎没有什么嫩芯儿了,赶紧挑上箩筐去掰了回来。他们个子矮,有时候长在顶上的玉米都要踮着脚尖才能够着,速度也很受影响,弄了一个下午才收完。 不论好坏先挑回家,小麦和小松就坐在屋前把玉米皮剥开只剩下最里面两层,然后用禾秆三五个扎成一串。这里的人建房子,屋前屋后的屋檐下都有一条粗长的木柱横贯而过,既可以用来挂篮子晾腊肉,也是用来晒玉米和大蒜的最佳场所。 收了玉米赵正则就接着开始翻地,张小柳在旁边的地里拿着镰刀收割薯苗藤。红薯本身是可以在地下放着很久的,也不急着收。可是过了这几天,地里的其他作物都该抢收了,到时候肯定顾不上这头,所以只能先收了。 虽然忙了些,一家人却都十分高兴。对赵正则和张小柳来说,家里总算有些存粮,没有一眼看过去到处空空如也的恐惧。小麦则高兴家里养的鸡终于能够喂饱了,接下来肯定会长得更快。 挑回来的薯苗藤除了用新鲜的,其他的都要切碎了晒干收起来。张小柳之前没有想好,看着堆在屋前的薯苗藤发了愁。最后只能和赵正则一起,两人一早一晚换着手把它们都切了,厚厚撒了一层晒在屋前。 等用锄头把玉米地一点点翻好,薯苗藤也晒了,就要把地底的红薯挖起来。小麦干脆把小松也带到田里,等两个哥哥用锄头把红薯挖开,就走过去把红薯捡成一堆,放入箩筐里。 ☆、第34章 将近 赵正则和张小柳费了大力气给红薯覆土,果然结出来的红薯个头十分大。红薯收回家以后不用洗水,就堆放在屋内角落里,只要保持干燥随便都能存放半年多。 当天晚上张小柳就挑了几个大红薯,去皮以后切成方块与大米煮稀饭。先将米煮开了,再放红薯块接着煮一刻钟。等煮好了,白色的米粥中掺着橙红色的红薯块,颜色诱人。再撒上一把霜糖搅和均匀,吃到嘴里十分美味。削下来的红薯皮也不能浪费了,收起来第二天早上与薯苗藤一起煮熟了喂鸡。 薯苗藤因为被切成细粒,晒一天就足够干了。下午时收起来放入半人高的大布口袋,待地里的作物青黄不接时再用来喂家禽。张家没有晒谷场,平时都只能在屋前的泥地里晒。收起薯苗藤以后张小柳又把地清扫了一遍,为农忙时晾晒稻谷做准备。 水稻开始低头时,地里的黄豆就能收了。黄豆结出豆荚以后长得很快,当它的豆荚稍稍转黄色时如果不在两三天内把它拔了,里面的豆子就会自动爆开,掉落在地。收玉米和红薯的时候就忙活了几天,张小柳和赵正则很快习惯了早出晚归的劳作,赶了一天就把黄豆都拔了回来。 别看黄豆个头小,从收回到真正能食用可不容易。先要把黄豆连根带叶分扎成小把,然后徒手将大部分叶子拔去,再倒挂着晾晒起来。等忙过了七八月,得空时再取下来用木棍锤打,才真正清理出黄豆粒来。趁着水稻还不能收割,张小柳带着家人要先把收回来的黄豆拔了叶子挂起来。 屋前的硬泥地堆了小山包一样的整棵的黄豆,张小柳和赵正则盘腿就地坐在旁边,动作十分利落的扎成小把扔到身后。小麦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在一旁帮忙,小松就无聊地在散落的叶子上走来走去。 “走远点玩去,不然待会儿到处痒痒别找我哭喔!”张小柳抽空瞥了他一眼,扬声吩咐道。黄豆的叶子两面都有茸茸细毛,蹭到裸*露的皮肤上十分痒。 小松百般无聊地“哦”了一声,然后接着趴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数叶子。 赵正则见了,拔了一把黄豆叶,把叶子部分掐掉,只余下梗茎部分,手指极快地绕个圈,做出蚱蜢的两只触角。然后把剩下的梗茎部分像遍草绳样层层扣在一起,最后余下的部分做脚,没一会儿一只蚱蜢就成形了。他把绿色的蚱蜢放在地方,伸手在尾部轻轻一按,整只蚱蜢就像跷跷板一样,后边落地,前面翘起,乍一看就像蓄势准备扑出去捕食,十分逼真。 “小松,给。”他满意的拿起来,扔到小松身边。 小松懒懒地看了一眼,随即睁大眼睛,一下子跳了起来,把蚱蜢拿在手心翻来覆去地逗弄。 “这个东西也能编?”张小柳看见了,也十分惊讶。 “我小的时候,么么就常做这个给我玩。他会做的东西可多了,青蛙、毛毛虫、大蚂蚁,还能让他们分开来打架。”赵正则把手上剩余的叶子扔了,有些怀念地说。 “阿正哥,那你给我做只青蛙吧。”小麦见了小松手里的东西,又听见他说的话,在一旁跃跃欲试。 赵正则有些为难,想了会儿说:“青蛙我不知道怎么编了,要不我给你编个毛毛虫吧?” “那我要大蚂蚁。”小麦觉得毛毛虫看起来太弱,折中道。 “好吧。”赵正则答应了,手上很快编了起来。可惜最后编出来的蚂蚁除了头上的触角短一些,与小松手里的蚱蜢似乎没什么分别。 小麦倒是高高兴兴地拿过来,与小松玩到一起去了。 “他们现在大概觉得你比我这个大哥有用得多了。”张小柳看着两人欢天喜地的样子,感叹道。没有爹么的庇护,就算怎么尽力弥补,小孩子也难免会过得沉闷些。幸好他有这些手艺,时不时能逗逗两个小的。 “怎么会,你才厉害,要做饭要下田,还要挣钱买东西。”在赵正则眼里,张小柳确实是很强大的存在。这时候得了他的夸赞,心里头不是欢喜反而觉得惶恐。 “田里的活你也比我干得好,再做几年你就能做得更好了。”张小柳从来不吝啬夸人,眼见小麦和赵正则都一天比一天开朗大胆,心里也很欣慰。 “我做得好,就不用你下田了,到时候换我来照顾你们。”赵正则轻声说。他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有足够的力气,像李声叔一样能干。 “我自己身强力壮,怎么要你照顾?田里的活儿最累人,不要总想着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分担一下大家都轻松点,才不会把身体搞垮了。”张小柳在这里见多了因为家里主要劳动力垮了,整个家没多久就败落的情况,赵正则爹么本身就是一个教训。 “不会的。”赵正则应着,手上动作飞快。 张小柳知道他心眼太实,只怕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暗道这样也好,终归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只是不知道将来谁家哥儿这么幸运,能遇到这么疼惜人的对象也值得了。他心里从来没有觉得当时的婚约会成真,平日里与赵正则的相处也觉颇为自然。 春种的时候田里没有用上肥料,后来家里养了鸡仔,赵正则每天都要把鸡笼子下面的鸡粪便连着下面的一层土用铁锹刮走,在屋后的空地里起了个土堆,隔几天再搅一次灶膛里掏出来的草木灰,这几个月也已经沤得差不多了。张小柳还不放心,这几天又将门前屋后清扫的枯枝败叶等东西晒干烧了,又把沤的肥土翻松,才盖上一层玉米秆。 ……………………………………………………………………………………………………………… 到了六月六,白天的太阳已经十分猛烈了。这天要将五月节时系上的五色绳解下来,在水边烧掉,让流动的河水带走人身上的瘟疫病患。 张小柳记着这件事,那天天还未大亮就醒了过来,起床悄悄解开小麦和小松手上的五色绳走了出去。赵正则已经守在门外,也把自己解下来的五色绳递给他。 烧五色绳的时候没什么讲究,若是家里有香线,带上一支在烧过的地方插上点燃,就算礼数十足了。张小柳烧完就去田里顺便看了水稻,这时候已经有人家开始收割了。 “柳哥儿,你也来了?”正在往回走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草儿么么!”张小柳回头一看,喊住他的人正是许久没出门的林草儿。他身边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是他的大儿子李康。 他等了会儿,两人就赶了上来。张小柳仔细看他的气色,似乎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精神些,但人依然瘦得厉害。 “阿康哥,早。”他叫了旁边的少年一声,又朝林草儿说:“草儿么么好些了吗?今日怎么这么早来田里?” “这几天好多了。我来看看田里的水稻能收不,他爹总说过几天谷子还能更饱满些,可我就怕天不等人哩!” “李声叔的眼光你还信不过吗?我看我们家的好像也还青着,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这两天先收割算了。”张小柳笑着说。 “他总愿意等,你们就三四亩地可以不用着急,我可是从水稻低头的那天就担心碰上雨天了。”林草儿以前亦是非常能干的人,家里田里两手抓,对于看庄稼的成色很有一套。所以即使病着也不放心,硬是要起来看一看。 “李声叔说得也有道理,等个两三天能多收几十斤呢!草儿么么也不用太担心,顶多到时候收快些就是了。” “嗯,我看了也确实不太舍得现在下镰刀,打算过两天再动手。你们家里的箩筐什么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都准备好,就等着收割了。”他们对这次的收割都抱着很大的期望,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连小麦都知道催着他把镰刀磨得锋利些。 “好孩子,我听他爹说你们把旱地的玉米和红薯都收得很好,不输给别人家。本来我们家应当去帮帮忙的,但我现在也下不了地,家里只得他们几个忙着……” “你和李声叔已经帮过我们很多了,农忙时怎么还能赖着你们帮忙?何况我们只得这点地,慢慢做也费不了多少天工夫。草儿么么还是多休息些,莫要再把身子累坏了。”农忙时大家都恨不得不吃不睡地抢着干活,张小柳哪里敢指望别人来帮忙,慌忙推辞道。 “你们现在做什么都妥妥当当比阿康还要稳重,我也放心了。”林草儿也知道这几天家里实在分不出人去帮忙,看到他们家里也忙得过来,心里十分感叹。虽然田地不多,但是两个十多岁的孩子能做得这么好,还真不是一般孩子能及得上的。 “我们哪里比得上阿康哥了,就是看着村里别人做什么,时候差不多了九跟着做了。”张小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像只有在林草儿面前会有些孩子样。他忽然又想起家里还没有开封的腌酸菜,又朝林草儿说:“草儿么么,前些时候家里种的青菜吃不完,我还腌了一瓮酸菜。等我回去看看,如果能吃,再给你送些过去。” “你这孩子,真是跟你么么一样能干。可惜你么么就是身体不好……”林草儿听了,感叹道:“现在草儿么么照顾不了你,反而吃上你种的菜了。” “最初我们家里揭不开锅,也是有草儿么么送了鸡蛋才挨过去。我们就盯着菜地那点菜吃,所以顾得特别仔细。等夏天这一趟过去,恐怕地里又没菜了。” “秋冬能种的菜也不少,你要是不知道,过了农忙再来我家里,我给你留点种子。”林草儿听了,叮嘱他说。在这乡村里,哪家菜园里没了菜日子都不太好过。 ☆、第35章 收割 张小柳回去就把腌酸菜启封了,刚取下最上面盖着的菜叶子,一股浓郁的酸味就飘了出来。他咂咂嘴,掏了一棵出来,用水冲淋干净就放进嘴巴里。 腌酸菜也有许多不同,最好吃的该是小棵菜心腌出来的,脆嫩又够酸。张小柳这次用的是普通大叶青菜,因为叶子多又软,口感就差了些。不过好歹这一瓮菜没有浪费,都腌成功了。他掏了些出来,留了两棵自家中午用来做菜,其他的分送给草儿么么和大顺么么家。大部分人家都在秋冬闲暇时候腌酸菜,这时候能吃上也正好换换口味。虽则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正因如此邻里之间会互通有无,算是朴实的表达善意和喜爱的方式。 他先顺路去了大顺么么家,才往草儿么么家去。刚走近就看到李阿嬷拉着一个有些眼生的中年么么的手送出门来,直到了路口还在低声说些什么。又过了会儿,中年么么终于拍了拍他的手转身离开,见到张小柳还朝他笑了笑。 “李阿嬷。”他朝那人回了个笑,见李阿嬷正要回去,忙小跑几步赶上去,叫住他。 “呀,柳哥儿来了?”李阿嬷回头见了他,脸上笑开了花。五月节的时候小麦还送了菜来家里,那时候李阿嬷就感叹这家的孩子够能干,又懂礼数。 “嗯,早上和草儿么么说好了,给你们送点腌酸菜过来。”张小柳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解释道。 “你这孩子,怎么地不留着自家吃?我们家里的菜地还有菜哩!”李阿嬷拍了拍他的肩膀,心疼地说。 “就是个小菜,开胃些。我这次腌了一大瓮,家里还多着呢!阿嬷既然忙,我就先回去了。”张小柳原本想把东西给他就走,谁知李阿嬷拉着他的手就一起往家里去。 “不忙不忙,方才那个么么是隔壁村的,最爱给人说媒。我们家老大年纪也不小了,正巧今天碰见了就让他帮忙留意留意,可不能年纪到了才到处找人家。”要是找到有合适的,这个年纪也可以先定下来了。要是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有时间可以慢慢物色。林草儿身体不好,又还有个几个月大的孩子时时离不开手,李阿嬷就不得不多管些事。 进得门去,就看到林草儿抱着小六在喂米糊。那孩子转眼也好几个月大了,听到响动在么么怀里转过头来,黑亮的眼珠子紧紧盯着张小柳。 “柳哥儿,这么快呀?”林草儿与他分开之后刚回到家没多久,可见这孩子也是刚回去拿了东西就过来了。 “刚好得空,就先送过来了。小六可真乖呀,喂东西一点也不闹吗?”张小柳惊讶地看着他怀里的孩子,朝他笑一笑,那孩子竟然也朝他笑了。 “是啊,幸好小六是个好带的,平时夜里也不闹,醒了就自己玩。看起来他挺喜欢你呢!”林草儿松了松手,小六果然就要朝张小柳的方向挣扎。 “哎呀,哥哥现在可抱不了你。”林草儿慌忙又抱紧了,看到张小柳手里的东西,又皱起眉头:“怎么拿了这么多过来?” “不多,就四五棵菜。”腌酸菜用的是整棵的青菜,所以四五棵看起来已经不少。李阿嬷把酸菜接过去拿进了旁边的厨房,一会儿拿着装得满满的小碗出来。 “这是我哥么么做的石梅,前日回去带了些回来,正留着要给你们送过去。柳哥儿既然来了,就一并带回去吧。”李阿嬷一边说着一边把碗递给张小柳,他家里的哥么么是做石梅的好手,每年都要在镇上卖出不少。 张小柳看过去,碗里满得冒尖的是一种淡青色的圆圆的果子,看起来应该是青李子。这时候已经腌制过,表面染上一层白色的粉末,果子也缩水不少。四月就是这里李子成熟的时节,他前些时候赶集也在镇上看到过不少摆着的这种腌制果子的摊位,叫做石梅。不过这种东西只是过过嘴瘾,村里肯定没多少人家舍得买来吃。李阿嬷既然是从哥哥家里带回来的,肯定是让他哄孩子用的。 “我就送点酸菜过来,阿嬷还要回我这么多东西,那我下次可不敢再上门来了。”张小柳见到李阿嬷身边的两个孩子盯着碗里的东西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慌忙推辞道:“我要是拿回去给小松吃了,他还不得天天吵着要我买?阿嬷还是留着给孩子吃吧,他们要是嘴馋,我就拿酸菜给他们嚼嚼。”他自己就喜欢把酸菜当做零食,洗干净就能吃。 “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能说?”李阿嬷笑骂他一声,又说:“给他们吃都是无底洞,我带回来的可不止这些。小松是个听话的孩子,你只管留着给他吃。” “不然这样吧,阿嬷给我包几个回去就得了,剩下的还是给小五他们吃吧。”张小柳知道他们不会让自己空着手走了,只好换了个法子。他记得以前自己家里也这般,得了什么好东西自己家里不舍得吃也要做别人上门的回礼,嘴上都说孩子吃过了。 李阿嬷最后还是拗不过他的坚持,给他拿油纸包了一半,才把他送出门来。 …………………………………………………………………………………………… 张小柳决定收割水稻的前一天又是赶集日,他托大顺么么带了两斤五花肉回来,接下来将近一个月的农忙里大约都没空赶集,就指望着这点油腥过日子了。 编箩筐不像篮子那么简单,因为要盛重物,要经得起风吹日晒,用来织箩筐的竹子必须选得够硬实。编好了以后先在水里泡一天,然后在阴凉的地方等竹篾里面的水分自然渗透,才能在太阳底下暴晒。从赵正则答应要编的那天开始,一共也只完工了两个。不过家里原先就有两个,还有些布袋子,暂时也够用了。 正式开始收割的那日,天还蒙蒙未亮张小柳和赵正则就起了床拿着镰刀出门了。这时候一大片水田,收割过的已经有小半。来到自家田里时衣裳已经被露水沾湿了,两人相互打气,就弯腰收割起来。 农忙的日子有多苦,只有下过田的人才知道。本身干着重活不说,也没时间料理饭菜,都是随便对付着过。还有头上的烈日,身上的衣裳是汗湿一回又晒干一回,等到中午时脱下来都能看见上面结着一层白霜。收割水稻本身也不容易,弯着腰必须把水稻一棵棵割下来,工作量十分大。有着以往的经验,张小柳知道第一天过去后更容易腰酸背痛,只能拼着还不累时做得越快越好。 待一个半时辰后,田里水稻已经倒下一大片。留在家里的小麦已经把鸡喂好,用大米和红薯煮了稀饭,牵着弟弟去田里给哥哥送饭。这是张小柳昨日就与他说好的,早上趁着太阳不大要争取时间多做些,就让他做了饭送去。 早饭过后太阳就升得更快,因为小麦执意要留在田里帮忙,张小柳只得让小松去路边的树下坐着。当过了午时,地上太阳的影子越来越短,张小柳已经觉得头晕眼花。 “好了,先回家吧,我们还要做饭呢!”这半天的速度不慢,至少收割了有五六分地,张小柳满意地宣布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割一会儿。”赵正则抬头望望别处,大部分人家都还在田里。这时候收工显然还早,很多人会一直忙到未时。 “不,割了这么多,还要把它们抱作堆,下午才好打呢!”收水稻可不只是割下来就行了,要把谷子脱粒也不容易。这里连最古老的打禾机也没有,都是地上垫一块平整的木板,四面围起来,拿着禾秆在边上用力甩打,直到禾粒脱落。为了提高速度,事先就要把放得东一茬西一茬的水稻抱作堆。 赵正则和小麦留下来善后,张小柳就带着小松先回去做饭。在竹树下的溪水里痛痛快快地洗干净身上的泥污,也不敢耽搁就往家里赶去。若是做得快,大家吃了饭还能歇一歇,要是慢了,回家只能饿着肚子等了。 不过几天的饭菜张小柳也早就计划好了。他回了家把小松赶进屋里,先去菜地里摘了三条苦瓜,细细切了半斤五花肉,又拿了两棵酸菜一起焖了一大锅。这个分量,是连晚上的菜也做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这样,清晨赵正则和张小柳先去收割,小麦睡得晚些,起来之后带着弟弟喂鸡做稀饭,然后给他们送去。三人再一起赶做一两个时辰,吃了午饭之后就把上午割下来的水稻先脱粒,晚上或背或挑带着谷子回家。 农谚有说,春争日夏争时,庄稼宜早不宜迟。这个时候抢着早收完,其实就是为了早些把地空出来种下半年的作物。张家的三亩水田足足收了五天,等最后一担谷子挑回家时,四个人脸上都黑了一圈。 张小柳清点了一遍,收回来的谷子装满了四只箩筐,另外还有大大小小十条麻布大口袋。两只箩筐的谷子约莫就是一石左右,当然这是现在刚收回来的生谷的重量,晒干去壳能剩七成就是极好的了。这么说起来,三亩地一共也就收回来十石谷子。据他听来的消息,现在的赋税是较低的,也要亩收六升。 田里的谷子收了回来,几天来绷着的气氛总算轻松下来,当晚睡了个安心觉。去壳是农忙以后才考虑的事了,可是还要抓紧时间把谷子晒干,不然容易长霉长芽。 第二天醒来看到太阳时,张小柳再次笑开怀。这么好的天气,即使只晒上一天也够了。 ☆、第36章 收完 六月天,娃娃脸。刚收回来的谷子晒了一天,第二日张小柳吃了早饭就和赵正则去田里扎禾秆。脱了粒的禾秆用处十分大,过冬的时候在木床板上铺一层干净的稻草够暖和,家里养了牛驴的人家也能作为饲料,种红薯的时候埋在红薯的土墩里做肥料,下雨天没有干草时还能用来点火。当然无论怎么用,都要先收拾起来。 这个活儿轻松许多,可惜天公不太作美,午后就飘来乌云,直让人心中忐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下起雨来。家里还晒着谷子,张小柳也不敢指望小麦一个人能收起来,连忙挑着捆好的禾秆往家里赶。还好田里剩下的禾秆也不多了,要是淋湿了就用来沤肥吧! 小麦也是个极机灵的,张小柳刚回来,就看到屋前晒开的谷子已经被扫拢了大半。除了小麦拿着扫帚把谷子扫作堆,还有个更大些的男孩子在往箩筐里装谷子。 “哥哥,你回来了!”小麦紧锁着眉头,正担心来不及收起谷子就要被水冲走了,这时看见哥哥的身影十分高兴。 “小麦,这是?”他卸下肩上的担子赶紧过去帮忙,只觉得那个孩子有些眼熟,却不是这里附近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 “哥哥,我叫石柱。”正在努力往箩筐里倒谷子的石柱听见了,抬起头冲张小柳露齿一笑,一副十分乖巧的样子。 “石柱,你家在哪儿,怎么在这里帮忙?”张小柳一边将谷子扫起来,一边抽空问。正是农忙时候,这么大的孩子即使不下地也要在家里帮忙看晒谷场什么的。 他这孩子贪玩耽误了他家里的事,又说:“你家里的谷子收好了吗?快要下雨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方才他回来时田里几乎家家都有人往家里跑,若是这孩子没收自家的谷子跑出来玩,肯定少不了一顿打。 “我家在村头,稻谷最早割完,昨天就晒干收起来了。”石柱说得自豪,在村里干活快,能事事领头做好也的确常得别人交口相赞。 村头便是小河那边,离这里远一些,张小柳平日里也很少去。不过这个小孩他倒是认出来了,正是那日在大榕树曾被推出来说话的那个。 “快要下大雨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们这里也快收好了,谢谢你帮忙。”生怕一会儿雨大他回不去,张小柳又催他。 “哥哥,那你以后能让小麦来我家里玩吗?”石柱把最后一个箩筐装满,擦了擦汗趁机问。 “可以啊,不过要等过了农忙才行。”张小柳力道毕竟比较大,加上之前他们两人也已经收好了一些,很快就把剩下的扫作堆。这时候走在后面的赵正则也回来了。 “好的,谢谢哥哥小麦,那我回去了!”方才小麦还说没空出去玩,这会儿得了张小柳的话,石柱显然非常高兴,朝他们打了招呼,又见乌云果然越来越近,这才赶紧跑着走了。 赵正则和小柳一起把箩筐抬入屋内,又拿了麻布口袋把剩下的装起来。 “石柱来这里有什么事?”赵正则回来时石柱已经准备走了,也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因此有些疑惑地问。 “可能是来找小麦玩吧,他刚才还让小麦以后去他家玩呢!”张小柳只当小麦新交了好朋友,毕竟大牛现在也不常来找小麦玩了。 “石柱以前可霸道呢,那群孩子都听他的。记得一次有人打了他,被他追到家里还狠揍了回来。”所以他才担心是不是小麦和他玩得不好,被人家找上门来了。 “这么凶?”张小柳听了也吓了一跳,看起来倒是挺老实的孩子,一点调皮的样子也没有。 “现在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可能是秋明么么管得厉害了吧。”赵正则不以为意,村里的小子大约都是十一岁以前泼皮些,何况石柱最怕的就是他么么。 “他就是秋明么么的孩子吗?”三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谷子都装入了麻布袋里,雨也开始飘下来。秋明么么他见过许多次,在村里向来也有能干的名声。如果农忙里几家搭伙合干,肯定是最受欢迎的。 “是啊,他们家就只有一个孩子。”赵正则也不过比石柱大几岁,但是自从爹么不在之后就过得艰难,看着石柱倒觉得是个孩子。 “小麦,你们平日里玩他欺负你吗?以后要是不想去玩,也不要勉强。”这么一说张小柳也想起来,前段时间他让小麦去玩,小麦也不怎么爱去。 “不会。我知道的。”赵正则和小柳一起拽着麻袋里的谷子拖回去,小麦就跟在后面把地上收漏了的谷粒一颗颗捡起来。他觉得石柱挺好说话的,就是太爱玩。 这场雨虽然让晒谷子的人家忙活得够呛,但是真正下起来还是很受欢迎。正是把田里的东西收完了,下过雨以后只要不积水,要种什么都方便。这里镇上卖的最好的香油都是花生榨出来的,所以下半年许多人种花生,赶着卖个好价钱。张小柳只愁不能多收些谷子,自然不敢想各样东西都种,依然计划把水田插秧,那块旱地里才种些杂食。 下坝村里养牛的总共也不过七八家,这个时候就派上大用场了。套上犁赶着牛走一个时辰,翻的地比得上一个寻常劳动力做上两天。张家既没有亲友借得上牲畜,也没有劳动力与别人家换工,只得老老实实扛着锄头去锄地。幸好今年雨水充沛,不用夜里还守在田边挖水。 这里是夏收夏种,忙完了水稻,还有人在收旱地的花生,另一边又有许多人家开始种花生了。张小柳的计划里没有花生,他们干起活来时间也稍显宽松些。细细地把水田锄过,铲掉田边的草,这才提着谷子去了大顺么么家,把上半年的水稻种子还给他,又要请他帮忙把下半年的秧苗也带上。 这儿水稻育秧用的还是自家留的种子,只在泡下去长芽前简单的用水浮法把虚的谷子去掉,在水里泡一个晚上,捞起来在阴凉的地方放着等它自行发芽。当大部分稻种都冒出乳白色的长芽时,就要把种子撒在秧田里。 张小柳虽然只见过一两次就能知道这些步骤,可是也不敢轻易尝试。这其中许多需要经验的事,比如观察长出芽的长度,太长了容易折断,太短了到田里不好成活。又比如撒种子的时候要均匀,否则撒得不好,有些地方成堆地长,有些地方却留了空。除此之外秧田也要特殊的照顾,一般人家都会在秧田边挖一个大坑,挑了早先沤好的肥料,与水田里的泥和在一起,泼在秧田里。凡此总总,若是其中哪步出了差错,这半年的秧苗都没着落了。 大顺么么自家有九亩多的水田,年年都是自己育秧的,很爽快就应承了下来。张小柳放了心,就只管埋头将田地料理好,挖了水到田里养着,等秧苗大了就能插秧。 其实用锄头锄地的速度是极慢的,张小柳当天下午便看到了张五叔家干活有多快。就拿种花生的地来说,用锄头先要把地锄翻,然后将大团的泥土敲碎,整理成四尺来宽的垄,最后要隔着一定的距离挖坑把花生种子放进去,撒上一层肥,才把坑填上将地理平。即使是有劳动力的人家,也要先花两三天理地,才开始正式挖坑种。 可是他看到张五叔家只需一个人赶着手中扶着犁,那犁走过的地方便被深翻了一遍,比他们用锄头翻的深多了。一人一牛在前面翻地,后面的人直接用锄头理平,然后挖坑种上。短短一个下午,他家七口人一头牛就种完了一亩地,那头牛几乎完成了一半的工作。 “哎,五叔家的牛真好用啊!”张小柳看得羡慕,几乎连眼睛都直了。 “那是阿强叔公以前放的牛了,可听话了。去年这头牛还生了小牛犊子,被五叔牵去卖了。”赵正则听得他问,也直起腰歇了歇,低声与他说。 “生了小牛犊子怎么还舍得卖?你看他们这么多人等着用牛,多一头不是更好吗?”阿强叔公身下也有好几个孩子,现在已经分了家。这头牛平日里五叔养着拉车,也是分家时折了银钱换来的。可是农忙时几家人还会合伙一起赶收种,牛便也几乎成了共用的。 “他们现在换换就能用了,小牛犊子可值钱呢,五叔就是用卖牛的钱把灵均送去私塾了。”赵正则颇为他的话吃惊,有一头牛就十分了不起了,哪家舍得养着两头牛?一头牛犊子的钱就够一般人家攒个十头八年,也够买两亩上好的水田了。 “灵均?村里还有私塾吗?”张小柳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私塾,在他看来这里交通闭塞,生产力低下,生活水平线以上也只有温饱,哪里还顾得上念书? “你不知道吗?我们村里没有,都是送到盘石村陈先生那里。”只是这几年村里能出得起束潃又舍得送孩子过去的人越来越少了,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因为去年陈先生的学生里出了个秀才大人。 张小柳沉默了,他发现在这里越久,让他觉得无能为力的事就越多。他们的日子要改善,绝对不是单单侍弄好这点田地就够的。 菜地里的豆角渐渐少了,张小柳把晒好的各种菜干都仔细收了起来,待到明年三穷四月就能派上大用场。这些日子偶尔摘些茄子苦瓜,还有韭菜蒲瓜等换着吃,菜色也十分丰富了。当前后一个月的农忙时节终于过去,因为计划得当,日子好像也不那么难熬。 ☆、第37章 大米 水稻的秧苗要小半个月才能长大,张家没有别的田地,这时候刚好得了个空档,家里的米也用完了,张小柳便打算把谷子收拾干净,看能不能脱了谷壳弄点米来做饭。 谷子虽说晒干了,却不是直接能放到碾车上去壳的。因为在泥地里晒过,多少也沾染上了沙土,加上收回来的谷子本身就掺着杂物,都要在脱壳前先滤去。这个过程对张小柳来说也十分艰难,他们只能每次倒大约两升谷子到簸箕里,通过手上用力把挥动簸箕把谷子甩起来,然后又因为惯性落回簸箕里。扬起的过程中有风,就会将轻的空粒飘出去,或者掉在上层,用手分出去就好。这事儿哪家都是老嬷嬷做的,张小柳掂了几次就手酸,一个下午才弄干净两斗谷子。一时兴致上来,干脆用麻布袋子装好,去了村头的公屋里辗米。 公屋便是下坝村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一处大屋,足有几十平方,屋顶的青瓦每年都有村里的几个壮小伙子检查修缮,地下铺着大石板。平日里不锁大门不锁,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辗米的大磨,一个做豆腐时用来磨豆子的小石磨,远一点放着三尺来高的小风车,那是辗米之后专门用来扬米的,精细得很。 这些东西都是村里人共用的,什么时候要用,来了便可以用。只是如果碰上农闲时辗米的人多,排上一两天队也是可能的。 张小柳思量着如今正是人手紧凑时,该没有人选在这时候辗米。谁知还未走近,就听到了里面传来推着石磨的吱呀声。 “好像有人在里面,要不我们等一会儿再去?”赵正则与张小柳并排走着,背上背着半袋谷子。这时听到里面有人,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问。 “进去等吧,这里晒得慌。”张小柳抹了抹脸上的汗,帮他托了一把背上的袋子。 门只是半掩着,张小柳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哥儿在低头把石磨里的米往口袋里装。 那人听到响动,也抬起头来。他面上的皮肤比一般人都白,显得五官更加秀气。身上虽然穿着村里常见的褐色短衣,乍一看却还是觉得长相过于阴柔了。这幅外貌在村里也算是出挑的,只是不知道竟然在家里留到让正广说上了。 这是张小柳第一次近前看他,前些时间在田间远远的也偶有看到,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没有直接碰上过。一时踌躇,也不知道要不要与他打招呼。虽说他实在对赵大伯一家没什么好感,但是毕竟高氏还是外来人口。 不过张小柳很快知道自己多虑了,大概是受过赵伯么的点拨,他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狭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手上继续慢吞吞地往口袋里拨大米。单看那表情就知道,并不怎么待见他们。 张小柳见状也没出声,帮赵正则把背着的谷子放下来,只耐心地等高氏弄完。他看到高氏磨的那些大米都还有许多外层纤维组织和糠蜡,比粮店里买回来的下等大米还要粗糙,不过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这样吃的。他自己本身并不习惯糙米这样粗砺的口感,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磨细些。 高氏在那里磨蹭了许久,直到石磨里半粒米碎也见不到,才一言不发地提着口袋走了。张小柳不忙着干活,自然也不计较浪费的那点时间,见他有了才兴冲冲地扫了扫石磨,把他们带来的谷子倒了小半进去。 这里的石磨与他过往见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径大约两尺,一个人也能拉动。赵正则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干活向来都是往死里使劲。张小柳还没来得及说两人一起推磨,就看到他抓着木轴转了起来。 “两个人一起推省力些,这么着急干什么?”张小柳赶紧跟上去与他合力推着木轴转起来,一边说。 “啊,你先去旁边歇会儿,我能推得动。”赵正则紧了紧手,想让他放开。 “好了,我知道你力气够大,就让我也试试亲手把自己种的粮食磨成大米好吗?”赵正则越来越喜欢把活儿往自己身上揽,几乎张小柳干点什么重活他都会跑过来抢着做。 赵正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脸上染上一层薄红。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外面的声音打断了。 那两个声音都是张小柳不熟悉的,一个嗓门敞亮中气十足,另一个细声些听得不太清楚。他与赵正则对望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索性就走到门边探出头去看。 高氏约摸走出有几十丈远,不知怎么地与另一个么么在路上就吵了起来。张小柳看了会儿,那个么么的嗓门把高氏的声音压得死死的,大约是说怎么不要脸抓了我们家的鸡,贪小便宜云云。高氏则在一旁跑来我家地里的鸡,谁知是家养的?何况也没得了你的东西等等。 “果然是一家人,这做事的方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赵家的亲儿子呢!”虽然不甚清楚,但是张小柳很快听明白了,这时候不由得暗笑。 赵正则还在推着石磨,大概没有听见他说什么,虽然因为手上的重量显得步伐沉重,脸上却自然带着笑意。 张小柳忽然发现,这半年来他的改变十分明显。他还记得最初他胆怯弱小的样子,衣服破烂、面色蜡黄,活像歌曲里唱的小白菜。否则那时候家里见不着半分余粮,他还真不会随便“收留”下来。 转眼半年过去,他长高得快,身上也有了肉。不再是刚开始时那种闷雷子的性格,脸上也不再愁云惨淡,虽然不常大笑,却也时常流露出开心的神色。 有时候改变一个人就是这么快。往深里说,这半年里赵正则为这个家做的事一点也不比他少,尤其是在种田这件事。 “怎么了?”赵正则见他盯着自己看了许久,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不明白地问。 “没什么,好像发现你越长越好看了。”张小柳随口说。当然这也完全不是假话,半年前的张小柳瘦得像只猴子,头脸也没有好好整理。这几个月来因为吃得多,长开了不少,每天也跟着小麦他们沐浴梳洗,整个人都干净了不少。 “我才不要好看!”在赵正则的感觉里,一个半大小子被人说“好看”可算不上称赞。他希望自己再长高点、壮实些,这样才有大力气。至于好看,他仔细想了想,自己这种粗犷的样子实在说不上好看。只有柳哥儿那样细致的眉目,才是最耐看的。 张小柳被他气急的孩子模样乐了下,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也有男子汉意识,捂住嘴巴示意不说了,要与他一起推磨。 外面声音渐歇,大约是吵闹的两人又走远了。张小柳正数着要转多少圈里面的谷子才开始掉壳,又有人推门进来。 这回赵正则反应比他快,望了一眼就喊道:“秋明么么,你来磨面粉呀?” 旁边的小石磨就是用来磨面粉和豆浆的,张小柳闻言看去,果然看到秋明么么端着一个盆子,里面装着白米。 “原来你们在这里用呀!”他先招呼了一句,然后才回答似的说:“中午种完花生,明天要种红薯了。磨点糯米粉给他们蒸东西,耐肚子。” 他走近看了看他们石磨里的谷子,又说:这是今年刚收回来的谷子?你们手脚倒是挺快,这就能吃上了。 “是我们家里没有米了,不得已才先弄点下锅。”张小柳不好意思地说,虽然人家夸的是干活快,可是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太贪吃了。 “能吃上就好。难怪石柱最近开口闭口总说小麦多厉害,看来有你们这么能干的哥哥,难怪能把弟弟养得这么勤快。”秋明么么这些话说得还真有些感慨,生老病死,世事无常。也不是只有这家的孩子年幼失怙,可最后能像他们这般把家里家外料理过来,做事情条理分明的还真不多。 以前村里多少也有靠着自己的本事长大的孩子,可是过的日子始终比别人家差些。但是现在村里人都知道,张家几口虽然住在破房子里,可是至少能把这么多张嘴喂饱。门前一大片菜地半点空都不留,种出来的菜比得上别的一大家子种出来的。田地里也没有荒废,春种夏收都赶上了别人家。还有门前几十只鸡,也不知道多少人眼红了。再等个来月,无论是拿去卖还是留着生蛋,都能有一笔进账。这几个孩子,真是有打算的。 “我们就这么点田地,只是跟在大家背后做。要说种田,村里哪还有人当得秋明么么这一声夸?”张小柳慌忙说。 “我看你过两年上手了就能比上我了。”秋明么么种地的速度想来是被夸惯了,听了他的话也没说什么,反而鼓励他。 张小柳笑而不语,推了这么些时候,石磨里的谷子已经开始露出白色。旁边秋明么么也把米倒入了小石磨里,看起来只有两三升米左右,大概一次就能磨完了。 “秋明么么,为什么你磨的米这么干净?”张小柳看了会儿才发现这个问题,刚才他看见高氏磨的也是糙米,颜色并不怎么好看。秋明么么倒入石磨里的米却像他在粮店里看过的上等白米,十分亮眼。 “这是我特意磨细了,又在风车里扬过的。我这种是糯米,本来颜色就白净些,又在水缸里泡了两三天,当然好看。” 秋明么么推着小石磨十分轻松,几乎是眼看着糯米碎掉变成粉末的。 张小柳这才记起,小时候见过别人用糯米磨粉,确实是要在水里先泡软,再沥干水的。而且对于他们来说,糯米是用来做节日的糕点的,当然费劲心力弄得干净些。大米大多数时候都要和杂粮一起煮饭,反而不必弄得太精细。最后他把磨好的大米放入小风车仔细扬了一遍碎屑,果然始终还带着赤色的东西。 ☆、第38章 夜聊 田地里头常年都流传着一句话:下地种田不用学,人家咋的咱咋的。言下之意,即使没有种田的经验,只要跟着大部分的节奏种收,大致也差不多了。 夏天的雨狂野而粗暴,自那一日的雨过后又陆续下了几场。刚种下花生黄豆等旱地作物要是遇上这样的天气可不太好,极容易因为地底积水泡坏种子而要补种。这几天地里种红薯的人也多了起来,很多人都把正在种的花生暂时扔下了,赶着这趟雨水先把红薯种下去。张小柳观望了两天,觉得要是这时候把红薯种下去,却是极容易成活的。这也应了那句话,种田只有跟着大部分人的脚步才抓得准时间。 红薯插藤就能活,预料了下半年还要种红薯,张小柳早就在菜地里种了一排用来发薯藤。这时候每段割成两柞长,带上锄头挑着沤好的肥料,冒着雨就出发了。小麦年纪小,生怕淋了雨生病,是被勒令留在家里的。 上次收的黄豆估摸着最后能出五六斗豆子,玉米也有两大袋子,张小柳便把这些杂物都先搁下了,这次一整亩旱地都要种上红薯。那日锄地时听赵正则说起五叔家的小孙子送去上了私塾,张小柳才意识到现在他们家里几个人都是眼前箩筐大的字也不认得一个的。因为他自己曾上过将近二十年的学,这段时间以来竟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这时候想起来,如果能够让他们去认些字,别说做什么文章,能认些文书,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也是很好的。否则,他们说起能断文识字的“灵均”时也不会是一脸羡慕的表情。 既然有了想法,当务之急就是存钱。虽说现在家里没什么进项,但是暂时也不用像其他人家尽想着给孩子攒钱说人家。没有多余的谷子变卖,家里甚至连一件值钱的家当都没有,菜地里的菜也只够管自家吃。如此种种,都想不到能换成银子的东西。最后想到若能养上一头大肥猪,倒是能值几个钱。可是一年到头要喂的东西却不能少,张小柳只能寄希望于这块旱地种的红薯。 冬天的红薯个头一般都能长到比较大,所以他们挖沟时也挖得深。隔尺来距离插一棵红薯藤,先覆盖一层细土,然后才撒上一层肥料,最后把挖出来的垄填高。两人迎着细雨,用了一天半也把红薯种完了。这时候田里的秧苗也长出了一层细密的绿色,田里山间,新的一季作物又开始生长了。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三天的雨水过后,又是艳阳当道。不过这时候大部分人家都把红薯种了下去,等地里的积水排完,又正好能种花生了。可见对于这种天气,这里的人已经自有一套老到的法子来应付。 等着插秧的时候当然不能闲着,这段时间正是山上草木最茂盛的时候,只是因为大家忙着田地,暂时没空上山,所以尚能自由的生长。农忙一过,大部分人家又忙着上山抢割棘草,砍柴。农家用的柴火最多,蒸饭做菜烧水,样样都少不了柴火,所以上山砍柴也是一年四季都不能落下。张小柳自认战斗力低速度慢,如果不趁这时候割些草回来,等家家户户都开始上山的时候,离得近些的棘草很快就要被割得精光,到时候只能往更深的山里去。 早上先去田里看红薯,没有成活的及时补种上,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就在家里结草绳。所谓草绳便是用几段禾秆接驳在一起的绳子,农家里也用得多,一般捆绑木柴、棘草、树枝用的都是这种草绳。他们也趁着禾秆还新鲜的时候多编些,留待以后再用。直到将近申时末,太阳开始转弱时才出发。 对于上山虽然还说不上驾轻就熟,但是两人也有了几次经验。现在的棘草还没怎么被收割过,走得也不远。到了山上,张小柳先去割棘草,赵正则就去砍柴。等到天稍微抹黑,也不论柴草多少就开始收拾东西下山。要是有剩余的挑不回去,就留到明天上山再一起挑回家。 小麦做饭的手艺越来越娴熟,而且也会自己到菜地里找材料,几乎都不用张小柳插手了。天黑时回到家洗去一身泥污,然后能吃上可口的饭菜,比起许多还挣扎着存活的人也已经是享受。 晚饭后也没有多余的活动,四个人坐在赵正则扎的小竹椅上,旁边关着大鸡的笼子咯咯声此起彼伏。远处不知谁夜黑才归家,引得门前看家的狗一阵狂吠。这样围在屋前打发些时间,等到夜风凉下来或者打瞌睡了,就各自入屋睡觉。 不过这几天夜里最无聊的就数小柳和小松了。小麦自从有了针线篮,把上次裁衣服的剩碎布都收拾得好好的,最近正在琢磨着纳鞋子,常常凑着月光也要缝几针。赵正则也不时拿着他刻好的东西细看把玩,偶尔会见他第二天就对着比划的东西添些什么。 “咦,这段木你哪里找来的?”今天小松不耐困,早早就要去睡了。张小柳先把小麦和小松送入屋内看着他们睡下,再出来就见到赵正则手里拿着一段直径足有三四寸的褐色木头苦思。 “就是在山上拾的桃枝,我把旁边的斜枝削了,就剩下这一块了。”赵正则转了转手上的木头,低声说。自从张小柳知道他喜欢拿着小刀在石头或者木块上刻刻画画,也并没有说过他什么,他就没有再隐瞒过,只要有空就时不时捡些石头回家。 听他这么一说,张小柳记起下午在山上时他确实说起过有一株桃树快要枯死了,还看到还拉了些掉落的枝吖回来,只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粗的枝。据说那株桃树已经有几十年,三四月可以看到满树桃花,七八月时硕果累累。只是山桃的味道不怎么好,少有人摘来吃。 “这块木头你也想雕东西?”他靠在旁边坐下来,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实在让人很难想象在这样甚至还为温饱发愁的地方,也会有人如此闲情弄雕刻这种东西。 “我见过秉文叔身上带的桃木如意,可好看了。”赵正则似乎默认了他的话,细细回想自己曾见过的东西,可是这块木头笔直,并无回头的弧度,显然是做不成如意的。 “秉文叔?”张小柳疑惑地问。如意可不是一般人会佩戴在身上的东西,对于要干农活的人来说只是累赘,何况他也从未听过村里还有个叫秉文的人。 “你不知道秉文叔吗?他中秀才之后还回过村里祭祖,太叔公祠堂外挂了三天的鞭炮,我的名字也是他起的。”赵正则有些诧异,虽然那时他才五六岁,可是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热闹。不过这么说起来,小柳当时也只有三岁多,这几年村里讨论的人也少了,不知道似乎也不奇怪。 “秀才?”在他面前张小柳也无须掩饰,只当自己是完全对这人没印象了。听到对方是个读书人,才有了点兴趣,疑惑地问。 “是啊,秉文叔一家都在镇上,念书在私塾里也是最好的,很快就考中秀才了。后来听说还要去乡试呢!” “乡试结果怎么样?”难怪赵家能在村里有点声望,原来还出过秀才。虽然现在人家已经不在村里了,但是毕竟同出一脉。只是在这里秀才也就仅能在乡里乡间博得些喝彩,最后能不能得到名声,还要看乡试,也即是能否中举。中举之后就能出官,也能入京应举。 “不知道,后来他们搬走了,我也没有听过消息。”赵正则摇了摇头,心里觉得秉文叔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也知道中举并不是轻易的事,所以内心并不肯定。 张小柳听了,倒是觉得也许根本没中。否则这种光宗耀祖的事,怎么也会回来说一说。他一直觉得奇怪,在一个村里这么多纯朴的名字里,还隐藏着“正则”“灵均”这种让人难以费解的名字。若是个秀才起的倒不奇怪了,约摸又是出自什么诗文里的。 “你就是因为看了他的东西才喜欢刻这些东西的吗?”若真是如此,那个叫秉文的人对他的影响也并不是全无用处。 “不是,以前我爹爹就喜欢刻东西。”赵正则摇了摇头,记忆中爹爹坐在门边攥着小刀刻东西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可是他始终记得爹爹抓着手教自己的感觉。 他侧着头回想许久,有些话也已经很难回想起来了:“我爹说,以前农闲时村里常有个外村的老人来卖这种桃核刻的小东西,他曾跟着学过一段时间。我小的时候很喜欢他刻的桃小猴桃小兔,他就教我握刀。” 张小柳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事,听起来有些伤感,却不知该从何安慰。良久,才说:“你爹听起来真好,还跟你玩这些东西。”一般村里的孩子,哪个不是在棍棒和呵斥下长大?其实他们未必知道什么棍棒下出孝子的话,也不是不疼孩子,只是平日里养家不易,干活苦累,压力大脾气躁,做事自然冲动。雕刻这种精细的小玩意,对大部分人来说只是浪费时间。 赵正则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我爹爹对我和么么很好,以前大伯么蒸饭总是不蒸够,他每次都等我们吃饱了才吃。那时候他想和大伯家分开过,可是大伯么不太愿意。”现在想起来,按大伯么计较的个性,大概也是看上他爹爹能帮着干活,而且吃饭的人比他家少。 张小柳其实也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不想他再伤感,并没有插话,只慢慢听他说。 ☆、第39章 鸡蛋   夏日里虽然忙,却也有个颇为重要的节日,七月七。对于下坝村的孩子来说,这天又是一年一度自由玩乐的日子。老人都深信,这一日天上仙子将会降落凡间,在深山溪流中嬉戏。得其惠泽,这天世间所有活水皆有神效,如果能够在见到日光前把外面的水带回家收藏起来,可治人身上的许多不适。   因为这一日的水如此神奇,孩子也被允许到河边戏水。只要这一日在河水边洗过澡,孩子身上不起热痱,也少有感冒肚痛等毛病。成年男子则往往在归家时分,到河里弄湿发尾,也算是沾上了仙水。   这时候田里的秧苗已经有一柞高,只要等个雨水充足的时候,随时都能起了秧插到田里去。只是今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许多人家的地里的秧苗照看得好好的,忽然之间出现许多白叶。一片翠绿的秧苗中夹杂着星点的白色枯叶,既担心在秧田里会出现越来越多的枯叶败死,又担心分插出去也活不成,让许多人家都踌躇发愁起来。   张小柳自然也为自家的秧苗担心。虽说是托了大顺么么帮忙育秧,可是出现这种情况是大家一起损失,断没有别人家地里不够秧苗,还先让你管够的道理。他毕竟不是十岁孩子的心思,加之天气热,床上睡了三个人也是相互紧贴着,更是像火炉上的烙煎饼,翻来覆去。   凌晨时分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要睡着,就听见小麦起来的声音。小麦大概也知道他心中烦闷,只把小松叫了起来。可是一睁眼外面天还半黑着,张小柳又怎么放心让他们独自出去?只好咬牙起了床,等小麦准备齐全的挑了两个水桶,带上毛巾,还让小麦捧着脸盆,才浩浩荡荡地与他们一起出发。   幸好因为水井里的水都是地下泉水冒出来的,所以也算是活水,并不用真正走到山溪里去挑。张小柳以为这时候还早,心里只当小麦果然是孩子心性,没想到一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地上洒出的水已经淋湿了路面。   他们用的这口老井是打得极好的,据说往年大旱,其它地方的井都不出水时,这里的水还是满的。也因此每年这个时候,许多稍远些的人家也会到这里挑水,出现这等盛况,似乎也不奇怪。   “柳哥儿,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井里的水落到一半了,快些去吧!”张小柳只管半眯着眼走路,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他,才把他彻底惊醒过来。他抬头望去,福来挑着两个木桶装了七八分满,正摇晃着往家里走去。看他的样子,显然是已经挑过一趟了。   “不急,我们挑一次就够了。你走慢些,可以歇一歇再走呀!”福来喘着气,显然挑的担子并不轻松。张小柳看了都为他感到吃力,嘴上劝他。   福来摆摆手,示意他快些去挑水,晃着两个水桶走远了。   等他们三人去到,用白石板砌成圆形的水井边果然围满了人。这里的水井连借力打水的车咕噜都没有,只在井边系了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绳子,打水的时候把绳子在木桶提手上系结实了,将木桶抛下去只听得“砰”的一声,木桶沉下去就没满了水,这时候一鼓作气提起来,肯定是满满一桶。   打满水的人渐渐离去,张小柳终于来到了井前。仔细一看,往日这口井的水满得都有溢出来了,这时候却只能低头寻水波晃动才看得见水深。   在这里挑水的十有□□是哥儿,大家也不避讳,打了水就到旁边去擦手洗脸,尽情地用过才重新挑了水回去,张小柳这才明白小麦拿上脸盆的用意。   他们力气不够,最后桶里也只装了半满。小麦有些怏怏不乐,张小柳倒是不在意。若是说有什么水如此神奇能治病,他是坚决不信的。只是任由小麦把家里还没用的两个瓮都洗刷干净了,把挑回来的水倒进去,又拎着桶出去了。   这么起来一遭,虽说时间还早日头还没起来,但也断没可能睡回去了。此时天又亮了些,张小柳便打算去灶间煮些鸡食。自从割回了红薯藤,他就再不肯让这群鸡饿着了。要是喂得好,四个多月的鸡已经能宰来吃了,但家里养的这群鸡显然还太瘦小了些。   为了方便他们早上起来做饭,赵正则的屋子是从来不在里面关上的,虽然他一般起得更早。前些日子干了不少苦累活,张小柳以为这几日得闲他会贪睡些,没想到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才发现他起来了。   “这么早?”既然不会吵到他,张小柳就放开了手脚,问道。   赵正则似乎这时候才发现他进来了,慌忙放下手上的东西,说:“不早了,我听到你们去挑水了。今日的鸡食我来做吧,你和小麦他们去玩。”   张小柳摇摇头,正想说这么多人跑到那河边去,能有什么好玩的?如果只是为了玩水,哪天去也行。话未说出来,就眼尖地看到他手上放着的东西,不由诧异地问:“你真的把那块桃木也雕了?”他隐隐已经可以看到那块桃木已经不是原来厚重的样子,而是现出了人形。   “嗯,这两天没干什么活,就是想动手。”赵正则握紧了手里的东西,有点紧张地递出去。   张小柳接过来一看,说是人形也并不准确,细看起来应该是尊佛像。   “你雕的这是什么?”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佛像,虽然桃木的尺寸不大,但是按比例来说至少该是个身长九尺的魁梧形象。他长相粗犷,双目怒睁,手中佛珠几乎拖地,半披着袈裟,如果不是这身打扮,从表情中还真看不出半分佛性。   “这是降魔佛,你没有听过他的故事吗?”赵正则十分惊讶,他以前觉得张小柳十分厉害,不但做事利索说话机灵,而且心中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有把握,做起来不急不缓。这几次聊天,却让他发现对方也不过是个孩子,有许多事情都不知道。   “降魔佛?”赵正则茫然地摇摇头,努力在脑海里搜寻许久,确实没听过这么怪异的佛。   “我听么么说过,镇上和城里的都要放着降魔佛。他捉鬼最厉害,无论多厉害的妖魔鬼怪都逃不出他的手心,一口就能吞掉一个。”   张小柳心想,这倒是有点像钟馗捉鬼的故事,可惜钟馗也不是个和尚。不过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这种故事,要么是道士和尚之类的编些妖魔鬼怪吓人,要么就是为了恐吓孩子。   “原来是这样,我还从未听过这么厉害的降魔佛。如果你刻好了,说不定我也能看看他是什么样子的。”   “么么带我去镇上的大庙里看过一次,等把地种好了,我也带你去看看。”赵正则忽然想起小柳家里本来就过得穷,以前甚至比自己家里还不如,难怪他从未闻说过这些东西,顿时又觉得闷闷的。他下定决心要再好好想想降魔佛的模样,一定要把它刻得与庙里的一模一样,等以后小柳看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好呀,说不定我们还能去城里看看。”张小柳把桃木还给他,笑着说。他倒不像其他人对于进城有种恐惧感,只是苦于手中没有银子。却不知道,因为他的话,赵正则默默地又给自己定下了目标。   煮鸡食并不难,取了之前晒干的红薯藤泡在水里煮,再掺些碾米时收回来的碎糠,上面放上几个作为早饭的红薯。等红薯煮熟时,下面的红薯藤和糠已经煮成了糊状物,装到喂鸡的盆子里搅和一下放到屋前,一大群鸡都争相扑上来,没一会儿就能吃得干干净净。   平日里小麦会主动抢着做喂鸡这件事,但他现在忙着挑水,张小柳也提前了煮鸡食的时辰,便自己去将笼子里的鸡放出来。将近三十只鸡,放养在屋前也是极壮观的一群。等所有的鸡都拍着翅膀走出来,就要去清理鸡笼子下面的鸡粪。   不过今日注定是惊喜的一天,张小柳刚走近去,就看到其中一个鸡笼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白色的椭圆形东西。这群鸡还从未有下过蛋的,他心内狂喜,定睛一看,果然是鸡蛋,才大声喊起来:“小松,阿正,我们家的鸡下蛋啦!”   小松就在屋内的地上玩,听到他的话迈着小短腿第一个跑出来:“哥,哥,鸡蛋在哪里?”这些日子他着实也是跟着小麦喂鸡的,一开始天天盼着鸡什么时候下蛋,失望多了也就不再天天巴着看了。没想到乍然听到,顿时眼前又出现一盆盆滑嫩的蒸水蛋,金黄的煎鸡蛋。   “呐,不就在鸡笼子里面吗?你去把它捡起来吧。”张小柳知道他对鸡蛋的兴趣远大于自己,也是特意等他出来拿。   小松果然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看准之后伸长手往鸡笼里面掏了几下,还温热的鸡蛋就到了他手心。   “哥,还热着呢!”他又跑到张小柳面前,兴奋地说。比起平时吃的,这枚鸡蛋显得十分小。尽管如此,他也小心翼翼地拿着,笑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见了。   这时候赵正则也走了出来,见到小松手里果然有一枚鸡蛋,虽然不像小松这般激动,但显然也十分高兴。   “虽然今天只有一枚鸡蛋,但是其它一起养大的母鸡肯定也快生蛋了。我们再喂勤些,生出来的鸡蛋更大个!”   张小柳笑了笑没有说话,要是每天再多喂些,红薯藤没多久就会被用光,看来还是得自己把握这个量。而且这是母鸡第一次生蛋,个头小一点也是正常的。   等小麦回来,鸡蛋已经被小松藏到他的床头。没想到自己喂了几个月的鸡,反而不是第一个看见鸡蛋的人,小麦才觉得自己这趟跑出去挑水亏大了。   ☆、第40章 生存   不知谁家有人看到田里的秧苗心中急躁,把田里的水放干,又引了一缕新水进来。原本还因为这件事被家里人狠狠训斥了一顿,没想到第二天再去看,白叶的情况竟然好了许多。到了下午,不但没有新的叶子变白,反而展现出蓬勃的生命力,顿时让大家看到了希望,纷纷将秧田里的旧水挖开,重新引了水进来。有些勤快的,还拿着水瓢子挑水将叶子都洒过一遍。   这么做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过了两三天,秧田里已经完全看不出前几天的颓势。接着又下了一场及时雨,将这事完全揭了过去。等了许久的人终于按捺不住,纷纷开始拔秧插秧。   这时候田里的其他作物已经开始生长,只余下插秧便轻松些。赵正则和张小柳带着小麦只用了四天,就把三亩地都插好了。至此,夏收夏种正式结束,又进入一段相对闲散的农闲时候。十二三岁的哥儿小子都在爹爹么么的带领下去山上拾柴割草,或者缝衣纳鞋。还有更小的孩子,也在大孩子的组织下漫山遍野地寻野果。为了犒劳在这一个月农忙时候的辛劳,每户人家还要在插完秧之后弄一顿“散禾饭”。这个习惯是怎么来的张小柳也不知道,也许只是农户人家自娱自乐的一种方式吧!当然这一顿饭的时候取决于自家做完农活的速度,丰盛程度也由家里拿捏钱财的人决定,并没有外人会知道。   晚上张小柳又数了一遍存放起来的银子,藏在床下的二十五两银子还原封未动,零散的银子还有一两多。到了这里,他真正也习惯了紧着手过日子。他想起那日在竹树下听到别人的合计,要是家里有足够劳动力去深山砍柴做房梁和框架,建房子也花不了太多钱。但是他们现在根本没人能做这事,就是赵正则这两三年之内也不可能扛得起能有房梁粗的湿木。还有屋内的地面,他也不再想这种纯天然的硬泥地面,最好像草儿么么家那般,铺上大石板才好,即使用上几十年上百年也不会一片泥泞。   屋顶上盖的青瓦是一定要买的,好像附近的村里就有人做这个。还有铺地的大石板,也得从别处买来。屋子至少要六间,四人一人睡一间,厨房一定要独立出来,还要存放米粮之类的杂物房。这么一算青瓦和大石板都要不少,若是按他们的算法,这两项就得花几两银子。请人裁木、定梁、挖地基砌房子,只算一天十来个铜板,也要不少时日,最后结算起来肯定也是一项大数目。不过若只是这样计,这笔钱建房子肯定是有余了,但是怎么花出去不让人家觉得怀疑,还要想个名目。剩下的钱,也许该去问问五叔临村的先生一个月的束修要多少钱……   虽说平日里过得不轻松,张小柳买起东西来也不吝啬。家里的鸡陆陆续续有七八只在下蛋了,每天固定能收六七个鸡蛋,这在村里来说都是十分了不得的事。张小柳也并没有故意藏掖着,任由小松喜气洋洋口无遮拦地到处说。如果慢慢要改善家里的情况,这样逐步的改变比忽然建个房子更容易让人接受。按理说家里的鸡既然开始下蛋,也能杀来吃了。只是摸上去光是一把骨头,他还不太舍得。所以这一顿“散禾饭”依然是去集上买回来的猪肉猪骨等东西。   虽说小麦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这顿菜式较多的晚饭还是由张小柳亲自做。太阳刚落山,他就将中午买回来的骨头洗干净,放入小锅里煲。也不用别的材料,从挂着的黄豆里取了一把下来,剥了两大把黄豆粒,又在菜地里寻到残存的两条小苦瓜,去了籽以后切成块一起放入去煲。黄豆苦瓜下火去躁,最适合在夏天里吃。   菜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非年非节里能吃上荤肉就已经是一种庆祝。不过张小柳也花了些心思去做。五花肉带皮切成薄片,先在烧红的锅里细细摊平两面煎出油,直到两面都稍有焦色,才撒了盐去干炒。这道菜本来该与辣椒一起炒才带劲,但是家里没有种辣椒,只能这样将就着算了。剩下的五花肉切了厚片和自家腌的酸菜一起炖,又一口气用了五只鸡蛋打散做了煎鸡蛋。   三菜一汤,已经是非常丰盛的晚饭了。被煎干的五花肉十分香,酸菜开胃又下饭,还佐有鸡蛋,连小麦都心疼花出去的铜板了。   吃过晚饭,张小柳忽然想起请李声叔捡瓦片时,曾说好要送两只鸡去抵工钱,忙与赵正则说了一声,自己从鸡笼子里抓了两只鸡送过去。现在说起来两只成鸡卖出去肯定不止半天的工钱,但那时候正当天下着雨屋里漏水,正经去请人也未必有人愿意做。草儿么么二话不说让自己夫郎来帮忙,也只是情分。何况李声叔最后答应收他两只鸡,也是看着小鸡仔开玩笑而已。   正是月半,天上的月亮是最圆的时候,照得路十分清楚。张小柳发现自己胆子也大了许多,一个人走在路上竟然丁点儿也不害怕。没多久他走近草儿么么家,刚想敲门,就听见里面一阵杂乱的哭声。   “你要是养不起,我就把他掐死算了,也好过不知道去了什么人家。连他亲生爹爹都不要他,还指望别人家对他好?”隔着大门,他也清楚听见了草儿么么有些哽咽的话。后面还跟着几个孩子的哭声,大概都是家里的孩子。   也不知怎么地灵光一闪,他忽然就明白了。是因为家里的孩子太多,所以要送给别人家抱养吗?只是不知道要送走的是哪个?老大老二是劳动力,绝对不可能。老三年纪也比较大,过两年就能下地干活了,也应该不舍得。剩下也不知道是老四老五还是没过周岁的小六?   “他们家的孩子不多,送走了好坏是条活路。你看你生了他之后身体就没有好过,还怎么有力气带大他?我当然也舍不得,但是大娃要说人家了,他还这么小……”紧跟着的就是李声叔有些苦恼又言而未尽的话,听起来要送走的肯定是小六了。   张小柳现在门前,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撞见这一幕。在他看来,草儿么么一家在村里过得还不算太差。可是仔细想李声叔的话也有道理,他们家已经有这么多孩子,李嬷嬷年纪都不轻了。草儿么么身体受累,带着孩子并不容易。更不要说三岁前孩子需要的都是精细的吃食,这也是一笔开支。而且他们家虽说一共有十来亩田地,可是五个儿子分起来就不多了。   可是即便如此,想到要把自己生下来的孩子送走,哪个么么会舍得?张小柳站了许久,又听见草儿么么大声骂李声叔,又求李嬷嬷,就是不肯松口。   其实即便送走一个小孩子,家里的生活也不见得就能好过。张小柳站着出了神,甚至没有听清里面又说了些什么,声音反而慢慢低了下来。他想了会儿,最后还是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来应门的是已经十五岁的李康,他们大概早已经被从房间里赶了出来,几乎敲门声才响起就问。   “阿康哥,是我,小柳。”门从里面打开一条缝,张小柳两只手里都抓着鸡不方便推门,只得仍旧扬声道。   李康听了,把门推开迎了出来。张小柳眼角余光从他脸上扫过,似乎也带着泪痕。   “柳哥儿,你这是做什么?”李康看见他手里的鸡,愣了下。   “前几个月让李声叔帮忙捡瓦,说好了要送两只鸡过来的,这不,前几天这些鸡开始下蛋了,我就抓了两只过来,就是瘦了些,不怎么长肉。”张小柳尽量说得自然些,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李康显然也不知道有这一回事,正想叫大人出来,又想到他们在商议的事,就有点犹豫。倒是李声大概听见了外面的声响,走了出来。   “李声叔,你看,这些鸡仔都养大了。我今天正巧记得,就给你送过来了。”张小柳见他出来,扬了扬手朝他说。   李声也吃了一惊,继而想起当初随口答应的话,声音带些嘶哑地说:“柳哥儿开玩笑了,就那会儿工夫,怎么能要你两只鸡?我就是随口应了句,你快些忘了吧,把鸡也带回去。”   “哎呀,提着这么久,我手都酸了。阿康哥,你快些提到笼子里去关好吧!”张小柳将提着的鸡递到最近的李康手上,嘴上喊累。李康下意识就接了过来,再听见李声的话想推回去,张小柳已经双手收到身侧,不肯去接。   “这可是我们说好的,李声叔可别让我言而无信。再说,要是以后还有什么要你们帮衬的地方,总让你们白白帮我做,我怎么好意思再来找你们?”   李家父子都是口呐之人,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反复说着这么点小事,用不着拿东西过来。张小柳笑吟吟地听着,然后说:“草儿么么睡了吗?我还想与他说几句话呢!”   “没有,就在房里,你去吧。”李声想起方才的情形,心内愁苦,暗暗叹气。几个月前他看见那两笼鸡仔只有丁点大,现在竟然也长大了。这个孩子倒是了不得,别人只当他们家不知该要被哪家收养了去,他们几个孩子硬是撑了下来。这么一相比较,自己却是羞愧得很,要是连自家的孩子都养不活,还怎么指望别人家养? ☆、第41章豆稔   张小柳推了门进去,屋内亮着一盏微弱的油灯。这间屋里一前一后并排放了两张床,林草儿坐在里床,抱着小六靠在床头。李嬷嬷横躺在外面的床上,见到张小柳进来也没有吭声。   “李嬷嬷,我来看看草儿么么。”张小柳先站在外头与李嬷嬷打了招呼,听得他“嗯”了一声,大约是心情也不怎么好,并没有说话,翻了个身起来往屋外走去。   里头的林草儿听见了,抬起红肿的眼望着他,又垂下头去:“柳哥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   “没什么,今天早早吃了晚饭,想与草儿么么说说话。”张小柳并不想与他说鸡的事,否则一会儿更是不会留下了。他看了一眼林草儿怀里的小六,虽然方才吵得大声,却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哭声,这时候也在他么么怀里睡着了。林草儿大概是心疼,一直抱在怀里也没将他放在床上。   “地里刚忙完,柳哥儿还是早些回去吧,晚了月亮都下去了。”林草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能与他说的,脑子混乱得很,只得先让他回去。   “草儿么么,小六已经睡着了,你还是先把他放下来吧。”张小柳不理他的话,劝道。   林草儿一听,眼圈又红了。自从成亲,虽然说不上过着什么好日子,可是胜在夫郎和家里的嬷嬷对他都好,也稍有点家底,吃穿好坏不论,总是饿不着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前几年还高兴得很,素来都说多子多福,虽然小时候带得辛苦些,但是等他们都长大可不就好了?直到后来生老四时,他们都有一致的意见,希望到此为止了。谁知后面小五小六也接着来,真是让人发了愁。   可是即便这样,孩子好歹也是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尤其是小六,怀着的时候就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生下来以后乖巧听话,他每每想起都觉得这个孩子肯定是个贴心的,从来不胡乱折腾自己。方才几个人在房里亮着嗓子说了半天,他也没有哭闹,自己就睡了过去。日子难过些不要紧,可是让他最难过的是平日里最老实听他话的李声,竟然突然说要把小六抱给别人家养。   他方才脑子一直迷迷糊糊,现在听了张小柳的话,他才觉得手上沉了,理了理床铺把孩子放到床上睡去。   “柳哥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林草儿也是现在才真正清醒起来,看着床边快要长大自己肩膀高的孩子,轻声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和小六。”张小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依他看来,孩子被送走肯定不如在自家里过得好。只说那些没有了亲么么的孩子,亲爹在身边还受虐待的都比比皆是,何况是全无血缘关系的人家?再说,这里几乎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哪里照顾得了抱养来的孩子?但是这种事情他也毫无说话的立场,一来自己年纪小,人家只当意气用事,二来毕竟非亲非故,他们还没做出决定自己就插话,反而更让人窘迫。   林草儿拍拍他的手,把他拉近些,将小六身上盖着的小布片拉开些,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看吧,说不定以后你再也看不到他了。”虽说他千万个不同意,可是过日子迟早是有一个人要妥协的。他甚至害怕哪天睡着了,说不定醒来孩子就被抱走了。   “小六这么乖,我想看他的时候不就可以到你家来。为什么这么说?”张小柳没想到他竟然不介意跟自己透露,更吃惊他似乎也要放弃的想法。   “柳哥儿,当初我听到你爹爹走了的时候,就想你么么带着你们该怎么办呢?谁知道没多久,你么么也跟着走了。”林草儿没有回答,反而低头与他说起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我可真着急,可是身子走不开。现在一拖就过了半年,看到你们能过下去也放心了。”   “也没什么,多亏了你和大顺么么帮忙,把地给种下去了。刚收了粮食,家里才好一点。”张小柳这话虽然不假,但更多的是他们自己努力干活得来的。就像买来的鸡仔,如果不是小麦想尽办法静心喂养,恐怕也长不了这么齐全。   “总之,你是个厉害能干的。你能把自己弟弟喂饱,么么却连自己的孩子也照顾不了。”林草儿声音越说越低,似乎怕吵醒了睡着了的孩子。   “我那时候就想,日子再难过,撑一阵子就过去了,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张小柳靠在他身边看着一无所知的小六,只能在话里暗示他。   “你李声叔想把小六送到别村里去,柳哥儿,你说,这样做,小六以后知道了一定会恨我吧?”林草儿看着他,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其实李声和李嬷嬷本来就坚持要把小六送走,其他孩子倒是哭闹着不愿意,可是他们的意见根本就无足轻重。家里没个支持他想法的人,这种事也不能与别家商量,张小柳一直表现得与他亲近又懂事,林草儿忽然之间竟然也没把他当做孩子了。   “千万使不得,草儿么么,我看小六是个极懂事的,你再挨个两年半,等他三岁就好多了。”张小柳急急地说,他是真没想到林草儿这么快竟然就变得要同意把小六送走的样子。   “三岁,那他以后呢?吃喝少不了,至少也要□□岁才能下地帮忙。能下田了,过不了几年又要说哥儿。生的这么多哪是儿子啊,简直是讨债的。”林草儿细细数着,最后一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草儿么么可不能这么想,你看小麦才八岁,能帮我干的活一点也不少。你们都说我们家里现在能过下去了,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做事,连小松都帮忙放鸡。你劳累了一年才生下小六,说不定他正是来报答你的。”张小柳对小六是真正极有眼缘的,总觉得这个孩子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家里的田地就这么多,哪里养活得了这么多张嘴?这两年又要给大娃说人家,万一遇上个天灾*……”田地里头都是靠天吃饭,自己再努力,万一老天不给脸也是白忙活。   话已至此,张小柳也没辙。要真是天灾*,把小六送走也改善不了多少。想了半天,只是低声说:“要真是抱走了,再后悔可就晚了,草儿么么还是再想仔细考虑清楚吧。我想把家里的鸡卖掉一些,攒几个铜板买点材料建个新房子,听说明年开春雨水多,就再也来不及了。”   “建房子?”   “是啊!”张小柳点了点头,知道别人听了他的话未免都觉得有点异想天开。在他们保守的想法里,建房子一定是要有余钱之外的余钱才能起念头,他们的想法总是保守些。   “你们想得偏差了些,觉得小六吃喝都要花销,家里只会过得越来越紧。我倒是不去想那么多困难的事,现在虽然没有什么钱,但是紧衣缩食把房子建起来,至少几十年都有地方遮风挡雨。我觉得小六要是能够选择,宁愿迟几年靠着自己努力挣田地说哥儿,也不想离开你们身边。你要是往好了想,说不定小六以后就是个有大出息的。”建房子的事他迟早要先透个风,到时候别人议论也有个帮忙说话的人。至于小六的事,他只希望他们能别尽往悲观的方面想。   林草儿听了,只是沉默不语。   张小柳回去时心事重重,到了屋前才看见赵正则和两个弟弟都坐在门前等他。心中的阴霾终于散去一些,露出一个笑容来,快步朝他们走去。   “七月十四,稔齐至。”要说下坝村山上最多的野果,肯定是桃金娘,这里的人更喜欢叫它们“豆稔”。   桃金娘是一种两尺来高的矮小常绿灌木,从三四月开始就开着粉红色的小花,一直都九月底才逐渐凋零。而在七月到九月期间,更是边开花边结果,所以才有那句俗语。它的果实像个壶形,只有半截拇指大,七月之前多半是红色,这时候没有人会去摘来吃。而等到全身转为乌黑,便是孩子们上山之后随手可得的零食。即便是大人去山上砍柴割草,也总会带一些回去哄家里的孩子。   桃金娘在山林里长得特别好,小鸟也爱啄食,掉落的籽便自然的长得满山都是。七八月的时候,一群群孩子地毯式地搜寻过去,也总有漏网之鱼。如果眼睛够好使,跟在依然可以摘了满满一篮子回家。他们吃豆稔素来不用洗,摘了以后凑到嘴边用牙齿撕开一个口子,然后手指用力一挤,里面紫黑色的浆果带籽就落入口中。只是吃多了,牙齿舌头乃至捏过的手指,都会被染成紫黑色。   张小柳以往也是认得这种野果的,只是毕竟过了跟一群孩子漫山遍野疯跑的时候,也就没有亲自去摘。小麦倒是不含糊,连着两天傍晚扛着满满的篮子回来。到了第三天,他原本已经跟别人说好不再去了,偏偏石柱前两天不得空,这时候死活要拉着他去。等到傍晚回来,又是满满一篮子。而张小柳已经开始头疼怎么解决这些果子了。   除了送给别人吃,最简单的法子就是酿桃金娘酒。这时候家家都不缺豆稔,孩子吃多了甚至还会上火,送出去恐怕都没人要。张小柳想了想,只好做起许多年前的活,酿酒。   在他生活过的现代农村,用桃金娘能酿酒是人人皆知的事,而且大人也不会去做这件事,都是爱玩的孩子自己上山摘了豆稔吃不完,随便在家里寻个空坛子或者酒瓶,再偷偷从家里的酒瓶里倒些白酒进去,放个十来天就行了。等到开封的时候拿出来,必定能够躲过责骂。   这里似乎没有人提起这个事儿,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做法。现在家里缺的就是白酒,张小柳干脆将豆稔晾开,以免放得腐烂,等赶集时悄悄去打些烧酒回来再酿。 ☆、第42章 打酒   晚上小麦在油灯下收拾纳好的鞋底,他是舍不得油灯下干活的,白天得空了就会缝一会儿,天黑了就把东西收起来,第二天再继续做。张小柳已经摸清了他勤俭的性子,也不阻止他。   油灯只够照亮半间屋子,夜里没什么事做,张小柳双手垫着后脑勺躺在床上,看着墙上的剪影,忽然想到小麦的生日快要到了。七月十九,正是在每年的夏收夏种结束后不久。过了这个生日,就算踏入九岁的日子了。   “小麦,别收拾了。哥哥明天去赶集,你有什么要买的吗?”张小柳试探地问,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在这一年一次的日子怎么也舍得买给他。   “没有,哥哥,篮子里已经有三十多个鸡蛋了,要不你明天带去卖了吧?”小麦把鞋底收好,等什么时候去裁些布做鞋面,就可以把亲手做的鞋子送给他们穿了。他心中十分高兴,回过头对张小柳说。   “不用,那些鸡蛋要留着吃呢,也换不了几个钱。”张小柳摇摇头,虽说鸡蛋都是这几天特意没有煮才攒下来的,但是他也并不是要拿去卖。   “哦,可是现在鸡还在生蛋,你把它们拿去卖了,我们等鸡再生了蛋吃也行。”小麦脑子也转得很快,满心都想着怎么把鸡蛋换了钱。   “过段时间母鸡还要抱窝呢,那时候得有一个多月不生蛋。我还想挑些鸡蛋来孵小鸡,把大鸡卖掉一些吧,不然家里没有东西喂了。”两只鸡蛋才一文钱,还不如留着自己吃好吃又营养。倒是大鸡卖出去值钱些,母鸡能卖一百多文钱,公鸡还更多些。   “好啊,哥哥决定吧。”小松已经睡着了,小麦决定不再吵着他们。收拾好了东西,把油灯吹灭了,也爬到床上来。   “明天一起去赶集吧,家里也没有什么活了。”黑暗中,张小柳打了个哈欠说。要是小麦在集上看见什么东西,他就可以买下来了。   没有想到第二天赶集最后是变成四个人一起去了。先是小松吵着要跟去,可是再带上他张小柳明显看顾不过来,只得把赵正则也叫上一起去了。   这么多个人,也不可能再去坐牛车。张小柳干脆先做早饭吃了,又煮了几个鸡蛋带着,决定中午如果晚了就在镇上吃点东西再回来。   牛车虽然也是一路晃荡,可是确实不是靠着双腿走路能比得上的。四人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多少次碰见村里的人从后面超过他们。幸好他们早有了准备,也不心急,只按着自己的速度慢慢走。   到了镇上,已经比以前坐着牛车来晚了许多。小松被赵正则抱在手里也不安分了,非要跳下来自己走,看见个摊子就要凑过去看。   “好了,小松,你再耽搁下去我们今晚上就在路上睡了。”在他扒拉过卖菜卖瓜果卖小糖人的摊子后,张小柳终于忍不住恐吓道。   小松听出他话中的威胁,不敢再跑过去看了,可是眼睛还是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张小柳这才带着他们往前走,他前几次也没留意到卖酒的地方,这回还要好好找一找。这一路上都是摊子,就怕他一个不小心走丢了,那真是有心想要找人都无处找起。   酒铺竟然也不难找,就在他去过的米店往里走些便是。张小柳望了一眼写着“酒”字的招牌,确认无误才走了进去。   “小哥儿,要打些什么酒?”刚踏进门,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就满面笑容地走过来问。   “你们这里有什么酒?”张小柳反问道。他打量了下四周,这个酒铺也不算小了,里头冲着门的一边放着两个半人高的酒瓮,中间贴着红纸写着大大的两个酒字。地上两边搁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靠墙一边还钉了木架子,也都摆满了酒坛。   “我们这里的酒绝对是镇上最齐全的了,你看这是米酒,口感醇入口甜,小孩子也能喝。还有这个白烧酒,可够劲儿。这一排都是药酒,你要是有什么需要,说出来我都可以为你推荐。”酒铺掌柜介绍起自家的东西热情又熟练,完全不觉得一个十来岁的小哥儿来酒铺有什么不对。   “哦?如果是想要补身子呢,有什么好的药酒吗?”张小柳随口问道。他自己就知道一个极补的方法,以前他知道人家生完孩子都用糯米酿的甜酒煮鸡补身子,听说极为见效。他就曾想让草儿么么试试,但是又担心他怀疑这个办法的来处,或者压根不相信。何况平日里甜酒和鸡都不是轻易可以吃上的,只打算等合适的时候再与他说。   “嘿,小哥儿可算问对了。我这里有一坛新酿的桃金娘酒,最适合补身子,早上刚有个么么来买了两坛,他可是每年都要来买的,现在就剩下这一坛了。小哥儿想要再多些,还得等到半个月后。”酒铺掌柜听了他多话,丝毫没有为难的样子,反而惊喜地一拍掌,一副你十分幸运的模样,从其中一个架子上拿下一个小口广肚的坛子。   “桃金娘酒?”张小柳简直要哭笑不得,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又问:“这酒能补身子?你不诓我?”他自小也不知道摘了多少桃金娘吃,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呵呵,看来小哥儿也是懂得些的。”酒铺掌柜也乐呵呵地笑了,一般村里人都不太知道这种野果子的大名,叫什么的都有,反而说出桃金娘人家指不定还不知道。   “桃金娘虽然山上不少,可是酿成酒也不容易。”他卖了个关子,依然笑眯眯的说:“桃金娘叶、根、茎、果几乎整株都能入药,单看是怎么用了。不瞒你,药房的陈大夫想把这些酒全都拿到药房里去卖,我是没答应呢!”   “哦?那这种酒怎么卖?”   “坛子成本就要十文钱,如果你光要酒,一坛算你九十文钱。”酒铺掌柜说话和蔼,报出来的价钱却有些吓人。   “那烧酒呢?”张小柳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烧酒,桃金娘酒简单得不得了,只要兑些烧酒进去就行。   “烧酒一勺七文,随便你要多少。”他指了指墙上挂着专门用来装酒的勺子,把桃金娘酒放了回去。   “你家的酒都是自己酿的吗?”张小柳不经意地问。   “米酒和烧酒都是自家酿的,这些药酒都是别人托卖的。”酒铺掌柜也不隐瞒,照实说道。   “那个桃金娘酒我家里也会酿,正愁家里酿得太多喝不完呢,能不能也在掌柜这里寄卖一些?”自从听了他说“酿”,张小柳就猜他卖的这些酒并不全是自家做的。方才听他说好卖,也不知是真是假,心念一动才这样试探。   其实桃金娘压根就不会发酵,所谓的“酿”,其实只是浸泡而已。   酒铺掌柜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哥儿不是来买酒的?怎么又说家里能酿酒?”   “我家里也只会酿桃金娘酒,可是我们都不太爱喝。来这里是要打些烧酒回家,只是听掌柜说桃金娘酒有这般好处,你这里要是不够卖,我倒是想把家里的卖掉。”   酒铺掌柜沉吟许久,才问:“你有多少?”   “看掌柜的想要多少吧。”张小柳心中一喜,还以为他说的好卖多半是骗人的,不过现在看来也许真的有需要。   “这个酒虽然好,但是一般人家也不愿意出这个价钱买来喝。昨日倒是有个老主顾想要二十坛,可惜我这里没有那么多才回绝了他。他家里的么么多年喝这个酒,说是极有好处。现在要搬到城里去,才一口气买这么多,因为在城里也没有人做这个酒。”酒铺掌柜说了一下事情,又道:“陈大夫也想要几坛,你家里若是有,我可以收三十坛,一坛七十文钱。”   也就是说,他指头都不动一下每坛就能赚二十文钱,三十坛就是足足六百文钱。   “掌柜的这价钱也变得太快了些。”张小柳调侃道。   “小哥儿,我也不糊弄你,我这个酒铺子从我爹爹开始在这里做了五十多年,从来是童叟无欺的。如果你不放在我这里卖,恐怕十坛你也卖不出去。”   他这话倒也不假,砍价狠总好过那些缺斤短两,以次充好骗人的。何况手里能掌握资源,这本身就是他独有的优势。   “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家离这里挺远的,三十坛酒要我送过来也忒难了点。”要是能卖出三十坛,怎么也是稳赚不陪的生意,就是怎么送过来是个大麻烦。   “不知道小哥儿是在哪个村子?”见他没有纠着差价不放,生意几乎说成一半,酒铺掌柜也热心起来。   “挺远的,下坝村。”张小柳有些头疼的说。要是在临近些的村子,也许还可以想想别的法子。   “下坝村……”酒铺掌柜摸着头想了许久,蓦然一拍脑袋,说:“你们村子里十多天后是不是请了米店的人上门收谷子?”   每年村里都有人家估算一下能卖出去多少谷子,要是数目大了,就会请收粮的人赶着马车进村里去,也省了挑到镇上去的功夫。   张家没有粮食卖,自然也没有人找他商量,张小柳也不知道这一茬事。此时只能茫然地摇摇头,道:“我家里也不卖谷子,我不知道呢!”   “我想想看,你们村长是李学水对不对?”   张小柳点了点头。   “那就没错了,十三天后有人去你们村里收谷子,到时候我也去取酒,行不?”   这样的方式对张小柳来说是最方便省事的,当然满口答应了。又详细地了家里的地址,约定霍掌柜到时带上空坛子去装酒,以装满他的坛子为标准,一坛七十文钱。先立了字据,霍掌柜又预付了五百文钱做保证。张小柳另外打了一百五十文钱烧酒,欢欢喜喜地出了酒铺子。   ☆、第43章 酿酒   见他出来时满脸喜意,其他三人都颇为好奇地望着他。   “等事成了再跟你们说。”张小柳不想让他们跟着白激动,还是得回去做出成果再说。桃金娘酒只需十天就能酿好,回去之后开始做,刚好能赶上霍掌柜来拿货的时候。只是要酿三十坛酒的话,家里的豆稔肯定不够,还得让他们再去摘些才行。   想到这里,他豪气的一挥手,道:“酒已经打好了,我们再随便逛逛吧!”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虽然只是个小城镇,可是也不乏商贩把别处的新奇玩意儿带了回来。小松得了他的话,欢呼一声,好像脱缰的野马一样飞跑了出去。他早就见到对面有个货郎挑的担子上有许多好玩的东西,有拳头大小挂着彩珠流苏的小鼓,轻轻晃动就会咚咚咚地响起来;有绣着福字的彩色荷包,长长的挂绳能够戴在胸前;还有许多内里不知什么制成,外面穿着毛茸茸衣物的兔虎等物。   小松最有兴趣的就是会叮咚作响的小鼓,从人家的担子上拿了起来就拨个不停。一个小鼓三文钱,张小柳见他来回晃动玩得不亦乐乎,便付钱给他买了下来。再看小麦的神色,却是没看上什么的样子。便走走停停,一路见了新鲜好玩的东西就停下来凑凑热闹。说起来这么多次来集上,却是这日最悠闲。   待走到卖布的铺子,终于发现他多往里面了几眼,张小柳忙拖着他进去,却见他左右比较只选了些做鞋面用的,想来也不是单单为了他自己。反而是最后出来时,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旁边一个临时摆的摊子。   张小柳走过去看,却是个卖旧书的书摊。   卖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原本垂头坐在一旁,见有人走近慌忙抬起头来招呼。只是看见过来的是个小哥儿,又有些失望。   “先生,你这些书怎么卖?”张小柳已经知道,在这里唯有读书人和得人尊敬的大夫之流才会被称作先生。而这个男子单看衣着打扮,也确实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然在这里卖书。   “小哥儿想要哪一本?”男子虽然看起来失望,依然客客气气地搭话。   他这里的书少说也有三十多本,新旧程度也大不相同。虽然没学过这里的字,但因为都是方块字,张小柳也能看出一点门道来。   “这本呢?”他指着的是看上去颇新的《贤者xx》,后面两字张小柳实在辨认不出来,大概就是经典语录吧。   “这本书是我自己誊写的,里面有几处涂抹,小哥儿要是买回去让弟弟习字就无妨,这本只收你三十文钱。”男子也十分诚实,拿起书翻了会儿,指着其中几页说。他看到站在后面的小松,只以为他是买给小松的。   张小柳又随便指着其它几本问了价钱,都在五十、七十、甚至上百文钱。看来第一本因为有些瑕疵,所以才便宜些。也不由得咋舌,这时候的书也太贵了些。他随意翻了翻,方块字虽然不都认得,但看得出来十分工整,可见也是用了心思誊写的。无意间抬头又见小麦果然对着摊子上的书看得专注,心想家里有书,说不定平时还可以研究研究这里的字,到时候小松去学堂,也有考他的东西。这么一想,赶紧掏钱买下来,生怕自己后悔。   几人最终还是没有在镇上多耽搁,主要是走完一遍小松也累了,吃了鸡蛋也不觉得饿。小麦帮他拿着书,恨不得揣到怀里去,当然也不会惦记着吃什么。张小柳与赵正则商议了下,觉得时间也不太晚,干脆回去家里再吃。路口处张五叔的牛车这时候早就走了,他们四个人便另外请了一辆牛车回去。   “小麦,下午还有人去摘豆稔吗?”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正午,张小柳赶紧淘米放入锅里蒸,小麦在一旁烧火。   “有人去,可是家里的不是吃不完了吗?我上次就跟他们说不再去了。”   “我们自己吃当然吃不完,不过现在我有其它用处,你下午还是去多摘些吧。”张小柳在脑子里把酿酒的办法过了一遍,才与小麦说。   “好啊,那我再去摘些。”小麦满口答应,也不问他要做什么用处。   张小柳想了下,若是数量不够,酿出来的酒味道不足,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嫌弃,又说:“李实不是经常与你们一起玩吗?要不你找他一起去吧。”李实是林草儿的第个孩子,年龄与小麦相仿,偶尔也会在村里一起玩。   “他前几天好像都没有去,他们家也够吃了吧?”小麦有些迟疑地说。   “那你等我先去一趟他们家回来再说,等太阳弱些再去。”张小柳一直担心他们中暑,午时末到未时这个时间段都严禁他们在太阳下干活,更别提上山去。   小麦自然答应了,只要张小柳开了口,只怕要他立即去都是可以的,更不要说是因为心疼他才特意嘱咐他晚点出门。   午饭也十分简单,张小柳打了个蛋花汤泡饭,又炒了个青菜将就应付过去就算了。吃过饭,他又往林草儿家去。几天过去,他也不知道小六的事最后商议得如何。不过并没有听到村里有什么传言,想来还是没有送走的,否则也不会这般平静。   这里也没有遮阳伞,他戴着大草帽走没多远就出了一身汗。待到了草儿么么家,发现他家大门却是敞开着,一家人正围着小桌子在门厅里吃饭。大概也是热得厉害,贪图门外吹进去的凉风。   李嬷嬷坐的主位对着门,一下子就看到了他。   “柳哥儿,吃过饭了没有?大娃,快去添个碗。”   他们家的桌子也不大,除了小六被林草儿抱着,其他几个小的都是捧着木碗在下边吃的。外面墙根下还趴着两只母鸡,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送来那两只。   “李嬷嬷,我已经吃过了,你让阿康哥别忙了。”张小柳连忙摆摆手,没想到他们家吃午饭也这么晚,竟然是踏着人家的饭点来了。   “吃了也再添一口吧?今儿中午煮的是大米饭可香呢!”李嬷嬷不听,示意李康去给他盛饭。   “我真的刚吃完就出来了,吃不下呢!”张小柳望了一眼桌面,果然是没怎么掺其他东西的大米饭,还有一大盘萝卜干,一盘青菜。   推托了一番,李嬷嬷才不再往他手里塞碗。林草儿看他得了空才问:“柳哥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吧?”   “是这样,我想要些豆稔,想问问小实有没有空,让他跟小麦一起去。”既然那霍掌柜说桃金娘酒能补身子,他也想如果多酿了可以送些给草儿么么,只是现在时间紧,恐怕也要让他们帮忙摘点豆稔。   “小实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就让他跟你们去吧。”李声听了,很干脆应了下来,又说:“豆稔吃多了可不好,他摘了多少你全拿去,就是要帮我看着他,别让他再吃了。”   “小实这么乖,李声叔说了他肯定听话。”张小柳答应下来,朝李实说:“也不用急,再过一个时辰才去。一会儿你去我家里叫上小麦就行。”   他生怕再打扰人家吃饭,连忙告辞离开。林草儿叫住他,将小六放在李声身上就追了出来。   “草儿么么,还有什么事吗?”张小柳忙停下来问他。   “柳哥儿,你那日怎么送了两只正在生蛋的母鸡过来?”林草儿说话有些气喘,眼睛下面也带着浮肿。   “家里有好几只都在生蛋呢,草儿么么就别计较这件事了,快些回去吃饭吧!”张小柳看他气色也不怎么好,家里的鸡肯定也不舍得杀来吃了。   “那么么就谢谢你了……帮你们做那点事,连一篮子鸡蛋都不值得呢……”林草儿也十分不好意思,有两只母鸡能给孩子改善不少,就是自家占了大便宜了。   “我当时跟李声叔说的时候,它们还是只值几文钱的小鸡仔呢,也没想到能真长到这么大。”   林草儿微微点头,脸上神色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柳哥儿,小六的事是他爹一时糊涂,他说过再不会有这样的念头了,你也把这件事忘了吧。”要把自家的孩子送出去,无论是被别人听到还是孩子长大自己知道了,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虽然知道张小柳是个稳重的,他还是追出来说。   “那就好,草儿么么放心,哪里有人会胡说八道。”张小柳听了十分欢喜,想起自己要酿的酒,也稍微透露了点儿:“我找小实去摘豆稔,是想试试能不能酿出酒来。我今天在集上看到了,买这个酒的人可多哩!”   林草儿果然大吃一惊:“这个东西能酿酒?柳哥儿,你怎么会做这些?”   “我也只是以前听说过,所以要先试试。”张小柳含糊说道。   “那行,反正这个山上摘来的。我让他二哥也跟你们去吧,能多摘些。”   张小柳哪里好意思用别人家的正经劳动力,但是一想多个人,说不定下午摘的就够用了。到时候桃金娘酒卖出去,也可以给点钱补偿他们,便改了主意说:“好,那下午让他们先到我家里来。”   林草儿见他答应了,才折了回家。张小柳一边计算着要用多大的陶缸,一边往大顺么么家去买些糯米。   大顺么么家因为预备了年底要给富来成亲请酒席,上半年就种了不少糯米稻。一般人家种糯米稻的不多,有需要的时候也会从他家买些。桃金娘只能靠着糯米发酵一起做成酒,否则无法发酵的。   有三四个孩子一起上山收获果然多,这天下午张小柳就将摘回来的豆稔全部洗干净晾着,第二天和糯米一起放入锅里蒸。等饭蒸熟时全部装起放凉,买来的酒曲溶了水均匀浇在米饭上,然后将米饭和豆稔一起倒入缸里。   为了保证酿出来的酒口感醇厚,酿酒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是不能沾上油腥,二是入了缸之后要保证温度不能太低。不过这时候正是夏天,温度倒是够的。张小柳只将两个大缸用木盖子密实盖好,在上面铺了一层稻草以防被不小心打开。   ………………………………………………………………………………………………………………………………………………   将豆稔和糯米放去酿酒后,第二日就是小麦的生日。他自己可能也并不记得,和往常一样早早起了喂鸡,把鸡蛋捡了放到篮子里。   张小柳照着这里的习俗,用红纸包了八枚硬币递给他,见他一副茫然的表情才笑道:“你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过了今天就是九岁了,希望你这一年健康平安。”   “谢谢哥哥。”小麦这才反应过来,忙接了过来说。   虽然因为路程太远不可能再去买荤菜,但是张小柳也早有安排。他前一天晚上就泡了一升半的黄豆,现在正适合拿去磨豆浆。   小松想从哥哥手里拿了铜板来玩,赵正则去了山上砍柴,张小柳就让小麦留着看家,自己提着木桶去磨豆浆。   家里没有做豆腐的工具,他昨日买糯米的时候就与大顺么么说好,磨好豆浆之后到他家去做,再把豆腐拿回家。大顺么么家刚请木匠新做了两套,正好等儿子娶亲以后有新家伙用。   做豆腐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就是费些时间。新磨出来的豆浆煮开,在木桶里套个隔豆渣的粗布袋,把豆浆倒入布袋子里然后漏出到木桶里。滤过渣的豆浆加井水煮开,便是集上人家卖的白豆浆。这时候要靠有经验的人,在空桶或者缸里加一碗水和着适量石膏打匀,把煮好的豆浆冲下去,再静置三刻钟,就做成了滑嫩的豆腐脑。最后在方正的豆腐框里铺好专门做豆腐的帕子,在上面压块石头把水挤干,豆腐也就做成了。   张小柳认真看了一遍,心想过几日也去找木匠做一套。一升半黄豆能够做成这么多豆腐,还是挺耐吃的。   中午便做了道小葱拌豆腐,下午将剩下的豆腐一半煎了泡在盐水里保存,一半放着做豆腐乳。张小柳没有另外准备礼物,反而是赵正则给他送了个桃核磨成的小兔子。孩子的生日毕竟不能弄得太热闹,也就这般意思着过去了。   蒸糯米饭用酒曲发酒的方式是最快的,第一二天还不见什么特别,第三天起来就闻见半间屋子都飘着淡淡的酒香。张小柳使劲嗅了嗅,糯米香中带着甜意,看来酒已经成了一半,心头总算有了些赚钱的踏实感。   “哥哥,这样真的能酿出酒来吗?”小麦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前天他们除了帮忙烧火,从蒸米到将糯米饭装缸,全都是张小柳一人完成的。   “当然可以,酒都是这么酿的。”张小柳笑着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相信哥哥的手艺?”   “我当然相信哥哥。”小麦对哥哥素来崇拜得很,连忙否认。   “相信就行,明天就给你尝尝酒是什么味道。”张小柳这时候已经是自信满满,捏了捏他的脸说。   “不用了,哥哥不是要拿去卖吗?”昨天为了防止有人擅自开盖坏了他的酒,张小柳已经跟他们说了这两缸东西酿出来的酒是要拿去卖的,谁要是动了,仔细一年也没钱买肉吃。   “给你喝一口也不耽误卖钱。”若按正常的出酒量,这两缸酒装满三十个小坛子应该还能剩下点。卖完了酒也还有酒醩,可以自己吃,也可以捞了喂鸡。   小麦这才放下心来,说:“那我尝一口就好。”   张小柳见他手里还拿着那本书,便问:“小麦,你想去跟先生念书吗?”   小麦听了他的话,微微摇了摇头。   “你不是挺喜欢这本书的吗?为什么不想去?”张小柳有些奇怪地问,他是知道小麦没认过半个字的,看他最近的表现,却对书情有独钟。   “念书要交束修,还要买笔墨纸砚,太费钱了。”   “我只问你想不想去,可不用你管束修的事。”张小柳先前只觉得小麦的年纪读书也稍大了,反而小松更适合些。但是若认真比较起来,小松的性子太野,远远比不上小麦。再说,即使是在□□,七岁也才入小学一年级,小麦即使大两岁,认些字也无碍。   “不想去。”小麦眼神挣扎了下,轻声说了句,然后走了出去。   村里的学堂,虽然多半是有些学识的秀才在掌教,但是也懂得因时制宜的道理,一年两度农忙时候都给学童放假。所以有意让孩子念书的,都会在开春后或者夏种之后送去。若是孩子学有所成,先生也会推荐他去镇上跟着别的先生学个一年半载,再去参加考试。   张小柳既然记起了这事,觉得上学这件事迟不如早,便要去五叔家里问问。五叔是与阿强叔公住在一块的,他想起那时阿强叔公帮忙解了围,后来也没再去特意感谢过,便挑了十来个鸡蛋拎着去了。   到了他们家,阿强叔公果然还在院子里坐着。看见张小柳进来,眯起眼打量了会儿,也还记得他。   “阿强叔公,还在晒太阳呀?”这时候不过□□点,正是晒太阳的好时候。张小柳也不过是随口打招呼,谁知阿强叔公竟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来找你五叔吗?”阿强叔公指了指屋内,道:“你五叔下田了,只有你五么么在家里。”   “我就是来看看您。”张小柳也不好意思直接奔着自己的事去,干脆站在他身边与他说话。   “我一个老头子有啥好看的,你没事就多去田里看看,把家里田里弄好了比什么都好。”阿强叔公打了个哈欠,依然半闭着眼,右手撑着他的拐杖。   张小柳心想,他倒是够实在,难怪听说七十岁的时候还想下田。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说,就看见一个比小麦稍大些的孩子快步走了出来,喊道:“爷爷,我去学堂了。”   他似乎说完了才看见还有个人在院里,停了下来说:“哥哥好。”   张小柳微笑着说:“你好。”这么看过去,他单是长相就比别的孩子斯文些。头发整齐的束起,身上穿的也不是一般下田的短打,竟然是一袭浅蓝色长袍。   “今天晚了些,快去吧。”阿强叔公睁开眼看了这个孙儿一眼,显然也十分满意,和蔼地嘱咐道。   灵均听了,这才赶紧出了院子。   “阿强叔公,灵均习了几年字了呀?”既然张五叔不在家,他也就随便打听点。   “三年半了。”所幸说起这个孙儿,阿强叔公还是有些兴趣的。见他在旁边没有离开的意思,也睁开眼与他说话。   “还是五叔能干,灵均每月要花的束修不少吧?”   “一年一两银子吧,我也搞不清楚。”   旁敲侧击问了许多消息,张小柳总结了下,若是开春时交一两银子,便是一年的束修。另外逢年过节不论轻重还得给先生送个礼,离得远中午不能回来吃饭,要么带上干粮去要么先生家也能提供午饭,按次数交钱就是。零零散散算下来,一年至少也要一两半银子。如果计上笔墨纸砚、衣物等东西,这个数恐怕还要翻一倍。   难怪整个村里也没几户人家送孩子去学堂,这笔钱确实不少了。单单靠田地收成,大部分人家除了自己的口粮,一年到头也赚不了一两银子。 ☆、第44章 卖酒   第四天缸里散发出来的酒气越发浓郁,张小柳这日早早就起了床,去洗漱过后把手擦干,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   放下去时白花花的糯米饭已经变成了浅黄色的酒醩,可以看到已经出来不少液体。张小柳先捻起一小团酒醩尝了尝,酒气中带着豆稔的甜味,吃起来不错。但是酒酿得是否成功,还要看后面几天能不能保持这个良好的势头。有些时候新酿的酒刚开盖第一二天尝起来不错,后来因为温度不合适也会变得冲鼻,酒精浓度太高。他忐忑地把手伸进去,将下层的酒醩翻起来,感觉里面还是温热的,这才真正放了心。   “柳哥儿,这个酒,是酿成了吗?”旁边的赵正则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结果应该不错,但仍是问道。   张小柳将盖子原样盖回去,咂了咂舌说:“看起来应该没问题了,这几天还要小心些,别让它冷着了。”   “好,我会看着的。”赵正则答应着,又问:“你只进去酒铺一会儿,怎么就想到能把豆稔酿酒还卖出去?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酒是这般酿出来的。”   “是霍掌柜自己跟我推荐这种酒补身子也好卖,他铺里都不够卖,我才想试试。”   “你真是有办法,不过这么多酒你一个人做太辛苦了,我看过你做,下回让我来。”赵正则心中欢喜,自己的哥儿这么能干,太让人骄傲了。可是对比自己又不免丧气,竟然什么也帮不上。一时之间心中纠结,想要拍着胸脯说让我养你,可是实际上还是张小柳干得多。   “好啊,下回让你帮我酿。”张小柳以前就听说过,酒也挑人。方法就这样,几乎人人看过都知道怎么酿,但是最后出来的酒好坏差很远。要真说有什么技巧,可能就是用多少酒曲,米饭的温度要凉到什么程度这些细节。而即使是一模一样的步骤,酿出来的酒口感也不一样。不过下一回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听得赵正则这么说也不打击他。   天气太热,只放了两天,张小柳留下来要做霉豆腐的几块白豆腐表面就变得淡黄色,散出一阵阵异味。虽然这个味道让人忍不住掩鼻,但是霉豆腐本来就要豆腐发霉之后才做得起来。   看着时候差不多,张小柳照着以前的记忆将它们切成指头大小的方块,然后烧了热锅炒熟半碗盐。将发霉的豆腐块滚进还热着的盐碗,让每块霉豆腐四面都沾上盐粒,便是最下饭的霉豆腐。这样腌过的霉豆腐能存放很久,几乎家家只要做了新豆腐,都会做些霉豆腐留着平日里吃。   一个早上等他捣鼓完这些,小麦把鸡也喂好了。这几天生蛋的母鸡又多了几只,最多的一天捡了九枚鸡蛋,少的时候也有六枚。现在他们把鸡分做四个笼子关着,也让它们自由些。虽然最初的念头是养了鸡要杀来吃,但是正当到了这时候大家反而不舍得了。不是说要再养肥些,就是想留着生蛋,连最馋肉的小松也没有吭声。   都说农忙赶田头,农闲在山头,因为他们趁早已经去收了些柴草,所以他们这时候倒是真正闲下来。除了每天去田里走一趟看看稻田,几乎都是各自安排自己事。小麦正努力把手上做的鞋子完工,昨日就邀了福来一起做,今天喂完鸡早早就过去了大顺么么家。张小柳提了衣服出去洗,赵正则在家里将前几日挑回来的柴劈开,小松就跟在他身边,将劈好的柴在空地上晒开。   张小柳对大家都这样自觉勤快十分满意,连搓衣服时都是哼着调子的。竹树下这会儿只有他一个人在洗衣服,最是自在不过。正在兴头上,忽然听见上面有人踩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脚步声,这才停了歌声,规规矩矩地洗起来。   “哟,柳哥儿,今天来得这么早。”只一会儿工夫来人已经转过了竹林,手上也提着木桶走了下来,笑着与张小柳说话。   “水青么么早,你今日怎么来得晚了?”张小柳用凉水抹了一把脸,望着来人道。常来这里洗衣服的人与他都还算熟悉,水青么么几乎每天都是最早的,他家里有小哥儿做饭,总是在吃早饭前把衣服洗了晾出去。   “欸,本来一早就要来的,家同么么过来家里和我说了几句话,这不就等到吃过饭了才来。”水青么么一边将衣服往外倒一边说。   “没关系,今日就让别人占个先,省得每天都说水青么么第一个来,忒没意思了。”张小柳现在已经懂得怎么跟着他们的思路说话,因此这样玩笑道。水青么么听了,果然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自己乐了会儿,一边拿出皂茧搓揉手里的衣服,几次欲言又止地将眼神从张小柳身上扫过。张小柳知道他肯定又听了些什么事想要找人讨论,可惜这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他假装没看见,低头洗着自己的衣服。虽然几乎每天在这里都能听到村里或大或小的事,但他一向很少掺和。   “柳哥儿,听说你养了几十只母鸡?”说话也不方法手上的事,水青么么没有人说话实在无聊,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水青么么哪里听来的?我哪有这么大本事,就是上半年的时候在集上捉了二十只鸡仔,现在都还没长大哩!”张小柳听了就头皮一阵发麻,要是他承认了“几十只”,说不定转个身到了别人嘴里就成了上百只了,连忙纠正了一下数目。   “二十几只?”这个数目也让水青么么惊叹了一声,想来他自己原先也以为不过是虚传的,这时候却得到了证实。继而带着羡慕地说:“柳哥儿真是能干,我们家的叶子比你还大一岁呢,就只会做做饭农忙里打打下手,什么也干不成……”   张小柳默然,这种事还真不好说,如果家里什么也不用自己花心思,谁不想轻松懵懂些。水青么么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在外面日日念,家里的孩子还是老样子。   “水青么么哪能这么说,叶子是好福气,跟着这么能干的爹么,我们家不是没办法麽。”对自己来说已经算不上在伤口上撒盐,张小柳干脆满足他想让人夸赞的心理。   “现在是让他懒够了,以后到了夫郎家可怎么办,手脚不勤快可不行……”水青么么果然满足地说开,虽然听起来像是不满,其实言下之意也是要给叶子找一门好亲事。   张小柳沉默地听他说,不时附和几句。   “对了,柳哥儿,听说你在家里酿酒?”水青么么详详细细说了半天,没有引起更大的共鸣,也没了兴致。脑子一转,又问。   大家一个村里,且不说两间屋子遮不住什么,就是去村里碾米磨豆浆,看看你赶集提了什么东西回来,别人也知道你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张小柳以前买点东西都是遮遮掩掩的,昨日磨豆浆一路上也不知道碰见多少个人问话了。酿酒的事他没有特意交代小松他们不能说出去,不过现在有人知道了,也未必是他们传出去的就是了。   “是啊,可不农闲了吗?我也没力气去山上挑柴,只好在家里琢磨琢磨了。”张小柳看着他似乎十分好奇的表情,忽然觉得这些事情都没什么必要遮掩,干脆地说。   “所以说柳哥儿能干,酿酒,我们村里也没几个人敢做这事。去年我换了糯米,还是劳烦李嬷嬷帮我酿的。”水青么么这话说得也是酸酸的,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比了下去,要说不觉得难看肯定是骗人的。   “我也是胡来的,还不知道成不成呢!”张小柳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满,要不到时候来打听的人更多了。他扬了扬手,随便漂洗了下就把最后一件衣服也拧干放入桶里,说:“水青么么,我先回去了。”   水青么么看起来说得还意犹未尽,不过看他把桶都已经提在手里,也只得不甚情愿的“嗯”了一声。   有些人未必对你抱有主观的恶意,但是总是忍不住窥探别人的生活。见到比自己差的,一副怜悯的样子四处为你惋惜;如果过得比他好,又难免不是滋味,总要找出优胜于你的地方说几句。   张小柳说不上讨厌这样性子的人,毕竟每个人内心都有阴暗面,像水青么么这样的也只是嘴上说说,偶尔也会关心他的生活平日里他都能很好地应付过去,今日却有些浮躁了。因为没有长辈庇佑,所以才不得不能干。这个道理他们无法感同身受,所以才能作为议论的话题。张小柳无法阻止别人的猜测,不过换个思路想,如果能赚到钱,家里一直以来让别人觉得穷苦的印象也可以稍微改变一下了。   他回到家,赵正则已经劈完了柴,小块的木柴散落地晒在屋前,那两人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安静地站了会儿,才晾了衣服提着空桶进去,看到赵正则与小松并排坐在床上,正专心地捣鼓着手上已经刻了许久的降魔佛。   “哥哥,这是要送给你的礼物!”小松看见他回来,蹭地站了起来,跑到他身边。自从他跟着小麦干活,张小柳也不怎么管制他,说话越发随便起来。   赵正则原本只是悄悄与小松说的,谁知道马上就被捅了出来。拿着手里快要完工的桃木,楞楞地看着他们。   “怎么,难道你也想要?”张小柳未发现什么异常,赵正则上次就给他送了桃核手绳,似乎有什么东西都会先给他一份,他也习惯了。只是看小松这样激动的表现,极像是开口要了却得不到的样子。   “阿正哥说下次给我一个能吹响的,比你的好玩。”小松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   ……………………………………………………………………………………………………………………………………………………………………   最后赵正则手里的“降魔佛”完工还是超出了张小柳预期的精致。虽然见过他磨的桃核和石刻,但那些都是式样更简单的东西。而这个降魔佛从衣冠到表情乃至脚下的底座,连细节都十分逼真。在张小柳看来,这个水平至少已经可以去□□风景区路边摆地摊了。   “送给我?”赵正则拿着东西进来时,张小柳正在数鸡蛋。他记得对着光的地方看,能够分辨出哪些是受精过能够孵出小鸡的,但是方才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家里也有好几只公鸡,肯定有一些是能够孵出来的,只是他没发现鉴别的方法而已,他正打算拿去给大顺么么看看。   “嗯,刻得挺像的,就是他不怎么好看。”赵正则托着底座把它放在桌子上,又觉得这么说似乎对降魔佛不够敬重,忙说:“不过降魔佛是最厉害的,放在你们屋里正好。等我以后刻个更好的,再给你们换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完成这么复杂的东西,心中也不太自信。   张小柳仔细拿起来看了看,说:“虽然我没有看过降魔佛究竟是长什么样子的,但是听你说他是个能吃鬼的,那我觉得还是挺像的,他的表情可够吓人了。”他是知道赵正则花了许多功夫在这个东西上面,先是处理桃木又蒸又煮,后来刻起来也是着迷似的。   “你觉得像就行,过些日子桃子出世了,我再给小松弄些玩的。”得到他的肯定,赵正则笑得十分灿烂。   又过了几天,张小柳已经将缸里的酒醩翻了几次身,估摸着也没什么时间可以等了,于是早上就开始起酒。   所谓起酒,其实就是把酒从酒醩里面分离出来。他洗干净酒瓮,先是用勺子直接压着酒醩把酒水勺起来,等到酒水已经不多,而酒醩还十分湿润时,就在漏水的篮子下面盛个木桶,将酒醩倒到篮子里沥干。这一回酿的酒极好,出来的酒水也多,装满了家里两个尺来高的窄口大肚的酒瓮。这样看起来,用小坛子装三十坛也足够了。   起酒时滤过酒醩,接着就要煮酒。第一次煮的是酒醩,沥干的酒醩倒入锅里,新加上没过面的井水慢慢煮开,最后煮出来的水也有酒味,当然比原本的酒水淡得多。第二次煮的才是头一道酒水,然后把刚煮出来的酒醩水添上去,再倒入从镇上打来的烧酒,直到再次煮得翻滚。   有了这么多酒醩,这几天的菜也就不用愁了。装一大碗酒醩煮到半熟,往里面敲两个鸡蛋,也不用搅散,等一面煮熟了,再用大锅铲一下子翻过来。最后煮熟了,看起来便是酒醩上头卧着两个荷包蛋。如果觉得这样太甜口了,就剥些豆子一起焖熟,再撒些盐在上头。无论怎么做,都是孩子极爱吃的。   等煮开的酒水凉下来,就把原来买的两个大瓮抬出到屋外,将酒水一勺勺装进去。直到全部装完,才去菜地里摘了新鲜的大菜叶,盖在瓮口上绑紧,挑了平整的石块压在上面。   “柳哥儿,你这是做什么?”赵正则依他的吩咐把东西搬好,才不甚明白地问。   “把酒烧熟啊,多扫些过来,暗火要到明天才行。”张小柳将屋前扫了一遍,把能够引火的东西都堆放在一起,又让小麦去倒了些糠,最后全部推到大瓮边上,开始点火。暗火就像灶膛里的火炭,靠着余温煨酒才最好。   有这么多能够燃烧的东西,火几乎点着的一瞬间就烧了起来,渐渐地越烧越猛,很快映红了半边昏暗的天空。   张小柳早已经用锄头将火堆四周铲光了一圈,这时候也不用担心它会烧到其他地方,见火势越来越大,招呼着赵正则就进了屋。   “柳哥儿,酒不是已经酿好了吗?为什么要这样烧?”赵正则在他身后奇怪地问。   “酒不是都要烧过才喝吗?”张小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烧,只记得以前见人家酿酒最后都要这么做的。而且烧过之后的酒确实更醇些。   “我没有看过别人这样烧呀,像前天那样起了酒,把酒醩过滤了就行。”赵正则这才意识到他也不是十分有把握,有些懊恼地说。   “烧熟了以后更好喝,应该不会坏事的,别担心。”张小柳仔细想了一下,确实是这么装在瓮里烧的没错,中间也没有加什么东西,应该不至于味道变差。   这个酒一烧就是一晚,第二天醒来将残余的火星扑灭,露出已经烧得黑漆漆的酒瓮。这时候既没有力气搬动它,也担心还烫手,便这样露天放着,只是要注意着天气,若是要下雨了,无论如何也要搬到屋子里去。   酒已经酿好了,张小柳数了数日子,从他赶集到摘豆稔蒸糯米一共是两天,中间酿酒发酵到最后起酒刚好十天,把酒煮熟又装了瓮去烧,算起来已经足足过了十五天。已经超过了霍掌柜与他说定的十一二天,连他提到的来村子里收谷子的事也无声无息。   张小柳悄悄去要卖谷子的人家打听了一下,大家也摸不着头脑,只说往年也不一定准时,迟一两天是常有的事。如果在下一次赶集之前没有人来,再去找那些掌柜问问。   等待的时间未免有些坐立不安,幸好并没有等太久。就在他打听后的第三天中午,小麦从外面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哥哥,有人来村里收谷子了……”他才出去没多久,显然是看见了有人进村里来才赶回来说。   “真的?是赶着马车来的吗?”张小柳心头一喜,但又怕只是别的人来村里收谷子。   “是啊,我听石柱说他们家就是之前在镇上跟人家说好过来拉谷子的,还问我们家要不要卖谷子呢!”   “我们家可没有谷子卖。”张小柳想了下说:“他们还在石柱家吗?你再去看看,一会儿如果有人问起咱们家,你就把他们带回来。”虽说之前是在等着人家过来,但现在表现得再急切也没用,还不如让他们找上门来。只要对方来了,肯定就会打听,小麦在那里正巧可以引路。   “好,我马上就去。”小麦知道那里有人是要来收家里的酒的,答应着又跑了出去。   张小柳就在家里又把酒瓮外边擦了一遍。烧了整整一夜,大火先是能将酒瓮里面的酒烧开,然后随着火渐渐灭去,自然也转为小火慢煨。他以前每年过年前都要看一遍别人酿酒,所以一切步骤了然于心。因为赵正则的话,他等酒瓮冷却之后又特意打来倒了一碗来尝,确实还是以往曾喝过的那种醇厚口感。   小麦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屋外远远传来一阵响动。张小柳这才走出去看,果然看到一匹马拉着一辆有些怪异的车,车厢比寻常坐人的大许多,四周都用木板围了起来,应该是专门用来载货的。   “嘿,柳哥儿。”他站在屋前,那个胖胖的霍掌柜就看见了他,跳下来与他打招呼。   “霍掌柜好。”张小柳走上前去,才发现车里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看起来应该是霍老板带来的伙计。   “你家大人呢?酒准备好了没有?”虽然是个小哥儿亲自与他谈成卖酒的事,但霍掌柜只当他家原本也做些这种生意,所以才胆子这般大,却没想过能酿出酒来的人家竟然只有几个孩子。   “我家没有大人了,霍掌柜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咱们上次说好的酒,我早已经给你准备好,就等你来拿了。”张小柳并不因为他开口找大人而觉得难看,笑容满满地说。   “难道酒也是你酿的?”霍掌柜纵然自认见多识广些,这时候也有些惊疑了。   “霍掌柜不必怀疑,你只管去看酒就是。”张小柳有自信,不管他怎么怀疑一个孩子的能力,商人在商言商,只要他对酒满意,这笔生意就能做下来。   “那我可要尝尝才行。”霍掌柜见他如此自信,也略略放了心。说来这次还是他鲁莽了,与张小柳谈成以后就去找了原先的那个主顾。当然主要是人家先前就跟他说过,只有收够了酒,可以再给他加些价钱。   “霍掌柜只管进来尝尝,绝对不比你店里卖的差。”张小柳领着他往屋里走去,对他四周打量的眼色似乎没有看到。   ☆、第45章成功   赵正则的房间已经堆满了东西,所以两个酒瓮都搬到了张小柳他们的房间。这里也没有灶间的杂乱,勉强算是能够用来招呼客人了。   “霍掌柜,你看,酒都在这里了。”霍掌柜还在张望着屋内简陋的陈设,张小柳将他领入屋内指着酒瓮道。   霍掌柜歉意地对他笑了一下,他打小就在镇上长大,后来接手家里的酒铺也越发把生意做开了,却甚少亲自到村里来。虽知世间有百态,却还是为张小柳从容的气度和他生活的环境之间的反差感到吃惊。   张小柳事前就在旁边搁了一个碗和用来装酒的木勺,这时候在霍掌柜和他的伙计的注视下将酒瓮的盖子揭开,装了一碗酒递过去,道:“霍掌柜,请尝尝吧。”   豆稔原本就是浆果类果实,平时吃起来舌头都能染上紫黑色。普通糯米酒是米黄色的,所以桃金娘酒颜色更深些,但是滤过酒醩之后看起来并不浑浊。   霍掌柜接过碗,先拿到面前闻了闻,才凑到嘴边抿了一口。酒液滑入口腔,不仅仅有醇厚的酒香,还带有豆稔清甜的味道。他有些讶然地看着张小柳,然后才喝了一大口。   他似回味了许久,才说:“柳哥儿,这坛酒真是你酿的?”   “霍掌柜,我没什么必要骗你吧。”张小柳听他这么说,略略提起的心放了下来。想必他对酒应该是满意的,否则尝过以后肯定就直接挑刺儿了。   “也是,既然柳哥儿提供了酒,其它的也与我无碍。”霍掌柜一直笑眯眯地,看他神态真是天生就是个商人的料。他将喝空的碗递过去,又说:“小沈,你也尝尝柳哥儿家的酒,看看与昨日试的那家相比如何?”   张小柳听了,知道他口中的小沈想必就是跟在他身后的伙计,连忙又倒了半碗递过去。   “谢谢。”那小伙子喝酒的方式十分豪气,几乎是一口气干了下去。然后抹抹嘴,把空碗递回去,大声道谢。   “怎么样?”霍掌柜也侧身往后看着他,问道。   “很好,口感醇厚,不上劲头,跟以前试的酒有些不一样?”小沈说到最后,表情也微微有点疑惑。   “确实是,柳哥儿好手艺。小沈,去把酒坛子都拿回来让柳哥儿装酒吧!”霍掌柜做事也不含糊,既然酒没有问题,一挥手就让伙计去外面的马车上把酒坛子搬进来。   伙计听了,快步朝外走去,看起来就是个十分勤快的人。   “柳哥儿,你酿的酒尝起来有些不一样啊,以前卖过酒吗?”吩咐了人去做事,霍掌柜自觉地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四处看了看才发现除了床,完全没有能坐人的地方。略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朝张小柳说。   “以前没有时间做来卖,不过这酿酒的方法是我么么传下来的,确实有点不一样。”张小柳胡口说道。他已经发现,酿出来的酒之所以口感略有不同就在于他将酒烧过。酿酒在这里并不普遍,而且按赵正则所见,他们起了酒之后就直接装入瓮中,并没有后来那道烧酒的程序。   其实只要酿酒的手艺好,新鲜酿出来的酒喝起来也不错。烧过之后经过不断蒸发,酒也变得更醇,酒精含量其实高了,但煨过的酒不上劲头,这与埋在地下的女儿红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一个是靠时间长久,另一个用的是火加速。   “哦?那不知道柳哥儿有没有兴趣做些米酒?”霍掌柜其实已经跑了好几个熟悉的酿酒人家,但是试过之后味道都相差不远,或者说太普通了些,让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合作的对象。就是方才尝过桃金娘酒,才觉出有些不一样来。虽说其中掺入了桃金娘,但是其实米酒的味道也混入其中。他和伙计都能尝出来,其中的味道十分地道,这不免让他动起别的念头。   “米酒?霍掌柜的意思是?”张小柳细细一想,上次他也说过,他酒铺中的米酒和烧酒都是自家做的。现在却问他做不做米酒,莫非也是家里做的不够卖?   “柳哥儿手艺这般好,就没想过酿酒卖?”霍掌柜干脆挑明了说:“你们这里酿酒的人确实少,但是在近镇里的桐岗村,许多人都是靠着酿酒的手艺赚钱养家的。”   他抛出极为诱人的话,继续道:“米升一,酒其六,何况米的价钱和酒相比原本就差了一大截?桐岗村很多户人家就凭着酿酒,现在都在镇上开铺子了。”   “霍掌柜铺子里的米酒不都是自家酿的吗?获利既然这么大,怎么还舍得分出去?”张小柳自然不会相信他的吹嘘,也许真的有人凭着手艺能去镇上做买卖,但是相比起来肯定也是群体中的小部分。   伙计已经拿了四个酒坛子进来,张小柳一边与他说话,一边将酒装在他的酒坛子里。这种酒坛子确实不大,用家里的木勺一勺半酒就能装满了。相比起九十文一坛的价格,确实利润很大。   “不瞒你说,以前家里都是我爹爹酿酒,我却没有学到这个手艺。本来还有我家哥儿能帮忙,不过他刚怀上孩子,可能这几年都很少酿了。我们已经看过了四五家,只是觉得都比不上我爹爹的手艺。方才尝了柳哥儿的酒,倒是像个老手了。”霍掌柜半真半假的挑了一半说,他自己对酿酒没什么兴趣,现在酒铺越做越大,只能找人合作提供酒。   张小柳侧耳认真听着,手上麻利地将酒装好。这时候小麦也已经走了回来,帮他把已经装好的坛子移到一旁,小沈就在后面将油纸覆在坛口,用绳子绑紧。   “这么说,霍掌柜大概需要多少?”张小柳觉得酿酒不算太辛苦,而且烧酒的过程能够提纯,即使原先出的酒次一些,烧煮过之后都会好很多。如果酿了之后直接卖给霍掌柜,却是很省事。   “一个月至少二十斗酒,柳哥儿要是嫌路远,我会派人来取。”霍掌柜见他心动,忙说。其实他在镇上的生意现在几乎一家独大,已经在县城里物色好了铺子,就等开张了。正因为县里酒铺子多,竞争激烈,他试过之后才到处找酿酒的人家。   “二十斗?”张小柳有些茫然,如果用斗来算大米他倒是能够估量有多少,但是酒这种东西,还真不好说。   “看来柳哥儿确实是没有卖过酒,这两十斗酒……大约也就是你现在装的一瓮多左右吧。”霍掌柜见他不懂,指着他装桃金娘酒的大酒瓮说。   “酿酒倒是简单,但是我家里的糯米都是买来的,不知道这做出来的米酒是什么价钱?”张小柳最想知道的就是价钱,糯米的产量比普通大米还低,所以平时要是拿米去换,三斗大米才能换两斗糯米。酿酒除了要用糯米,只花费些柴火和时间,关键是看这其中的价钱。   “柳哥儿尽管放心,我收酒的价钱向来都是酒铺中最高的。”霍掌柜拍着胸脯,十分自信地说:“滤好的清酒一斗三百五十文钱,你如果每月卖二十斗,绝对找不到比这个价钱高的了。”就算是他,也是因为要拿到镇上去卖才舍得出这么大血本。   “霍掌柜不用试过?”张小柳心里有了底,暗想难怪人家说“美酒斗十千”,这普通的米酒一斗就要三百五十文钱,也不知道一斗值十两银子的是什么美酒。   霍掌柜沉吟片刻,道:“柳哥儿可以先酿一回试试,如果能像这些桃金娘酒这般醇厚就没有问题了。你酿好之后先带着酒去酒铺里找我就行。”   “行,既然霍掌柜这般爽快,我也先应下来。等我酿好就送过去,霍掌柜觉得没问题,咱们再谈后面的。”   “柳哥儿才真是干脆,那我就等你的好酒了。”霍掌柜也未料到这一趟还有意外的收获,虽说酿酒好坏多少有些运气,但是如果接连两次都能维持这个水平,他觉得就足够了。   酒瓮是虽然能装挺多东西,但是口窄肚大,并不容易往外装酒,这会儿也才装了十多坛。   “老霍,做什么呢这么慢?”两人刚谈完,外面一道爽朗的声音传来,张小柳正抬起头,发现一个约摸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长得高大,身形壮实,听他说的话,大概就是来村里收谷子的人家了。   张小柳目光越过他,看到赵正则带着小松也回来了。这几日小松特别黏赵正则,大概是盼着他能吹出声音来的桃核早些做好。早上赵正则要去地里,他也跟着去了,直到现在才回来。他们也早就知道最近要等人来买酒,因此见到家里的人并没有吃惊。   “快了快了,你收的谷子装好了?”霍掌柜与他似乎十分熟稔,忙不迭地说。   “让他们留在这里慢慢装吧,我要快些回去看娃娃。你如果不跟我的马车,我现在就走了。”那人似乎有些急躁,进了屋脚步也停不下来,从门边走到床那头,又绕了回来。   “你亲自照看了1这么多天,不是好些了吗?你再等一会儿,马上好了。还是你的马车舒服,我昨天可被晃得够难受的。”   “等等等,我可还要去找……咦这是什么?”他火急火燎的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伸手拿起桌子上赵正则才摆了几天的降魔佛细看。   “这是降魔佛,怎么了?”赵正则让小松去洗干净手上的泥污,见他们似乎很着急,正要蹲下|身子来帮忙,就看见他这般大惊小怪,还以为自己刻错了什么地方。   “我当然知道是降魔佛,你们在哪里买来的?用的还是桃木呢,最合适不过了。”最后一句话,他是将降魔佛拿到霍掌柜面前让他看说的。   “确实合适,不过这是柳哥儿家的……”霍掌柜下意识地说。   “哦,柳哥儿,你这个降魔佛是从哪里买的?镇里的铺子我都走完了,也没见到。”那人转了个身,朝着张小柳问。   “这是阿正哥做的!”小松洗完手见这边热闹,正走过来就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飞快地跑了过去抢回来。   “哎哎,让我再看几眼,这是你们做的?”那人想要拿回来,可是小松把东西抱在怀里挡住了。   “小松,莫要没礼貌,把东西给叔叔看看。”张小柳一直蹲着身子熏着酒气,几句话之间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看了小松的动作才轻斥道。   小松这才不甚情愿地把降魔佛伸出去。   “没关系没关系,”那人也是个极有眼色的,这时也不忙着从小松手里接过来,只问:“这是你们家里人刻的?还有没有?”   “阿正只做了这一个,不知道有什么不妥?”张小柳也好莫名其妙,这个什么佛既然有这么大的名气,别人摆在家里也不该这么奇怪吧。   “哎,阿东你别这般激动,好好跟柳哥儿说。”霍掌柜在一旁插嘴说。   “你们这尊降魔佛能卖给我吗?”他好像没有听到霍掌柜的话,听张小柳说“只做了这一个”之后就眼巴巴地问。   “这……我们不是用来卖的。”张小柳看了一眼赵正则道。   “卖给我吧, ☆、第46章 念书   与大顺么么说好将他家剩下的糯米买了下来,福来便随着他回来拿酒。张小柳先装了一碗让他试试,福来果然也喝得赞不绝口。因为小松和小麦都还小,虽然这种酒浓度并不高,但是张小柳也不想让他们多喝,因此自家只留下一点,剩下的都装好给草儿么么拿去。   李家屋前,林草儿的二儿子李果正在逗小六玩。他远远看到张小柳来了,抱着小六就朝屋里喊:“么么,小柳哥来了!”   屋里林草儿似乎应了一声,张小柳已经走到了门口。小六看到他依然咿咿呀呀地伸出手似乎要抱,张小柳手上拿着东西,不敢轻易去接他,只好腾出一只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小柳哥,么么就在屋里。”李果抓住弟弟的手,朝张小柳道。以前他也是个颇跳脱的孩子,最近安分了很多。   “小实呢?”张小柳左右看看,其他几个孩子反而都不在家。   “弟弟跟阿嬷去洗衣了。”   张小柳点点头,他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十个铜板递给他,道:“来,记得那天你和小实帮我去摘的豆稔吗?哥哥已经用它们做的东西换了钱,这些给你和小实。”   李果这个年纪大约还不懂得怎么拒绝,手里握着铜板还在发愣,张小柳已经进去了。   “草儿么么,在做衣服呢?”林草儿就坐在门厅的小马扎上,膝盖上放着一件厚的旧衣服。   “是啊,小五的几件衣服都不合身了,我改改冬天的时候正好能让小六穿。”林草儿正好改完了一只袖子,将线咬断了。他看见张小柳手里又抱着个酒坛子,忙说:“你又拿什么东西过来?”   “前些日子不是说要酿酒吗?还幸亏小果和小实摘的豆稔够多,酿了不少酒。这里还剩了一坛子,正好给你们拿来了。”   “啊,我中午也听说有人去你家里买酒,还以为是吹嘘的呢!”林草儿忙站了起来,接过他手里的坛子放在地上,揭开盖子闻了闻,又道:“你这个酒可真够甜,闻起来就是好酒呀!”   “我尝了尝,也是觉得味道不错,听了草儿么么的话就更有信心了。”张小柳看着他去灶间拿了碗,倒出些抿了一小口就不再喝了,劝道:“这个酒不上劲头,草儿么么多喝些试试。”   林草儿道:“不行,我从小是一喝酒就头晕。小时候不懂事,拿阿嬷的酒灌了半碗,两天都没有缓过劲儿来。直到现在,一喝酒就要躺下才行。”   张小柳却没想到这回事,想了会儿说:“我这次酿了不少酒,都给霍掌柜买去了--按他说,这个豆稔酿酒是极好的,镇上许多人家都舍得花上百文钱买这么一小坛,正是为了补身子。”   林草儿果然吃了一惊:“这么一小坛要一百文钱?”   “我听霍掌柜说,是要卖九十文钱一坛呢!”   “真是个傻孩子,这么好的价钱你怎么不一起卖了?”林草儿听得瞪眼,十分后悔吃了方才那一口。   “别人家都舍得花钱买来喝,既然是补身子的,我们为什么不能留些自己喝?”张小柳反问道。   “镇上人家做买卖的都有钱呢,我们是田地里寻食,哪里花得起这个钱?”林草儿叹气道。   “现在我们也不花钱去买,草儿么么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唉,你这孩子,养成了这么能花销的性子可不好。现在只顾着有口饭吃,以后有孩子要养可怎么办?”   “草儿么么也想得太远了些。”张小柳觉得自己已经是十分谨慎保守的性子,但是比起来草儿么么显然更甚。   “你么么不在,才没人提点你这些……”林草儿欲言又止。   张小柳沉吟半晌,悄声说:“草儿么么别急,我心里有数。这回用豆稔酿酒也没用什么本钱,就卖出去三十坛,剩了些才留下来的。”   “真的?”林草儿惊喜道,若是一坛子酒九十文,人家来收购的至少也要给一半的价钱,三十坛酒可就是不少钱了。   “我骗你做甚?这坛酒你且留下,要是怕头晕,就在睡觉前煮半碗,打个鸡蛋下去,喝了睡觉就不碍事了。”张小柳也是刚刚才想到这个法子,煮鸡是不太可能了,用鸡蛋煮也是不错的。   “好吧,那我试一试。”林草儿答应了,又觉得家里没什么能回送给他的,正低头思考。   “对了,这个酒味儿不大,你可别让李声叔多喝,不然他说不定能一次喝光呢!”糯米酒的浓度本来就不高,加了豆稔去酿就更天甜了。要是酒量好的,这么一坛子说不定能一次喝光。   “知道了,他不会与我争这个。”林草儿笑着说。   “那你记得每天喝一些就好,我先回去了。”这么跑了两家,太阳也快要下山了,张小柳便想回家里帮小麦喂鸡。   “草儿,快来接一下手。”正说着,外面传来李嬷嬷的声音,林草儿听了忙跑出去。   “阿嬷,哪里来的这么多青菜?”林草儿出了门就看到李嬷嬷正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大把苦春菜。   “见到老哥儿聊了几句,他家正修整菜地,把这些菜都拔了,让我抱些回来腌酸菜。”李嬷嬷一边答着示意他拿了菜篮子过来,又说:“你听说过不,赵大田儿子新进门的哥儿怀上了?”   “没听过啊,我这几天都没往那头去呢!”林草儿把苦春菜在篮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嘴里说。   “呀,柳哥儿来了?”李嬷嬷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张小柳。   “李嬷嬷好。”张小柳也很久没听过赵家的事,对于谁怀孕的消息没怎么放在心上。   “好好,要走了?路上看着点。”李嬷嬷看他已经站在门边,想来事情已经说完了,因此道。   “知道了。”张小柳应了一声,往家里去。   他走后,李嬷嬷看着地上的坛子说:“柳哥儿又送了东西过来?”   “他不是酿了酒么,给我们留了一坛。”林草儿答道。   “你也真是,整天收个孩子的东西,听说他这个酒可是能卖钱的哩!”李嬷嬷埋怨道:“以前你总说他们过得不好,现在怎么不记得了?”   “我说不过他,你知道柳哥儿的嘴巴多会说话,他也说孩子不能喝酒,这是特意留给外面才没卖出去的。”   “唉,这孩子也真是,什么东西都舍得给你送,也不枉你当初总是念叨。”李嬷嬷念念叨叨着,屋里屋外忙活。   …………………………………………………………………………………………………………………………………………………………………………………………………………………………   张小柳对于卖酒的事十分重视,等大顺么么将糯米送了过来就准备开工。他今日去林草儿家原本是想跟他说一声以后还要继续酿酒的事,一来这件事瞒不住也没必要瞒,二来李嬷嬷酿的酒在村里也有些名声,许多人家都是拿了糯米让他帮忙酿。如果按霍掌柜说的一个月二十斗酒,他一个人肯定会忙得够呛。如果要找人帮忙,李家算是最好的选择了。他这次酿的桃金娘酒虽然十分成功,但也总怕以后有些变故,有个经验丰富的人在旁边看着也安心些。   不过现在事情没定下来,他方才想说时又觉得不必这么急,等酿了酒送到霍掌柜家,签了合约再提不迟。   因为只是送去让霍掌柜品尝的样品,又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张小柳很快就把糯米饭蒸了放入缸里去发酵。而霍掌柜虽然没有再要桃金娘酒,但是他想到味道不错,又让小麦趁着山里的豆稔还没有果去摘了些,决定等下次赶集买了酒曲再酿一次。   “小麦,在做什么呢?”现在才是第二天,屋里的酒香还不太闻得到。张小柳在四周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就走了出来,发现小麦正蹲在屋前的泥地上拿着树枝比比划划。   “没什么。”小麦见他突然出现在身后,难得的表情竟有些慌张,站起身用脚抹去地上的东西。   张小柳走过去一看,怔了怔,地上写了满满的两排字,虽然结构有些松散,但是笔画笔直,十分用心。   “这是你从书里学来的?”他知道小麦以前从不认得字,又问:“你知道这些字怎么念吗?”   小麦摇摇头。   “那你怎么记得这么多字的写法?”   “比划比划就知道了。”小麦低声道。   “你这么想学字,怎么不跟我说呢?我明天就去问问那个先生现在还收不收学生。”张小柳揉了揉他的头,虽然不知道他念书的热情从哪里来,但是现在既然手里有钱,他十分愿意花这笔钱。   “可是,石柱说六岁前的先生才收,我现在年纪太大了。”小麦黯然地说。   “你不过是大个一两岁,有什么要紧?再说石柱也没去念书,说得不做准。”张小柳见他神情沮丧,拍拍他的手劝道。六岁虽然是比较适合启蒙的年纪,但他并不相信所有超过六岁的孩子都会被拒收。不过是村里先生,说白了也是为了束修。乡下人家让送孩子去念书的本来就不多,往往又觉得太小不定性,反而要大些才舍得送去不浪费钱。   “他说他么么是这么说的,过了六岁,念书也不灵光了。”小麦踢着地上的小石子,他本来是听见哥哥说能去念书,十分高兴才悄悄和石柱说的,谁知却听他这么说,闷闷不乐了一个下午。   张小柳暗笑,这极有可能是因为石柱想去上学,家里拿不出束修才编的借口,石柱却信以为真,才和小麦说了。   “放心吧,念书灵不灵光,只看你够不够勤快。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跟年纪有关。说不定是石柱编来哄你的呢,我明天去问问先生便知道了。”   小麦这才点了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来。 ☆、第47章 学堂   从下坝村走去盘石村,至少也要花费半个时辰。为了让小麦安心,张小柳吃过早饭就出门。他虽是第一次去,但也已经打听清楚了怎么走。出了村道沿着往镇上的大路走约摸一刻钟,然后从一天岔路上拐回去,便是进盘石村的路。   盘石村比下坝村大些,关于这个村子,张小柳只听说过两件事:一是这个村里的孩子念书厉害,二是这里民风彪悍,天旱时田里抢水都是拿着柴刀上的。虽说这些都与他来这里找陈先生的事无碍,但进了村子他还是谨慎些。这时候有空在外晃荡的人不多,张小柳一路也没遇见几个。在村口找了个玩耍的孩子问路,得知陈先生的学堂就在不远处,便谢过他往前走去。   那个所谓的学堂果然很好找,按着那个孩子的指点走了没多久,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清脆的读书声。抬眼望去便能看见一间坐北朝南的青瓦大屋,外面看起来颇像下坝村的公屋,只是要略小些。木门紧闭着,周围挺安静,看起来环境还不错。   这时候大概还没有到散学时间,学堂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张小柳走前去,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果然发现屋后开了个小窗。他踮起脚尖,发现堪堪能够望见里面的情景,便站着看了会儿。   屋里的学生约摸有十二三个,年纪大小不等,最小的看起来也有五六岁了,最大的约摸已经有十二三岁。他们席地而坐,身前有一张两尺宽的矮桌,上面摊开一本书,此时正低头大声诵读。中间有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在走动,不时在学生身边停驻,大概就是附近颇有些名气的陈善才陈先生。   孩子们摇头晃脑的念了一阵,又被要求合上桌上的书本诵读了一遍,最后陈先生点了几个学生站起来抽背,也都顺利过关。看了大约一刻钟,张小柳站得有些累了,看看日头,他大概巳时从家里出发,路上花了半个多时辰,现在日头偏正,已经到了午时中。也不知道学堂中午里是什么时候散学的,这时候只能耐心等着。   幸好出发前算的时间也差不太远,他站在一旁等了两三刻钟,木门就被打开,背着布包的孩子依次从里面走出来。出来的时候依次从小到大,十分有序。他也看到了灵均,刚想叫住他,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知道要谈多久,只怕耽误了他的时间,便没有出声。   一群孩子很快都离开了,他们除了盘石村本村的孩子,还有少数像灵均这样是附近村子送过来的。但不管路途远近,也没有家人会过来接学,都是自己离开。又过了会儿,陈先生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   张小柳刚才只看了个背影,这时才看清他的面容。他眼睛有神,也许是常年面对着学生,面容有些严肃,下巴留着一小撮胡子,倒是颇符合夫子的形象。人都说五十而知天命,只看他走路做事,相比旁人都有种不急不躁的从容不迫。张小柳暗道,莫怪古时读书之人气度天成,不过是一个村里的先生,在村里村外一群粗人里,当真是鹤立鸡群。   “陈先生。”眼看他锁了门就要离开,张小柳忙走过去恭敬地叫道。   陈善才随着声音转身,似乎这时候才看到他。   “小哥儿在这里转了许久,不知道有何要事?”他目光上下打量了会儿,才开口问道。   张小柳自觉个子小又未曾打扰,还以为里面的人不晓得。殊不知屋里只有那一个小窗,陈善才站在里面只用眼角余光就能看到。   “陈先生,那个,舍弟一直想学识字,不知道现在先生还收学生吗?”张小柳在这里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严谨的知识分子,没想到说起话来竟然也有些紧张。   “学堂里今年都没有新学生,如果以前没有认过字,只怕不太容易跟上。”陈善才听了他的话,语气还算和蔼地答道。   “跟不上无妨,如果先生收下了,他明年自然还在先生这里习字。”张小柳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这时候认字靠的都是诵读,所以先生才爱抽背书,能不能背书关系到是否能将文章里的字识记下来,也是学生知识量的提现。小麦现在中途插入,学起来肯定吃力些,但多少能先认些字。毕竟乡下里没有规范的教学,学生都是这样参差不齐的。   “你家里大人呢?”陈善才忽然道。以往每次送孩子来,家长都是慎之又慎,还有人直言让他看看有没有读书的天分,生怕浪费了一番心血。这是第一次有个半大的哥儿找过来,说话老神在在,却是为了自家弟弟来学堂,不免觉得有些草率了。   “我家爹么都不在了,家里的事都是我做主。舍弟十分乖巧,还望先生考虑一二。”张小柳答道。自己做惯了主,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乖巧?”陈善才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孩子冷静而清晰的话,又从这个字眼里觉察出些不寻常来。村子里的孩子,哪个不是在田地里野大?来到学堂里,少不了要用些手段才能让他们安分的坐下来念书。寻常家长送来,都再三嘱咐让他教训得狠些,莫要心软。曾有几次听见夸自家孩子乖巧的,后来没多久都没再来了。   “你的弟弟,莫非还是个小哥儿?”   “难道这件事也影响陈先生做决定?”没想到还会遭此一问,张小柳反问道。   “当然,你看我们学堂里,可不全都是小子?”陈善才叹了口气,摸着胡子说。   张小柳知道这里哥儿小子之间虽然有些时候要避嫌,但是程度远远比不上古代□□。更没想到遇见的第一个难题并不是因为年纪,而是哥儿的身份。   “我以往也从未听说过哥儿便不能上学识字,陈先生,我弟弟实在是个爱书之人,他如今还没认字,便常常抱着书不肯撒手。我也不指望他能做大文章,只盼他能认些字也是好的。先生也是读书之人,想必能理解吧?”   他这一番言辞恳切,陈善才倒不好拒绝。略一思忖才说:“以往也曾有哥儿要来认字,但是最后都是草草收场。不是身体受不住路途遥远,便是说散学时被其他人欺负了去。令弟若要来学堂,徒有向学的心只怕还远远不够。”   “陈先生请放心,舍弟绝对不会因为这些原因退却的。若是先生答应了,我明日就让他来见先生。”张小柳觉得小麦是个心毅坚定之人,对他充满信心。   “既然如此,就让他先来试学几天。若是受不了,早些断了念头也好。”陈善才也不是迂腐之人,不太愿意收哥儿入学堂也是以往的经验不太好。   “如此真是谢谢陈先生了!”张小柳刚才在外面的一阵张望,对学堂的氛围还算满意。这时候事情定了下来,心里也非常高兴。既然对方没有问起,他也没有再提及小麦的年龄的问题,免得徒遭为难。   “不必言谢--我既然开了学堂,必定尽心尽力。但是他们资质和努力程度,才是决定他们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多远。”陈善才倒是实话实说,言下之意我收你们的钱财,当教的教了,不过你们的孩子学得怎么样,还得看他们自己。   “那当是如此--以后还要先生费心了。”张小柳自然也知道此中道理,忙接过话说。   束修的事儿倒不必现在说,读书人多半清高,最不喜欢把钱财的事拿到明面来说。张小柳也早就知道这一层,盘算着明日送小麦过来时再带了银子过来,上陈先生家里与他的当家么么说才行。   他回到家里把事情与小麦说了,小麦果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小松不太懂去学堂的意义,只知道这个哥哥以后每天都要出去,大概不能随时陪他玩了。   “阿正,我们只能等小麦学了回来教我们认字了--我们即使想去,这么大的年纪陈先生只怕也是不收的。”张小柳有过一辈子的学习经历,对于去学堂倒是没有什么执念,只是赵正则却也顾不上了。   “我与你在家里种田就好,不用念书。”赵正则望着他憨憨一笑,他从未将自己与念书联系起来,只想着怎么把田地里照顾好,也不让小柳这般辛苦变着念头赚钱。   “能念书当然是好的,不说能看书做文章,就是在镇上与人做买卖,也不至于轻易被骗了去。小麦,哥哥就指望你回来教我了。”张小柳将念书的好处解释一通,又说:“小麦,学堂里现在可是没有能与你作伴的哥儿,每日里自己要走半个时辰,你可愿意去?”   小麦点点头。   “我听陈先生说以前也曾有哥儿想去学堂,后来都因为种种原因坚持不了多久。他原本也不太愿意再教哥儿的,是我在他面前一力应承下来,你能坚持不?”   “我一定会坚持的。”小麦再次点头,神情却十分坚定。   “那就好,小松年纪还太小了些,我看现在学堂里年纪最小的也有五六岁了。你自个儿先去认字,再过一两年,若是他想去,我自然也会让他去习字。”   这一晚张家气氛如何热闹不提,小麦自己缝了个简易的布包,又收拾好了今年新做好的衣裤,把明日可能用到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张小柳则去别人家换了几颗葱一把蒜,也是留到做早饭时用上给小麦吃。这里的习惯便是在入学的第一天吃些葱蒜,寓意孩子读书聪明,算术好。   天刚亮,张小柳就在小麦无言的催促下吃过早饭,两人一起往盘石村去。 ☆、第48章 运道   小麦在学堂里适应良好,张小柳也未曾听他抱怨过辛苦或散学后有人为难的事,反而每天下午回来之后都乐呵呵的。考虑到冬日冷夏天又热,张小柳便让他中午不必回家,与其他五六人一起在陈先生家里搭伙。中午一碗杂米饭拌咸菜,一个窝窝头,还有开水管够,每顿收五文钱。虽然比不上家里现在吃的饭菜,但是也能饱腹了。   在这几天里,屋里酿的米酒也成功发酵,张小柳翻过两次酒醩,发现这次酿的酒并不比上次差,便放了心。只是这次要烧酒时家里再没有了糠,他只好再酒瓮外壁抹了一层厚厚的黄泥巴。泥巴隔了热,这样烧与暗火烧出来的效果也差不多。张家屋前就向着山,这里家家户户日常垃圾都是扫到离家不远的地方,隔一段时间就点火烧了,因此他这两次烧火也并不惹人注目。   张小柳是掐着时间,这一次烧完酒刚好赶得上去赶集,可是离上次霍掌柜来村里也已经过了十多天。他不敢再耽搁,用最小的原本他打算买来装油的坛子装了一小坛,早早赶了张五叔的牛车就去集上了。灵均在学堂里已经见过小麦,张五叔当然也知道了他送弟弟去念书的事,十分赞赏地与他讨论了一路。倒是同坐在牛车里的其他大叔么么不太知道这件事,虽然插不上话,也竖起耳朵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准备回来了再与人好好交流。   不过既然已经花钱将小麦送了进去,张小柳自然不惧别人议论什么。实际上等好好酿几次酒,他准备挣到钱将房子也起了。过一两个月天气开始变得凉爽、干燥,正是适合动工的时候。若是再迟些,村里的人又开始忙着秋收冬种,花钱也请不了人干活。来年开春地下开始冒水,雨水又多,根本开不了工。   先将这些事抛到脑后,张小柳抱着酒坛子就直奔酒铺。等进了去,却发现店内只有上次随霍掌柜去过村里的小沈和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柳哥儿,你这是送酒过来了?”小沈也已经看到了他,笑容可鞠地迎了上来,热情地问。   “是啊,前日才刚起酒,生怕霍掌柜急着要,就先送过来了。”张小柳回他一个笑容,在他稚嫩的脸上使人看来十分乖巧。   “柳哥儿果然心思玲珑,霍掌柜回来之后就天天盼着你过来了,好在也知道酿酒这个活计不简单,才不敢去催。只是不巧今天中午正有些事,去了张掌柜的酒楼里。柳哥儿还请等一等,我让人去喊一声,掌柜的马上就能回来。”说罢,他轻声吩咐那个小孩子几句,那个孩子就飞快地跑出去了。   “来,柳哥儿,喝杯水先凉快凉快。”此时店里并没有客人,小沈倒了凉水递到他手上,亲切地说。   “谢谢。”这么一路过来,张小柳早就热得慌,当下也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咕噜咕噜喝了半杯。   “柳哥儿,你酿的酒可真好喝,上次咱们店里只余了三坛,有一位么么试过之后全都买去了。”小沈站在旁边与他说话。   “是霍掌柜的生意本来就做得好,可不一定就是因为我的酒。”张小柳有些摸不清头脑,不知道他为何这么热情,想了想才说。   “我尝了也觉得柳哥儿的酒很不同,你可是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小沈看似非常好奇地问。   “不过都是糯米和水酿出来的,哪还能加什么东西?加了东西,酒不就毁了吗?”张小柳直视着他,佯装不解地问。   “小沈,你今儿话这么多?柳哥儿酿酒的办法,你还想学了去不成?”门口一阵响动,霍掌柜胖胖的身子已经走了进来。他正巧听到小沈的话,当下就瞪了小沈好几眼。   “我哪儿能学到什么呢,这不就是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小沈摸摸头,有些委屈地说。   “霍掌柜。”张小柳不知道小沈到底是不是想打听什么,这时候见他被霍掌柜制止,便没有再理会,站起来与霍掌柜问好。   “哈哈,虽然说我已经等得迫不及待了,但是不得不说,柳哥儿这个速度还是挺快的。”霍掌柜笑容满面地走到他面前,看着地上他带来的酒坛子,十分高兴。   试酒也十分顺利,霍掌柜只喝了一口就不住点头,拿出准备好的字契与他签了。张小柳扫了一眼白纸黑字上的内容,让他给自己念了一遍,看起来没有什么疏漏,才按下自己的指印。从下个月起,他每月给霍掌柜提供二十斗米酒,按每斗三百五十文的价钱结数。这个字契签下去,他自己心里也乐开了花。   二十斗,三百五十文钱,一个月就有七两银子的额度。扣除买糯米的钱,以后可能还要买些柴,酒瓮,以及其他方便酿酒的工具,不管怎么说,一个月净赚五两银子是没有问题的。   奔小康了!张小柳勉强才能抑制自己不要大笑出来,假装镇定地与霍掌柜道谢。   “柳哥儿,上次与你们买了一尊桃木雕的张掌柜,你还记得不?”字契一人一份收了起来,霍掌柜又在一旁问。   “记得,是东来酒楼的掌柜吗?”出手这么大方的人,张小柳自然不会轻易忘记。   “正是。我刚从他那里回来,他听说你来了,让我转告你,务必别忘了去一趟他酒楼里,他曾答应等你来了镇上要请你吃饭的。”   一般人说这种话,可不就是为了客套吗?对于那位张掌柜的热情,张小柳心里存疑。但转念一想,他想必也知道自己身上没什么可图的,去一趟也无妨。若是能够在镇上多结识些人,倒也不错。   “谢谢霍掌柜,那我现在就去一趟。”很快将这些事情想了一遍,张小柳大声答应着。现在可不是吃饭的时候,他去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人家请吃饭,只是想看看他让自己过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按着霍掌柜说的地址,张小柳出了小巷沿着大路走了半刻钟,果然看到了“东来酒楼”这个打招牌。双层的小楼,看起来干净亮堂,在这镇上恐怕也是数一数二的气派了。   还没到饭点,东来酒楼一楼虽然大门打开,但是连小猫也不见一只。张小柳有些疑惑地走进去,就看到里面楼梯蹬蹬蹬地跑下来一个伙计,走到他身边说:“小公子,掌柜的在楼上等你。”   张小柳被他的称呼囧了下,略略点头随着他走上去。看来酒楼的生意做得不错,二楼除了上了楼梯望见的一片桌椅,还有一排包厢,他很快就望见了抱着个孩子的张掌柜。   “柳哥儿。”张掌柜坐在靠边的位置,显然方才从楼上就看见了他,才特意让伙计下去招呼。这时候看到张小柳上来,抱着孩子迎了上去。他这般作派,倒是让张小柳有些受宠若惊了。   伙计沏了茶端上来,那边的孩子伸手就要去拿,被张掌柜制止了。   “柳哥儿,那日从你家中请了降魔佛回去,孩子果然就好了。只是让你舍爱,令我一直心中难安。”张东来把孩子放在腿上,任由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晃来晃去,一边与张小柳说话。   “张掌柜客气了--你付的钱足够我们兄弟过许久的日子,反而是帮助了我们。”如果早就能用酿酒赚了钱,只怕他也不会把那三两银子放在心上。但不管怎么说,他都觉得卖了个好价钱,并没有什么舍不得。   “我今日听老霍说起,才知道柳哥儿原来与我同姓?那可真是缘分。我看你家里的小弟也只比我孩子大些许,不如就喊我一声东叔吧。说起来咱们几百年前说不定还是一家呢,这一声叔叔也不算占你便宜。”张东来果然对孩子宠爱得很,好不容易才分出一半心思与他说话。   “张掌柜不见怪的话,那我就要厚着脸皮喊了。”张小柳有些不解,这个张东来看似性子直,可是说了这么一会儿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说些什么。如果只是讨论这些,似乎也不必特意传话让他过来?   “好,我看你也没什么心思留在这里,就和你直说了吧--我这个酒楼里每天都要杀不少鸡,我看你们兄弟过得也一般,有没有想过圈个地方养鸡?要是做得好,我们酒楼里可以负责收购。”张东来觉得他真是自己孩子的福星,何况那日看下坝村,虽然地方偏远了些,但是山清水秀圈起来放养鸡可不错。   张小柳一惊,心道最近可真不知道是撞上了什么好运道,怎么生意都送上门来?可惜的是酿酒最需要干净,在家里附近养鸡肯定是不行的。而且小麦每日要去学堂,小松还不能正经地帮忙,赵正则要下田还要上山,就算想在外面找地方圈养,似乎也忙不过来。   “东叔的酒楼已经开了不少时间了吧?以前你都是从哪里买鸡的?”   张东来赞赏地望了他一眼,心道不过是田地里长大的孩子,谈起来对许多事情却敏锐得很。他自这个酒楼开张以来就有熟人固定地供应活鸡,只是前一段时间天气太热,不知怎么地就有几只鸡染上了鸡瘟,最后一整批鸡几乎死了十之□□。快要出栏的鸡遭此打击,损失十分大。   幸好他这个朋友在过往几年里也从中获利颇大,好不容易咽下这口气,决定就此结束养鸡,改作其他生意。要另找一家能够每天供应这么多活鸡的人家可不容易,他是真心感激张小柳,才想点拨一二。毕竟张家那样的处境,一看就是既没有田地又没有壮劳力,想要改变现状,养鸡还真是个好法子。   “以往每天给酒楼送活鸡的也是我一位老朋友了,上个月他家里的鸡生鸡瘟,他处理完了之后决定不做了,所以才有这个机会。”张东来并不讳言,毕竟他是决定拉人家一把,也没必要隐瞒。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可以考虑几天,但是我若是与其他人家签了字契,你再想做也晚了。我的酒楼每天也只能消耗固定数量的鸡。”   张小柳仔细想想,他的话也十分真诚,如果在酿酒之前有这门生意送上来,他肯定也要乐翻了。可是现在比较起来,他自己倒是偏向于把酒酿好就算了。贪多嚼不烂,两件事撞在一起肯定忙不过来。再者,养鸡的风险比酿酒更大,周期也更长。但是不可否认,这也是一门好生意……   “东叔,你能不能容我考虑两天?”自己一个人做肯定行不通,方才他灵机一动倒是想起了草儿么么。他们家老大老二老三都能帮忙,还有三个大人。不然大顺么么家也行,富来的哥儿要是过了门,人手就更多了……   总之,他是不太想浪费这个机会。虽然没有说具体数目,但是这么一家酒楼一天要几十只鸡也不算多,长久做下来可不得了。   “行,就算你现在答应,到养大鸡出栏至少也要半年,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不过你还是快些考虑好,托人告诉我吧。”张东来答应了,反正这半年之内都要另外想法子解决活鸡的问题了。   ☆、第49章 合作   张小柳心思重重地回到家,赵正则在屋前清扫前几天烧出来的灰,与每天清理的鸡粪堆在一起积肥。小松坐在门边,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   “柳哥儿,你回来了!”赵正则虽然在干活,但是方才远远往路上瞥一眼就看到了张小柳的身影。这时候刚见他走近,便十分高兴地大声说。   “回来了。阿正,你这么快又把柴劈好了?”因为力气小,别家大人能挑一担柴,赵正则砍一棵树,却只能分几次,把主干先扛下来,第二日再去捆绑削落的旁枝。这样的速度,也注定了他几乎每隔一两日都要上山,也要花费个来时辰劈柴。单说下坝村里,每家存放的柴也够烧上半年。   “劈好了……柳哥儿,霍掌柜觉得那些酒怎么样?”赵正则也是尝过那些酒的,可是他以往从未喝过酒,也就无从比较。若要来说,那自然是十分好的。   听他问起,张小柳暂且把养鸡的事扔到一边,笑开了眉眼:“当然是可以了,我们已经签了字契,以后每个月都酿二十斗酒卖与他就行。”   赵正则眼睛也亮了,他可是听张小柳计算过的,如果以后能每个月卖酒,比田地里收的粮食还能卖更多钱。   “那真是太好了!”   “是啊,你也先别忙了,太阳这么大,进来歇歇吧,剩下的下午再做。”   如今小麦去了学堂,中午做饭的事又落回张小柳身上。赵正则倒是有心想帮忙,可那一看就是毫无经验的切菜方式,每每总是让张小柳一看到就抢过来做了。   “阿正,你说如果要在村子里养上百只鸡怎么样?”赵正则进了屋又在一旁对他拾回来的石子刻刻画画,张小柳一边洗菜一边问。   “几百只?”赵正则停了手上的动作望着他,道:“柳哥儿,养鸡是挺好的,可是上百只,我们没有地方能够安置,家里的粮食也不够……”   “所以如果要养鸡,还要先搭棚子,有田地多种些粮食--或者跟别人买。即使拿几百只鸡蛋,也不可能全部孵出小鸡来,也没有那么多母鸡抱窝……”张小柳慢慢数着,与其说是说给赵正则听,不如说是在细列可能遇到的问题,衡量利弊。这么算下去,就算养鸡初期也要不少的投入,不知道大顺么么和草儿么么两家有没有人愿意投入这笔风险。   “算了,还是先去找他们说了再想其他事吧!”他自言自语一句,又问:“阿正,你下午能去找木匠定做些东西吗?”接下来要酿酒,他要先准备一些竹簸箕,大个的用来晾凉糯米饭,小个的能倒扣在陶缸上--说起来他两次酿酒用来发酵的陶缸都是原来用来盛水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多买一个。顺便可以做一个带盖子的木桶,短时间内用来盛酒就不错,等再分装在酒坛子里也方便。   “没问题,你想做什么东西?”一般来说,村子里许多人家赵正则也是熟悉些,毕竟他每日上山或者下田都能碰见不少人。   张小柳详细与他说了,又另外加一套做豆腐的工具。他觉得这么方便的工具指不定什么时候年节要做豆腐就能用得上,但若是别人家也要做,借起来却不方便。既然现在手上有银子,他也不会吝啬添置些物件。   下午两人分头行事,赵正则去了村东头的木匠家里定做一些物件,张小柳就带着弟弟去找人讨论养鸡的事。既然大顺么么家近,他便就近过去问问他们家的看法。   富来娶亲的日子就定在十月份,算起来剩下准备的时间也只有两个多月了,所以最近大顺么么也烦恼得很。大到请人做酒席,小到新房的摆设,都要考虑仔细了。张小柳过来时,他刚刚闲下来坐在屋里泡了一杯茶。   “大顺么么。”小松知道要来这里串门,还在路上就挣脱哥哥的手跑了过来,推开门露出张小脸朝着屋里人喊道。   “原来是小松--”大顺么么朝他招招手,趁他过来时捏了一把小脸,才把他抱起来。想到富来的哥儿过门,自己也许过一两年就有比他小一点点的孙儿,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烦恼。高兴的当然是家里要添新人,能享受饴弄儿孙之乐;忧的却是人多了,每年家里的进项却仍旧只有那么多,日子怕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小松被他捏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看得大顺么么把心里的其他事都扔开了,问道:“你哥哥呢?”即使他爹么不在,家里的两个哥哥也把他护得紧,很少让他一个人出去。   “哥哥,过来了。”小松被他抱得很舒服,乖巧的说。在张小柳的命令禁止下,这一两个月小麦都几乎没有抱过他了。再说,小麦的力气比不上大人,个子也矮,比不上大顺么么将他抱得高高的感觉。   他话音刚落,已经被小松打开一条缝的门又传来几声敲击,然后才被推开。   “大顺么么,一个人在家?”张小柳进来时看到他们,有些意外地问。福来被大顺么么管教得紧,平日里这时候该在屋里缝补衣服或者纳鞋底才对。   “我让福来去给我哥哥送个口信,富来的日子刚定下来了。怎么,你找福来?”大顺么么将小松举高晃了一圈,才放下来道。   “不是,我来找你呢!”这屋里也是光秃秃的,一张木床,一张桌子,还有一个放衣服的竹箱。张小柳记得他最初进来时还见过一个有□□成新的大衣柜,可能某次收拾就搬到新人的屋里去了。   “噢,怎么了?我听你说还要酿酒,现在怎么样了?”大顺么么想起上次说的话,关心地问。   “酒酿得还不错--大顺么么,你想过多养些鸡吗?”张小柳想来想去,也没有拐弯抹角试探的法子,干脆直奔主题。   “多养些鸡?我现在就喂了三十多只,这都是富来成亲的时候要杀来用的。为什么这么问?”   “嗯,是这样的。镇上有一家酒楼,他们每天要买二三十只鸡,所以要固定地有人家供应活鸡。你知道不,有些人家里田地不多,会专门养猪或者鸡等东西卖了,也能挣钱。”张小柳知道他们都没什么做“农副业”的意识,直白地给他解释了下。   “喂鸡卖钱?”大顺么么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道:“柳哥儿,喂鸡也要不少粮食,这些都还要从田地里来,喂大一只鸡哪里还能赚多少钱?”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真的决心喂养,当然不能让它们只吃粮食。一只鸡也许赚不了多少,但是如果一个月能卖出上千只,也是不小的数目呢!”张小柳是认真考虑过的,现在养鸡当然不比现代有各种激素饲料催熟什么的,实打实的成本肯定很高。但即使利润空间相对小一点,养大之后直接有酒楼收购,积少成多也能赚不少。要是喂得好,东来酒楼吃不下,镇上也还有其他酒楼和食摊,说不定还能多卖些。   大顺么么听他说到一个月上千只,再次被震惊了。他仔细地想,现在家里的田地,三四个人伺弄就够了,农闲时还用不了这么多人。等富来的哥儿进了门,他和福来,包括自己,至少还有三个人能去喂鸡……   “柳哥儿是怎么想的?”半晌后,大顺么么抬头问道。   张小柳露出一个笑容,道:“那个酒楼的掌柜是问我想不想接下来,但大顺么么是知道的,我们家里也不够人帮忙了,所以才想问问你。我倒听那掌柜说了大致的方法,但是具体怎么做,可能还要慢慢商议。”他不敢说是自己一个人想出来的,只把东叔搬出来挡一下,就当搭棚子等等都是他教的吧。顿了顿,又说:“如果真的要养,恐怕不单要考虑喂养的人力,前期还要先买一批鸡仔,以后要自己孵小鸡。我以后每个月都要酿酒,却不太管得了--所以,如果要做的话,恐怕还要与草儿么么一起合作。”   虽然草儿么么未必会答应,但张小柳还是先把话说了出来。否则到最后两家合作变成三家,反而不好说了。   “这件事儿可不好说,”大顺么么苦笑,不是为了合作伙伴,而是生怕应了下来,最后白白赔了钱进去。   “我倒觉得有七成把握……不过大顺么么还是好好考虑吧,我最迟后天就要回复人家,拖太久了也不行。”更多的细节要确定之后才能说,张小柳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困难,当然不敢强行拉人家上船。   “我要好好想想,也要与他们商量商量,还是要明天再与你说。”无论答应不答应,大顺么么也没那么轻易能做出决定,他还要与家里人讨论一番。   张小柳自然也知道,大顺么么方才表现出的心动已经让他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这样的大事到底还是要得到家里人的支持才行。   从大顺么么家出来,他又将意思相同的话与林草儿一家说了一遍。林草儿眉头皱得够紧,似乎觉得他的想法太过大胆,李声在一旁也没有说话。反倒是李嬷嬷追问了不少细节,好像颇认同他的判断。   他们两家考虑的结果怎么样,张小柳也不太担心。他当时没有拒绝东叔,主要是想把机会留给村里人。如果他们两家都拒绝了,他大概不会与别家合作,但如果有人听了消息有意想做,他也会与东叔说一声,至于后续就凭自己的本事了。现在酿酒的生意就够他忙了,不说长久,只要能做上三五年,赚了钱多买些田地、牲畜,日子再也不会比现在艰难了。   ☆、第50章 养鸡 这一晚村子里许多人家都不太平静,大顺么么和草儿么么两家为了张小柳的主意争执不休,最后终于还是达成了一致。村长家里,李学水敲着烟斗蹲在门厅,他家那口子也在一旁喋喋不休。 “当初宝哥儿要去认字,你死活就是不同意,心疼那一两银子。你看人家柳哥儿,家里还住着漏雨的屋子,也舍得把弟弟送进去--大家已经说了整整一个下午了,我们村里多少年没有哥儿去上过学堂了?” 李学水被他念叨了半个时辰,也颇有些不耐烦了:“不过是去了两天,有什么值得说的?附近又不是没有哥儿去过,最后还不是灰溜溜地回家里绣衣服?” 他的哥儿被他噎了一下,将手里正在缝的衣服摔在地上:“两天不也是去了?当初你要是让宝哥儿试试,他哪会到现在 都怨着我?” 而另一家里,石柱和爹爹么么坐在桌前,对着桌上的饭菜干瞪眼。 “你吃还是不吃?莫要理他,不想吃就赶紧洗洗睡了。”秋明么么怒瞪了儿子I一眼,捧起饭碗率先开吃起来。 “石头别生气了,今天你么么还专门给你煮了鸡蛋呢!要上学堂可不是简单的事,莫说那时候我们拿不出那笔钱,你小时候身体这么差,又怎么放心让你每天走这么远的路?”赵爹爹还在一旁低声劝慰,这几年家里好过了,都是他们好不容易挣来的。那时候儿子吵着也要去学堂,不得已才编了个借口哄住他。谁知道两三年都过去了,石柱反而翻出这个事儿来说。 秋明么么听了,伸长筷子把盘里的鸡蛋夹了一大块到自己碗里,用行动表示,再闹下去桌上连菜渣都没有了。 “那我现在也要去学堂。”石柱终于意识到纠结于以往的事反正也没有结果了,还不如现在争取机会。如果能每天带着小麦一起上学也不错…… “去什么学堂?明天和你爹爹去山上砍柴,好好学着怎么干活!”秋明么么嗤笑一声,大声道。他亦是无奈,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如果拿得出银子可不想他去认点字?偏偏那时候是家里嬷嬷掌握着银钱,又常年生病买药,哪里还挤得出几个铜板? 如今嬷嬷不在了,这几年也有了点积蓄,可是对石柱来说,去学堂也真的晚了些。他只能开始指望,石柱也能干些,过两年给他说个哥儿,好好过日子也就算了。 石柱眼里几乎要含着泪水,只是对于么么却比爹爹怕得厉害,只好低头把碗里的饭往嘴里扒。 这一晚张小柳也没有睡好,原本只是在睡前好好想一遍关于养鸡的事,谁知睡着了以后整晚都是相关的梦境。一会儿梦见自己在搭棚子,一会儿又看到满屋的成鸡,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 天亮以后小麦先去喂鸡,张小柳就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做早饭。因为小麦要赶路去学堂,他们的早饭时间又提前了些。不过早饭做起来简单,他偶尔每人蒸两个红薯,或者煮一锅稀饭,只有中午和晚上才吃大米饭配菜,就这样在村里也算不错了。自从收了稻谷,他煮饭就没有掺杂过糠米之类的杂粮。 今天早上吃的是稀饭,装到碗里再撒一把霜糖,大家也爱吃得很。也不用担心蛀牙,毕竟这里也是偶尔才吃得上糖,反而能够补补身子。 煮好稀饭,小麦吃过便先出门了。张小柳把糯米泡下去,这时候灶台上的稀饭也晾凉了些,他正要端起来吃,就听见草儿么么家的小果过来了。 “小柳哥,我么么问你一会儿得空的话,能不能去我家跟他说话?”小果在外面没有见到人,直接走进了屋里。他看见灶台上净是大米做成的稀饭,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小果,你吃早饭了吗?”张小柳见了,下意识地把端着的碗放下来,又找了一把小汤匙递过去道:“先在哥哥家吃一点吧!”自从林草儿决定留下小六,他们家也是节衣缩食过日子,桌上的菜色比以前更差了,难怪孩子馋成这样。 “不,不用。我么么也快要做好了,小柳哥,你有空记得过来就好。”小果再看一眼,说完话飞快地就跑了,张小柳想要挽留也没来得及。 知道他们家还没吃早饭,张小柳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吃过,把上次用过的酒瓮抹干,陶缸洗干净。上次酿的米酒除了送给霍掌柜一小坛,其他的都还在家里放着。等这次的酒酿好,再一起算给霍掌柜。 赵正则和小松去了田里挖水,只怕还要守着水能不能到田里,没有那么快回来,他便扣上屋门,去了草儿么么家。 他琢磨着要是拒绝,草儿么么大概过来跟他说一声就行了。既然让他过去,只怕是心动了,但是还要好好商议细节。 去到林草儿家时,果然两口子包括李嬷嬷、李康都在。见他过来了,让李果抱着小六领着几个孩子出去玩了。 张小柳一一与他们打过招呼,才在林草儿身边坐了下来。 “柳哥儿呀,你昨天说的事,我想了一晚,主意是最好不过了。所以今天才想让你过来,再仔细说一说具体的事。”最先说话的是李嬷嬷,他一等张小柳坐下来便说。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李嬷嬷,你有什么主意?”真正说起来,张小柳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们村里有个一家人在山脚下搭了鸡棚,没几年就是村里收入最高的人家了。不但卖鸡卖蛋,连鸡粪也是用蛇皮袋一车一车的卖出去。不过那时候看到过的东西,在这里也用不上。 “我们家里哪有人像柳哥儿心思这么活络,啥也想不好。对了,你不是说大顺家也想一起干吗?要不,把他们一起叫过来商量?”李嬷嬷倒不怕多一家人合作,李家现在也拿不出什么钱来,多一家人可以分摊开始的花销,以后要真的有什么意外,各家的损失也能小一点。 “他还没与我说呢!我们可以先想想要把鸡养在哪里,去哪儿买鸡仔,要是大顺么么家也一起干,到时候再把结果与他们商量就行了。”事情这么多,其实要讨论出结果也十分不容易。 “对对,是该好好想想。”李嬷嬷拍拍脑袋说。 “嬷嬷也知道,我们家里没什么地儿,就是选来养鸡的地方我们家恐怕是无法提供了……”张小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除了耕作的水田和旱田,村里不少人家还在山脚下或者村头村尾有些种树的荒地。就像赵正则现在分的那块地,原先就是赵家的荒地,分了以后赵大田的爹爹么么才拿来盖房子的。 “那这个事情还要与大顺家合计合计。我们家倒是还有几块地,但是都要留着分给几个孩子的,就算拿出来也不知道够不够大……”如果以后要养上千只鸡,地方可不能太小,否则很容易生病。 “李嬷嬷,我昨晚也想了许久,一开始要找地方,要搭鸡棚,还要做木槽、买鸡仔,这些都要花不少钱。我们既然是一起做,不如合计在一起,哪家提供了地方也丈量一下,合折成银钱算作本金。”需要这么大的地方,哪怕是荒地也不是随便能拿出来的,所以张小柳才想到这个办法。何况折算成银钱来衡量,也避免了以后有什么被说道的地方。 在李嬷嬷主导下,林草儿两口子说的不多,只在讨论时偶尔提出意见。如此说了半个多时辰,因为还要等大顺么么敲定,张小柳就先回去了。 等他回到家,赵正则和小松已经吃过早饭,也从他们口中得知,大顺么么方才也来寻过他。 于是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张小柳又往大顺么么家去。 果不其然,虽然感觉有些困难,但是大顺么么也不愿意让机会白白溜走。他的想法比林草儿还更开明些,从张小柳开始说要酿酒,就觉得这是一门好生意。现在养鸡能参上一份子,自然也想跟着做。 张小柳分别与他们商议过,晚上三家人又聚在李家一起讨论。最后李嬷嬷提出他们家在山脚下还有一片竹林,将竹子砍了倒是可以养鸡。砍下来的竹子也可以用来搭棚子,毕竟不是人住的,顶上盖两层厚矛草挡雨就行。 这件事定下来,张小柳便托去镇上都人给张东来传了口信,对方也回了话让他下次赶集再去签字契就好。 张家里是没有人手能在养鸡上帮忙的,毕竟他酿酒也要阿正帮忙,小麦这一两年要上学堂,小松年纪又太小。最后便商定,买鸡仔等各种初期的花销记下来,李家提供的地方也折算了银钱,张家出四成的银子,大顺家和李家各出剩下的一半。等上手之后张家就不参与喂养,但是因为是张小柳联系上的买家,所以最后的利钱张小柳占两成,其他两家各占四成在每次成鸡出栏后计算。 李家的地方折算成现钱,已经够他们应出的份钱了,自然十分欢喜。大顺么么包揽了做喂鸡的木槽等零碎工作,也是想少掏真金白银出来。李声和赵大叔要去买鸡仔,张小柳一次拿了二两银子出来,让其他两家都暗暗吃惊。张家之前过得苦哈哈,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做了一次酿酒都生意就能赚二两银子,让他们也更相信跟着张小柳做这事不会差。 ********************************* 这一通忙活下来,已经是村里人人皆知的架势了。砍竹子比砍柴容易,李嬷嬷带着大孙子,大顺么么带着两个儿子拿着柴刀打头阵,张小柳和福来跟在身后把倒下来的竹子拖到一边。 这时候天气炎热,竹林里最是凉快,砍掉竹子以后张小柳只觉得有许多虫子从地底爬了出来,到处都是。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软趴趴的东西,尤其是几乎成群结队出现时,觉得手上的肌肤都战栗起来。可惜李声叔和赵大叔去买鸡仔了,如果这时候就有鸡来吃这些虫子…… 吃虫子…… 一个念头蓦然转过,他对福来道:“福来,快去让你么么和李嬷嬷先别砍竹子了,我有事情和他们说。” 福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听他语气急切的样子,站起来就往前去了。张小柳再四处打量,砍掉竹子的地方已经有六七十平方了,搭个晚上关鸡的棚子应该没问题。他方才也是突然才发现,长了这么久的一个天然竹林,来放养鸡不是正好吗?竹子的根系浅,有许多种类的爬虫寄居,包括青草、竹叶、昆虫都可以成为鸡的食物。 李嬷嬷很快听到福来的话,和大顺么么擦着汗过来。 “柳哥儿,又有什么主意呢?”李嬷嬷毕竟年纪大,见识的东西也多,这几日讨论下来更认定张小柳是个有主意的,因此问道。 “李嬷嬷,你家里这个竹林至少有好几十年了吧?”其实刚才进来之前李嬷嬷就提醒过他们,竹林里蚊虫多,小心被咬伤了,只是那时候张小柳没有注意到。 “我过来的时候就有了,可不是有几十年了?”他们正经干活时都很少歇息的,这时候正好喘口气,李嬷嬷拿起自己带来的水壶灌了几口水说。 “我刚才看到地上有好多虫子,鸡不是最爱吃虫子吗?也许我们不用把竹子全砍了,现在这个地方够搭棚子就行了。”张小柳把自己搭想法说了出来。 “对啊,我怎么都糊涂了,小时候我家里的鸡都是养在屋后竹林里的!”大顺么么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 “这样能行不?要喂鸡的时候怎么办?”李嬷嬷看着长得密集的竹子,有些怀疑。 “咱们还是得砍掉一些,但是不用全部砍了,那样竹子之间疏一些,平时要喂鸡赶鸡也方便。”大顺么么回想自己小时候屋后的竹林,在一旁出主意道。 “对,我们就是隔一株竹子砍一株的样子,这样人也很方便过去。”张小柳接着补充说。 李嬷嬷看着竹林想了会儿,道:“我觉得也行,有竹子遮着,天气热也不怕,鸡都精明着,会自己到竹荫下呢!” 三人都觉得可行,便这么说定继续动手。如果以后觉得不行,大不了到时候再把剩下到竹子砍了。 减轻了一半到量,他们几乎一天就把竹林收拾好了。等晚上回来,李声和赵大叔也走了几个村子,总算找到人家把五百只鸡仔都说定了,只等这几天盖好棚子就去付了银两拿回来。 张小柳能参与帮忙的事情并不多,但毕竟这事是自己先提起的,他也怕一开始弄不好让大家没有信心,所以几乎天天都要跑去看。家里的糯米饭蒸了放入陶缸发酵,田里有赵正则看顾,幸好也还能忙得开来。 搭棚子用的并不全部是竹子,也是从地上开始挖了一米多的地基,从临村买了烧好的泥砖。赵大叔和李声都请了村里几个人帮忙,只用了一天就把墙垒了五六尺高。屋顶当然不用瓦片,长长的竹子横架着搭上去,只等以后在顶上再铺矛草就行。 棚子的式样也是张小柳提出来的,是个端正的长方形。长有二十五尺,宽约摸六七尺,前后各留了一个门。棚子后面还挖了一条水沟,刚好从山上留下来的水沟里分了一缕活水进来。 如此忙活了四五天,要养鸡的竹林里面终于有了雏形。几十个木槽被零散地摆在竹林里,到时候会分别装上清水或鸡食。鸡棚晒了两天的阳光,正好能让鸡仔住进来。李声和赵大叔便趁着下午,把鸡仔都拉了回来。 刚买回来都鸡仔只有拳头大小,不过其他两家对于喂鸡都不缺经验,张小柳便没有多话,让他们自己凭经验去照看了。 这几日竹林外围观都人不少,但是因为有李嬷嬷这样辈分都人在,又有大顺么么和草儿么么被许多人拉着打听消息,张小柳反而是避开了。他并不怕别人打听,但是如果夹杂着各种酸溜溜的不看好的话,终归让人不太舒心。 家里酿的酒已经翻过几次,张小柳对于自己酿的酒也越来越有信心。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那种手气特别好,糯米酒怎么酿都会很甜的人。 ********************************** 草儿么么和大顺么么都有些忐忑地看着棚子里的小鸡,张小柳与他们说过以后就先走了回来。小麦已经捧着书在屋外看,不时拿着树枝在地下比比画画。 “小麦,回来啦?”下午大概是四点散学,小麦走回来就将近五点了。不过现在正是白天最长的时候,六点多太阳才下去。这几日他忙得团团转,小麦回来了也没有仔细与他说几句话。 “哥哥。”小麦正专心看着手里的书,这时候才发现张小柳就在身旁。 “先生还没有教写字吧?”张小柳看着地上的字,比上次看见的更工整了。 “还没有,我写着试试。”小麦身上也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袍,那是张小柳上次卖了酒在集上给他买的,反正依陈先生的意思,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样子。还真别说,穿上身之后连张小柳也是极满意的,端得就是个小书生的模样。 “既然先生没教,你也不必急着学。如今先多认些字,到时候先生教你握笔,姿势正确才能写得好。”虽然看到他这么勤快颇为高兴,但是时间久了又怕他这种单纯的兴趣支持不了他。 “好,哥哥懂得真多。”小麦见哥哥回来了,合上书本也想与他聊聊,便一起进去了。 “柳哥儿,你不是说想买只猪仔养吗?我今天听秋明么么说,他家里上个月才捉了一只养来过年杀呢!你如果要养,我再去问问那家人还有没有猪仔。”进了屋,赵正则带着小松坐在床上摆弄他刻出来的东西,小松把一个东西放到嘴边,用力一吹就有一阵清脆悠长的声音传出来。 “咦,你这个能发出声音的东西还真做成了?”张小柳走过去看,小松就宝贝地藏到了身后。 张小柳嗤笑一声,也转过头向小松表示自己不稀罕那东西的态度,然后对赵正则说:“今年怕是养不了,你看我忙不过来,也没地方养了。” 赵正则本想说自己有空喂养,最近张小柳到忙碌都有些让他发慌了。但是想到没地方,便把话咽了回去。 张小柳却是十分知道他心思的,笑着说:“你最近不是帮我酿酒吗?这也该算是我们两人合伙做的了。以前没有挣钱的地方,才想养头猪仔不错,现在却不着急了。”他前几天忙得差点把翻酒醩的事情都忘记了,幸好赵正则在家里已经翻了。 “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 “下次你再跟我一起酿,说不定以后就能自己动手了。不过要先试试你酿的酒会不会变辣。”张小柳从来也不是那种包揽一切事的人,不管日子好坏,他都希望可以分担着过。要酿二十斗酒,一个人确实不容易。 “好啊,我已经记得你步骤了,一定可以给你帮忙的!” 小松背着的手藏了许久,发现哥哥果然不再看他的新鲜玩意了,顿时有些寂寞起来。他握着东西的手在张小柳背后拱了拱,等他转过身时才张开手。那是一只磨得对穿的桃核,里面的核肉挖出来之后对着孔一吹就能发出声音来。 “原来小松有个这么好玩的东西,玩的时候可要小心别吞下去了哦!”张小柳看着他委屈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方才那样对一个孩子无趣了点,忙放轻声音哄了他几句。 小松听了果然又高兴起来,也不吝啬地把桃核塞到他手心,让他吹来听听。 “哥哥不喜欢玩这个,小松最近这么乖,值得奖励一下。咱们养着一大群鸡还没有尝过味道呢,阿正,你去抓一只杀了今晚做菜吧。” 这段时间的忙活下,张小柳也有些馋肉了,尤其是在这里还没吃过的鸡肉。 赵正则笑着去了。这一天,养鸡的大事暂时搞定,酿酒也只等着起酒,吃饭时也加了整整一只鸡,小小的两间屋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夜更深时,同一个村子里,刚刚睡着的赵正广被同I床的高氏踢醒了。 “做什么呢?”天气炎热,赵正广刚睡着就就蓦然被惊醒,愤怒地推了高氏一把。 “哎哟,痛死我了!你想弄死你儿子是不是?”高氏也没想到他反应这么粗鲁,本来怀着身子就畏热睡不着,被他这么一推更生气了。 “你倒知道痛,踢我干什么?”赵正广一脸烦躁,睡着前就被拉着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好不容易睡着了还不得安生。 “你睡得跟猪一样,占了大半的chuang,还让不让我和你儿子睡了?” 赵正广闻言,忍着气往墙里面挪了挪。么么可交待了,若是再把高氏骂回家里,就要他一个人去接回来。 高氏见状,这才满意了少许。过了会儿,又说:“你们不是堂弟投靠的那个哥儿死了爹么,还拖着两个弟弟住在破屋子里吗?怎么现在听说他有个弟弟去学堂,又会酿酒卖钱?” “谁知道呢,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赵正广这几天快要把牙都咬碎了,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又矮又瘦的小孩子这么能干,白白让赵正则占了便宜。 “哪里用得着我打听?到处都在说,想不听到都不行。哎,人家还问我为什么不跟着学酿酒呢!” “那些人都是看我们笑话的,你理他们做什么!”赵正广愤怒地捶了一下床板,脸色难看地说。 “好好,不说了。不过成亲前你么么就说过要建屋子的,怎么成了亲都现在也没有再提过?”高氏抱怨道。 ……各家自有烦恼,直到乌云遮月,大地彻底陷入黑暗,屋内的窃窃私语还未停歇。 ☆、第51章 房子 等忙完一阵,时间已经踏入八月。竹林里的鸡仔适应得很好,并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大概也有少许归功于竹林还保持着绿意,给它们一个相对天然放养的环境。砍下来的竹子也再次被利用起来,长长的竹子被破开绕着竹林外围圈了起来,暂时做起了一道屏障。 先前几日还不时有人来围观,后来便渐渐散了,只在茶余饭后还作为闲磕的话题。说起来下坝村里的人做买卖的少,除了卖些谷子粮食,或者地里种出来的菜,几乎都没有其他生意。所以相比起周围的村子,下坝村的生活勉强只算中下水平。这次有人打起了养鸡的主意,许多人都在旁观最后的结果。 张小柳无暇理会这些,新酿的酒已经成了,竹林里养鸡也不用他管着,刚消停下来他便想起盖房子的事。最近桃子陆续成熟了,小松上窜下跳的跟着小麦去学堂以后他认识的新伙伴帮人家爬树,连赵正则也忙着收集桃核。从大顺么么家买来的糯米接下来很快就不够用了,他还要打听村里有没有别家今年刚收了糯米。否则要跑到别的村子或者镇上去买,要多花不少心力。 “哥哥,桃子给你。”明天就是与霍掌柜约好来取酒的时间,张小柳刚刚把事情都忙完了,拿了一张前些日子买给小麦习字的纸,小松就捧着桃子跑了进来。 “舍得回来了?这个桃子谁给你的?”张小柳转头看去,小松手里拿着一个青中带红的桃子,十分高兴的样子。 “石柱哥哥给的,他说家里还有更大的,这个就给我了。”小松喜滋滋地说。 张小柳闻言微微蹙眉,他第一次对石柱有印象就是在小松和小麦被打的那次,两家隔得太远,再此之前也没见小松和小麦与他一起玩过。后来不知怎么地却看他常来找小麦玩,前两天也来了好几次,见到小麦不是早上已经出门就是下午还未散学,都失望地走了。 “你今天不是去跟……”张小柳没想起找他的那个孩子的名字,只好接着道:“怎么会去了石柱家?” “石柱哥哥说他家里的桃树成熟了,我摘了桃子能够带回来吃。”小松这时候才亮出藏在身后的手,用一个布袋子装着六七个桃子拎在手上。他以往帮人家摘桃子,别人家也不敢真正让一个小孩子上去,都是拿个桃子打发他。只有石柱哥哥不但帮他坐在树吖上,还把他摘的桃子装好都带了回来。 “你可真是不客气,拿了不够还要拎着回来?”张小柳哭笑不得,村里除了五叔家屋后有很多果树,还有其他几户人家也有一两棵,结了果子都是自吃的。平时有孩子去串门也会得一两个果子哄着,却没有这样拎着回家的。 “这可不是我贪吃,石柱哥哥让我给你们每人摘一个的。”小松最开始就被念叨过不能贪嘴吃别人家的东西,这会儿哥哥一说就辩解起来:“我不小心摘多了两个,石柱哥哥也说送给我了。” “哦,你跟石柱哥哥这么要好?”张小柳逗他,一般年纪大些的孩子都不想与比自己年龄小的玩,更别说石柱与小松差了那么多。他印象中石柱是个挺懂事勤快的孩子,还曾帮小麦收过谷子。所以I心里也只当石柱性格大方,才给了这么多桃子。 “当然,他只问了小麦哥哥早上什么时候走,下午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他,他就带我回去摘桃子了。”小松非常得意,尤其是石柱哥哥还说了,今天下午还要来找他玩,而且还会带零食来给他吃。 “原来是这样,那你下次可要记得不能拿东西回来了。”张小柳本来想嘲笑他一下,石柱肯定是想找小麦玩,可是每次都碰不上,所以才找他打听消息,根本不是为了跟他玩。不过想到最近对他管得挺严,还是不要让他太沮丧了。 “知道了。”小松兴奋地跑出去把手上最大的桃子拿去洗干净吃了,以后还能让阿正哥给他刻一个好玩的小老虎。 张小柳看着他出去,低头继续在桌上比划着勾勒自己要建的屋子,想到小麦回来看到他这么糟蹋纸心疼的样子,暗自决定明天一定要将纸笔买回来。 这里的房屋构架相似度十分高,主要有两种:第一种就是几件屋子并排而立,第二种是绕着方形围起来,取个方位做门。前一种就像他们现在住的,只有光溜溜的屋子;后一种推门进去就有个门厅,像村长家和草儿么么家,都是那种式样,只不过村长家的大气得多。 桃金娘酒和这个月的米酒卖出去,手头的钱也有些底气了,张小柳自然也想盖这样的屋子。除了他们每人一间要住的屋子,他还想将灶间、酿酒屋独立开来,还有小麦和小松的书房也要准备上。 养鸡的竹林离张家也就两刻钟就能走到,张小柳画好以后就带着纸出了门。 “李声叔,今天你来喂鸡啦?”赵李两家为了节省劳动力,早就商量好每天这里只来一个大人,带着两家的人在这里干活。现在小鸡喂的主要是煮糊的红薯藤和糠,偶尔还掺一点红薯去煮。 张小柳来到竹林的篱笆外,就看到李声提着木桶,正从外面的水沟里打了水进去。他们每天除了喂鸡,隔几天还要清理一次鸡粪,白天要清洗鸡棚,否则太脏熏得不但人受不了,鸡群也会受不了。 “柳哥儿,你也过来看麽?”李声看到他也很高兴,虽说之前就说明了他不参与喂养的事,但是他还是常常过来看,对于怎么喂食和清理竹林偶尔也会出些主意。 “我就是随便过来望望。”张小柳说得有些心虚,他过来原本就是想找李声问些盖房子的事。这里盖房子的人虽然不能自成一种职业,但是也是要论些技巧的。之前就听说过农闲时候,村里有些人是专门帮人家盖房子的,李声就是其中一个。平日里帮人家修补修补房顶,要是有人盖房子也会去帮忙,按村里的普遍行情,一天也能赚十来个铜板。 跟着李声在竹林里走了一圈,现在的小鸡还不习惯单独行动,没有母鸡带着也是一群一群的在一起。大部分木槽里都还有干净的水和鸡食,周围也整理得比张小柳原本预想的还要干净。毋庸置疑的,在这件事上两家人都是全力以赴。 “柳哥儿,小麦去学堂认字认得怎么样啦?你手里拿着的是他写的字吗?”李声看着张小柳手里一直拿着的东西,有些好奇地问。小麦去学堂的事,他们也跟其他人一样看到小麦天天准时地背着布包出了村子才敢相信。为此林草儿还特意去跟他说过,让他莫要被弟弟闹腾几下就顺从了。 “不是,这是我拿了小麦的纸胡乱画的。李声叔,这个月我想找人帮忙盖房子,可是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呢?”张小柳原本看他很认真地在检查周围的状况还打算等他忙完了再说,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说起手里的画,就顺势提了出来。 “柳哥儿,你们家要盖房子?可是……”李声听了前半句,刚想说这些读书人的纸太贵,要省着用,接着听完他的话,又大吃了一惊。他是从林草儿那里知道柳哥儿有本事,酿了酒还能卖到镇上去,赚了一笔钱。现在村里对于他酿酒的猜测很多,但是他们都没有站出来说过。只以为他上次一口气拿出二两银子已经很了不得了,没想到紧接着就开口说要盖房子? “什么?李声叔知道的,我们家的屋子恐怕撑不过明年的雨季了,如果不盖新房子,连今年冬天也不好过吧?”李声性格爽朗说话也快,偏偏这次只说了一半,张小柳疑惑地望着他。他们家屋子的状况李声叔是知道的,别看现在这么热,他也听人家说过,冬天的时候可是又冷又潮湿,很不好过。 “没什么,柳哥儿想盖多大的?”李声把手在抹布上擦干净,心想是自己之前想得差了,如果手里一点银子也没有,他怎么可能把二两银子都扔入养鸡这里? “里面八间屋子,上下各四间,中间铺个天井,这样行不?”张小柳把画好的纸递过去,虽然他从未被发现过有画画的天分,可是勉强还是用墨水勾勒出了方形的屋子。 “这样可要花不少材料……柳哥儿,你们家现在四个人,为什么盖这么多屋子?”李声看着黑白一片的“画”,虽然看不太懂,可是听他说就知道是上下围起来的格局。他们家现在住的也只有五间屋子,在他看来,赵正则和张小柳过几年还要再出去盖房子,小麦也得去别人家。盖三四间屋子,以后留给小松也足够了。 “四间屋子住人,还要一间打灶,一间酿酒,一间放杂物,八间就差不多了。”张小柳掐着手指对他再数一遍。 “唉,柳哥儿,你有计算过要花多少银子吗?”寻常人家要是盖两间房子,又有自己准备的材料,只需要几百个铜板就够了。要是像他家里这样大而且在地上铺些石板,至少也要二两银子。柳哥儿看起来也是个要求精细的,但若是七八间屋子这么盖下来,只怕五六两银子都不够花。 “那按李声叔看来,大概要花多少银子?” “至少也要五两吧?”李声粗略计算了一下材料,他以往也是帮不少人盖过房子的,尽量取了个低的数字说。 张小柳之前根据自己打听来的材料价钱,算出来是大概七八两。这时候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是怕吓到自己故意留了面子往少了说,便道:“那正好,霍掌柜把半年买酒的银子都先预付给了我,看来正好够用。” “半年的银子……”李声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一个还没有自己肩膀高的孩子,半年就能挣五六两的银子。半辈子都面朝黄土的老实汉子,更想不到镇上许多商铺的里利润一个月也远远不止这个数。张小柳也是想到钱财不可露白,才没有把真正的数目说出来。 “李声叔放心吧,只要你能找些熟手的人帮我盖好房子,银子肯定不会拖着的。”张小柳笑着说,这两个月有些辛苦,但是想到挣来的银子能彻底改变前半年的苦日子,心情又轻松起来。现在房子就是他的心病,每天跟两个弟弟挤得满身大汗热醒过来他都要想一遍。 “好,既然柳哥儿这么说,那李声叔就应下了!以前农闲时我也跟几个人一起给人家盖房子,你要是放心,我就找他们一起做。”李声听了也十分高兴,这么多间屋子要完工,前后至少也要一个月。要是按现在的价钱算,到最后自己也能小小挣上一笔。 “如果不放心,我也不会单独跟李声叔说了。现在我们家里也没人有力气去山上,所有东西都要李声叔操心才是。”有些人家自己盖房子,提前一年就要开始去山上砍粗木做屋梁。他们现在要做的虽然不是泥砖房,但是开挖的时候也要用上,所以他才提前跟李声说。 “好,你再跟我说说你的房子是要多大,怎么分布的,我晚上回去就给你好好计划计划。”李声听了他的话更加高兴,这种事自己完全可以做啊!他以前也接过这样的活,现在去砍回来,即使算便宜些给柳哥儿,最后也是净赚,只花些力气罢了。 ****************************************************************************** ****************************************************************************** 小麦虽然是七月份才入学堂,可是认字的速度却让许多孩子都望尘莫及。刚开始陈先生抽人背书时还故意略过他,到了这几天其他几个调皮的孩子背不出来时,都会故意让他起来背一遍,让那些学了更长时间却还背不出来的孩子羞愧一番。 下午先生宣布散学后,小麦就跟灵均往家里走去。虽然没有谁提起要一起回家,可是毕竟两个人一起散学,又是走同样的路,当然也比其他同窗熟悉些。灵均在学堂里也是学得比较好的,小麦就一边走一边背先生教的文章,如果背错了,灵均总会把正确的念出来,这是他最新发现非常有用的温习方式。 中午在先生家吃得不太饱,小麦背完文章揉了揉肚子,幸好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村口了。他刚想与灵均道别然后快些回家里去,就看到一个身影窜过来。 “小麦,你回来了!”小麦被吓了一跳,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许多天没见过的石柱。 “嗯。”他闹不明白对方怎么这么激动,点了点头问:“你怎么在这里吓人呢?” “我不是故意的。”石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本来比小松说的时间还提前了一刻钟,谁知还没走到村口就看到了小麦的身影,所以才赶紧冲过来。他没想到小松说的是回到家里的时间,他走来村口等人,自然要早些。 “来,这是我么么做的甜糕,你尝尝。”他举起手中油纸包着的东西送到他面前,邀功似的说。 那边灵均已经先走了,小麦按了按肚子,有点饿。可是现在已经快回到家了,哥哥一定给他留了中午的饭,他回去拿香油拌一拌就能吃了。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要回家吃。”小麦紧了紧肩上布包的带子,一边往前走。 “你尝一尝呀,这是我留给你吃的,我中午就吃过了。”石柱有点伤心,他么么做的甜糕最好吃了,这还是爹爹为了哄他不去上学才让么么做的。以往要是拿出去吃,不知道多少孩子眼馋呢! 小麦看着他失落的眼神,有点不明所以。哥哥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吃,因为别人家也过得不宽裕。尤其是给小孩子吃的东西,都是好不容易才有的。虽然石柱要请他吃,可是他拒绝了,石柱不是该高兴吗?也没人吃他的东西。 “你么么好不容易才给你做的,你还是自己吃吧,家里哥哥给我留了东西吃。”看他可怜巴巴的眼神,小麦耐心地解释说。 “没事,你吃。”石柱听了他的解释才明白原来小麦是不舍得吃,忙揭开油纸把甜糕塞过去。他刚好长得比小麦高一个头,很轻易就把东西塞到小麦嘴边。 “唔!”小麦走得好好的冷不防被这么堵了一下,差点就止步不及被呛着了。 “我回去要温习文章,没空跟你玩的,你怎么还跟着我?”好不容易把甜糕吃下去,虽然味道不错可总有种卡在喉咙的感觉。小麦又走了会儿,发现石柱还跟在他身边,回头说。 “我……”他去学堂这段时间石柱好不容易才逮到他一回,当然不肯轻易走了。自从小麦去学堂,他觉得跟周围其他小伙伴玩都没意思了。他吱唔了半天,忽然想起中午跟小松说的话,便道:“你温习你的文章,我中午跟小松说了来找他玩的。” 小麦半信半疑地望了他一眼,任由他跟着自己回家了。反正只I要他不打扰自己温习,随便他爱来家里玩。 李声既然接下了张家盖房子的事,当晚回去就计算了许久,把要用的料子、请来帮忙的人和要花多长时间都粗略估计了下,第二天扔下手上其他事就过来找张小柳了。 张小柳一边听他的计划,一边频频点头。前几日挖地基,是他和福来爹带着李康、富来动手,等开始砌墙时,便是他和以前常常合作的几个人做。那几个人也都是本村的,张小柳想了一遍,在田地里也都是很能干的人。再说要是偷懒耍滑头之辈,李声叔也不会跟他合作。更让他满意的是李声把大顺么么家也捎搭了进来,毕竟即使是出卖劳动力,农闲时刚巧能遇上的机会也不多。 这些小事他都没有异议,两人便去看地方。现在这一块地方房前屋后都很大,盖房子的位置张小柳也早在种果树的时候就考虑过了,就盖在现在屋子的右前方。李声只看到地方够大,便捡了些小石子排成直线,按着张小柳说的标记出整个屋子的边框,又在里面分隔出每间屋子。 盖房子的诸事已经交给了别人,原本盖房子期间还要给帮工的人做午饭,但是因为张家实在太窄,没地方做大锅饭也没地儿歇脚,来帮忙的又都是村里人,与李声也十分相熟,因此张小柳也与他们说好,每天每人加五文钱,算是补偿他们。大家也都十分高兴,对他们来说回去吃一顿也方便,在家里吃午饭一个月也远远用不了一百五十文钱。 ☆、第52章 情绪 石板、青瓦等材料都在别的村子能买上,张小柳既然交给了李声负责,便先交了三两散银给他。接连几番动作,村里许多人才意识到酿酒可真是能赚钱,不信你看张家,两个月前连肉都吃不起,现在又是让孩子去学堂又是盖房子,不知道让多少人羡慕得红了眼。连小松都发现最近出去玩时,特意找他说话的么么多了,闷闷不乐地在家里呆了两天。 在这个太阳下山就两眼抹黑的地方,人们还保持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所以虽然就在旁边动土盖房子,但是对张小柳他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早上起来,小麦吃过早饭去学堂,赵正则就烧热水放凉了给他们用。其他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李声也会提前过来提点他们。 除了做饭洗衣,张小柳的大半心力都放在酿酒上。七八月持续的干旱,禾田里的水渐渐被晒干,河道里的水也越来越浅。种地的人家都着急起来,争相往田里挖水。甚至明面上分好的水,背地里等人一走也全往自家田里挖去。最后谁也不敢离开,只能在田边干坐着等。 “阿正,你在做什么呢?”这么热的天,在田边又没有个说话的,水青么么也忍不住走到路边来,看了眼坐在那里许久未动的赵正则,好奇地问。 “水青么么,我就随便做点东西玩。”赵正则做事时常常太过沉迷,这时候才看到水青么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现在正是桃子成熟的季节,他收集了不少桃核,在竹树下的小溪里清洗过,又经过精挑细选,反复处理过了一批桃核,这时候等着无聊,他便拿出来做自己喜欢的东西。 水青么么看了一眼,他旁边放着一个竹篾编的小篮子,里面有几十枚桃核,还有一堆已经被磨成各种形状了。心里不禁叹息,这个小子运气该不差,被伯么赶出来也能遇上柳哥儿那般好的收留了。只是自己也忒不争气了,现在柳哥儿做活计挣了钱,他却还在琢磨这些孩子的玩意。 “阿正,我看到柳哥儿都请人盖房子了,你不用去帮忙吗?”水青么么试探着问。 “嗯,柳哥儿说我还要看顾地里的作物,回去了有空搭个手就好。”赵正则倒也提过要能去挖地基,可是他连铁镐也不太拿得动。二来就像柳哥儿说的,若是他也一头扑到那里,地里可就要荒废了。 水青么么暗想,这柳哥儿个聪明的。把阿正一个人使唤来田里,以后说起来盖房子的事他是半分也没有插手,以后争执起来是半分依仗也没有。 “阿正,你说柳哥儿酿酒卖得这么好,半年就能挣五六两银子?”水青么么看着他憨厚的笑,心想柳哥儿看起来机灵,可是这小子却是个老实的,应该比柳哥儿好说话。 “差不多。”赵正则闻言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 “哎,你说柳哥儿从哪里学来的本事,竟然还能认得镇上的掌柜?你见过他酿酒吗?”水青么么被他这么一看顿时有些心虚,过了会儿 又说。他也是从外村嫁过来的,上次回家里看爹么,还听说以往村里酿酒的人家都越来越不好做了。却不知道柳哥儿酿的酒有什么特别,竟然有店家愿意过来拉。 “霍掌柜是我们去打酒的时候认得的,柳哥儿也教了我酿酒,没有什么特别的。”幸好他也不是柳哥儿口中那种碰了酒就会让酒变辣的人,现在也能帮上不少忙。 “柳哥儿也真是能干,他今年才十岁还是十一岁?你可要看好了,别到时候空手出门,那这几年可是白忙活了。”水青么么有些不怀好意地说。他家里除了快要说亲的哥儿,也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子。如果不是被赵正则那个爹爹下手快,柳哥儿也不知会是多热俏的人。不过事情还真是不好说,要是柳哥儿看不上他,这几年也能推托了。 “水青么么多心了。”赵正则磨着桃核的手一顿,冷冷地说。 “呵呵,这不就是为你瞎操心吗,你别放在心上。”水青么么听出他语气中的不高兴,忙宽慰般地说。也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就往自己的田里走去。 赵正则看着他远去,想了想他的话,低头继续磨着手里的东西。这个小巧能随身携带的砺石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得的,表面非常粗糙,用来磨桃核最合适不过了。这几天他已经磨了数十个桃心,另外还有一堆桃小兔桃小虎等玩意儿。在这里守着的时间虽然无聊,但是这样消磨时间倒也很快。 两三天过去,禾田里终于都浸过了水。这日回来得比较早,李声叔等帮忙盖房子的人还在忙活,赵正则看到那边已经被挖出了几条纵横的地沟。他正想过去问问要不要帮忙,张小柳就从里面跑了出来,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去。 “柳哥儿,怎么了?”几人中张小柳最畏热,连手心都是滚烫的。赵正则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那么瘦小却充满力量,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奇异的感受。 “刚才翻了你酿的酒,快去尝尝。”酿酒的时间也要掐得极准,一般蒸好的糯米饭和酒曲一起发酵三天就要翻一遍酒醩,这时候尝尝酒醩就大概能知道酿出来的酒成不成功。这次的酒全程是赵正则动手,张小柳在旁边指导的,所以他才这样说。 “怎么样,还可以不?”赵正则忐忑地问。若是酿出来的酒差太远,只怕那个霍掌柜也不会要。这样的话既浪费了好几升米,又耽误了出酒的时间。 “怎么,有我指导还能不好?”张小柳笑容灿烂,想到从此自己能将酿酒这个担子卸下一半,心情也是莫名地好。 “不不,你做得很好,我是怕自己耽误了你的事。”赵正则接过他倒在碗里的酒醩吃了一口,不由地皱起眉头:“味道怎么这么淡?” “现在才三天,酒都还没怎么出来,味道本来就不浓。”赵正则是第一次尝新酒醩,不过张小柳早就有了经验。最好吃的酒醩应该是起酒前一两天,那时候酒已经出得差不多了,酒醩都泡在酒里,十分香甜。 “那就好。”赵正则舒了一口气,虽然柳哥儿一再说不会出错,但他终归还是有些担心,这时候才真正放下心来。 “柳哥儿,今晚我们先回去了。”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李声在外面喊道。 张小柳忙走了出去,道:“好啊,辛苦大家了。” “没事,这么多人干起来轻松着哩!”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大声说。张小柳记得他家里的么么农闲时偶尔会做豆腐,他就挑出来走家串户地卖。人虽然长得粗犷,做活也下力气,脾气却十分好,便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没错,明天再挖一个早上就成了。罗家的人会把石板送过来,我们先砌墙。柳哥儿明天有空的话就留下来看看。”罗家便是邻村专门卖石板的人家,当然少量的话自己也能找到。既然是送材料过来,李声自然要让“东家”看着放心。 “好呀,明天我都在家里。天黑了,大家路上小心点。”几个人都累了,也不多话,说完之后就很快离开了。 等他们说完了,小麦才从屋里出来。 “小麦,你温习完了?”这几天下午散学时石柱都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小麦回来,张小柳只觉得好笑,明明年纪比小麦还大些,却总爱找小麦玩。不过小麦因为去了学堂更没有多少时间与村里的孩子玩,所以张小柳倒也欢迎有人来找他。 “嗯,哥哥,其实我不温习也没关系。”其实他在路上就已经将文章温习过了,只是石柱每天来找他玩有点不耐烦了,才说他打扰自己温习的,没想到哥哥因此揽下了喂鸡的工作。 “哥哥是希望你平时也有时间休息,反正也不指望我们家能出个解元。”张小柳揉揉他的头发,太过乖巧的弟弟也让人担心。 “我知道了。哥哥,我去做饭吧。”小麦挠了挠头说,他平日里很少对人家生气,偏偏石柱几次都让他觉得拿他没办法。 同一时间,石柱闷闷地把自己关在了屋里,秋明么么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赵爹爹,道:“他今天又去哪儿疯了?下午看他一脸兴奋地跑出去,怎么回来就蔫掉了?” “他不是说去找人玩吗?也许是被别的小孩欺负了?不过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附近有几个孩子敢跟他玩?”最后一句话赵爹爹也是 小声嘀咕出来的,石柱五岁以前身子很差,所以被他么么也惯着,旁人不敢欺负。等过了六七岁身子壮实起来,别人更是不敢招惹他,说起来都惭愧。 秋明么么偏偏听到了,眉头都拧了起来,冲他道:“我看他最近也听话得很,什么时候见他欺负别人了?” 他这般护犊的样子,赵爹爹忙软了声音说:“最近确实乖,我上次听大牛说他跟谁玩来着?好像就是你们说的柳哥儿的弟弟吧,现在去上学堂的那个。” “哦,难怪他每天都等着那个时间像兔子一样跑出去。今天一脸委屈回来又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跟人家闹了别扭?别着急,也许等明天就好了。”赵爹爹觉得这时候的孩子有点事儿也不会跟大人说,等他们自己想明白就好了。 如他所料,当他第二天跑去找小麦,又没有再被赶出来时,回去时就是喜气洋洋的了。 ☆、第53章 家具 挖好地基后,屋子的框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完整起来。买来的石板宽大厚实,木材也硬实粗/大,让张小柳十分满意。这样的心情下,似乎三伏天的酷暑都消去不少。 又过了三天,屋里又该起酒了。这次赵正则早早就守在一旁,有些紧张地看着张小柳有条不紊地先把酒勺了起来,然后把酒醩也装起来压出残余的酒水,最后倒入锅里煮开。 “阿正,今日怎么不去琢磨你的桃核了?”一整套活儿忙下来,张小柳抬手擦擦汗,这才想到平日里这个时候他该早就出门了,这才有些惊讶地问。 “这次的酒好喝不?”赵正则犹豫了下才问。虽说上次尝过酒醩,但是今天起酒也让他有些紧张。如果不是柳哥儿说过他年纪不够大,喝酒对身体不好,他早就装来尝尝了。 “很好啊,不比前两次差。”张小柳这才明白他一早守在这里的原因,道:“我上次不是与你说过了,怎么还不放心?” “那就好。柳哥儿,那下次也让我酿吧,你在旁边看就行。”赵正则朝他露齿一笑,脸上皆是欢喜。 “你把我的活儿都抢了,以后我干什么好呢?”张小柳没想到自己前几天随口一说,他就当真把要接手酿酒的事记在了心上。 “你……你可以看着我做,还可以陪小麦念书。”赵正则认真地想了会儿说。 张小柳噗嗤笑了出来,道:“卖酒虽然现在看起来不错,但是不知道能做多久。你可别到时候连怎么种田都忘记了。”这门生意在村里一众只会埋头耕作的庄稼汉子眼里看来也许能赚几个钱,但是若离了土地想靠这个吃饭,恐怕还是不太容易。只看东来酒楼的张掌柜随便也能出手几两银子买一个桃木雕,就知道农人跟商人之间的差距。 “不会的,现在田里长得正好,我就是想帮帮忙。”赵正则被他说得脸热,他是觉得柳哥儿凭着酿酒就能赚钱,所以想给他帮忙,田里的活儿他也从未落下过的。 “哎,我只是开个玩笑。田里的庄稼被你照顾得这么好,也收不了多少东西。我想多买些田地,现在也只能卖酒赚点银子。” “真的?”赵正则听了他的话,双眼又闪闪发亮。 “当然是真的,我们可以做点买卖,却不能把田地扔了。日后若是家中有人想去念书,商人出身可不太好。”这里的规则颇像天/朝古代,因为生产力低下,统/治阶级都鼓励百姓努力耕作,商人盈利则更多被认为是投机取巧之辈,在参加科考上有诸多限就,几乎是低人一等。 “嗯,要是能买上十多亩地,我们就能收许多谷子了!”赵正则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讨论买地的事,情绪也被他挑动起来。 张小柳含笑不语,就他们现在来说,买了地也是个麻烦事。十几亩地真要抢收起来非得累得人仰马翻,若是花钱请别人,产量这么低也不太划算。所以关于买地的事才被他稍稍搁置,等过些时候再说。如果能再买头牛,请人做个推车,干起活来就更方便些。 李声叔既然拍着胸脯说一个多月就能把屋子建好,张小柳便寻思着开始物色屋里要摆置的物件。现在的屋里是没什么值得留下的,从床、衣柜到门窗桌凳,做起来也要不少时间。 “小麦,你的书桌要怎么做?”张小柳在油灯下计算着,数到书房的东西时发了愁。小麦现在正是长高的时候,即使按着身量做也很快不合适用了。 小麦正在床上给小松讲故事,听了倾前身子望一眼道:“哥哥,像学堂里那样的矮桌就行。” 张小柳闻言微微皱眉,想了想放下羽毛笔对他说:“明日不用去学堂,你们跟我去集上看看。”这样依着他的记忆做出来的式样未必适用,还不如去镇上转转。 “柳哥儿,我觉得镇上卖的也没有哑叔做的好!”赵正则听了在一旁插话说。上回的簸箕和木桶等物件就是去找哑叔做的,用起来非常顺手。哑叔是个木匠,也是个哑巴,自小没有名字,就从“哑巴”“哑哥”到“哑叔”这样被叫着。虽然口不能言,幸而他手脚非常灵巧,刨木材编竹篾都十分出色,也凭这一门手艺养活了自己。 “我们要置办的东西太多了,先去镇上转转,才知道屋里要摆些什么。等我拟好了单子,再去找哑叔做。”也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有相似的爱好,赵正则与哑叔几乎是一见如故,倾力向张小柳推荐了他的手艺。当然张小柳原意也是在村里找个木匠寻些好点的木材做,毕竟东西要从镇上拉回来也不容易。 赵正则这才放下心来,哑叔虽然手艺不错,但是因为只能比划着与别人沟通,所以平日里能接的活计并不多。幸好他还娶了个能操持家事的哥儿,这才将就着能过下去。 这次又是四人一起赶集,张小柳不想再走远路,当夜便去五叔家打了招呼,第二天就坐他的牛车出去,让他少应些别人。 虽说是去买物件,但其实镇上并没有专门出售成品家具的地方。到了集上,张小柳几人边走边打听,最后才知道镇上还真有一个颇有名气的木匠,附近不少村庄嫁娶之时都会去订做些物什。 四人沿着路人的指点,走过热闹的市集穿入小巷,就见到一排整齐的房屋。张小柳仰头数了下,果然有八九户人家。他走到第二户人家,见到屋门紧闭,只得在屋外高声喊道:“王师傅在吗?” 屋内悄无声息,他心中奇怪,又大声喊了一遍,旁边的屋子里有有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孩子探出头来问:“你找王师傅作甚?” “我家中要打造些物什,想问问王师傅还有没有空接活?” “你到前面街上香袭阁去找就是了!”说罢,就把门关上了。 听了他的话,张小柳只得又带着几人往回走。 “哥哥,能不走吗?”小松毕竟人小,走得累了就不太乐意了,眼巴巴地望着他。 张小柳叹了口气,俯下身子一把将他抱起来,道:“下回你就去草儿么么家陪小六玩算了,才走了这么一会儿就累了。” 小松撇着嘴不说话,生怕他下次真的记得把自己留在草儿么么家了。 “柳哥儿,你到前面找地方去,我来抱他。”赵正则在后边见了,接过小松道。 香袭阁并不难找,从小巷子里转出来不到一刻钟,小麦就看到了挂着的店牌。 “不错,都认得字儿了。”张小柳随口夸奖了一句,小麦高兴得抿嘴笑了起来。 香袭阁的铺面很小,大门约莫只有四尺来宽,看过去却是十分精致。隔扇门采用直棂镶嵌雕花组成,格心是四喜八方的木板浮雕,与周围的临街铺面一比高低立现。再走近些,还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一阵淡香,让人陡生好感。 “好别致的地方!”张小柳以前只见过仿古的窗饰,在下坝村所见也几乎都是实用的厚木板门,可以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见到这么精致的东西,加上鼻尖隐隐闻到的香味,不由地感叹道。 赵正则虽也认真打量了两眼,却不似他这般感慨,任由他在门外看了许久,然后才抱着小松跟着走进去。 踏进店里,张小柳环顾一周,不由得又惊讶了。这里面卖的却不是他以为的各种家具物什,而是精致的小饰品。 “小哥儿,不知道想要看些什么?”店里空无一人,张小柳正疑惑间,就看到里面门帘动了下,一个年约四十多的么么走出来含笑问道。 张小柳已经打量完了店内的东西,其中有一半是各种香囊、荷包,另一半则是手掌大小的木雕、玉雕等小玩件。 “不好意思,我想找做木工的王师傅,好像不是这个地方?”尽管觉得大概是那个孩子不知有心还是无心的指错了地方,但是张小柳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即使不是这个地方,也能顺着这个话题打听下。 “没错,他正在后堂里,你若要找他,我喊他出来就是了。”那人听了他的话却点了点头,转身掀开门帘喊了几句,隐隐听得里面有人应了一句,他才再次转过身来招呼张小柳几人。 “几位先坐会儿,他马上就出来……不过他最近不太爱动手,不知道几位要做些什么?” 张小柳望了他几眼,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来到这里除了生产力极其落后造成的不便,另一个最让他觉得窘迫的就是称呼了。 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笑道:“你们要找的便是我夫郎,若是不介意,喊我王么么就行。” 张小柳忙道:“我想要给弟弟寻些书房合适用的案几,在村子里也找不到式样,这才到镇上来碰碰运气。我们打听了一个早上,都说王师傅的手艺是最精巧的,所以才找来看看。” “既然是要式样,给你几张图纸看看就好了。最近我不得空,你另行请人做吧!”王么么在旁还没有接话,后面便有人接了话。 张小柳一听就知道说话的人该是王师傅了,抬眼望去果然见到一个身长七尺有余,面上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从门帘外走了出来。 “怎么地是几个小孩儿?你们看了图纸能记住吗?”王师傅看了他们一眼,皱着眉头说。 “即使不能尽数记住,只知道怎么样的案几方便就行——王师傅,照着您的图纸做不要紧吗?” 王师傅闻言多看了他一眼,道:“有什么打紧?下回我再有兴趣做,重新画过就是了,总不至于做了与你一样的。”语气里满是自信。 “那就谢谢……” “师傅,我把你要的香料都带回来了!”张小柳的话未说完,门外又跑入一个少年。他神情兴奋,似乎没注意到店里其他的客人,朝着王师傅大声嚷嚷道。 张小柳看着他,明明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了。 ☆、第54章 图纸 “怎么出去一趟,还是这样莽莽撞撞?”王师傅眉头一拧,锐利的眼神盯着少年不悦地说。 “好了,小文被你使唤出去好不容易才回来,你就别急着教训他了。”王么么放轻声音打了个圆场,因为他的话原本还准备继续说什么的王师傅这才住了嘴。 “啊,原来小师傅有客人。你们先聊着,我去换个衣服。”被称作小文的少年身上果然是有些狼狈,衣服脏乱染成了灰色,头发也紧贴在额头。此时发现店里除了两位师傅竟还另外有客人,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小文这几天为了给我找香料一直在外面跑,方才让你们见笑了。”王么么弯腰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套小巧精致的薄胎茶碗,动作熟练地冲了茶倒上,一一递到几人面前,语带抱歉地说。 “王么么客气了,是我们叨扰了才是。”张小柳忙站起来接过茶碗,现在想来他们一路上也太盲目了,只因为听人提了几句王师傅手艺好,就胡乱地寻了过来。他看那王师傅的气度,根本就不像个木匠。再看这店里一景一物的精致程度,还真没法与木工联想起来。 “店里本来就该人来人往的,有什么叨扰。”王么么把最后一碗茶端给王师傅,才接着道:“不过我这个店里平时也冷清得很……小哥儿可以随便看一看,要是看中了什么,我实惠些给你。” “方才在门外就闻到了香味,我看王么么摆的东西都漂亮得紧,只怕还是买不起的。”茶碗里冒上来的热气夹着茶香,张小柳鼻尖动了动,更是诧异。白开水寡淡无味,村里也有许多人喜欢泡茶喝。三伏天里煮些自己采来的草药,或者在集上买十多文钱能用纸包一大把的苦茶,他在这里却是第一次闻见这么清新正宗的茶香,比他上次在东来酒楼里张掌柜招待的味道还要好许多。 他原本只是出于礼貌接过茶碗,这时候却忍不住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从口中滑入喉咙,唇齿尤自留香。 王么么把他惊喜的模样看在眼中,等他再喝一口,才又给他添了成七分满,道:“这种茶味道怎么样?” 王师傅闻言轻轻哼了一声,张小柳忙道:“王么么的茶可真香,我方才虽然口渴得紧,竟然也不舍得一口气喝完。”虽说他会品茶,但也分得出好歹。偏偏这时候是什么也不好说,否则一个穷孩子如何懂得这些,才更让人生疑。 王么么也不指望一个孩子能对这碗茶水说出一二三的文道来,略笑了笑道:“外面又热又累,你们要是不紧着回去,就先在这里歇一歇。” 赵正则和小麦生怕烫着,手里的茶水都还没有动过。小松自从进了这里,只有眼睛滴溜溜地转,也不敢乱动。 张小柳正想提一下看两眼图纸就要离开,那边门帘一动,方才的少年又走了出来。他洗去了之前脸上粘着的灰尘,换了一身靛蓝色长衫,与方才冲进来的样子晃若两人。 “去,将我桌上那叠纸拿来。”他刚踏出两步,王师傅就似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使唤他回去拿东西。 “哎,师傅你终于又要动手了吗?我马上去。”小文听了却十分高兴,脚步一顿然后快步折了回去。 他的速度非常快,店内几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他又转了出来。 “小文,别总是风风火火的。这是要让小哥儿看的,你拿过来给我就好。”还未等他走到王师傅面前,王么么又开口说,眼见着他的脸色垮了下去。 “他就是这般孩子气,别理他。图纸都在这里,你自己翻翻就好。”见其他几人都安静的不出声,王么么也只在眼神交汇时朝他们笑笑,把图纸递给了张小柳。 张小柳忙伸出手去接过来,王么么盯着他的手腕处,张小柳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正是上次阿正送给他的手绳,上面有个桃核磨平后刻成的柳叶片。 “你戴的东西也很精致,自己做的吗?”王么么见他发现了,索性大方问道。 “我手脚笨得很,做不来这么细致的东西,是他给我做的。”张小柳指了指赵正则,心道阿正做的东西虽然不错,跟你铺子里还讲究得要熏香的比起来,倒是还粗糙了些。 “难怪说看了图纸能够回去做,你家里有人做木匠?”王么么打量了一眼赵正则,似乎在推测他们的关系。说是兄弟样子却完全不像,若是夫夫两人的年纪又都太小了些。 “没有,这个小玩意儿就是瞎琢磨。至于案几,还得回去村子里找人做。”张小柳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个香袭阁从他们进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竟然也没有一个顾客上门。王么么看起来倒是热情得很,可是他拿出来的茶水就足够让人吃惊了,甚至言行举止之间都不似镇上的商户人家,说话斯文得很。 “那小哥儿请看吧,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去问他。”王么么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王师傅,说完又自去整理店里的东西了。 张小柳翻开那一沓图纸,那明显是没有经过整理的,里面画着的既有床、木柜等大件物品,又有各种花鸟甚至动物等图案。他不欲在此久留,匆匆翻了一遍,终于在将近翻完时看到了几张案几的草图。其中有高有矮,有适合席地而坐的矮几,也有齐腰高的案头几,更有一章案几上还随意画了几册书卷,看起来就是为书房准备的。 他一口气看完,才把那沓纸叠齐了放在桌上,道:“谢谢王师傅、王么么,我已经看完了。” “这么快?小哥儿可有见着合适用的式样?”王么么闻言走过来道。 “有,我只是想给弟弟找找适合习字的书案,王师傅画的图十分详尽。” “那就好。”王么么听了也露出一个笑容。 “唐突来访,我们还要赶牛车回去,就不再叨扰两位了,谢谢王么么。”张小柳王么么过分热情的态度弄得有些费解,干脆决定快些离开这里。 “既然是赶路,那就快些走吧。坐了这么久,还未请教小哥儿贵姓?” “我姓张,王么么叫我小柳就行。” “原来是柳哥儿,请慢走罢。若是你们再做得有这么精致的手绳,可以拿来店里卖给我--我也喜欢捣弄这些东西。”王么么把他送到门口,又指了指他的手绳说。 “好,下回赶集再来找王么么。”张小柳回头应了他的话,才快步离开。 王么么目送他们离去,然后转身回了店内。 “说什么呢,也不认识人家,有这么多可说的?”方才在椅子上坐得还算端正的王师傅此时头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歪着半躺下来,慵懒的声音中尽是不满。 “不就见几个孩子可爱得紧说了几句话嘛!对了,我看他手上用桃核雕的东西倒不错。”王么么走到他身后给他揉了揉头,笑着说。 “不就是图个新意?手工倒还粗糙得很。再说,你不是也打算用这个原料多做些吗?”王么么手上按压的力道显然十分适合,王师傅脸色很快缓和下来,懒洋洋地说。 “别总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他们毕竟还小,也没人指导过。我上回可不也是受了别人的启发,才想到这个主意。” “在你眼里,别人都好得很呢!” …… 香袭阁内余下的对话张小柳一行人并不知晓,他只是觉得王么么太过热情,这才匆忙要离开。等走到几十米开外,又有些懊恼没有详细地看完那些图纸。 “哥哥,怎么了?”见他突然停下来,小麦略带担心地问。赵正则也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落下了什么。 “没事,我们随便走走,去买些东西吧。”张小柳摇摇头,领着他们往热闹的地方去。 ********************************************************** 从集市上回来已经快要到未时,旁边李声叔带着砌墙的人也已经收了工。因为在集上已经吃了午饭,张小柳便将买回来的东西收拾好,拎着一条猪肉去了草儿么么家。李声叔应了建房子的差事,竹林养鸡和田地里的活都落在李嬷嬷并几个孩子身上,似乎连赶集都分/身乏术。虽说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李声对建屋子一事可真是尽心尽力,张小柳自然也看在眼中。 他原以为这个时候李家的人应当刚吃过午饭或者在门厅里乘凉,没想到远远的就听见了满屋的笑声。 “么……么。”走到门外才看到他们一家人都聚在门厅里,神情欢欣的看着中间的小六,刻意拉慢了语调与他说话。 “么!”小六果然不负众望,李实的话音刚落,他便大声喊出来。 原来竟是小六在学说话了,难怪这么高兴,甚至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张小柳也不想打扰了他们,便站在门外看。可惜小六说来说去只会说“么么”这个音,连“爹爹”也喊不出来。被大家逗得急了,干脆不再开口,只拉着草儿么么的手脑袋到处转着看。 “嗷哇!”忽然他抬起头来,似乎看到了门边的张小柳,挥舞着双手大声地叫。 一直注意着他的几人顺着他的目光,这才看到站在外面的张小柳。 “柳哥儿来了怎么不出声呢,这么毒辣的太阳!”李嬷嬷率先略带抱怨地叫起来,原本身子挡住门口的李康忙让了起来。 “刚刚走过来小六就发现了,可真够机灵的。”张小柳边走进来边说。 “可不是?我从没听说过哪家孩子还没过对岁就能说话的,你看他刚才说得多清楚?”李嬷嬷也是一脸得意。 “小六可真了不起,对不对?”张小柳见他依然双眼紧盯着自己,干脆顺手把东西交给李康,走过去揉了揉他的脸,笑着问。 “柳哥儿怎么过来了?是砌的房子有什么问题吗?”李声见到他也有些意外,这些天他有什么话与林草儿说都是自己传话,已经好些天没来过家里了。 “当然不是,李声叔亲自在旁监督,能有什么问题?我就是过来与草儿么么说说话,顺便看看小六。”张小柳见他神情紧张,忙安抚地说。 “柳哥儿,你要过来说话便过来罢,怎么每次都要拿着东西上门?”李嬷嬷看着李康手里的猪肉,叹了口气。虽然他每次都跟林草儿说不要再收下张小柳带来的东西,但是这也是个倔强的小家伙,带来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拿走过。 “这段日子辛苦李声叔了,你们忙得连赶集的时间都没有,我才真真觉得不好意思。”自从有了进项,张小柳也从不吝啬买肉的几十文钱。反而是他们家里现在逐渐开始杀鸡吃,也不太需要买肉,今日便正好拿过来给李家也改善一下。 “这可不是我们该做的吗?你李声叔那里也是你花了铜板请他去做的,有什么不好意思?”李嬷嬷怪他太客气,大声地说。 “话虽这么说,要是请得别人,我可没这么放心。”张小柳笑着说,又讨饶道:“就当是最后一回罢,以后我可都空着手上门了。” “空着手才对,下回再拿东西过来,我就叫你草儿么么烧了让你吃完再回去。” 张小柳笑着应了是,才见他脸色缓和下来。 “来,柳哥儿在这边坐。”地上铺了一床破旧的草席,小六和李嬷嬷、草儿么么是坐在草席上的。见他们说完了,林草儿才往旁边挤了挤,挪出一个空位招呼他过来。 对他这般热情的态度,张小柳实在无法推拒,只好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咦,草儿么么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呢!”两人靠得近,张小柳便看得更清楚些。以前林草儿症状严重时,靠在他旁边也能听见他轻微的气/喘声。如今听他声音正常,颊上也长了一点肉,脸色不再青白。 “是啊,我昨天刚与他说过。前两个月他脸色可难看了,下不了地连孩子也看不了,看他走路都要飘起来的样子。这几天还能去竹林里搭把手,昨天还背着小六去种菜呢!”李嬷嬷也在一旁接着说。 “真的?”林草儿听了也是满脸惊喜,他慢慢想了会儿说:“最近感觉是好了些,以前多走几步路总有喘不上气的感觉,这几天还能干些活了。但是也没有去拿药吃啊?” “你这个月不是每天晚上喝柳哥儿送给你的酒吗?我看你喝了之后睡得可香了。”李声在一旁道。 “我睡得香是因为头晕……”林草儿瞪了他一眼,但是细细想来唯一的不同便是这个了。难道真是那坛酒有这么神奇的作用? 张小柳见状道:“霍掌柜也说过那酒能补身子改善体质,也许真对草儿么么的身体有些许作用。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好些了总是好事呀!” “这么说来,还是幸亏有柳哥儿送来的那坛药酒。我看这几天好了不少,明天也能到竹林里帮忙去。”林草儿也是受够了躺在床上的日子,自己满身难受不说,还拖累了家里的活。 “那可不太好,草儿么么也别太心急了,养鸡的地方脏得很,身体差就容易染病。你现在好不容易才好转,正该抓紧时间继续养好身体才是。还有小五小六,也别让他们随意到竹林里去。”张小柳忙阻止他,那么大一群鸡仔,也说不准哪只身上就有毛病了,若是身体差的人去染了病出来可就不好办了。 “你看柳哥儿一个孩子都想得比你明白,瞎着急什么?这么长时间都过来了,还在乎这十天半个月?你还是赶紧把身体养得硬实些,才能帮忙哩!”李嬷嬷也跟着瞪眼教训林草儿。 “正是李嬷嬷说的这个道理。”张小柳附和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果不趁现在赶紧把身体养好,反而累坏了以后就更不好办了。 “这样的天气,把鸡仔放养在竹林里确实省事很多--柳哥儿,最近鸡仔都长大了不少,比自己家里养的长得还快。”李嬷嬷见有人跟着他的话说,林草儿也不敢反驳,心情不错地把小六抱起来,在怀里逗弄着说。 “肯定比自己家里的长得快,在竹林里可是任它们吃够,每日光长肉就好了。”张小柳点了点头,平日里家里散养的鸡喂得不多,几乎都是靠着吃青草和虫子,所以长得特别慢。 “我看也应该开始着手准备再找些鸡蛋孵小鸡了,要是按柳哥儿说的到时候每天要给人家几十只,这批鸡仔可都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李嬷嬷想得仔细些,很快提出来问题。 “对,要是等这些鸡仔长大再养就来不及了。李嬷嬷找个时间与大顺么么商量下,看是去跟人家买小鸡呢还是收些鸡蛋来孵?”虽然一开始是计划以后的小鸡都是自己攒鸡蛋孵,但是现在再想想好像也不太划算。孵的时候出鸡率不高,刚孵出来那几天也容易死。 几人又讨论了会儿养鸡的事,张小柳才想起自己过来正经要打听的事,忙说:“差点儿忘记了,李嬷嬷,你知道今年村里有哪家多种了糯米不?” “糯米?”李嬷嬷仔细想了许久,才道:“我倒记得有几户人家,好像都收了有五六分地的糯谷。柳哥儿,糯米的价钱可比大米还贵不少,你真的要买?” “没办法,我们家里的田地不多李嬷嬷也是知道的,要酿酒也只能向别家买了。”张小柳倒不在乎这点成本,反正他与霍掌柜的酒钱是每月结算的,若是连糯米也要自家去种,那也太累了些。 李嬷嬷便说了几户人家的名字,又道:“他们打了糯谷本来也是要卖了换钱的,你只管先去问问,也别让他们抬了价钱。” 糯米虽然相比大米产量低许多,但如果有经验的人侍弄的好,最后说不定还能赚更多,所以也有人家会特意种些糯谷。李嬷嬷担心别人家都知道了他要买糯米酿酒会故意提价,这才提醒他。 “我晓得了,我会问清楚再去的。”张小柳还想找一户人家明年再多种些糯米,到时候直接收购了就是,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谈拢。他记下李嬷嬷说的那几户人家,打算一家家去试探有没有合适的。 ********************************************************** 傍晚,张家屋前的空地上又燃起了大火,两大瓮的酒在火中不断沸腾、冷却,等第二天醒来便能烧成了。 “柳哥儿,这样烧起来也太热了些,新屋那里为什么不留一间屋子砌个像灶一样的东西专门来烧酒呢?”确定现在烧的火不会蔓延出来,赵正则和张小柳才往屋里走去。 “要放在灶膛里烧吗?”张小柳听了他的话脚步一顿,好像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善这个办法,因为他以前所知道的别人都是这么烧的。不过那时候家里一般一年也只酿一次酒,所以阵势浩大的烧也没关系。但是现在他每个月都要烧一次,太过引人注目不说,还要担心哪天若是疏忽些,只怕大火会把屋子也一起烧了。何况这么下去,别人迟早会发现他是在烧酒,若是也效仿此法,那他酿的酒也没什么特别的了。 “嗯,可以砌一个像现在放大锅那样的灶膛,把酒瓮摆在里面烧,在下面加柴火,四周搁些柴或者糠,这样也能烧开吧?”赵正则跟着他停下来,比划着说。 “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阿正你真是越来越有想法了。”张小柳揉了揉脑袋,他也讨厌这样大火带来的热气和烧焦味,要是专门砌个屋子用来烧酒也免了许多麻烦。 “那你要赶紧想一想,过几天李声叔就要架烟囱了!”赵正则十分高兴又解决了一件事,赶紧提醒他。之前预定做厨房的屋子是要先做好烟囱的,否则烟囱做得不好,以后很容易就把屋子熏黑了。 “要不我们就在厨房里多做一个灶膛,平日里架着小锅,烧酒的时候就把小锅端起来,把酒瓮进里面去烧?”张小柳想了想,八间屋子都安排满了,如果烧酒与藏酒在同一间屋子,又怕不利于酒的保存。而且一栋屋子里有两个烟囱,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禁忌。 “还是你想得周到,单用个屋子烧酒也太浪费了些,有个合适的灶膛就可以了。”这里的灶膛依房子大小一般有两种,一种最简便的就像他们现在用的,只有两个灶膛。另一种则呈九字形,头部做一个用来放煮水煲汤的圆形深锅,另一边就是一个大炒锅带着两个小的,也是一个圆形深锅一个较浅的炒锅。 他们新房子那里砌的一定是九字形的炉灶,若是依张小柳的想法,平日里放深锅的灶膛用得并不多,只等要烧酒的时候把锅取出来就行了。只是这么一来最好再去物色一个适合的酒瓮,最好是瓮身大而且不能太高,这样才能像露天烧一样把整个酒瓮均匀受热。 张小柳盘算着这些事,在心里划分了轻重缓急,当下决定明天就让赵正则先去找人做家具,以免最后时间赶不及了。至于灶膛的事,他再与李声叔商量。 屋里,小麦站起来把纸铺在桌子上,虽然没有凳子,但现在的身高站着刚好适合在桌子上写字。 “小麦,我的名这么写对吗?”他刚抬笔写了几个字,一旁的石柱突然又叫了起来,吓得他手一震,把刚落笔的一横写歪了。 “你干什么呢,不能安静些吗?”小麦看着白纸上像一条弯曲的蚯蚓的线条,心疼得横了他一眼。回来时在村口里遇见他非得跟着自己来家里玩,明明说好不许吵着自己温习的,现在把一张纸都毁了。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石柱看清纸上最后一个明显与上面几个相差甚远的字,知道自己又闯了祸,呐呐地说。 “你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这是我哥哥给我买的,我今天才第一次写呢!”小麦原本还想把写好的字拿去让哥哥看看,现在却是不成了。他看了一眼石柱写在地上的字,这是他方才被他吵得不耐烦才写了让他比划着学的,道:“你已经会写自己的名了,要不去找别人玩吧?我今天的字得重新写过了。” 石柱看了一眼他写歪的字,他觉得还是很漂亮的,可是小麦已经不太耐烦了,他也生怕自己不小心又说话惊扰了他,只得应道:“好吧,那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你明天也别来找我了,我没空玩儿,你去找大牛他们玩吧!”小麦皱着眉头,他都不知道这个石柱为什么非得要天天来找他玩的。他现在不但有许多先生以前讲过的功课要温习,还想早些做完了帮哥哥他们做点事,根本没有空理会他。 “那你温习吧,我回去了。”石柱失落地说。以往其他人都是追在他身后要一起玩,还得要他心情不错的时候才会随意带着大家去玩。现在特意腾出小麦散学回来的时候来找他,他却还是不想与他玩。 “嗯。”小麦应了一声,继续低头练字。虽然今天先生才教了三个字,但第一次要在纸上写起来也不容易。 石柱听他这般冷淡的反应,委屈地转身离开了,连张小柳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听见。 “石柱这是怎么了?”张小柳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垂头丧气离开的样子,问一旁的赵正则:“小麦刚才不是说要教他写他的名吗?” “不知道,也许是没学会?”赵正则摇了摇头,随口道。 石柱沿着路往家里走去,刚学会写字的喜悦也被冲淡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去找小麦玩?好像三五天看不到他就会想去找他,天天在村口等他习惯了也不觉得厌烦。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一起玩的人,对方却完全不理会他。 “石柱,石柱,走这么快做什么?”大牛远远看到石柱就跑着追了上来,谁知叫了半天前面的人却没有反应好不容易追到跟前才拦住他。 “大牛,你拦住我干什么?”直到被拦住去路,石柱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地说。 “叫你半天了都不答我……我们发现了一个洞里有蝼蛄,你要不要一起去?”大牛追得累了,直喘着气说。 “没兴趣,你们自己去吧。”捉蝼蛄是他以前很喜欢玩的游戏,发现了蝼蛄的洞/穴,从家里提半桶水出去,沿着洞口灌下去,然后安静的守在旁边。等蝼蛄跳出来时要眼捷手快,双指捏住它身体两边,然后扔进不知道哪里寻来的瓦罐里。 大牛闻言张大了嘴巴:“捉蝼蛄你也不去?他们都说你只顾着跟小麦玩了,难道是真的?” “你胡说什么,我就是不想去捉蝼蛄了!”石柱愤怒地从他身边绕了过去,道:“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和他玩了!” 大牛看着他怒气冲冲的往家里走去,小声道:“明明大家都看到你在村口等他回来,现在连蝼蛄也不去捉了……”他蓦然也觉得有些孤单起来,几个年纪大些的都被爹么拘在家里干活,年纪小的又太无趣了些,现在连石柱都不爱玩了。 ********************************************************** 这边石柱闷闷不乐地走了,屋里小麦觉得正好清静下来写字。他将就着那张白纸又写了几个字,却始终不太满意,索性搁下笔在地上比划了几圈,决定明天再写。 小松从外面玩累了,咋咋呼呼地跑回来。张小柳把鸡赶入笼子里,赵正则又在一旁摆弄他的桃核和木雕。 “阿正,原来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了?”张小柳进屋时往他这边望了一眼,才发现赵正则身边的小篮子已经有七成满。要是仔细数起来,只怕有好几十个桃核雕,另外还有十来个木雕。 “做了好久了。”赵正则放下小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果时间充裕,他一个上午就能完成两三个桃核雕,他也已经陆陆续续做了一个多月。 “阿正,你做了这些东西只是放在篮子里吗?有没有想过将它们拿出去卖?”张小柳索性蹲下/身子一个个看过去,现在这些成品比一个月前做的那些在细节上又完善了许多。 “平日里有人会买这些东西吗?”赵正则有些不确定,他虽然自己喜欢摆弄这些东西,可不代表别人也会愿意花钱买。 “你看王么么开的香袭阁,里面的东西可不精致?要是没人买,他的铺子怎么会开了这么久?”张小柳鼓励道。那日从香袭阁出来,他还是觉得那间香袭阁总透着股不合时宜,还向别的摊主打听了许久。结果人家说香袭阁已经在那里开了将近十年,王么么对每一个进去的人都十分热情。还有许多人想去他铺里蹭茶喝,可惜王师傅的眼神太厉害,三五回之后就没有人敢再去了。 想到这里,张小柳又觉得自己太多心了些。要是那日不这么匆忙离开,说不定还能回去与他谈一谈桃核雕的事。 “那我们是不是也拿到镇上去卖?嗯,如果也穿在手绳上好看不?”赵正则向来喜欢他的主意,听了他的话便认真思考起来。 “穿手绳的话可能还要等下次赶集才行……你还是先做着吧,我下回去集上看看该去哪儿卖。”张小柳也拿不准主意,好像也没怎么留意到有这类的摊子。 “好。”赵正则对他是全心的信任,听了他的话再次把注意力放回手上。 深夜里,又是各家床头闲话的时候。李声端着厨房里余火煨温的半碗酒进来,朝林草儿道:“将将才好了一点,怎么又把喝酒的事儿忘记了?快,趁着还温喝了。” 林草儿一拍脑袋,道:“我只顾着教小六说话,把这茬给忘了。”他接过来咕噜两声喝了,将碗递回给李声,就像小六一样平躺在床上睡了。 “这酒真的有这么厉害?半两酒还没吞到肚子里呢,你就醉了?”李声去厨房把碗放了回去就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地问。 “你明知我一沾酒就晕,可不单是因为柳哥儿的酒,别的酒也这样。”林草儿闭着眼说。 “上回还听你说甜得很,要真是因为这个酒你的身体变好了,咱们也找柳哥儿再买一坛……”李声也脱衣上/床,做了一天的粗/重活,人也已经非常疲惫了。 “哪是你想买就能买到的,柳哥儿现在酿的都是米酒,哪里还有空做这个?” ☆、第55章 仲秋 烈日下,一辆马车停在张家门口。 “霍掌柜,数目对吗?”张小柳站在屋前抹了抹汗,仰头问站在马车上清点数目的霍掌柜。今日霍掌柜又亲自带小沈赶着马车来拉酒,方才他们只把酒装进他指定的小坛子就忙活了半天。 “没错。柳哥儿做事向来周全,我可是放心得很。”霍掌柜放下遮住车厢的帘子,十分满意的说。 “那就好……霍掌柜下个月这个时候来就行,时间足够我把酒酿好了。”这次霍掌柜来的时间晚,酒已经在屋里摆放了好几天。屋里地方太小,活动起来很不方便。所以张小柳希望能大约说定是月中还是月初来取酒,以后也能有个准备,否则心里总是惦记着。 “好,这回是我从城里回来的时候耽搁了些时间。对了,柳哥儿,你每个月还能再多酿几坛酒不?”霍掌柜从车上跳下来,他因为身形肥胖,在这样的天气里更是满身大汗。 “再多酿些?霍掌柜是只在下个月多要些,还是以后每个月的数目都要增加?”张小柳有些犹豫地问。 “柳哥儿如果可以多酿些的话,我们能不能把约定的数目再加十斗?”霍掌柜示意他往屋里走去再谈,一边说。 “再加十斗……”张小柳仔细想了会儿,无奈地说:“我们的屋子太小,根本就安置不下这么多酒桶。如果要加十斗,我一个月至少得酿两批,暂时恐怕酿不成了。不过如果明年霍掌柜还需要,倒还可以再考虑。”过了这两三个月天气就要转凉,地里的作物也要收了,现在还真接不下这个事。若是到了年后,他们住进新屋子倒是有空间可以折腾。 “那也行,等年后柳哥儿可就别再拒绝了。”霍掌柜一看他这里的环境,也真是有点为难。他之前也没想到那些酒在城里卖得这么快,尤其是来店里打酒的人大部分是年轻的么么,都说他家的酒甜而不上劲。不过若是今年剩下的几个月不能多拉些酒到店里,也正好看看接下来的生意怎么样。 “好,如果到时候霍掌柜还需要咱们再商量。”张小柳也答应了,既然有销路就该抓紧赚一把,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也能找到别人家代替。 “那咱们可就这么说定了。下回我就让小沈来这里了,你还是按着这样的小坛子装好给他就行。”这种大小的坛子也是他根据这段时间来店里打酒的人的需要做的,在这里直接装好也正好省了拉回店铺之后的事。 “霍掌柜请放心,无论是你来还是小沈来,保证都是一样的按着你们的要求做。”张小柳笑道。 等八月里过了两次赶集日,就到了仲秋节。俗话说十五月亮十六圆,这里的仲秋节便是在一年中月亮最圆的那天,八月十六。 老人常念叨,人多好种田,人少好过节。对于下坝村大部分还在费尽心思喂饱一家几口的肚子的人家来说,过节也就是开个荤,还要额外多些花销。但不管穷过富过,应景的吃食还是要弄的。 仲秋节里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油炸糖环。在这个节日的前后几天里,公屋里的石磨几乎是除了过年前最忙碌的时候。 提前把白花花的糯米放入清水里泡开涨起,然后捞起在太阳底下晾干。等表面的水分蒸发了,才放到石磨里反复磨成细面粉。回到家里拿温水和了糯米粉,搓成尾指宽细的长条,然后卷成中空的花状,用油炸熟便是一道美味的零嘴。农户人家平日里下田,有时候也会带上几块,饿了吃上两个就能顶半天肚子。或者留给家里的孩子,因为用油炸过,可以从仲秋一直吃到年底都不会变坏。 张小柳是第一次听说这样形状古怪的东西,只听大顺么么比划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最后还是决定比大顺么么家迟一天做,先去观摩一遍再说。 除了油炸糖环,最受孩子欢迎的就是白松糕。在方形的特制铁盒子里先厚厚撒上一层大米磨成的粉,然后中间撒一层霜糖和芝麻搅拌而成的馅,再撒上与底部差不多厚的粉末。在锅里烧开水,然后将铁盒子整个放入蒸一刻钟,取出来将铁盒子倒置,一整盒的白松糕便落在砧板上。最后用戒尺一样的长木条压着,切成巴掌大小的片儿,在中间滴一点早准备好的红纸水,既好吃又好看。 “大顺么么做得真快!”福来在外面捏糖环,大顺么么便先蒸白松糕。张小柳站在旁边看着他做,惊叹道。那一整套动作下来毫不拖泥带水,不过两刻钟时间就看到布袋子里装的大米粉变成了一块块叠好的白松糕。 “做了二十多年,再不手熟怎么行?”大顺么么将用过的铁盒子洗干净擦干,重复着撒粉,加糖和芝麻,等着出锅的动作。他家里有两套铁盒子,一边在蒸时这边就准备着,等起锅就把另一盒放下去,相比别人已经是非常节省时间。 “大顺么么,我好像没有见过你用的这种铁盒子?”张小柳逮了个空问,越看就越觉得现在家里要用的什么用具也没有。 “这是我当年第一次回门时么么送给我的东西了,我看现在别人家用的还要轻便一些……你在集上要是找不到,可以去铁匠那里打一个。”大顺么么一手沾了红纸水在每块白松糕上点一下,另一只手就快速地把切好的收起来,嘴上还与张小柳说话。 “那为什么还要点上红纸水?”张小柳看着他手边一只大碗里泡着的红纸,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染出来的,把半碗水都洗成了红色。 “哦,这是要送给富来的哥儿家里的,你们如果只做了自己吃,也可以不用沾红水。”大顺么么把切得整齐好看些的收到布袋子里装好,有些表面有脱落不怎么好看的就叠到篮子里。因为仲秋节都要回门或者走亲,所以一般会染些红色喜庆些。 张小柳看了两遍,觉得蒸白松糕十分简单,便与大顺么么说一声,又出去看福来捏糖环。 “柳哥儿,我看小麦捏得就挺好,你也不用再学了。”福来正与小麦在说话,见他走出来努了努嘴朝他说。 “哎,这些是小麦做的?那还真不错。”张小柳看了一眼小麦身前簸箕上放的糖环,与福来的混在一起也看不出什么差别来。刚捏好的糖环就像一朵五瓣的花,只是花瓣和花蕊都是空的。 “我就说捏这个简单得很,不用怎么学--小麦连手绳都学得这么快,何况是这么简单的糖环?”福来一副“看我说得没错”的表情,对自己的眼光十分自豪。 “我原本还在担心明天两个人都不会做,白白要浪费了两斗米呢!”张小柳拍拍小麦的肩,说:“既然你学会了,就在这里帮福来捏完吧!我先回去把糯米泡下去,明天也能早点做。”捏糖环虽然并不复杂,但一个人要捏完这么大的面团也十分无趣。富来和贵来大概都去帮忙喂鸡了,他们家里只剩下福来一个人在帮大顺么么打下手。 “小麦,学堂里有趣吗?”等张小柳出了门,福来才压低声音与小麦说话。 “有趣啊,先生教我们念文章,我们自己温习,还要考背书……”小麦细细数着每日在学堂里重复做的事,以为福来也对学堂有兴趣,特意说得十分详尽。 “你们光坐在下面听先生说课?学堂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福来瞪大眼,他昨天与人出去玩还听说学堂里的先生都十分凶恶,会拿着木棍打人呢! “有一半时间是先生在说课,说完了我们就诵读。学堂里没什么玩的,我们的位子都要摆不下了。” “那有什么好玩的……学堂里的先生真的会拿戒尺打掌心吗?”福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先生不会随便用戒尺,只有抽背书的时候背不出来才会打掌心。”小麦摇了摇头,见福来一脸畏惧的样子,不由地为陈先生正名。 “你哥哥对你挺好的,还让你去上学堂。不过听起来一点也不好,一天在那里坐几个时辰肯定好无聊。”对于上学堂这个问题,福来与别人玩的时候也曾讨论过,不过现在听了小麦亲口对他说先生真的可能会打人,又觉得好像对学堂里的孩子没有那么羡慕了。 “先生说的东西都很有趣,不会无聊。”小麦一本正经地说。 “小麦,你哥哥有没有说你要念多久?”虽说觉得学堂里的日子无聊了些,但是村里的孩子都知道小麦自从去了学堂,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不用受爹么管束,也不用帮家里干活。 “不知道。哥哥说先念一年,看我以后还想不想去……”小麦是个实诚的孩子,完全不知道福来纠结的心思,努力回想张小柳说过的话。 有了在大顺么么家帮忙的经验,虽然最后做出来的油炸糖环和白松糕的卖相都很一般,但总算也成功了。 过节当日他们杀了一只鸡,跟村里人家换了几块豆腐,连着从自家菜地里摘的青菜做了三个菜,搬了四张小矮凳围坐在灶旁已经觉得十分丰盛了。他们如今也不是家境窘迫得要过节才能开荤,张小柳讲究细水长流的过日子,赵正则和小麦、小松对此也十分满意。 ********************************************************************** 过了仲秋这一年便只剩下三个多月,张小柳才发现自己在这里也已经过了挺长时间。还记得刚来的时候小松瘦瘦弱弱的只能躺在床山哭,现在已经皮得满村子跑。难熬的时候觉得过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过得太快。 菜地四周种下的树苗全都种活了,而且已经抽高了许多。右边在砌房子的几人干得热火朝天,给原先孤零零的两件屋子增添了不少生气。 正午时候赵正则和小松都是被禁止出门的,直到日头转弱,小松才在张小柳的叮嘱声中一溜烟跑出去。 张小柳没好气的看着他远去,转头朝赵正则道:“你去找哑叔的时候可得比划清楚,要是把东西算少了可不好。” “我记得了,不会弄错的。” 张小柳要去找卖糯米的人家,赵正则去定做床、柜等东西,两人便分头行动。家里没什么贵重物件,又有一群人在旁边,他们只把木门掩上就算了。 哑叔家在村西边,也是比较僻远的地方。赵正则已经去过一次,倒是熟门熟路。 “大根么么,在摘红薯叶?”哑叔家也只有并排的两间屋子,不过看起来还有八/九成新,是哑叔的两个兄弟在他成亲时才帮忙盖起来的。赵正则刚走到他家屋前,就看到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蹲在红薯地手里挽竹篮摘叶子,忙大声喊道。 那块地似乎就是在边上自己用锄头开垦出来的,粗略看去还能见到许多细碎的石子。红薯的长势也不太好,上面的薯藤还非常细幼。 “阿正,你怎么到这边来了?”大根么么听见声音转过身来,只见他左脸从眼睛下方到耳后,被一块手掌大小的月牙形褐色伤疤覆盖着。 “哑叔在家里吗?我要找他做点东西。”赵正则上次已经与他交谈过,也没有对他脸上的疤痕感到吃惊。 大根么么闻言一边直起身从地里走出来,一边道:“在屋里,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这几天净是在那里刨木了。对了,你要做什么东西?急着要吗?我来与他说。” “东西有点多,你先帮我问问哑叔能不能做。我要打四张四尺宽的木床,两个实木衣箱,两张方桌,一张圆桌……” 大根么么听了也记不太清,走过去推开门道:“你要做这么多东西?我先去问问他。” 赵正则随着他进去,他们这间屋子中间用一扇木制的屏风隔开了,外面一截俨然成了哑叔做木工的地方,里面想来是放着床的。这时在门口就看到地上坐着一个人,几乎被淹没在蓬松的木屑里。 “哑叔,还在做东西呀?”赵正则大声喊着,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哑叔也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抬起头看见他们两人,动了动嘴唇却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又咧开一个笑容。 大根么么举了举手,把篮子放在地上走过去,朝他比划了一阵。哑叔看了会儿,也伸出手比划了两下。 “他说有空做,你方才与我说都要做些什么?”刚刚一长串的东西念下来大根么么听得也记不清,这时候仔细一想,平时几个月可能也接不了这么多活,又有些高兴起来。 赵正则便照着记下来的东西和数目又说了一遍,大根么么在一旁帮他比划。他与哑叔朝夕相处,自然也比旁人更容易看懂彼此的动作。 “他问你什么时候要?” “三个月左右,先把床和桌子做好,其他的还可以再迟些。”赵正则一边说,大根么么一边点头继续帮他比划。 “他说没问题,不过要先付一部分钱。”大根么么根据哑叔比划的动作如实说了,又觉得哑叔说得太直白,在一旁补充道:“不是么么信不过你,是要拿钱去买木材--虽然大部分都是从小哥那里买的,但是我们也得付给他。” 哑叔爹么有三个儿子,他是家中的幺儿。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喉咙里自小就发不出声音。两个哥哥对他还算照顾,自从他学了木匠的手艺,平日里他帮人做木工,除了那些自己带着木材来做的赚些手工钱,大部分都是两个哥哥去深山里帮他找回来的木材。不过毕竟大家都已经是成家立户的人,哑叔也自觉地从收的报酬里抽出一部分还给哥哥,当做买材料的钱,久而久之双方也都习惯了。 “我知道,要先给多少呢?”张小柳事先就与他说过可能要先付定金的事,也取了银子让他带来,所以赵正则并不觉得意外。 “你做的东西太多,他现在存的木材可能都要用完才够,你先付二两吧。”大根么么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哑叔,见他依然含笑朝自己点头,才继续说下去。这笔钱他们是留不住的,肯定要先送给大哥二哥家。 “好,那哑叔记得最近不要接别人的活,帮我把东西做好才行。”赵正则从怀里掏出钱袋,取了二两银子递给大根么么。虽然他付钱很痛快,但是心里也很吃惊。光是做这些东西就要用上几两银子,最近柳哥儿的银子恐怕都要花完了。 “你放心,他既然说能按时做好,肯定不会差太远的。”大根么么小心地掂量了一下银子,以前也有人打过大件的东西,却几乎没收过这么完整的银子。 哑叔拍了拍大根么么的手,大根么么会意的说:“我先出去了,你做的东西有什么要求与他比划就行,这些事儿我也不懂。”上次他不在家里两个人也沟通得很愉快,因此他并不担心。哑叔几乎很少见外人,有人能陪他坐会儿也好。 “哑叔,最近做了些什么?”赵正则一边大声说一边比划着。哑叔也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仔细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两人慢慢比划了半个多时辰,赵正则才与他告辞离开。虽然他比划的动作理解起来比较费劲,但是把柳哥儿的要求说清楚了,又看了许多哑叔用木材边角料子刻的东西,赵正则还是十分高兴。 他一边走着一边思考自己做的那些东西能不能卖出去--哑叔也能凭手工活养家,他怎么能被柳哥儿比下去呢?忽然听到身后有个陌生的声音喊住他。 “哎,阿正!” ☆、第56章   ☆、核雕 作者有话要说:紧赶慢赶终于在中午写好了……我恨jjT^T   赵正则有些迷惑地抬起头,才发现一个年轻哥儿站在路的前方。正想着这是村里谁家的,再仔细一看可不就是大伯家新过门的哥儿高氏吗?   虽说不能以小气之心度人,但想到上次和柳哥儿一起在公屋遇见他时,他连眼神也没有给一个。对比现在喜笑盈盈的模样,不由地警惕了几分。   “哥么么,有什么事吗?”之前就曾听闻他已经有了身子,赵正则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出来。也许是月份太小,现在还不显怀。   “哈哈,我远远就看到背影就觉得像你的样子,果然没认错人。”见赵正则停在原地,高氏似乎也不觉得尴尬,慢慢走了过来。   其实他过门几个月,也只远远与赵正则打了几个照面,在公屋那一回碰见已经是离得最近的了。可惜那时候他看不上赵正则和张小柳,连话都没有说半句。   “过了这边怎么也不来哥哥家里坐坐……不过阿正如今家里建房子,该是忙得很吧?”高氏热情地说。   其实哑叔家这边与赵大伯家根本就不顺路,也不知道高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赵正则虽然心里不喜,但终究不会说什么尖锐的话让人没脸,只是摇了摇头说:“不打扰大伯他们了。”   “怎么会打扰呢?走亲戚走亲戚,就是平日里要多走动才亲近得起来。你哥哥在家里可是常常念叨你呢!”高氏胡口乱说,虽然知道赵正广等人与这个堂弟的关系不好,但到底不知道他们以前是怎么相处的。他眼见着张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只那现在建的屋子就不知道扔了多少钱下去,一心想让赵正广与他热络些。谁知旁敲侧击的提了几次,家里每一个人有好脸色。可巧他今日在这里与别人说话,老远看到他的身影就走了出来半路截住他。   “他都念叨些什么?”赵正则觉得好笑,现在回过头来看,两个哥哥何曾有半分把他当做是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若是看柳哥儿对两个弟弟的维护,他们便是一根手指也比不上。要说张家兄弟友睦是因为出自同个爹么关系更亲近,可他来到张家半年多也未受过半分在大伯家受的苦。   “呃……”高氏语塞,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眼前这人是故意要让他难看,还是真的不懂别人的客套话,支吾了会儿说:“他们念着你,一时半会哪记得轻说过什么?你如今得空,正好与我回去坐坐,么么见你了肯定高兴。”   “大伯么可说过让我别再进门去污了他的眼,我又怎么好意思再登门?哥么么慢走,我回去还有事儿,也并不得空。”赵正则不耐烦与他在这里说话,便把当初赵么么说过的话说了出来。   高氏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当做他是故意用这话来羞辱自己,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赵正则见他不说话,便当他默认了,自顾避开他往前走去。他刚刚才想到要把篮子里的东西都清理一遍,方便明日带到集上去,可得赶紧些回去。   ***** ***** ***** ***** ***** ********* ***** ***** ***** ***** ***** ***********   因着他的心血来潮,张小柳第二天果然提着篮子里的东西与他去集上了。反正现在家里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小麦去了学堂,小松也被他托给了草儿么么,两个人赶起路来也轻快些。   也许是平日没有留意,其实仔细看起来镇上还是有不少卖小玩意的摊子。他们一路看过去,也见到有各种小团扇、头绳饰品、粗糙的流苏玉坠等东西,都是自家手艺做的。   “先去歇歇罢,这事儿也急不来。”虽然时间还早,但正当三伏天,才刚过隅中太阳光就已经非常强烈。集上人多,转了一圈额头就沁出一层细汗。好不容易从摊前挤出来,张小柳看着眼前熟悉的招牌,干脆建议道。他挺能理解赵正则细心对待自己的成果的态度,若是随便在地上摆个摊子卖几文钱,还不如就在家里闲置着。   面前就是东来酒楼,一楼大堂里伙计还在清洗桌子,见两人进了门忙迎上去。打头的那个伙计已经见过张小柳两次,当下带着笑说:“小公子是来找掌柜的,还是要点什么?”虽然按平日算来酒楼还得一个时辰后才接/客,但是掌柜亲自接待过的贵客就不拘这个时间了。何况方才更早已经有人开了先例,所以他主动地问。   “东叔在酒楼里吗?”张小柳知道张东来一心扑在家里的小孩子身上,似乎也不怎么常来酒楼。何况现在时辰还早,听他这么说就随口问了一句。   “掌柜的正在楼上见一位客人,小公子可否稍待一下?”伙计伶俐地拎了茶水过来在旁边的桌子上给他们满上,道:“两位在这里稍坐,掌柜的很快就下来了。”   说话   “好,小二哥自己去忙罢。”张小柳拉着赵正则坐下来,脚还真走得有些酸了。   那伙计预计得不错,两人身前的茶还热着,就听得楼梯一阵响动,张掌柜和一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地从楼上走下来。   “这不是王师傅的弟子吗?”定睛一看,对方也还是半个熟人。张小柳一下子就认出了与张掌柜一起走下来的人正是香袭阁里王么么口中的“小文”。   不光是他们,走下来的两人也很快看到了他们。   “小兄弟!”张掌柜刚要开口招呼他们,走在他前面的王文也惊喜地喊了出来。   张小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外,还有些不确定他这般热情是对着谁说话。   “小兄弟,上回在店里怎么走得这么快?小师傅一直夸赞你的手艺,我可找你好久了……”王文热情地奔过来,原想拉住他的手似乎又觉得不妥,堪堪在他面前半尺范围站定。   “原来柳哥儿与王师傅也相识?”张掌柜在一旁见了他们这番情景,好奇地问。   “相识相识,柳哥儿,你在这里歇可不如去我们店里,小师傅还有压箱底的好茶呢!”王文听了张掌柜的话才改了称呼,对他口中的相识却半分不否认,从善如流的说。   “王师傅是个大忙人,我就不去叨扰了吧!”张小柳不知道他的热情劲从何而来,但上次在香袭阁也见过他风风火火的样子,因此只是婉拒道。   “我们店里空得很,一点也不忙。你上次只看了图纸,还没有见过师傅的手艺吧?今日我就带你去看看。”王文心道我天天受师傅摧残,偏偏他总念着要再收个徒弟,却到现在也不见影踪。好不容易逮一个能让小师傅赞一声的,先拉回去试试再说。   “小文哥,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赵正则在旁边看他凑得那么近,眉头皱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拉开他说。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们忙完……咦,你们拿这些出来做什么?”王文这才把注意力转到赵正则身上,又看到他面前放着的篮子,惊讶的问。   他看了两人一眼,又恍然大悟:“你们是打算把这些桃核雕都拿去卖吗?”   张小柳微微点头,不卖拿出来干嘛?   “这点小事有什么着急的,拿到小师傅的店里去就行了。走,再耽误下去师傅就要出门了……”   他见两人还稳稳坐着,索性上前拽着走。两人被他半推半拉着出了门,只来得及朝张掌柜喊了一句回来再找他,就被王文带着走了。   直到走近香袭阁,王文才放开对他们的钳制,整了整有些松垮的衣服,又清了清嗓子,最后才示意他们一起进去。张小柳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真不知道他明明看起来并不壮实,手上的力道怎么能这么大。   “师傅,小师傅,我回来了。”王文第一个进了门,见了店内的两人就大声喊道。然后把从东来酒楼出来就一直拎着的油纸包放到王么么面前,道:“小师傅,你最爱吃的泥焗鸡,刚刚才新鲜出炉的,还热着呢!”   “一大早跑得不见人,就是为了这个?”王么么的话虽然听起来有几分责怪的味道,但语气中也有对他体贴的嗔怪。   王文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引得对面的王师傅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又在心中记了两笔。   “王么么,王师傅。”见他们暂时说完话,张小柳和赵正则才走上前来。既然已经来了店里,怎么也得打个招呼。上次误会了王么么的热情,张小柳还有点不好意思。   “咦,你们今日也过来了……小文,有客人你怎么也不出声?”王么么方才一直是背面斜对着门口,还真没留意到有人跟着王文进来。   “我在酒楼里碰见他们,可是好不容易才拉回来的。”王文一脸得意。   “先坐一坐,我去冲茶。”王么么站起来把他们让到桌前,道:“柳哥儿……”   “王么么叫他阿正就行。”张小柳听出他的停顿,想起上回只报了自己的姓名,忙接着话说。   直到几人喝上热茶,王么么才坐下来与他们说话。听王文含糊说起从酒楼里把两人拉过来的事,又轻声训斥了几句,想来也是深知王文的个性。   王师傅在王么么的眼神暗示下也与他们围坐在一张桌上,只是没怎么说话。   “小师傅,你看,他们正准备拿了东西去卖,你看能不能也放在店里卖出去?”见他们聊了开来,王文才指着他们带来的小篮子说。   王么么闻言道:“能不能先让我看看?”   赵正则把手上的篮子移过去,王么么还未说话,王师傅在一旁瞥了两眼道:“你想砸了你的店名吗?”言下之意,对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十分看不上。   张小柳虽然对他这样的语气感觉有些不舒服,但也知道他们既然开了这么个店,王师傅又有名声在外,看东西的眼光自然与一般的外行人不一样,便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阿正平日里也就是刻些东西打发时间,登不了大雅之堂。”   王么么桌下的手掐了王师傅一把,才道:“哪个人的手艺不是慢慢练来的?我看假以时日,阿正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会比我店里的东西差。”   王师傅悻悻望了他一眼,心道我当年第一次动刀做的东西也比这个好,你不是一样看不上眼?   王文这时候才知道篮子里的东西都不是出自张小柳之手,而是旁边那个看起来有些沉默的小子。但他看两人性格都还尚可,更重要的是他急需有人分担一下师傅对他的“教导”,当下跟着用力鼓吹道:“正是这个道理,师傅不是一直想再收个徒弟?我看阿正就适合得很。”   “原来你觉得自己可以出师了?”王师傅冷笑道。   “当然不是,我现在连师父十分之一的微弱本领也没有学到,怎么敢妄谈出师?”王文暗呼糟糕,本来谈这事的最好时机该是等师傅离开了再独自与小师傅说,只要小师傅同意了,师傅自然不会有异议。可是平日里师傅也不会轻易离开,他只得亡羊补牢的说:“可我不是常常要出门吗?想到两位师傅面前也没有徒弟可以使唤,这才给您推荐一个。”   “好了,谁让你平日里没事就爱为难小文?”王文虽然名义上只是他们两人的徒弟,但是其实他自小流落街头,是他们捡了回来养大的,王么么对他自然也维护得很。但他们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谈论要不要收徒弟,还真是让人好笑。这事就算他们想做,也得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才行呀!没看到这两个孩子看着他们的表情吗?   “柳哥儿,阿正,让你们见笑了。阿正做的东西都挺合我心意,要是愿意学,随时可以来我店里。”   张小柳刚听王文提起收徒弟心中就已经想过了一圈,阿正现在做的东西都是凭着自己的感觉来刻的,比起人家正经学过做的肯定有些不足。所以一般这种有技巧的东西都是代代相传,需要拜师学艺。不过换个角度再想,他们也不靠这个挣家活,阿正现在也未必愿意来这里学。   “你想跟着他学吗?”趁着他们那边说话,他悄声问。   赵正则犹豫了会儿,果然还是摇了摇头。他见过村里有人到别处去做学徒,几个月乃至半年都回不了几趟家。想到要离开张家在这里生活,虽然能“学艺”这件事对他有点吸引力,也被他毫不留情的掐断了。   “我们家里离得远,田里的活儿又都仰仗他做。王师傅想要收徒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是阿正没有时间,恐怕真的不太合适。不过他对刻东西也执着得很,既然得了王么么的话,那以后可能就要来叨扰了。”张小柳也赞成要是有空的话可以过来讨教一下,对于阿正来说想必很有好处。因此才接下王么么的话,以后要是过来也有由头。   “柳哥儿说话真是客气。”王么么把他们的篮子又推回去,说:“我自小是在城里,以前从来没试过用桃核这么小的东西雕出花样来。还是上回五月节,小文在街上买了几根手绳,上面就穿着桃核雕。”   听他这么说,张小柳又朝王文看过去,忽然灵光一闪想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了。   “五月节的时候我和弟弟也在摆了摊子卖手绳,我记得最后有个人把我们的手绳和桃核雕全都买走了,该不会就是小文哥吧?”   “这么巧?”王文恰好听到他这句话,惊讶地道:“我记得当时是在一个小巷口,还真是把全部都买回来了。”   小师傅一直比较偏好小巧些的物样,因此他扫了一眼就买了下来,一共也用不了多少钱,更没有放在心上。这时候听张小柳说起,也只是模糊地想起来。   “那还真有可能买的就是你们的。后来我也找桃核雕了些东西,喜欢的人还真不少。”他送到城里的店铺,没几天就卖光了。凭着店里的招牌,城里人又爱图新鲜,一根手绳一枚桃核卖三五两银子都有人抢着要。   “阿正这些东西要真是想卖,我可以一起送到店铺里去。不过恐怕我还要小小的修饰一下……”王么么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在这镇上卖,二十文钱一枚只怕也卖不出多少。饱暖思□□,这里的人即使有些闲钱,总归还是想着把日子过好些,很少把钱花到装饰上去。   “怎么修饰?”张小柳问道。一件东西经过别人的修改,就不再是自己的作品了。   “既然你们不是自己留着收藏的,改动一下也无妨吧。”王么么似乎知道他的想法,随手拿起一个道:“他刻得很用心,几乎每个的式样都不同。但是上面有些物体的细节就差了点……”既然是要放到他的店里去卖,他自然要把好关。   “这样也太麻烦王么么了。”   “那不如这样,我现在跟你们买了这些,以后怎么改动怎么卖就是我的事了,这样行不?”王么么干脆道。这样省了他们的担心,也方便了自己。   “你要买这么多?”赵正则记得自己一共做了五十多个,除了比较喜欢的十来个挑出来还放在家中,现在篮子里也有四十个左右。   “对,既然是做买卖,咱们也说清楚。两百文钱一枚,怎么样?”   “好,都卖给你。”最近经常来镇上,赵正则对于银钱和物价也清楚得很。王么么话音刚落,他就同意了。两百文钱显然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要是在镇上最多一枚也就卖二三十文钱,而且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才能卖完。   他们谈好,又把东西倒出来数了一遍,共有四十二个。王么么十分痛快地付了八两银子并四百个铜钱给他,对他而言转手之后这也就是一两枚的价钱。   “柳哥儿,王么么怎么舍得这么大价钱买下来?”出了香袭阁,赵正则还觉得有些云里雾里,怀里的钱似乎也不太真实。   “我听他们的话,只怕城里的店是做得很大的。他转手之后价格还能更高,你瞎担心什么?”张小柳倒是心知肚明,暴利这种事,走到哪里都是不缺的。不过这也算是皆大欢喜了,毕竟他们自己是卖不出这样高的价钱的。    ☆、第57章 新居 时间就在这样细水长流的日子中流逝。等小沈来家里拉了两次酒,今年便已经走到了十月。田里的稻谷尾端开始显出黄色,薯藤也失去了原本的青翠,渐渐的蔫了下来。过不了多久,这些作物也能收获了。 张家的新屋早就已经一片瓦当不少地盖好了,从占地到样式,如今看起来在村子里都是首屈一指的。亮亮堂堂的八间屋子,宽敞的门厅,铺着石板的天井,还有不断被抬进去的新家什,无一不昭示着主人家的大手笔。 竹林里的鸡仔也长得极好,大顺么么也更有信心了,逢人都是乐呵呵的。这个月富来的哥儿要进门,再过两个月这些鸡也能出栏了。投下去的钱半年就能翻几番,虽然平日里忙累些,也十分值得了。 “有啥好,那屋子还不是张家的?我看阿正也傻得很,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头,也没见有什么好处……上山砍柴下田干活,地主家的长工也没有这样忙的……”听得周围一片羡慕赞叹声,高氏吐了一口瓜子壳,嗤笑着说。他原来也以为这个堂弟有了什么出息,上回想与他说说还平白被甩了脸。如今才算看清楚,不管张家那个小哥儿弄出多少花样,傻小子还是光棍一根。 难怪都说他以前就被叫做傻子,只是不知道怎么地去到张家就变得正常了。依他看来,那小子现在也傻得很,光被人使唤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看柳哥儿对他挺好的。再说,张家现在可不是柳哥儿做主?到时候只要带点东西过门,又有酿酒的手艺,也不愁吃喝了。”旁边有人反驳道。 “别人家的事要你们在外面操这个心?”最早坐在这树下的春生么么不耐烦了,自打赵家小子去了张家,柳哥儿可都是照顾得很。当初他们家里没人会做衣服,他可都清楚得很。再说村里村外不管哪家的汉子,要是没点本事哪能娶得上亲?赵正则生得四肢齐全,要是只靠着柳哥儿过日子才让人笑话。 “瞧春生么么说的,咱们也不过是闲来磨磨牙,大伙儿都看得清楚,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自从他肚子日渐鼓起来,赵家人都是任由他四处串门,高氏的嘴巴已经说惯了村里的大小事儿。 “他们家里的事你怎么看得清楚?你又怎么知道阿正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春生么么学着他不屑的样子嗤笑一声,他原先找了个荫凉的地方做活儿,谁知被引了这么多人过来。听着声音越来越大,干脆收了东西回家。 “春生么么说得也不错……我听说现在他们家的酒都是阿正酿的,以后可不就是自己的手艺?哎,我听说你家里给阿清也说了亲事?不知道看上的是哪家?”有人看语气不对,赶紧就转了话题。 谁知高氏一听这个也不高兴,没多久就气呼呼地走了。 “你何苦与他说这个?前几天他还到处找人说么么偏疼小弟,心里正是不服气呢!”见他走了,近处有些方才只在纳凉的人靠近过来,三三两两说开了。 农闲里平日无事谁不爱找些话题,可也不是哪几个都能合得来。张家最近又是请人盖房子又是到处买糯米,来往多了与村里许多人都熟悉起来。林草儿和大顺更是常常说起柳哥儿能干又大方,别人眼看着柳哥儿对他们的帮扶,心里也是羡慕的。所以方才高氏说起张家的事,这些人才懒得搭话。 入伙(迁入新房)的日子就在四天后,张小柳决定要花些银子请村里人吃饭,也能给新屋暖暖房。做饭席这么复杂的事他肯定忙不来,幸好这种事村里的人都是义务帮忙的。这些天已经有许多人打过招呼那天会来帮忙,他只把这件事全权交给草儿么么,让他去调配人手就是。 “柳哥儿啊,你们家的屋子做得真不错,花了不少银子罢?”刚从林家商量了事回来,张小柳就看到有人在屋前歇脚。他最近已经习惯了村里人以此为理由来家里讨水喝,然后问起旁边的新房子,再走过去看一遍。 “是啊,把家里的银子都搭在里头了。里面也没什么花哨的,要不过去看看?” “好啊,让我也长长眼界……村里好久没人起这么大的屋子了呢!”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个邀请正是重点,那人一口气灌下碗里的水,站了起来道。 张小柳便在前头领着他过去,眼看着他一边摸过厚实的门框一边道:“你这屋子做好一个多月了,怎么还不住进来?白白摆放了一个多月。” “这两天才刚刚把屋里的东西置齐,过几日就要搬入了。到时候要是有空,也来吃一杯茶水吧。”自从定下了好日子,再有人问起时张小柳都要顺道带上一句。张家已经冷清了许久,趁此机会热闹一下也好。虽说现在看来也没有什么需要仰仗他们的地方,但是所谓来往,都需要一个契机,才能走动得起来。他们忧虑更多的是自己的日子能不能过下去,像张家以前过的日子,恐怕不少人暗地里都会叹几句可怜,但是平白无故又有多少人会伸手帮一把?就连草儿么么,除了他自己心善,最初过来探望也是因为与张么么感情好的缘故。 既然要在村子里常住下去,不免就想到要广结善缘。当然合得来的可以多往来些,合不来的也不必强求。 “好好好,到时候我来给你厨房里帮忙。”那人听了笑得合不拢嘴,主动提出要来帮把手。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正愁那日要忙不过来呢!”张小柳也不拒绝,村里哪家有红事白事都是邻里相帮的,再多来几个就不差人手了。 傍晚赵正则从镇上回来,就看到张小柳还在纸上写来写去。 “柳哥儿,还差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我在算李声叔说的人数是不是太多了些--他足足算了十五桌呢!”张小柳转过头来,纸上胡乱写的字也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你不是一直说宁可预多不预少吗?就是多了也不要紧,把菜分给大家带走就行了。”赵正则出主意道。 “你现在可比我大方得多,王师傅又说你刻的东西可以去卖了?”先前赵正则只在赶集时去过一趟香袭阁,后来与王师傅相处了一个上午,不知道怎么的就与人家说好,连着十多天往镇上跑,早出晚归的也不嫌累得慌。 “你怎么知道?回来前师傅才跟我说,如果我想要换钱就帮我卖了。虽然卖不了好价钱,但是肯定有人要了。” “我们现在也不差钱用,你不必急着把刻的东西都卖了。买田地的钱慢慢攒就是了,要是心浮气躁只怕以后手艺都难有进步了。”张小柳也有些纠结,要说现在不差钱,那当然不是实话。但是如果他现在拼命只往王师傅口中能把东西卖出去的方向努力,时间长了肯定会心累。何况卖东西都要仰仗香袭阁,也不知道能不能长久。 “师傅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明天再去一趟,以后都只在家里刻了。田里的稻谷快要收了,我得看紧点。”其实王师傅说的话远比张小柳说的刻薄,不过赵正则对别人的话反应都像隔了一层,不痛不痒的。他只想着现在手里有十几两银子,以后每个月再挣些,过个两三年就可以买田地盖新房了。 嗯,总算娶柳哥儿的时候不会太寒酸了。 张小柳不知道他后来的那些打算,听了他的话又放下心来。他隐隐想到王师傅两口子也许本来就在城里有些名气,阿正跟着他们学些东西虽然好,但若要就此完全只做这个买卖,他却不太乐见。 “正好这几天也少些往外跑,不然别人来帮忙的都转不过手了,主人家却见不着人就不好了。”张小柳随口叮嘱道。离他们定的日子还有五天,至少提前两天就要开始准备酒席上的东西了。 这里许多做酒席的规矩是延续了多年的,比如迁新居、婚嫁、丧事各自的菜色都是固定的。虽然听起来有些无趣,但是真正落在自己身上却是省了不少事。 这些事张小柳都事先去李嬷嬷那里打听了,像他们这次要准备的是八个菜,讲究的是菜盘里的肉够不够满,倒没有什么难寻的东西。他把银子交给了草儿么么,让他带着村里几个人去置办。 入伙的吉时在当日丑时中,这时候也没有闹钟,张小柳干脆只把小麦和小松赶去睡觉了,自己和赵正则坐着等。 当第一声鸡鸣响起时,张小柳走过去开始烧火镬。无论房屋怎么变迁,不变的是里面的人香火传延。所以迁新居最重要的便是家主从旧屋挑着火镬到新屋里去,然后用这个火苗在新屋的灶上煮东西,一家人分吃了。 赵正则跟在他身后将一担箩筐挑出来,把平日用着的瓢盆碗筷收了进去,又把一盏新油灯点燃放在里面。 张小柳把锅拿到屋前,在里面架上松枝和几块烧剩的黑炭,点了火看着它熊熊燃烧起来。这一阵响动把小麦和小松都吵醒了。他们也早就期待着这天,所以精神十足地爬了起来,依张小柳昨晚的吩咐,拿上纸笔和书安静地站在一旁。 锅里的松枝不多,很快就烧完了。这时候木炭也已经被引燃,跳动着金黄色的火焰。 “走吧。”虽然白天里还热得很,但这个时辰的夜风吹过来竟然也让人发冷。张小柳担心火被吹熄,赶紧叫了声把锅拿到箩筐上边架着,然后挑着当头往新屋里走去。 新屋的距离不远,锅里的火苗总算没有灭掉。张小柳依着李嬷嬷说过的话,先把锅里的火引到灶里点着,然后将油灯放在灶台一角。这一盏油灯要一直烧着直到里面的油被烧干,所以轻忽不得。 他在厨房里烧水煮汤,小麦带着小松从箩筐里捧了大米等五谷,撒在每间屋子的角落。赵正则也拿了早准备好的钱袋子,把铜钱撒在屋内各处。 “好了,过来吃东西吧!”做完了这些事,小松便兴奋得在天井里跳上跳下,完全没有睡意。其余两人感染了他的情绪,来回望着崭新的房屋,也是露出笑意。直到厨房里的张小柳一声叫唤,才争相走过去。 ☆、第58章 生病 迁新居当然是一件大喜事,但这几日的忙乱也着实不假。除了当日半夜三更搬东西,还有第二天正式宴请亲朋好友,第三日收拾残局,直到第四日才真正安定下来。 “柳哥儿,这事我来做便好,你再去歇着吧!”秋日里天干物燥,接连几日夜里睡得不太踏实,张小柳这日起来便觉得头重脚轻,一说话嗓子就哑痛着。偏偏这个月要给霍掌柜那边的酒还没有酿,赵正则便主动请缨,要让他去休息。只是张小柳平时忙碌惯了,竟然也闲不下来,被赶出去没多久又晃悠进来。 与以前的旧屋相比,现在的厨房是极宽敞的。赵正则跟着他酿过几次酒也已经熟知每一个步骤,正把蒸好的糯米饭装起来晾凉,就看到张小柳又走了进来,忙出言赶道。 “没事,我就在一旁看你做。”张小柳倒也不是放心不下,但这时候只得他们两个人在家,一个人在自己的屋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竟也有种不知该做什么的感觉。 “那好吧,你离灶膛远些,太热了。”赵正则听他这么说,只能由得他去。 张小柳失笑,最初阿正刚来家里时,心里觉得他就像比小麦稍大一点的弟弟。后来随着发现他能帮忙做的事越来越多,才对他逐渐改观,庆幸自己留下一个小帮手。如今日子越过越好,阿正又好像要把家里的事都包揽了去,倒是什么都不让他做了。 “我就是嗓子有点不舒服,哪里就这么脆弱了。” “你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在这时候生病。以后这酒你也别酿了,上次我酿的他们也没有尝出什么不同来。”赵正则埋怨道。 “行,以后赚钱的活儿都让你做……咱们家兄弟三个都赖你养活了。”他这般带着不满的话,张小柳听了只觉得贴心。当初那个衣衫褴褛、神情畏缩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当然,他们也是我的兄弟。”赵正则对于他说要“养活”他们三个人不但没有丝毫不高兴,反而满脸笑容的说。 过了半个时辰,糯米饭还没有放入缸里,张小柳就困得撑不住了,打算回屋里先睡一觉。赵正则心想他愿意多休息再好不过,忙让他放心去了。这次直到他把糯米饭处理好,张小柳都没有再出来。赵正则心里高兴,自己又把饭蒸上,菜也切好,心想等饭菜煮好了再叫他起来。 “阿正哥,今天中午吃什么?”屋外一阵响动,小松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见到赵正则在厨房里便踮脚打开橱门问道。 依着张小柳的主意,厨房里也放了个称之为“菜橱”的柜子。样子端端正正跟屋里的衣柜相差不远,只是两旁的木板打了不少洞用来透气。他们平时吃剩的菜都放在里面,也省了许多事。 “有芹菜和鸡蛋……小松,你去叫哥哥起来,快要吃饭了。”芹菜是别人家送来的,鸡蛋现在家里也不缺,三个人做两个菜也足够了。 “好呀!”小松很快地应了一声,又跑出了厨房。 如今厨房的隔壁便是专门放置杂物的屋子,当然最重要的作用就是放酒瓮。过了门厅,第一间屋子就是张小柳的卧室。 小松肚子饿了,只想快些去把哥哥叫起来。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音。 “哥哥,吃饭了。”门只虚掩着,他推开门走进去,看到张小柳还双眼紧闭睡得正香,想起平时哥哥叫他起床的样子,也学着走过去掀开他身上的被子。 “冷……被子给我……”张小柳睡得正迷糊,原本就觉得身上不知从哪里冒出寒气,忽然身上的被子被拉开了,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找被子。 “热死了,哥哥,快起来吃饭!”小松跑进来时汗流浃背,听得哥哥竟然叫冷,登时迷糊了。 “我再睡一会,你们先吃吧。”听到他的声音,张小柳总算清醒了些,低声道。 “小松,哥哥还没起来吗?”赵正则正把煎好的鸡蛋装盘,就看见小松又折了进来。 “哥哥让我们先吃,他还要睡。”小松帮他把碗从菜橱里拿出来,一边说。 “还要睡?”赵正则有些意外,正好菜煮好了,便道:“你先坐着等会儿,我去看看。” 厨房里摆着新的八仙桌,现在吃饭自不必像以前那般围着灶台。赵正则把菜都端过来,叮嘱了小松一句。小松先吃了他倒是觉得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柳哥儿看见了不免要说他几句。 小松方才出门不记得把门带上,赵正则走近了就看到张小柳身上还裹着被子,心下不免觉得有些不对劲。 “柳哥儿,吃过饭再睡吧?”两人以前在小屋子也相处惯了,现在进出房间也没有什么避讳的。他走到床边,轻声喊道。 “吵死了……我不吃了,让我睡会儿。”明明就要陷入睡梦中,偏偏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打扰,张小柳烦了,用手拍了拍床。 “柳哥儿,你没事吧?”赵正则微微低头,就感觉到他口中喷出来的热气,又看到他脸上的红晕,顿时皱起了眉头。 张小柳睫毛动了动,没有再说话。 赵正则努力回忆以前自己生病的样子,然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滚烫的。 他一下子慌了起来,忙拍了拍张小柳的脸颊,急声道:“别睡了,柳哥儿,你这是伤风了,快些起来我带你去看大夫。” 在他心里,生病还是极可怕的事情。莫说他的爹么,就是张小柳的爹么也是这样早早去了。 而能治病的,只有镇上药房里的大夫。 张小柳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想睡过去,哪里愿意听他的,动了动脑袋甩开他的手又睡过去。 “听话呀,柳哥儿,你别睡迷糊了……”赵正则又把手贴上去,轻轻拍着他的脸。 “阿正,怎么了?”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张小柳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柳哥儿,你额头烫得很,咱们去看大夫。”赵正则急急忙忙说了,跑去自己房间。看大夫得花不少银子,幸好后来卖东西的钱张小柳都让他自己保管着,不然现在还真没办法拿出来。 张小柳还没反应过来,又见他像风一样出现了,弯着腰要把自己抱起来,忙道:“你要干什么?” “我们先到村里去借一辆牛车,你现在可没有力气走路……”赵正则自顾说着,尽量让自己做得更周全些。 他的手凉凉的,张小柳一下子就感觉出差异来,联想到刚才阿正的话,自己抬手摸了摸额头道:“兴许是发烧了,你把额头贴过来试试。”他自己用手摸并不觉得热,但发烧之后如果全身体温都上升,这样是试探不出来的。 赵正则依言把额头贴上去,原本应是有些紧张的,此刻只觉得碰上一个滚烫的东西,心里半分旖旎也没有。 “看来果然是发烧了。”张小柳也感觉到了一丝凉意,趁着这时候精神些说:“先不用去看大夫,可能是夜里着凉了。你帮我拧个湿毛巾过来敷在头上,再多剁些姜末炒鸡蛋。” “不行,你在发烧,我们得去看大夫。”赵正则固执道。 “这个真的不要紧,别折腾到镇上去,我难受。”张小柳以前就是那种小病轻易不上医院的人,何况这时候要去镇上也不容易。他自觉这半年来身体状况改善得还可以,只是受些风寒也许睡两天就好了。 赵正则听他说得肯定,不愿意违背他的意思,可是又不放心,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没事的,相信我。”张小柳看出他的犹豫,道:“以前么么都是这么说的,吃碗姜炒蛋就好了。”生姜药性辛温,能发汗解表,祛风散寒,他以前是一用必灵。 “好吧,那我帮你拿毛巾过来。”赵正则决定先相信他的话,当下帮他掖好被子,跑出去洗毛巾。 等他再进来,张小柳闭着眼睛,呼吸平缓,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他轻手轻脚地把毛巾敷上去,然后悄悄走了出去,到厨房里准备他说的姜炒鸡蛋。 “阿正哥,哥哥怎么还不来啊?”小松捂着肚子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饭菜,见他进来才可怜兮兮地问。 “哥哥生病了,小松你先吃吧!”赵正则匆忙应了一声,从角落里翻出一袋子姜。那还是入伙请村里人吃饭时剩下的,他洗了一大块,重新开始洗洗切切。 “哥哥生病了?”小松睁大眼睛,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急急忙忙跑出去。 “小松,你先把饭吃了……”赵正则虽然心急,但是也知道这时候小松帮不上什么,忙叫住他。 “阿正哥,哥哥怎么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没多久,就见他又慌慌张张的跑回来。 “哥哥生病了,所以想睡觉。”赵正则也不知道要用多少姜,干脆把一整块都切了剁碎,然后拿了两个鸡蛋出来。 小松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生病是一件极其不好的事。这时候连肚子饿似乎都没有感觉了,蹲在一旁看他烧火。 “没事的,小松,你先吃饭,等会儿我们给哥哥送饭去。”赵正则看着他这个样子,忽然想到自己才是年纪最大的,现在小松和柳哥儿都要自己照顾,反而去安慰他。   ☆、第59章 病愈   张小柳教的法子非常有用,喂他吃下一碗姜沫炒蛋一个时辰后,果然渐渐不再喊冷,只是额头上的温度还没有退下来。   “我没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兴许是睡了这么久恢复了些精神,张小柳也清醒了些。他感觉到身上出了一层细汗,想来确实是风寒所致,只要烧退下来就好了。   “哥哥小懒猪,还要睡。”小松坐在床尾,嘟着嘴说。小懒猪还是以前张小柳冠与他的称呼,每次叫他起床的时候都要喊上一句,久了他便知道这是说他贪睡的意思。   张小柳听了,也没力气与他拌嘴,只看了一眼也守在屋内的赵正则,示意他照顾好弟弟。   这一烧便是一天一夜,张小柳一直处于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状态,直到第二天醒来,外头却还早得很,大约已经是日旦时分。   躺得太久,这时候精神了便想起床来。他刚掀开被子,就发现小麦睡在他身边,一只手还伸过来压在自己腰侧,似是在帮他压住被子。   他半坐起来,小心托起他的手要刚回他身边,谁知刚动了一下小麦便醒了过来。   “哥,你要什么?”小麦眼神清明,一点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自从住进新房子,他们兄弟三人就是分开睡的。小松还偶尔会回来跟他挤一张床,小麦却从来没有过。今晚睡在这里,想必是为了照顾他。   “没什么,我想起床了。”嗓子又干又疼,张小柳舔了舔嘴唇说。   小麦闻言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似乎已经与自己的相差不大。   “哥,要不再睡一会儿?现在天还早呢!”   “昨天中午就开始睡了……你昨晚看着我都没有睡好吧?你快些休息吧,我先起来走走。”   “昨晚是阿正哥一直在这里照顾你,我说好要与他轮换了,可是他没有喊我,我醒来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卯时。、”小麦有些不好意思,他们都生怕哥哥的烧退不下来,原本说好一人守半夜的。   “辛苦你们了。”张小柳心中感动,不过就是个伤风发烧,捱一天也就差不多了,哪里还用专门守着。   小麦看着他手脚还算利落的下了床,才略略放心地睡回去。   发烧又捂着一床大被子,能退下烧来肯定出过不少汗,现在身上都有一种别扭的黏糊感。早晨的空气非常清新,张小柳在天井占了会儿,干脆往厨房走去。如果有力气,他还想烧点热水洗澡。   还未走到厨房,就听到里面有一阵轻微的响动。难道现在新房子里也已经有老鼠入侵了?   厨房的门微闭着,他走过去用力推开,一眼就看到站在灶前的背影。那人显然也因为门忽然被推开吃了一惊,看到他才叫起来:“柳哥儿,你怎么起来了?”   “睡得太久了,腰疼。”张小柳有些尴尬的收回手,他原本是想把老鼠吓走,刚才推门的那一下可够暴力的。见赵正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又道:“你呢?在这里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去,看到锅里的东西才愣了下。   “我在煮稀饭……”赵正则注意到他的眼神,同时回答道。   “我听小麦说你刚刚才回房,怎么不去睡觉?”锅里的稀饭已经煮好了,若按小麦说的时间,他恐怕连房间也没有回。   “我看天都亮了,说不定你起来会想要吃东西呢!”赵正则搓了搓手,带着一丝腼腆说。阿么生病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只有稀饭能让他吃上几口。他方才倒真是没什么睡意,便想先把稀饭做了,柳哥儿什么时候醒来都方便吃。   张小柳沉默半晌,忽然觉得似乎真的饿了。他一直觉得自己身后是三个孩子,要承担起照看他们的责任,因为自己的灵魂已经是个成年人。可是现在看来,他们成长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的快。   “你们都长大了。”两人默默相对而站许久,他才冒出一句话。   “我本来就比你大……”赵正则下意识地说。   “你倒是挺会照顾人的,还知道要吃稀饭。有没有准备什么配菜?”张小柳探头朝锅里看了一眼,决定先吃些东西补充体力。   “我再给你做个姜炒蛋。”赵正则连忙说。   “吃姜是为了解汗退烧,现在可不想再吃了。你随便给我切碎点青菜炒了就行,我先去洗漱。”姜可不是什么好吃的玩意儿,尤其是那么多剁在一起,简直咽不下去。   赵正则闻言奔了出去,菜地里还有些许青菜。张小柳拿了脸盆和木制的口盅,也自去天井洗漱。   “怎么样?”两刻钟后,他们相对坐在饭桌前。张小柳拿着小口吃着还滚烫的稀饭,赵正则在一旁问道。   “很好吃,看来你不但能把赚钱的活计包揽了,以后连饭菜都能一并做了。”张小柳从不吝啬夸奖他们,笑着说。   赵正则听了也只笑不语。   “说真的,阿正,你现在手里的钱也够了,你有没有想过再建个房子?”自己就算怎么不介意,也要想到他本该是自己出去建家立户的。以前是没办法才挤在一起,现在他手上多少也有了银子,加上自己替他保管的部分,建个房子再谋后路也不难。   “我……”他的话太过突然,赵正则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你不想我跟你们住在一起了吗?张小柳从他眼中读懂了他的想法,忙道:“我只是担心你自己忽略了这件事,刚开始你来我们家时别人的议论你也知道,现在既然手里有钱,只要有了自己的家,以后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挑剔你。”   赵正则摇摇头,连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不愿意?”张小柳看出他转瞬变得低落的情绪,试探地问。   “一个人的房子,也是家吗?”赵正则猛地站起身,离开了厨房。自从在村长和大伯么面前做了见证,他就一直把张小柳当成自己的哥儿。虽然最初陌生中还带着恐惧,但是很快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哥儿。可是自始至终,他似乎都没有把他们之间的事认真放在心上。虽然照顾有加,却总是感觉他把自己当成了“弟弟”。   他如此突兀的举动倒让张小柳大吃一惊,因为赵正则一直都很听他的话,即使意见有分歧,也是温声细语地说,几乎从未有争执,更别提这种“我不想理你”的举动。   虽然这么想,张小柳还是很快随着他走出去。   天井里没有人,他也不可能会去其他屋里,张小柳想了想,往门厅走去。打开木门,果然看他坐在屋檐下。听到开门声,迅速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低下头去。   “我只是跟你提议一下,目的也是为了让你少听些流言蜚语,可没有赶你出去的意思。”张小柳先声夺人,势必要他先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赵正则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扔来扔去,闷声道:“我知道,但是我不想一个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柳哥儿,等两年我再建房子,到时候我们就成亲,一起住进去,好不好?”   张小柳原本以为方才自己哪一句话说得不妥让他心中有了误解才跟出来,谁知道会听到这样的话,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是不是一辈子都会在这里,注定要找另一个男人结合过完一生?   “那时候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为什么答应我住进来,还承认了爹爹他们说好的亲事?”赵正则虽然寡言少语,但是不代表他什么都想不明白。他们现在的日子明明就过得比以前好多了,自己也能赚钱,比村子里同龄的其他人都强,为什么他反而不愿意了呢?   “那时候我就说过认下亲事只是权宜之策……阿正,终身大事不应该这么马虎。”张小龙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这样苍白的辩解。说起来赵正则似乎一直都把这件事当真,那时候就听他无意中说过类似的话。   “我不要什么权宜之策!”赵正则大声说,从他知道这是爹爹安排的事到见到张小柳,他从未有过半分敷衍的想法。见张小柳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又道:“柳哥儿,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那你想说什么样的人家?”   什么样的人家?张小柳被他问住了。   他与这具身体的契合,让他从来不敢奢想什么回去的事情。似乎远去的上辈子只是一场梦,他在日复一日的忙碌中对这个地方的归属感也越来越强。   如果他注定要留在这里,又有几分可能一个人独自过完一生?如果不是独身,阿正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没有想过……”张了张嘴,他也只能这么说。   “那就别想了。”赵正则急急跳起来,拉着他的手往屋里面走去。没有想就好,现在自己陪在他身边,总也还有几分机会。要是引得他胡思乱想,说不定就看上哪家人了。   “哥哥,你没事了?”刚走进门厅,小松就睡眼蒙松地从屋里走出来。见到两人从门外走进来,停顿了一下才想起哥哥生病的事,旋即跑过来惊喜地问。   “没事了。”张小柳接住他微胖的身子,顺势从赵正则握住的手里挣脱出来。小松虽然是个皮孩子,可是看昨天的表现总算还是个有良心的。   “太好了。”小松果然小小欢呼了一声,学着昨日赵正则试温度的样子把额头贴在他的额头上,过了会儿笑眯眯的说:“哥哥好了,不热了。”   “快去洗漱吃早饭吧,吃完了再把小麦哥哥叫起来,他上学堂要迟到了。”张小柳捏了捏他的脸蛋,派点活给他做。   ☆、第60章 栅 栏   那一番谈话终究是没有继续下去,张小柳后来再一想,也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他好不容易才习惯了正常的生活,要真是分开了也未必能想通。还不如暂时维持现状,至于别人嘴巴要说什么,不去理会就好。   说不定什么时候他想通了,会自己提出来。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说烧退了下来,但浑身酸软无力,喉咙干痛的症状还是让他难受了好几天。赵正则也放下他手中的刻刀,一边不着痕迹的把家里的活都干了,一边敲敲打打把旧屋用木栅栏围起来。   虽然竹林里养鸡也有他们一份,但是农家里不养些家禽也不太像话。新房子里张小柳是不想再让鸡鸭进去的,不但啄食谷米弄脏地板,而且容易带来跳蚤等东西。商量之后索性决定把这两间旧屋用来养鸡鸭和猪,也算是物得其用。   猪栏是需要改造的,不过现在也不急着养猪。因为原先地板就没有铺石子,挖起来倒是容易。在原先张家兄弟睡的屋子里,将里面一半的地板挖了半米深,然后将屋子拦腰砌了一道墙,只留下一个三尺来宽的豁口用木板挡住,用来平日里进出喂猪。   屋里靠门半截就垒成了鸡窝,也留下一个两三尺宽的通道。鸡窝四周有两尺来高,鸡即使扑棱起来轻易也不能飞出去。这样的话鸡、猪都被限制在各自的地盘,也保证了通道的干净整洁,平日里只要定时清理猪栏鸡窝就行。   转念又想到鸡也不能一直被关在鸡窝里,所以张小柳决定把旧屋门前的五尺的地方都划进去,用木栅栏围着,每日还能将鸡放出来透透气。至于另一间屋子,他决定用来存放木柴和棘草。   春困秋乏,张小柳一人坐在门口看着不远处赵正则在认真的干活,打了个哈欠就趴在门墩上睡着了。   “柳哥儿,怎么在这里睡觉?”林草儿与赵正则打过招呼就往新屋里来,走近才发现张小柳竟然真的睡着了。   “哎,草儿么么来了?”在室外里张小柳当然睡得不沉,听到有人叫他就醒了过来。   “你这孩子,不是刚还说伤风了呢,怎么还在外面睡?仔细你吹了风又要难受了。”林草儿听小松说了他生病的事,原想着顺路过来看一眼,谁知道竟然会看见他这般毫无顾忌的模样。   “已经好多了,现在不是还热着嘛,有点风吹着才凉快。”虽然已经是秋天,可是太阳半分也没有弱下去的样子,他坐在门前正是为了吹吹风。   “身体都没有大好,吹什么风?”林草儿拉着他的手把他拽回去,还一直唠叨着:“生病了哪能这般随着自己的性子?宁可热一点,也别去吹什么风。”   张小柳知道他的个性,要是不听他的话指不定还要说下去,忙道:“是我疏忽了,不过今天已经大好了,才坐了一会儿,应该没什么关系。”   果然听他这么说,林草儿皱着的眉头才稍稍放松,道:“你现在年纪不大,可别把身子养弱了,否则以后就难受了。”   张小柳忙不迭受教地点头。   “我看阿正倒是挺勤快的,旧屋里你们准备拿来做什么?”他的态度挺让林草儿满意,就换了个话说。   张小柳把计划与他说了,林草儿听了也频频点头。最后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们现在手里也有生钱的门道,家里的事还样样不落下,么么看好你们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张小柳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说不上什么门道,要是霍掌柜找了别人合作,酿酒的生意也没法做下去,当然还得把家里照顾好才是。”单凭一门生意即使能赚些钱,也不敢掉以轻心。别说与霍掌柜的合作做不了一辈子,就是过几年小麦和小松长大了,也不能全家就指望这个赚钱。   “你这小脑袋,想法倒是多。我刚才去大顺家里,他对新进门的哥儿可好,用的新东西尽往富来屋里挪了。”因为合作照顾竹林里的鸡,两家也是越走越近。眼看他家快要办喜事,林草儿抽空也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也听福来说过他这个哥么么能干得很,大顺么么也是喜欢得紧吧!”张小柳以前也曾见过大顺么么把自己屋里的东西搬过去,因此并不觉得奇怪。   “我以前在田里也见过几回,倒真是能干。只是如今他家里这么做了,以后贵来说哥儿可怎么办?”林草儿看了是心有感触,要是现在把好的都给大的,以后小的怎么办?如果到时候再凑钱买新的吧,大的看了心里也不愿意。再想想自家里有六个,更是头疼了。   他就是随口说说,也不指望张小柳懂什么。有些事好像听起来不要紧,可是到比较起来的时候可真要命。运气好还能挑到一两个大方脾气好不计较的,若有一个像赵大田家高氏那般的都够搅和了。   “柳哥儿,你在家里多歇几天,有什么事就让阿正去做。也别往竹林里去,鸡都好着呢!”这段时间林草儿身体几乎是大好了,虽然还十分瘦弱,但只要不挑重担,干些轻松的活儿基本上没问题。李家的人也因此对张小柳更是感谢,因为他在桃金娘酒喝完之后,又送了一坛米酒过来,让他每日用酒煮鸡蛋吃。长时间下来竟然也能见效,至少林草儿觉得自己身子壮实了许多。   “好,那就麻烦你们了。”张小柳平日也是隔三岔五才去看一眼,这时候也真是没什么力气去。看来还是去趟大顺么么那里,问问有没有要帮忙的地方。   虽说都是办喜事,但是娶亲又比迁新居麻烦得多。张小柳选日子的时候就特意在排出来的吉日里挑了个比富来的亲事早的,省得到时候忙不过来。不过对于许多来两家吃酒的村里人来说,一个月两回也还是扎堆了。   *******************************************************************************   转眼小麦已经上了三个月的学堂,初时只凭着想要读书识字的意念才能坚持着走完的路,现在已经十分习惯。每次新收的学生三个月后陈先生都会有一个考核,背书释义写字,只从这三样就能看出一个学生是否勤奋以及天分如何。   其实每天抽背书时都能看出学生是否用功,小麦这段时间的进步也是有目共睹的,他的认字量甚至已经能赶上一些年初入学的孩子。   起初学堂里也有些孩子想要捉弄他,可惜他的表情从来就没什么变化,让捉弄的人也觉得很无趣。加上他也不记仇,有人曾在路边等着他过来跳出来吓他,近些的孩子提早到学堂里在他案前放只死虫子或者其他小手段,若是以前的哥儿十有□□都被吓着了,可他都不放在心上,下回在学堂里碰见了,说话时也是笑眯眯的。几回之后他们也不敢再使什么主意了,平日里几个小子爬树捣蛋玩惯了,看见这样文文静静的脾气似乎不错的哥儿也觉得挺好的。可以说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小麦都成功地度过了大家对他的“考验”。   这日陈先生对小麦的考核结果十分满意,难得整个下午对他们都是和颜悦色的。小麦心中也高兴,又挂念还未完全病愈的哥哥,散学后背着布包就走,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这个消息。   等平日与他一起走的灵均跟别人说完话回过头来,才发现小麦已经走得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小麦,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走到村口,小麦习惯性地张望了一下,果然视线内看到石柱不出所料的又跑出了过来,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问。   “先生散学早,就回来了。”其实散学也只不过早了一刻钟左右,大概是他在路上走得快了。   那一回教他写名字,练字时被他打扰了之后说了几句,他就好几天没来村口等。小麦还想着没人打扰自己了,谁知道哥哥问起,竟然说他是在生气,还让他去石柱家里找他。   小麦想不明白哪句话就让他生气了,当然也不会上门服软。谁知道过了没几天,他又出现了。小麦已经懒得与他计较了,反正他现在也不敢轻易在温书时吵自己。   “小麦,回来了?”酉时过半,太阳也已经快下山了。旧屋的栅栏还没有围好,张小柳觉得力气恢复些,人也没有那么犯困了,便也来帮忙。   “哥哥。”做木栅栏要先将木条竖着敲入地下,再用竹片横搭过来。赵正则提前已经把木条的一端削尖,张小柳现在只要一手扶着木条,一手拿着石头在另一端将他往地上敲。小麦忙走上前要帮忙,一旁的石柱见了,又抢过来拿起地上的大石块,把木条敲了进去。   “石柱也来了?力气很大,真是能干。”张小柳接过小麦身上的布包,让他进去吃饭,又朝他身后的石柱道。   小麦撇撇嘴,自己顺手也能做了,他为什么非要抢着来?哥哥还总是喜欢夸他。   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有人帮哥哥一把就好。一路走回来他肚子可真饿了,每天回来都得先吃一顿。   他走了进去,石柱就勤快地接替起张小柳的工作,有样学样地把木条敲进去。虽然他年纪比张小柳还小些,但平日里玩闹惯了,也很有一把力气。   “石柱也进去玩会儿吧,我慢慢做就行,你可别敲在手上了。”张小柳看着石柱毛糙的动作还是有些担心,要是一不小心没敲到木条上,把手弄伤了可不好看。   “小麦在吃饭,我先做一阵子。”石柱冲他一笑,弯腰又拿起一根木条。不知道为什么,在张小柳面前他总会不由自主的紧张。明明小柳哥看起来也很温和,从来没有说过他。石柱挠了挠头,有些不明白。   直到地上堆着的木条都用完了,又在张小柳连声的劝阻下,石柱才进了屋子里去找小麦。   小松还没有回家,厨房里也没有人。石柱不是第一回来这里了,径直从天井走过去,敲了敲最南面的屋子。   “什么事?”里面果然传出小麦的声音。   这间光线最好的屋子便是张小柳特意给两个弟弟留的书房,入门处是空荡荡的,暂时只在里头摆了一张寻常大小的木桌,靠墙置着一面书架。靠窗的位置还有一张像矮几一样的东西,正是借鉴了王师傅画的图纸做出来的案几,高矮十分适合□□岁的孩子。案几上随意的放着几本书,小麦在案前正禁危坐,已经开始背先生今日教过的文章。   “今天该教我认字啦,你不会忘记了吧?”石柱将门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半面孔,小声地说。   小麦执着书的手顿了下,因为事前就知道先生这几天要抽考,心里多少有些紧张,竟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进来吧。”这间书房目前只有他在使用,连小松都不会跑进来玩。小麦隔一天就要把里面仔细地打扫一遍,连书桌和案几都要擦过,里面可谓是纤尘不染,也导致石柱每次进来都小心翼翼的。这时候听小麦发了话,才真正推开门走进来。   教石柱认字这回事也是在上次他闹过别扭之后,小麦不耐烦每次温习时都见到他在一旁问东问西,所以才勉勉强强提出每个月可以教他三回,每次半个时辰,能记得几个字就看他的能力了。一开始石柱找着这个理由,第一天认完了字第二天又上门来,最后才说好每十天教一次,确保他把前面的字都认住了。   幸好石柱也不太笨,每回能记住十个左右,而且下次拿来考他也依然记得。小麦觉得这样也算没有白费力气,就不挑他的错处毁掉这个约定了。   平时小麦都会把要教的字写下来,也当是练字。等墨水干了以后正好可以让他用来认字。但这次因为忘记了要教他的事,自然也没有提前做准备。只好把书本平摊在桌上,挑了几个简单的字准备教他。   对于这件事张小柳也知道,但既然小麦愿意,便由得他去了。心中感叹果然是小孩子,即使今天闹别扭明天又和好如初了。别看小麦每次见到石柱都不耐烦的样子,可是能让他主动开口教还真不容易。   “阿正,我去大顺么么家坐一下,天黑了你就先回去,别砸着手了。”张小柳看看天色,决定先去看看大顺么么。他这里的木条都敲了进去,只等赵正则再横着架上竹片,鸡才不能从里面钻出来。   赵正则远远应了一声,张小柳便朝另一边走了。大顺么么既要准备富来成亲的事,隔一天还要煮鸡食喂鸡,几乎都是早出晚归,所以他要特意等到这个时辰才去。   “福来,你么么在家不?”来到门前,就看到福来在菜地里摘菜,张小柳走前去问道。   “在呢,柳哥儿,有什么事不?”福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心情不太畅快的样子,却还是带着笑容答了他的话。   张小柳觉得有点奇怪,福来也算是个手脚勤快又听话的孩子了。大顺么么虽然管教得挺严,但是对几个孩子也挺好的,应该不至于让他心里觉得委屈。但他一时之间也不方便去打听,便道:“那我先去找你么么,福来,明天要是有空来我家里坐坐。”   住进新屋后村子里偶尔有其他人会来坐坐聊个天,但是福来也只来过一两回。张小柳特意邀他过去,若有什么烦恼,离了家也比较容易说出口。   “好啊!么么就在屋里,你进去就是。”他们家人也不少,福来还要再摘些青菜。张小柳又是相熟的,便没有特意起身送她进去。   他家的门是打开的,张小柳走进去就看到大顺么么在屋子里喂鸡。   “大顺么么,在喂鸡呢?”   “是啊,过几天这些鸡都得杀了。”门厅里大顺么么手里端着一盆鸡食,一般那是近年关的时候给公鸡屯肉才喂的。但是富来成亲恐怕得把这些鸡都杀了,他也只得提前养些肉,否则平日里饿惯了,杀出来的鸡只剩个骨架,摆在饭桌上也不好看。   不过也只能喂这几天了,再迟几天喂了也长不成肉,白白浪费粮食而已。   “富来哥要成亲了,这可是大喜事。舍点自家养的鸡也没什么。”张小柳知道他最关心富来的亲事,笑着安慰他。   “可不是麽,年初的时候孵小鸡也是为了这天。可是眼见日子越来越近,我却总是放心不下,唉!”大顺么么叹了口气,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过近在眼前的儿子,让他怎么能不挂心?自家是一没田地二没房屋,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办。   “亲事不是挺好的吗?大顺么么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张小柳不解地问。若是不喜欢对方,或者根本不了解,担忧还有些道理。明明他自己满意得不得了,还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今儿个你草儿么么也来了我这里,阿正他大伯么家的高氏,你记得吧?因为当初答应给他们建新房子,现在迟迟不动工,正在家里闹着呢!”   张小柳这两日几乎没有出门,连衣服都是小麦洗的,当然也没有听过村里的八卦。这时候听了不由疑惑:“前几个月不就说他怀了身子,现在还没有生下来吧?这个时候也不能动工啊!”   这里的规矩便是家里有人怀着孩子,屋内的大物件是不能随意移动的,更别说动工建房子里。小则孕夫生病怀胎不稳,大则直接流胎都有可能。   大顺么么看他一眼,道:“大田家的也是这么说,高氏可不依。说等孩子生下来再动工也行,得先把银子给他保管着。你听听,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张小柳听了也觉得这高氏不是个善茬,但想想以往赵大田一家的所作所为,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这可是合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以前怎么对阿正的,大顺么么也亲眼见了。我看高氏这话虽然没什么道理,恐怕也与他们一家脱不了关系。大顺么么何苦去想他们家的糟心事?”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现在我家里别说建房子,就是像样的新东西都找不出几件,要讨新人过门还真是怕人家不满意……”大顺么么也没办法,虽然他一个长辈可以端着架子,可是光有架子如果天天要吵闹可有什么意思?   “大顺么么这么有心,富来哥也是看在眼里的,现在就别多想了。”张小柳不善劝人,只得这么说。   “能给他置办的都尽量做了,也真是怪不了我这个么么了。”大顺么么想了想,也赞同他的话。   见他果然不再提了,张小柳才将一直放在身侧的袋子拿到他面前,道:“爹爹么么走了之后多亏你接济我们,现在富来哥娶亲,这也算是我们家给的贺礼吧。要是差些什么,也好尽快补回来。”说罢,把钱袋递到他面前。   虽然钱袋子看起来沉甸甸的,但是里面都是他平日换来的铜板,折算回去刚好是一两银子。   大顺么么看着鼓鼓的袋子傻了眼,问道:“柳哥儿带这么多铜板在身上?”   张小柳明白他的意思,道:“这是我刚从家里拿出来的,路上也没人看见。富来哥成亲正是花钱的时候,就略当我一点心意吧。”   “就算是贺礼,即使他大伯家也没人拿这么大份的来。柳哥儿赚些钱也不容易,还是收回去吧!我把早几年买给福来的东西拿出来先用了,也勉强凑够。”虽说这么做有些对不起福来,可是也没办法,只能一个个来。   “大顺么么不用客气,最初我们家菜地里只有野草,连菜籽都是从你这里要去的。现在做了几回酒去卖,得了些钱你也是知道的。这些铜板你就收下,放心地去给富来哥置办东西吧!”   大顺么么摇了摇头,道:“我也没帮到什么,要不是你们争气,家里也连吃的都没得给你们。你还是拿回去,以后给小松做家底吧!”   张小柳沉吟半晌,他虽是出于好意,但是大顺么么不收倒也正常。只要不是贪小便宜之辈或者落入绝境,一般人想来也不敢收下一个孩子的钱。   “大顺么么,竹林里的鸡年底就能出栏了,到时候少不得能挣上一笔。这一两银子就算是我借给你的,你先办了富来哥的事,等什么时候手上有钱了,再还给我吧?”   “那些鸡真的能赚钱?”大顺么么还是有些犹豫。日子过起来真快,那些鸡也喂养了好几个月了,眼见着长大。可是听说快要出栏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我也骗不了你,到时候鸡还得你们送出去,张掌柜自然会结算银子。大顺么么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   “我要是用了,除非真的鸡出栏了赚了钱,不然我一时半会可拿不出钱来还给你们……”   “我们不立字据,家里也不急着用钱。大顺么么不用为我担心。”张小柳笑着说。他和草儿么么这般老实的人,整个村子里也找不出几个。     ☆、第61章 石柱   富来成亲选的日子就在几天后,大顺么么家也开始人来人往,都在为那日做准备。张小柳纵然也有心帮忙,但奈何自己在他们眼中年纪也小得很。既不懂许多规矩,也做不了什么事。他干脆也不去插手,只跟大顺么么说,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旧屋里的栅栏修好了,他们便先把原先养着的鸡赶进去试用。因为每个月都会杀一两只来改善家里的伙食,现在统共也只剩下二十多只了。   把栅栏的事忙完,赵正则又去了山上砍柴。再过一两个月不但气温降低开始转冷,雨水也会多起来,砍柴就更不方便了。张小柳见家里没有什么事,也锁上门去田里看看。虽然现在田地里挣得不多,但也关系到半年的口粮。   种田虽然没有什么学问,但是要注意的事情也不少。像现在稻谷开始成熟了,田里也不再需要活水。这时候便要把原来引水过来的口子堵上,还要把田里的积水排出去。否则容易泡烂了稻根,收割的时候田里也是一片烂泥。   把水挖出去十分简单,张小柳一块块田看过去,跟周围的田地比较一下,觉得自家田里的稻谷长势也不比别人的差,才满足地准备打道回府。   刚从田里走到大路上,就看见几人聚在路边说话。其中有几个是住得远些的,不太熟悉。正在说得口沫横飞的却是石柱的么么,秋明么么。   “柳哥儿,你也来田里了?你今日见着石柱了吗?”他正在想着其他几个人的名字,秋明么么看见他走过来就赶紧喊起来。   “秋明么么,我今日没见过石柱呀,平时都是傍晚小麦回来了他才会来家里玩的。怎么,找不着他了?”张小柳听了秋明么么的话也有些诧异,也顾不得与其他人招呼,只是朝他们露出一个笑容。   “一大早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连影子也没见着。”秋明么么也真是急了,虽说长大之后他有时候打起来下手也挺狠,但是心底里真是把这个唯一的儿子当成心尖上的肉。早上不过是与他爹爹商量些事被他听见了,竟然一反常态的吵了起来。原本想着他在外面玩个把时辰也该回来了,谁知竟然连早饭都不回来吃。   “石柱平日里懂事得很,会不会是跟大牛玩得忘了时间?”张小柳也只知道他们与大牛玩得好,便问道。按理说石柱这个年纪已经不是那种玩得忘了回家的孩子了,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他今日也没去找大牛,我刚刚就去问过了。”也正因为这样,心里才更着急。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找大牛他们,那么长的时间都跑去哪里了?   “那我回去的路上再帮你留意看看,要是见到他会让他回家的。”见他满脸着急的样子,张小柳主动道。   “哎,柳哥儿等等我,我也跟你一道走吧。你出来多久了?他会不会在家里等你?”秋明么么也刚从田里出来,既然石柱不在这里,当然也要往其他地方找。   张小柳也不好意思打击他,说自己刚出来不到半个时辰,便问:“他怎么会无端自己走了,没有跟你们说一声?”现在即使是小松出去玩,也会跟他们说一声我要出去玩了。   “唉,也不知道他这个倔性子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哥哥在镇上做伙计,前几天跟我说他们铺里还要找个学徒,问石柱愿不愿意去。我和他爹爹都觉得田地里的活我们还能干几十年,让他出去长长见识学点东西也不错。事情还没说定呢,早上他听见了,就嚷嚷着说不要离开这里。也是我心急骂了他几句,结果他就出门了。”秋明么么说着,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是为了他好的事情,有什么值得生气?还不是心疼他要做田地里的活,让以后能在镇上做伙计也轻松些。   对于他们的家事张小柳也不好置评,种田是个体力活,做人家的伙计只要不被辞退,也不用看天吃饭,对于许多人还是有诱惑力的。也不知道石柱为什么不同意?   “石柱就爱往你们家里跑,柳哥儿你说说,这件事值得跟我们置气不?”他不开口,秋明么么却不放过他,直直地问。他也不知道张家有什么吸引力让他天天跑过来,只盼柳哥儿能懂些他的心思,也好问个明白。   “我想秋明么么也是为了他好,能到镇上做伙计也挺不错的。不过也许石柱不想离开你们?毕竟你们如果在村子里操持田地,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张小柳斟酌着语气,如果石柱真的不想去做伙计,还是要秋明么么想明白才行。   “要是他这么跟我说,我和他爹爹还会再商量嘛!他只一个劲儿说不想去镇上,哪里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秋明么么抱怨道。按柳哥儿的说法也挺对,他们家里人口少,现在只把田地照顾好过得也行。他们身下只有石柱一个儿子,如果不留在身边也可惜了。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岔路口,张小柳停下来正想与他分别,就发现他也跟自己走在同一边。   “既然来了这里我也跟你去你家里看看……我真是没辙了,要是不在我也能去其他地方找找。”不说夸张的,连秋明么么自己都觉得石柱来张家太勤快了。虽然方才柳哥儿也说了不在,但指不定是在他出来之后才去的。   “我出来的时候没有见着他,不过秋明么么想找找看的话,我们就一起走吧。”张小柳虽然明知石柱不在自己家里,这时候也不好拒绝。   回到家里,门果然还是他出去时关好的样子。秋明么么看了明显也非常失望,接过他倒的水喝了一口就要离开。   正想说出去一起跟他找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赵正则砍柴已经回来了。   “阿正,回来了。”挑柴是个苦力活,张小柳只要在家里,看见他回来都要上前去。这次也不例外,他习惯地说完这句话,看见赵正则身后跟着的身影又愣住了。   “你这个死小子,跑到哪里去了?是想要气死我吗?”秋明么么当然也看见了,一口水吞下去指着石柱就要骂起来。   张小柳也皱眉道:“阿正,石柱刚才是与你在一起?”明明他是一个人从家里出门,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赵正则显然对事情也不太知情,对于张小柳的问话只点了点头。   “你在哪里碰见他?”   “出了大路就碰到了,他说要跟我去山上,我没答应,可他还是跟着上来了。”赵正则看看大顺么么的脸色,又看看张小柳,也明白事情大概与石柱有关。他也不敢带着别人家的孩子上山,可是腿长在别人身上,他也拦不住。   “秋明么么,你看石柱就是去山上了……阿正肯定也不是有意把他带去的,你就消消气罢。”没想到还真在自家屋里等到了人,张小柳语带抱歉的说。   “腿长在他身上,还能有人拉着他去不成?柳哥儿,我先带他回去了。”找了许久的人猛然出现,秋明么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冒出一肚子火气。与张小柳说完,拽着石柱的手就要离开。   “小柳哥……”石柱对他么么这么暴力的动作十分不满,犹自不知死活地喊道。   “好好解释一下,以后别再不声不响地走了,你么么可担心得很。”张小柳远远朝他说,只盼他逃得过秋明么么的一顿打。   “怎么,秋明么么在找他?”等他们走远了,赵正则才问。   “可不是,听说是跟秋明么么意见不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连早饭也没吃。秋明么么满村子里找他,要不是他执意要来我们家里,恐怕现在还没碰上。”张小柳也摇摇头,没想到石柱年纪小小,脾气却也那么大。再想起以前赵正则说过他是孩子里的小霸王,现在才看出一点端倪。   “我可不知道,碰见他的时候让他回去,他没有听我的话。”赵正则赶紧解释道。   “我知道,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不过以后有孩子要跟着你上山还是要拒绝,万一出了什么好歹,可不好跟别人家里交待。”虽说赵正则一般都拎得清事情轻重,但张小柳还是啰嗦关照了一句。   远处,石柱被秋明么么拧着耳朵走远了才放开。石柱自知理亏,捂着被捏痛的耳朵没有出声。   早上的时候他既不想与爹爹么么吵架,也不想听他们的话到镇上去,所以气急之下才跑出来。他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一路便习惯般地往小麦家来。后来正巧看到阿正哥要去山上,才紧跟着去了。   “知道错了不?”秋明么么也不管这是常有人来往的大路,叉着腰问。   “我知道了,不该没有跟你们说就出来这么久。”石柱想到张小柳方才说的话,乖乖服软。   “你倒是了不起了,谁把你的脾气养得这么大?”见他这般低头认错的模样,心中的怒意也消散了些。秋明么么点了点他的额头,恨恨地问。   见他半晌不说声,秋明么么又道:“我就与你爹爹说说,也没有现在就收拾包袱让你到镇上去。你的嘴巴白长了,有什么话都不会说出来?”   石柱扭头道:“我只是不想与你们争吵……”小麦说过,随意与爹么驳嘴便容易乱了规矩,要先听他们说完,等心平气和的时候再解释。   可是他心平气和下来,么么就直接把他拽走了。   秋明么么听了他的话,心里也软下来。虽然这个孩子有诸多缺点,但是能懂得不与长辈争吵还是不错。当然转头就出门的行为也十分不好,还需要让他认清事实。   ☆、第62章 过 渡   虽说是低头认了错,但石柱死活也不愿意松口到镇上去。秋明么么也拿他没了办法,要真是犟起来,有几个爹么能斗得过孩子?   夜晚躺在床/上,秋明么么又忍不住朝自家夫郎抱怨道:“你这个做爹爹的也不管管他,光让我招他埋怨了。他不肯去镇上,到底是什么想法?镇上可不比村里好?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一辈子在这里也就是个种田的命,又没有兄弟帮衬,以后可怎么办?”   赵爹爹搂了搂他的肩膀苦笑,石柱三四岁的时候因为身体差,要打骂一下他都舍不得,才造成现在石柱完全不怕他。可现在再说这些也迟了,便道:“他现在还不满十岁,送去做学徒是不是也太小了?那些个掌柜也不是好相与的,要是受了苦,还不是你白白难受?要不就过几年再说吧!”   “可是现在我哥哥开了口,再过几年就未必有这样的机会了……”秋明么么也想到年纪是小了些,田地里的活都没有正经跟着去做过呢!但是那里好歹还有个亲人照看着,再过几年想去兴许还得自己找店家收留。   “哥哥现在也只是给别人做伙计,能给你透个消息而已,到时候哪里顾得上他?我知道你是怕他种田吃苦,但也不必现在就急着给他找出路。说起来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秋明么么这时才侧过身来,认真地问。   “要是让他现在去做学徒,还不如咱们再挣几年,等他长大些在镇上给他也租间屋子正经做生意?”赵爹爹的想法不同,给别人做学徒也不好过,还不如自己开个铺子,能挣多少都是自己的。   “你说得倒是轻巧,咱们家哪里出得起那个银子?不是说过两年还要买牛呢!”他们家的地不算少,早几年受嬷嬷的拖累日子才过得不太好。现在一家三口吃喝都比别家少,两个人又都是干活利索的人,这才攒下些家底。   “现在地里的活咱们不也能干完?要是让他先种几年地,也知道些过日子不容易。等过几年给他找个伶俐些的哥儿,可不就能好好谋划一下去镇上的事?”赵爹爹想法显然更长远些,他们两个人都还年轻,要是石柱去了镇上,田地也能不落下。有个哥儿在身边照顾,两口子也放心些。   “再说吧。我明天还是先去给哥哥回个口信,也好让他早些找别人。”既然石柱不愿意,秋明么么也只能放弃了。不过他想了想,又忍不住道:“你说他是怎么回事?以前只是带他去赶集也高兴得很,现在倒是不愿意了。”   “他现在也是没定性,说不定是想跟大牛他们玩呢?”赵爹爹随口道。   “他哪里还跟大牛玩,天天都往张家跑,别家小子看自己的哥儿也没有这么紧张……”秋明么么这么说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常常去找的小麦可不就是个哥儿!他以前可是最不喜欢与哥儿玩的,这几个月完全变了?   但想想小麦每日从村子里去学堂的模样,只能叹气道:“我看小麦也是顶好的,不过他家里现在屋子建起来了,自己又识文断字,以后还指不定会结识什么样的人家呢……”   有了这个念头,再想一想其他年纪相仿的哥儿,竟然觉得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的。   *************************************************************************************************************************************************************   富来的哥儿是李家人,素来也是与大顺么么相熟的。他家里的情况比富来家还差些,肯定是没有什么陪礼带过来的的。但家里是两个儿子,如今第一次娶亲,大顺么么也不愿意办得太寒酸。要是让人寻了错处去说,只怕贵来以后就不好说哥儿了。   家里的银钱花起来虽然紧手,但幸好他半年前就陆续开始准备,现在倒也办得像模像样了。如今又有了张小柳借的一两银子,更是细细琢磨了许久。吉日前一天在哥儿家请酒富来是要带礼上门的,便在那份礼单里又加了两匹布,四色糖。还有原先定的菜色也还有些许不满意的,趁早都添些银子改了。   诸事在成亲的三天前尘埃落定,吉日的前一天富来便在哥儿家里过,第二天早上才迎着晨光回到家,等吉时一到在门口迎着哥儿上门。   张小柳第一次在这里看人成亲,当天早早的过去,全程围观了这场喜事。看着被围在中间喜气洋洋又莫名觉得还带着稚气的新人,心里不禁感叹果然还是太早婚了。   这里的人娶亲倒是没有诸多礼节,新人入门给爹么敬茶之后就在厅堂里挨个认亲,收下亲戚的见面礼。大半个时辰之后大顺么么就带着他们穿梭在客人中,让新人与客人打成一片,也预示着以后他们说话做事可以独当一面,与村里人交往不再是孩子的身份。   办喜事着实是个苦累活,待来吃酒的人渐渐散去,张小柳看着大顺么么满脸的倦意,主动留下来收拾善后。这一忙直到天都黑下来,又被留下来吃过晚饭,才真正得空舒一口气回家里去。   赵正则和小麦小松知道他帮忙了一天,也不打扰,让他早早就去歇着了。这一觉睡到天亮,直到门外传来福来喊他的声音才起来。   “福来,怎么这么早?”张小柳在屋内束好头发才走出来,如今屋子大了,几人都有各自的空间,梳镜也一应俱全。   今日是富来成亲第二天,新人要祭神,奉茶。福来作为弟弟,也该在家里与哥么么见面才是。   “还早呢,辰时都快要过去了。”福来已经在门厅里等了他好一会儿,听了他的话不由地瞪起了眼。   “咦,这么晚了?”张小柳有些意外,虽然平日里只要没什么事做,他都是睡到自然醒。但这里的自然醒通常也是在卯时。   “我在家里吃过早饭才出来的。”福来一看就知道他睡迷糊了,也不禁羡慕。要是自己睡过卯时,么么非得数落一顿不说。就是哥么么,今天清晨也是卯时三刻就起来了。   “那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先去洗漱一下。”张小柳习惯了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漱,便朝福来道。   “好吧,你可要快些。”福来生生憋住了要说的话,数着天井里的石板。   张小柳先去厨房里打水,这一看才知道今天果然太晚了。小麦已经去了学堂,锅里还热着留给他的稀饭。外面隐隐能听到赵正则带着小松在劈柴的声音,看来他们也已经吃过了。想到这里,顿时有些惭愧起来。自从生病过后他是越发懒散了,赵正则和小麦都抢先把活干完了,他现在起得越来越晚,他们也不会留活给他做。   因为福来在外面等着,他赶紧先清理一遍自己,然后端着稀饭出去与福来说话。   “有什么事值得你急急忙忙跑过来?”在家里的时候张小柳向来也不拘束,随手搬了张凳子坐在福来旁边。   “哎,我以为你也对我哥么么很好奇呢,这才赶早来你家的。”福来听了他的话就皱起眉头,想当初哥么么家的人来相看,他们在外面踮着脚尖也看不到。他想着过来分享,谁知道张小柳竟然一点也不好奇。   “昨天吃酒的时候不就看见了吗?你哥么么长得挺俊的,你还没看够麽?”稀饭大概已经放了一段时间,这时候温温的正适合吃。张小柳一口气就喝下半碗,才接过福来的话。   “看是早就看过啦,我是说他的性子——你昨天与他说话了吗?”福来摆了摆手道。   “没有啊,哪里说得上。”新人首先都是招呼长辈,他虽然得了好几个笑脸,可还真没正经与李氏说上话。   “哈哈,今天早上他就给我们做早饭了——吃茶的时候还给我送了这个呢!”他抬起手挑出原本藏在内衫里的银锁,喜滋滋地说。   张小柳看了失笑,难怪看他今天心情不错,与前几日的低落判若两人。还真是个孩子呢,喜忧形于色,也容易满足。   “你哥么么出手也挺大方的,怎么,现在不怕他虐待你了吧?”似乎在上个月的某一天,一直盼着李氏进门的福来也不知打哪听了别家的事,竟然也开始担心进门的哥么么是个不好相处的,还苦着脸来找张小柳。现下也正是拿了他之前的事来打趣他。   “我就随口一说,可没真的担心过。我也不跟着哥哥吃饭,他能虐待得了我?”福来仰起头,大声地说。   给弟弟就送了银锁,在乡下里也算大手笔了。何况给爹么的礼肯定不比这个轻,想来李氏也是个有心的。   “总之你现在放心啦,我看他脾气也不错,以后家里也有人帮你干活了。”昨日新人也不轻松,可是李氏自始至终都是微微笑着,张小柳看了几次也很有好感。   “可不是,早上他就把我从厨房里赶出来……哎呀不跟你说了,他还说要去洗衣呢,么么要是知道我跑来玩把活儿都留给他,非得骂我不可。”福来一拍脑袋,原本是想过来与柳哥儿说几句话就走的,谁知等了他一会儿就忘记了。   “快去吧,中午有空叫上你哥么么一起来玩。”平日里有事做时这样来去匆匆也不奇怪,张小柳也不挽留他,听他说完之后就急匆匆地走出去了。     ☆、第6 3章 冬收   立了秋,再小一齐楸。   要指望着田地收成吃饭,村里人几乎终年都是忙碌的。除了地里的庄稼隔三岔五的要除草引水春种夏收,还得兼顾着家里头鸡鸭猪狗,屯柴割草。偶尔闲下来,便是坐在家门前打个盹,或者走家串户说个话儿通通消息。   等富来成亲的热闹劲过去,心急的人家就开始频频往田地里头张望了。冬收时分最先有人做的事是收薯藤,因为长了几个月,地下的红薯早已经成型。这时候地上的薯藤早几天或迟几天收割影响都不大,趁早收了正好可以避开赶收稻谷时的忙乱。   对于田地里的活,张小柳向来是先看别家的动静,其次才看自家田里的情况,差不太远就收了。这个冬天也不例外,眼看稻谷还差几天成色,他赶紧带着赵正则把地里的薯藤都割了挑回来。这时候地下的红薯反而不着急,除非要空出地来种菜,还可以让它在地里过冬。   等薯藤晒干,把天井打扫干净了准备晒谷子,村里已经有半数人家开始收谷子了。两人也便赶不上歇一天,也往水田里去了。   这时候白天愈来愈短,卯时三四刻起来天还未大亮。   “柳哥儿,我先去田里了,你晚点再过来。”路还不太看得清,赵正则就准备出门了,朝着屋里喊了一声。走到田里去也要一刻钟,那时候雾也能散开了。   如今小麦还要去学堂,只能在早上帮忙做点稀饭,洗衣服。张小柳就把前一天收回来的谷子在天井里摊平了晒开,然后去旧屋里喂了鸡,把扁担麻袋等东西准备好,每日忙完这些至少要比赵正则晚了半个时辰。   夏收要抢着时间收是为了接着夏种,冬收之后虽然不再种水稻等主要作物了,但是田地里同样也空闲不下来的。这时候在田里种上菜,刚好赶上过年时候吃。   “哥哥,要不今日我不去学堂了,跟你们去地里吧?”小麦也起来了,看了看天色有些犹豫。   今日已经是他们收谷子的第三天,只要赶一赶,就能把全部谷子都收回来了。昨晚张小柳就说过,所以小麦才想去帮一把。   “说什么傻话,我们收不完明天不是还能接着做?就是下点雨也不要紧。”张小柳倒也不觉得少上一天学堂有什么要紧,但家里的田地不多,何况小麦年纪小小也干不了多少活。   小麦看他神情轻松,才不再坚持,道:“那我去做饭。”   “小麦,下午回来的时候先把小松带回来,也就别去田里找我们了,把天井里的谷子扫起来就行。”有了天井,晒东西果然方便多了,至少谷子里不会掺着泥。   “我知道了。”小麦答应着往厨房里走去。   前后十天,别家还在忙活时,张小柳他们已经把东西尽数收了回来。不过这也并非因为他们的速度最快,而是他们的地太少了。   “啊,累死了。阿正,明年我们也买一头牛吧!”最重要的活做完了,整个人也松懈下来。张小柳揉了揉肩膀,苦不堪言。虽然谷子已经是两个人一起抬,但是也被压得腰都直不起来。每到这个时候,就特别羡慕那些赶着牛拉着车的人家。   “好啊,等过了年,咱们也去镇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牛,牵一头回来。”赵正则虽然也累,但还是在一旁把装着谷子的麻袋扎好口子。张小柳的主意,他向来是附和的。更何况他现在手里有了银子,也不用考虑其他问题。   “你就跟着我胡说吧,咱们家里才多少地呢,种十年也收不回买牛的钱……”在这里买牛可不容易,家里有一头牛可以抵得上几个大男人的劳动力。一般买得起牛的都是比较殷实的人家,那也是家里打眼的财产了。就是买一头一年的小牛,动辄也要十两银子往上。   “那我们也再买些地好了……你又不喜欢吃掺着红薯的饭,咱们的大米不够吃。”赵正则认真想了想他的话,建议道。   “买牛又买地?你挖到银箱了?”张小柳瞪大眼,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今年虽然赚了一笔钱,可是盖房子和请人吃酒就花了十两,家里的物件全是新的,加上去镇上添置的平日里厨房用的东西,零零碎碎也花了五六两。反正到最后卖灵芝得来的钱是花完了,现在他手上也只有酿酒的那点钱。在村里来说肯定不少,但是他还得捂着,要真是有个什么大事,才算有个依仗。   不过赵正则性子内敛,是从不信口开河的。他想想不对,又问:“你上次雕的降魔佛,王师傅帮你卖了多少钱?”赵正则如今只偶尔在赶集的时候还去香袭阁看看,王师傅也在张掌柜手里看过他的降魔佛,后来便给了他一张图纸,让他再雕一个,连木材也是从香袭阁拿来的,据说是有人求做的。   张小柳也看过一眼那张图纸,一个身穿袈裟面目凶恶的僧人在前面走,两侧有两个小鬼执伞、剑相随。至于木材他看不出来,但是入手沉,颜色黑亮,想来也不是平常能得到的。   赵正则闻言咧嘴一笑,降魔佛买了之后他回来时倒是想说,可是柳哥儿不问,单单找他说好像又太刻意了。这时候听他问起,才道:“师傅给了我五十两。”他也见过王师傅雕的降魔佛,比自己雕的要生动得多。可是师傅却喜欢他雕的,只说他心诚,所以正气足。   “五十两?”张小柳吃了一惊,他看赵正则也只雕了几天而已。以前觉得酿酒一个月能净赚几两银子已经很好了,可是现在一比较,自己半年也挣不了这么多。   难怪刚才听他说买地的时候,总有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这会儿你真是能拿来买地了……银子放着也是放着,要是能有几亩地也是好的。”不过关于买地的事,张小柳也没有打听过。除了从变卖田地的村民手中买,应该还有其他途径才对。现在赵正则名下是没有什么田地的,也许可以向村长打听打听。   赵正则点了点头,他也正是这么想的。   收了谷子,这中间倒是有几天能歇一歇。等地里的禾秆收拾整齐,家里的谷子也晒干了,便又开始翻地种东西。   这次地里空了出来,几乎都是用来种蒜和菜。冬天里的菜,主要是白萝卜、大芥菜和豌豆。白萝卜是为了来年屯菜,要是田里肥料足,长出来的萝卜个头大,一只萝卜就能抵得上两把菜。种萝卜是最不费力的,只要把地粗粗理平了,在上面撒上种子就行。而它做菜的花样非常多,既能洗净直接切了晒成萝卜干,又能整个放入大瓮里腌成开胃的酸萝卜,或者辣萝卜。大芥菜是专门用来做酸菜的,只要在每垄蒜地的两边种上一些就足够了。至于蒜,一般自家是吃不了多少,每年都有人到村里来收。   只要冬收赶得及时,腾出地把多少种些白萝卜和蒜,不但能积些萝卜干在来年三穷四月里吃,过年之后卖大蒜还能添个进项。   “阿正,地里都种好了吗?”赵正则从田里回来时,张小柳在家里把谷子收拾干净,挪入屋里。   “种完了,点萝卜多简单的事呢!”赵正则放下锄头,见到他在搬一个沉实的麻袋,赶紧过来帮他。   “那就好,明天把禾秆都挑回来,正好能沤肥。再过几天就要下雨了,可别把前几日的功夫都白费了……”   “知道了,明天我会赶早挑回来。”赵正则在一旁答应着,晒干的禾秆是十分轻的,花不了多少力气。   “可不容易,一年就要过去了。阿正,等这些事做完,咱们也好好歇一歇,过个肥年……”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一个多月能偷懒了。   “哥哥,哥哥,明年我也要去学堂……”小松今日回来得早,有些闷闷不乐地说。小麦哥哥去上学堂了,跟他玩的孩子也说要上学堂,他觉得也许学堂里有更好玩的东西。   “好呀,只要你能自己走到学堂里去。”张小柳抹了一把汗,开玩笑说。从家里走过去可是好几里地,小松恐怕还真没那个体力。   “有什么难的,我肯定可以自己走。”小松见到他的表情就知道哥哥的意思,气鼓鼓地说。   “那明年你就先走几趟试试,要是还愿意去,我就找陈先生。”张小柳原本也是想让他早些去,但是路途遥远,何况学堂里的先生可没什么耐性哄孩子,所以觉得过两年更适合。不过小松这般提出来说,他有的是办法让他自个打退堂鼓。   “我先去做饭了——没事早些吃饭休息,过两日去山上弄些柴回来。”   自从与田地打了交道,只要没有从这里跳出去,便得时时刻刻为了五斗米折腰。一年四时,祖祖辈辈多少人都是在这片土地上耕作,当黑夜来临,又一样进入梦乡。   当然也有不同的——能否有片瓦遮身,吃个饱餐。   “时间过得真快,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大伯家里……”冬日的天空更暗沉,偶然能望见星光,也是若隐若现。张小柳带着两个弟弟和赵正则坐在天井里说话。   去年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来到这里。张小柳在心中默默地想,口中却道:“可不是,春种夏收,哪样不得忙上个把月?等你歇一口气,半年就过去了。”   “是啊,我还记得那时候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小松整天躺在床上哭……”小麦那时候也从未想过这么快,自己也能上学堂。   “现在过得好就足够了——以后肯定也会越来越好的。”张小柳也记得当初醒来时那种晴天霹雳的感觉,可是更多的事却渐渐淡去了。   “柳哥儿说得对,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赵正则侧头看着他,眼神一如以往简单专注。   这样认真的眼神,却让张小柳几乎狼狈地转开视线。   他摸摸自己的胸口,噗通、噗通,心脏的跳动沉稳有力,却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第64章时光   三年后。   远处的山依旧青翠,日日有人挑着柴带着一身疲惫从山里走出来;淌过的河水还是村头人家平日里洗衣浇菜的重要水源。村里多了几家带着新色的瓦房,当初刚入村子的新人也早已经融成一片。昔日一身稚气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年,当年还硬朗的老人如今佝偻着腰。   “小麦,你回来了。”依旧是日刚西斜的傍晚,天还下着蒙蒙细雨,小麦打着油纸伞,刚走到村口便四处张望。不出所料,三丈开外站着一个年纪比他稍大些的孩子,约摸有十二三岁。他的眼神还没搜寻到,对方的声音便传到了他耳中。   “哥哥不是让你直接去我家里吗?明知道下雨了出来还不打伞,你到底是有多笨……”石柱没有打伞,一身衣裳早已被细雨打湿,望去尽是一片细碎的水珠。小麦皱起了眉头,一边把伞移过去,一边帮他拍去肩上的雨水。虽然有时候还是不耐烦他的啰嗦,可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两人竟然也成了朋友。就连今日阿正哥生辰,哥哥都要他顺便请他去家里吃饭。   “没事,这么小的雨,头发都淋不湿。”石柱咧嘴一笑,接过他手中的伞,两人撑着伞远去。   张家屋前也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一个整日酿酒,一个成天刻木头,下坝村里有些人不免觉得他们奇怪了些。可是眼看着他们新房子盖了起来,这几年有人变卖的田地净是被他们买了去。柳哥儿提议的竹林养鸡也做得有声有色,让大顺家和林草儿家都沾了光。   如今他们的日子越发过得滋润,去镇上有牛车,农忙时还请些短工帮忙。可以说在十里八乡,都算得上有家产的人家。   一把油纸伞,根本遮不住伞下的两个人。石柱把伞往另一边倾斜,自己的身子半边露在外面也依然笑眯眯。他们两人都拔高许多,脚步也快,没多久就能望见屋子。   平日里每次出入都要从大路里斜拐进去的小路,因为常年杂草丛生,每年春天都要花上几天时间清理。去年张小柳干脆领着他们挑了几担河边溪边的小石子回来,找李声和了他们平时砌墙补缝会用到的糯米灰浆,把这条小路生生铺成了平整的石子路。虽然忙活了一个多月,可是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今年只能在石缝里见到些小草,再也没有往年那种到了春天,路上的草就齐腰高的景象。   进了小路,那两间破落的旧屋虽然几经修补,却依然没有拆除。走得近些,还能听见母鸡的咯咯声或者大猪刨栏的响动。   菜地边上围种的桃树已经开了花,满树粉红的桃花映着旁边笔直的衫树才让人不至迷了眼。   “哥哥,他们回来了。”   小松一刻钟前就在门口张望,终于踮起脚尖看到了移动的油纸伞,急急忙忙又跑进门厅里喊了一声。   门厅里摆出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个精致的盘子,其中有些还用盘子倒扣着。   “知道了,东西都好了。”张小柳应了一声,他们倒是不着急,横竖小麦每日都是这个时候回来,明明是小松嘴馋,还一本正经的时不时跑进来汇报进展。   “小松先进来吧,小心弄湿了衣裳。”赵正则已经在桌旁坐定,看到小麦一脸急切的样子不由也笑着道。   三年过去,容貌变化最大的便是他。褪去一身稚气,面容也长开了。如今看起来肩宽身长,五官虽然不够俊俏,可也轮廓分明眼神深邃,粗眉大眼倒与他本身的气质更相符。今日便是他的十六岁生辰,身上穿着与平日里简介装扮完全不同的靛蓝色长衫,俨然一个偏偏少年郎。   “哥哥,阿正哥,我回来迟了。”说话间,小麦与石柱已经进了屋,油纸伞被垂立在屋外角落,几丝雨水随即滑落。小麦去了几年学堂,说话总是文雅些。石柱站在他身边,也接着跟张小柳等人打了招呼。   虽然是因为下雨,路上才走得慢了,但看小松嘴馋的模样,也知道他们已经等了不短时间。小麦看得有些惭愧,明明是阿正哥的生辰,最后却在等他。   “饭菜也刚刚准备好。石柱,你怎么都淋湿了?”既然人已经来齐了,张小柳便站起来揭开倒扣的盘子,把碗筷也一一摆出来。刚抬起头看到石柱的样子,倒是有些意外。   外面的毛毛细雨能把他淋成这样,也不知道在外头站了多久。   “石柱,要不你先去换一身衣服?我屋里还有些适合你穿的……”赵正则也问道。现在才二月,最是容易着凉的时候。这几年手头还算宽裕,张小柳无论是裁布还是买衣都是极大方的。平常不合身的衣衫都被草儿么么拿走了,屋里还仅剩几套他特意留下来的。   “阿正哥,不……”石柱刚想拒绝,身旁的小麦抬头望了他一眼,他连忙改口道:“麻烦阿正哥了,我明天洗了还给你。”   “这点小事有什么麻烦的。”他一年到头往这里跑,与赵正则也是相熟的,眼见他答应了,便站起来领他到自己屋里去。   等他们换了衣衫回来,张小柳才问:“你与陈先生说了吗?”小麦决定不再去学堂了,今日里就是为了特意与陈先生告别。原本这种村里的学堂,一年半载甚至三五个月就放弃了再正常不过,但是小麦风雨无阻地足足去了三年,连陈先生都再三要推荐他到镇上的学堂里去。   小麦正在分发筷子的手顿了顿,才道:“说了,我明日起都不再去学堂了。我也让陈先生多多照顾小松,别让他到时候偷懒了去。”   三年前小松就吵哄哄的说要去念书,结果在位子上根本坐不住,被陈先生用戒尺打了回来。现在已经六岁,即使一再推托,张小柳也决意要让他去认几个字。   “其实你再念下去也未尝不可,家里又不是拿不出束脩。”这三年来小麦一直保持着上学堂,回来温习、练字的习惯,在张小柳看来也是难能可贵。今年他突然提出不再去学堂,还让张小柳大吃了一惊。   虽然早也听村里有人说过,怎么念了这么多年还在村里的学堂,但是对于经历过仅仅小学就要六年义务教育的他来说,三年根本算不上多长时间。   “没必要了,我又不去赶考。陈先生也说没什么能再教我了……”虽然心中也有一股莫名的情绪,但是小麦还是想得很清楚。对于他来说,哥哥已经给了他最大的自由。甚至因为他不想去赶考,当时陈先生建议他去镇上读书的时候也任由他选择。   以后他想看什么,自己去挑些书就行。依仗了哥哥这么多年,他也想做些事了。   “你想得明白就好。”这个问题张小柳已经与他讨论过数次,也知道他心意已决,这时候便不再多提。   眼见几人围着桌坐定,张小柳便道:“今天是阿正的生辰,他年年给我们送礼物,我们却没有正经为他庆贺一次。既然今年他还是执意如此,咱们也随了他去。今日做了一桌菜,也只是咱们热闹热闹,犒劳一下自己。小麦,小松,你们以后可别忘了他对你们的好处,必须时时把他当成哥哥一样。”   小麦和小松乖觉地道:“当然,阿正哥永远是我们哥哥啊!”   张小柳满意地点点头,拿起身侧的盒子递给赵正则道:“我自己是做不出礼物来,上回在香袭阁看了这个暖手倒是漂亮,就买了下来。虽然不知道这人的雕工如何,但送给你也正合适了。希望你以后也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他显然将买礼物这事隐藏得极好,赵正则都露出意外的表情。木盒子不大,大概是一柞长,两柞高。他道了谢接过来,并没有提出要打开来看。   “那咱们先吃饭吧!”其余人都比他们小,也没什么能说的。只等赵正则领头说了开饭,才齐齐拿起筷子吃起来。   相比刚才送的礼物,今天这一顿张小柳亲手做的八个菜就已经让赵正则十分感动。料想到他们五个人吃不完,他还特意将其中一半做成了冷盘,这样吃起来既不腻,又开胃。   这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连原先有些拘束的石柱到最后也是开怀痛吃。张小柳半途还去开了一坛酒,给赵正则倒了满满一杯,其余人半杯,也算是过了一次酒瘾。   等他们吃完,外面的细雨也停了。没有大人管束,几人就围着杯盘狼藉的桌子说话。直到天色暗下来,终于想起还有个人要回家。为免让秋明么么找到家里来,张小柳赶紧把石柱送到门口,小声叮嘱了几句,才目送他离开。   不过是三年光景,福来已经成了亲。草儿么么家老大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与小麦差不多年纪的,也只有石柱一直跟着小麦玩。大概再过一两年,家里也要给他说亲了。   “小麦,东西放着明天再洗吧!”等他回来,小麦已经利索地把桌上的盘碟收回了厨房,挽着袖子开始洗。张小柳眼见天都黑了,点着油灯也看不清,才要去阻止他。   “还看得见呢!”   “小松好像趴着睡了,先把他弄回去,厨房里的东西也不会丢了。”吃饭的时候他们每人都只喝了自己杯子里倒的酒,唯有小松觉得酒的味道实在好,趁着他们不注意跑下去倒了两碗咕噜噜就喝下去了。初时看着还没什么,一刻钟之后脸就发红,现在还坐在桌子上,大概有些迷糊了。   这些酒虽然尝起来不觉酒气,但是像他这般豪气的喝法却是最易上头的。如今小松长得沉实,张小柳一个人也抱不动他了。   小麦这才应了,和他一起去看小松。   **************************************************************************************************************************************************************   只要不是忙得脚跟不着地的农忙时节,张小柳都保持着早起去溪边洗衣的习惯。溪水清澈凉快,虽然有时候吵闹了些,但大部分时候还是让人心情爽朗的。   今日显然又会是热闹的一个清晨,张小柳来到溪边时,这里已经有四个人在洗衣。   “来,柳哥儿,我就快洗好了,先在这边挤一挤。”水青么么听到有人来,抬头看到是他就热情的招了招手。其实铺好的地方并不长,每边有两家人在洗位置差不多刚刚好。张小柳正犹豫间,瞧见他身边脏衣服只剩下两三件,便走了过去。   水青么么果然把身子往上游挪了挪,将木桶也放到自己身后,然后瞧着张小柳笑:“刚才咱们还说,村子里没有第二个像柳哥儿这般能干的了。能挣钱盖房子,又能下地干活,天天还来洗衣裳,哪个娶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水青么么真是说笑了,这里各位么么哪个不比我能干?”虽说这些话不是第一次听了,可是张小柳一听还是有些警觉,一般接下来就不知道得说些什么了。   “柳哥儿总是这么谦虚,你家里现在可有十七八亩地吧?你正该请几个人到家里来干活,也像镇上的哥儿尝尝被人伺候的滋味……”水青么么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去年那十亩地都是阿正买的,我家里也就七八亩地,水青么么是从哪里听来消息?”张小柳哭笑不得,明明在村长那里也做过证明,说几次他们都不会相信。   “真是阿正买的?那你们家的牛呢?”水青么么还是半信半疑,却不像以往刨根问底了。   眼见他这次如此轻易就要停了这个话题,张小柳忙接着说:“要是我买的,做什么要推到阿正头上?牛也是阿正去买的,只是现在合着用罢了。”   “我听说阿正也要盖房子?你们家旁边的地不是还挺大吗,怎么要跟别人换地儿?”   “这我可不知道,阿正也没有说过换地儿的事吧。”有时候张小柳简直不知道消息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如今赵大田家旁边还有一块地儿是阿正的,有人看上了,提出要拿别的地儿与他换。   说实在的,阿正与他大伯家的关系不好,把房子盖在旁边也是闹心。原本换了也没什么,但是没想到对方也是个小气的,拿来换的地儿比阿正那块还小得多。   赵正则看过之后当然不愿意,对方也就作罢,还再三说让他们不要把想换地的事说出去。如今他们倒是没说,可是这事还是传了出来,又变成了阿正想要盖房子了。   又胡乱扯了些事儿,基本上都是水青么么在说,只是今日讨论的话题全都变成了阿正有关的。   最后他看似满意地提着衣物走了,张小柳才舒了一口气,方才的位子实在太挤了些。   等他挪好衣物,才发现另外三人都在注意着他,等他望过去,又转开了视线。   “怎么了?”他不禁问。   “柳哥儿可真是实诚……方才水青么么问话你全都答了,还不知道他回去怎么跟枝子说呢!”   “这关枝子什么事?”张小柳茫然问道。枝子他倒是知道,年前叶子成亲了,枝子是水青么么哥哥的孩子,这个月过来他家里小住而已。   “哎,柳哥儿还不知道吗?前天枝子跟水青么么去砍柴,绊了一跤把脚扭了。水青么么让他先回去,谁知道在路上就遇见你们家阿正,看他可怜就一路将他扶了下来。枝子大概觉得阿正对他有意思,让水青么么打听打听呢!”跟他在同一边的哥儿心直口快,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听他语气,似乎也十分不屑枝子的举动。   张小柳一听就皱起了眉头,那个枝子到底有没有打听清楚,阿正可是已经有婚约的人……   “咱们村子里年轻的哥儿谁敢有这个心思?话说回来,方才水青么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柳哥儿早就说过你们两家的事不做数。阿正倒是怎么说的?我看你们两个这样就挺好的,怎么把婚事拖了这么久?”   似乎当初还真的坚持说过,两家的婚约不作数,阿正以后看上什么人家尽可以再去找。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没有再说过这句话了。   其实去年就有许多人提醒他,阿正已经十五岁了,两人如今成亲也是顺理成章。那时候也只能含糊其词,等他们不再提起。   今年阿正就十六了呢!   回到家里,小麦还在教小松认字,赵正则又去了山上没有回来。   “哥哥,我来晾衣服,你先去歇歇。”小麦跑了出来,把他推入屋内。小松认字明显心不在焉,只怕还在惦记着外面草丛里的蛐蛐。小麦强迫他坐在屋内,也只是让他长些耐性。   “不碍事,这点衣裳有什么累的。”张小柳没发现自己的脸色很差,但是见到小麦还是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   这一趟上山,赵正则回来的时候明显晚了。快到正午时分,张小柳都忍不住要瞎想他是不是在山上遇到什么动物受了伤时,才看见他满脸喜气地走进来。   “怎么这么晚?该不会又碰上哪个受伤的哥儿了吧?”张小柳看他手脚自如,并没有什么受伤的样子,才道。   赵正则挠挠头,没听出什么不对劲来,想了想道:“没有,我只碰见过水青么么家的枝子……柳哥儿,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张小柳瞥他一眼,心想与他置气简直是给地板使眼色,白搭。这时候山上能有什么东西?他随口猜了个,道:“田泡子?”   山上的果子许多他都叫不出名来,也只记得田泡子是这个时候成熟的。   赵正则神秘的摇摇头,眼神带着一丝得意。   张小柳略怀疑地望了他一眼,看他这般神态,倒又不像是寻常野果子。   “猜不出来,你快些洗手吃饭吧。” 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稀罕的东西,也没什么心情一个个猜过去,干脆放弃道。、   “你等等,我抱过来给你看。”赵正则也不卖关子,说完又转身跑出去。   张小柳站在屋内等了会儿,刚想进厨房去,就看到他手上抱着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进来。   “这是……小狗?”纵然在心中猜了许久,也没想到他带回来的会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狗。   “我和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五叔,又见到这只小狗--五叔说不知道是哪家的母/狗跑到山上生下来的。我要走的时候他就趴着我的脚,五叔让我带回家,还能防贼呢!”   其实李叔还说了,来猪穷来狗富,所以带只小狗回家也是吉兆。不过他家里已经养了两只大狗和一窝小狗,所以才让给他的。   这是一只浅灰色的小狗,看起来只有十天左右大,眼睛已经睁开了,但是浑身还没什么力气,被抱在手上也不叫。其实三个月内的土狗都是非常好看的,不过三个月后就会长得飞快,完全没有小时候的可爱。   “那就养着吧,过两天给他搭个窝。”前几日他们还商量去抱一只小狗回来,现在就凭空送来一只。虽说小了点,但是慢慢养着也行。要是放在山上不理,估计就不知道成了什么动物的点心了。   “你不喜欢?”赵正则的手举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他接过去,不由地有些失望。   “喜欢,但是你不快些把它放下来喂食,它就快要死了……”   “啊,我忘记了,我先喂它喝点水。”经他提醒,赵正则才恍然大悟,匆忙道。   余事不提,直到吃完晚饭,赵正则才觉察出些不对劲来。   往日里他从外面回来,柳哥儿都会同他打招呼。吃饭时小松要是吃得快了,都要被他说一顿。今日晚上的菜明显做少了,等他吃完一碗饭,桌上的菜盘都只剩点渣末。   “小松,你怎么吃得这么快,把菜都吃完了……”张小柳还没有发声,小麦就拍了拍小松夹菜的手。   小松眨了眨眼睛,有些委屈:“我吃得没有平时多,是哥哥做菜做得太少了……”他只是夹菜快了点,但是也没有超出自己平时的分量啊!   张小柳这才回过神来,道:“是我今晚做得少了,你们将就些吃,明天我多做些。”   一样是四个菜,可是洗青菜的时候把三分之一都扔了,切肉的时候只切了两刀又放了回去,好像没有平时哼着调子做菜的轻快感。   他说了话,几个人便也没有说什么。又不是没有吃过苦的人家,不够的淋着菜汁就饭也能吃饱。   晚上各自回了自己屋里,赵正则拿着刻刀想做些什么,可是总觉得不太舒服。柳哥儿对他是极好的,他已经习惯了那种温和细腻又自然的相处方式,总觉得柳哥儿今天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他现在屋里放着三套刻刀,自己买了一套,还有师傅送的一套,可是他最常用的却还是最简单的那两把小刀。   那时候他们都没想过刻的东西能卖钱,家里连存粮都不多,他却花了不少的钱给他买这两把刀子。   那种被重视,被宠/溺的感觉……   他默默想着,忍不住又打开门走出去,然后一眼就望见了现在天井里的人。   “柳哥儿。”他缓缓吐了两口气,最终还是走前去。   “诶,怎么了?”张小柳也在想事情,原本是想在外面清醒清醒,没想到他竟然也走过来。   “嗯,”赵正则问得有些犹豫:“我最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有啊!”张小柳看他隐隐一脸我很受伤的表情,才真是摸不着头脑。方才他沉着气将白天的话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太没来由了。   水青么么说话向来是捕风捉影又爱夸大其词,其他人从他口中听来的也未必是实情。何况即使枝子对阿正有意思又怎么样?村里不少人都眼红阿正如今有田地,长得好看又能干。若是出去说一声,不知道多少人愿意结亲。   想明白了之后,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莫名的情绪大概是在迁怒了。现在最理不清的,是自己的心事啊!      ☆、第6 5章 各事   刚下完雨的天空像被遮得严丝合缝,透不出一丝光亮。简短的两句对话过后,两人都低着站着,不知说什么好。周围并不是全然的宁静,蟋蟀的叫声时高时低,配合着远处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却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   张小柳只觉得那种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绷紧神经又有些尴尬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气氛。   “我总觉得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太好呢!”赵正则听说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心略略放了下来。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今日柳哥儿真是太不正常了,因此坚持地问道。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张小柳苦笑着说。难道自己真的完全被同化了?竟然喜欢上一个……实际上比自己小得多的男人?   “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办法。”赵正则已经习惯了和他一起面对所有问题,十分自然地说。   张小柳语塞,他当然不能说我现在也理不清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你,但是对上赵正则目光炯炯的眼神,却又说不出搪塞的话来。   实际上,他现在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自己对他的关心,到底是像维护家人一样,还是有几分爱/情在内。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自己再慢慢想。对了,我听村里有不少人说枝子看上你了,正让水青么么打听消息呢!”   赵正则大吃一惊,道:“柳哥儿这话是什么意思?村里谁不知道我们两人是有婚约的,何况我根本就没见过几回枝子……”   说到后来,他语气急切,生怕张小柳误会了什么。   “你还把我们的婚约当真?我早就说过,你不必因为当年的事就觉得咱们一定要在一起。如果你看上了哪家的哥儿,就可以……”   “我也说过,我喜/欢的哥儿只有你……”赵正则看着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被他否定的难过,却又无比坚定。   “那你还跟枝子走得那么近?人家就差等着你上门提亲了。”张小柳抬高声音说。如果不是他有了什么亲密的举动,人家哪里又会自作多情?   “我就是看到他一个人在路边很可怜,才扶他一把的,哪知道会生出这么多事来。要是知道会这样,我就不理他了。”赵正则满脸委屈,以前即使是村里年纪相仿的哥儿,他说话也离得有两尺远。这回倒是好心办坏事,让人说道了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柳哥儿也不喜欢。   “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不是三天五头催着你快点成亲吗?”开了个头,张小柳竟觉得能说道的事情也不少。什么十四岁正合适,十六岁已经迟了?明明都还是孩子,还在早恋的年龄啊!   “可是你又不答应跟我成亲……”赵正则一句话把他堵得死死的,反正这两年他不时就有意无意的提上一回,脸皮早就厚了。倒是张小柳招架不住,每次让他好好地考虑,不要因为当年的帮助而勉强自己。   天知道,赵正则一点也不觉得勉强啊!   赵正则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就成功地与枝子撇清了关系。张小柳深知他的性格,这时当然明白即使水青么么背地里说些什么,也不过是他们一厢情愿。这事便也就翻了过去,只要知道阿正无心,枝子再想怎么说也只是坏了自己的名声。   张小柳心思复杂地看着他走回自己的屋里,心知不能再耽搁他了。留下来真正与他在一起,或者离开。小麦和小松都已经长大了,这份家产也足够他们生活下去。   **************************************************************************************************************************************************************   竹林里养鸡的规模已经扩大了两三倍,原先一次只能养一批鸡仔,现在竹林已经被分成了三块地方。最大的一批过十多天就能出栏,最小的是刚孵出半个月的小鸡。中间那一批也开始长粗毛,已经在竹林里放养了。   “阿康哥,林子里的鸡还好吧?”清晨张小柳赶点去割青草,回来的路上就碰见去喂鸡食的李康。   如今大顺么么和草儿么么都积累了不少养鸡的经验,张小柳便不怎么往竹林那边去。每三个月有一批鸡出栏,草儿么么都会把银子送到家里来。但对于鸡疫张小柳还是一直放在心头,也不时提醒他们要注意鸡群的情况。   竹林里这么多鸡,死了一两只鸡也寻常,但要是有十多只鸡病殃殃的,那就要引起重视了。尤其是快要出栏的时候,如果出了问题不但要亏一大笔钱,万一已经有卖了出去的,还可能让人染上病。所以越是到这时候,张小柳才越会多问几句情况。   “挺好的,鸡都生猛着呢!”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康这段时间见了谁都是笑眯眯的。李家也早不是当初吃顿肉都要斟酌许久的光景,家里的屋子在原来的老宅里扩建了一倍。如今儿子出生,也难怪他向来憨厚的性情看起来也是春风得意。   “有阿康哥照料,想来养得也不会差。不过前几日下了雨,天气可不太好,可别让他们淋着雨了。”动物和人一样,在这样潮湿的天气里也更容易生病。   李康笑着应是,虽然他年长一些,但是平日他么么也常说柳哥儿是个有好主意的,让他要听着。两人站在路边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往家里去。   临走时,李康又道:“柳哥儿,有空到我家来坐坐,小六可想你了。”他这话不假,虽然李果和李实与张小柳的年纪更接近,但是最爱往张家跑的却是小六。从小见了张小柳就笑得欢,长大了自己能到村子里玩更是三两天就要去一趟张家。即使没人陪着他玩,一个人呆在书房里也不嫌闷。   “好嘞,我也可想他了。这几日他又找着什么好玩的了,都没往我们家来。”自从生下小六后,林草儿总算是没有再怀上孩子,身子也慢慢养好了许多。现在大的几个已经能当大人使,就连小六也能听使唤了。张小柳也喜欢逗小六玩,和小松的调皮捣蛋、古灵精怪完全不同,小六聪慧而安静,在他们面前是个极体贴的小娃娃。   “上次和他哥么么去赶集,非吵着买了本书--这几天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斗大的字都不认得一个,也不知道他看些什么?”李康说得一脸无奈,本来兄弟和睦是好事,家里的那口子对几个弟弟也不错。可是胡乱答应给他买书,多大个孩子还没上过一天学堂呢!   “话可不这么说,他跟着小麦也学了不少字,我上次听他还能把一大段文章念出来呢!”小六来了家里,小麦看书的时候他就爱在旁边看。小麦偶尔也会教他几个字,一年多下来也累积了不少。   “谁知道是不是胡口乱说的……现在也就由着他玩了。”林草儿倒是想早些把他送到学堂里去,可是怎么早现在也太小了些,这么远的路他自个儿都走不了。   说完话张小柳就匆匆往家里去,家里的牛前天生了小牛,这时候也不舍得赶出来吃草,都是自己割了新鲜的草带回去喂。   回去喂了牛,眼见母牛吃得欢,小牛也已经能站稳,张小柳也放了心,又去喂刚带回来的小狗。   狗窝就搭在门厅外的屋檐下,一边靠着墙,另一边用木板隔起来,地上铺了厚厚的旧布衣服。这样夜晚既能看家,也不会冷着。   “狗狗,吃饭了。”他端了剩饭走出去时,小松正在那里逗狗玩。见到哥哥手里的东西,抢先喊了起来。   “好了,给你喂吧,小心它咬你。”张小柳见他兴致不减,乐得把喂食的活儿给他。小狗这时候还不认生,只有喂熟了以后才听话。   “没问题,点点,要吃饭啰!”小松随口就给狗狗取了名字,因为发现它全身都是浅灰色,只有尾巴尖上有两个白点,所以随口就叫做点点。   张小柳看着小狗站起来嗅了嗅碗里的东西,放心地走了。   “对了哥哥,福来哥哥回来了,刚才正想找你玩呢——那时候你去割草了。”小松忽然想起方才福来到过家里,忙大声喊道。   “噢,知道了。”张小柳闻言,也打算去看看福来。   许是大顺么么操心得多,福来早早就成了亲,夫郎也不是本村里人,而是罗径村一个比他大了三四岁的小子。那时候也不是村里没人想讨了他去,偏偏不是自身油嘴滑舌就是当家么么嘴巴太厉害,无论是他还是大顺么么都不甚满意。   谁知这么一来,就传出他太过挑剔的话。   后来罗径村有罗姓的人家来提亲,只说自家小子去镇上的时候碰见过一回,打听了好久才找过来。那户人家条件倒是比福来家要好些,但是罗径村离得远,大顺么么犹豫了好久。后来陆陆续续去打听了一个多月,看对方家里确实也是清白人家,加上之前的流言,最后还是同意了。   成亲之后不逢年节两三个月也能回来一趟,张小柳也没有听他抱怨过什么,想来日子过得还可以。虽然大顺么么家现在越过越宽裕,可是每次想要帮补点都被福来拒绝了。张小柳也很为他高兴,这至少说明他在夫家也是过得不错的。      ☆、第66章 各人   如今已经是开始忙碌的时节,福来每次回来能呆的时间也长短不定,有时候能住个三两天,有时候上午赶着午饭才来到,下午就得走了。所以张小柳也没有耽搁,简单整了整衣裳就去了。   父母在,不分家。大顺么么家的屋子本来就只得几间,自从富来的孩子出生,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屋子里就更狭窄了。大顺么么便作了主,在原来三间屋子的对面又盖了四间,富来贵来每人分两间,福来回来了则还是住在原来的屋子。   福来这次来得早,想来也是大清早起床赶路的。张小柳走过去就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大顺么么,富来家的李氏带着孩子,福来并他的夫郎都来了。   “大顺么么。”因为屋里有客人,张小柳进去前先敲了敲门。   “柳哥儿,你来啦!”福来原本坐在床沿,眼尖地瞧见他在门外就跑了出来。   “难得你们这时候还有空回来--如今看你,气色是越来越好啊!”以前福来就不是偏瘦的身材,如今已经隐隐见得到双下巴。   “哎,先进来说话罢。”福来听了却不太开心,微微叹了口气。   “福来刚到家就要去找你,方才我看他说话也是心不在焉的,可算把你盼来了。”李氏抱着两岁多的孩子,朝张小柳笑着点了点头。因为大顺么么的关系,张小柳向来与他也是熟悉的。大顺么么看人果然有眼光,李氏过门之后一年就给他生下白胖的孙子,平日里干活手脚也十分麻利,说话爽直。   “可不是也两个多月没见他了,我看罗大哥把他养得越来越好,大顺么么总该放心了。”张小柳也笑着应了句,心里却有些奇怪。他与福来这么多年关系不错,却没什么需要私底下说的东西。福来以往也不会这般急切地去找他,看他方才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怕这次还真是有什么事要说。   福来这时又坐在他夫郎身边,瞧两人的情形也不像有什么问题。一时半会儿倒是想不出会是什么事,便在一旁静观其变。   “果然是长了些肉,他进门时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还不承认呢!”李氏也在一旁说,他进门以后到福来成亲,两人也相处了两年,因此说话也不拐什么弯子。   “如今这样倒是正好,再长下去可就不像话了--福来,平日里多干活,别都让亲家爹么做。多干活是不会坏事的……”大顺么么看着又担忧上了,他也曾向罗径村里来的人打听,都说罗家人极能干,就连农忙时候都不怎么让福来下地,只在家里做饭晒谷子。虽然人家说起来都是满脸羡慕说他是个有福气的,可是大顺么么琢磨了几晚,心里却不太安定。要说人家对你好,可要是有什么歹事,可不就是你不懂事了吗?自己年纪轻轻尽拣轻松的活做,让别人家怎么看?   “么么放心,福来在家里最勤快了……家里的活都是么么分配的,福来向来都是做完了自己的份还要抢着做饭……”大顺么么训话,福来是不敢还嘴的。他委屈地瞟了一眼身边的夫郎,罗大哥就急忙为他说话。   既然他夫郎都说了话,大顺么么也就顺势停了下来。他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儿子,也知道虽说不上有多好,但性子简单也不是耍滑偷懒之人。他也是想试探一番他夫家对他有无不满。   离得远了,每回返家便又说不完的话。福来这次是在插秧前抽空来的,下午就要回去。眼看说话间就已经巳时末要到午时了,李氏就带着孩子去做饭,留下他们几人说话。   又过了会儿,大顺么么也坐不住了。如今他儿孙都在膝下,唯有这个小儿子离得远,回一趟家总要给他弄些好东西吃。虽然李氏做事向来也不用他操心,但是毕竟自己看着才放心。   见么么也走了出去,福来悄悄松了口气,朝夫郎道:“你去看看我么么那里有什么要帮忙的,给他们劈点柴也好。”   罗大哥看了他一眼,便出了门去。   张小柳知道他有话要跟自己说,见他把人都支了出去,自觉地坐到他身边道:“怎么了?”   福来甩了甩手,看了他几眼想说什么又停住了。   “咱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再不说,他们又该回来了。”张小柳也疑惑,福来本来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看他现在这样才更觉得奇怪。   “是这样的,你看我成亲这么久,也没有怀上。”福来听他这么说,才终于下定决心般道:“你常常去镇上,能不能帮我抓点药?”   张小柳吃了一惊,想了会儿才明白他的“没怀上”是什么意思。虽然村里已经添了不少人口,但是设身处地的套在自己身上还是让人生畏。   “可是……你成亲也才一年都不到……”他说得结结巴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福来如此坦然而忧愁的话。   “你不记得了?哥么么成亲一年的时候就生下娃娃了,他那时候两个月就怀上了呢!”福来也正是为此烦恼,连么么都说了,哪家不是成亲后接着就生个娃娃,日子才好过下去?   张小柳看着福来,虽说他成亲之后日子算是过得不差的,但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也早没有了当初的稚气。   他斟酌着用词道:“其实你现在还小,嗯,才十五岁。也许过一两年再要孩子不迟?”   就他所知道的常识来说,年纪太小怀孕生子并不是什么好事,极易伤身,孩子往往也不够健康。就像当初大顺么么犹豫要不要把他许给别村的人家,其实张小柳反而是赞成的。一个村子里多少沾些血缘关系,结亲多了更容易导致生出有问题的孩子。   “这怎么行?”福来急了,拉着他的手:“再这么下去人家都在背后说我不会生了……”   “罗大哥怎么说?”张小柳沉吟片刻道。   “他倒是没说什么,就说要随缘。可是这都快一年了……”福来咬着牙,他初时也没想到这个问题,还是别人来串门时说起,才知道自己忽视了这件事。   “既然你特意找我说,我肯定会帮你。”张小柳料想他这件事连大顺么么都不愿意求助,自己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但是怎么帮他,还要从长再议。   福来看他的表情松动,显然也不是不愿意帮自己,便道:“我也不是马上就急着要孩子,可是自己不想生和怀不上可不一样。我也琢磨自己大半年都没有动静,该不会真的有什么问题吧?”   其实这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现在一年半载还没什么,要是一直怀不上,只怕两边的么么也要过问了。   “有没有问题要大夫看过才知道,现在可不能胡乱吃药。”张小柳想了想,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也不短了,也不知道与福来年纪小有没有关系。   “可是无端去看大夫被人家发现了,才更加麻烦吧?”福来就是不愿意去看大夫,所以才跑回来找他。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哪个会知道你去看了大夫?这样吧,等春播忙完,你找个时间去镇上,我和你一起去看。”张小柳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想了想还叮嘱道:“这段时间你可千万别胡乱吃药,等看完了再说。不然只怕你身体本来没问题的,也要吃出什么毛病来。”   福来知道他向来懂得多,忙答应了道:“我也不敢乱吃,那就等你陪我去看大夫吧!”   “太早生孩子身体底子会虚,如果可以你还是跟罗大哥商量,看能不能晚一两年再要孩子?”   “再说吧,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怀上……而且很多人年纪比我还小就生了呀!”福来不明白柳哥儿为什么一直要强调过两年再生,生孩子不是都越早越好吗?趁早拉扯大了,以后也少些烦恼。   见他这么说,张小柳也无言以对。他没办法简单的解释为什么年纪小生孩子对身体不好,即使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   “柳哥儿,你和阿正哥什么时候成亲?早些跟我说,我也要回来吃酒。”正事说完,福来的心情也轻松些。见张小柳还操心着要他晚些生孩子,忍不住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成亲了?”忽然听他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张小柳手一抖,没什么底气地说。   “咦,你还不想成亲?可是阿正哥已经等了你这么多年,你还要他等多久?”福来瞪大眼问道。   “什么叫他等我?我也没让他等我。”张小柳不服气地小声说。   “柳哥儿这话说得可真没良心,你们两人是爹么定下的婚约,你也早早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现在还想反悔不成?”福来一副“你这个负心人”的眼光看着他,又为赵正则鸣不平:“阿正哥有什么不好?咱们村里现在还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对你又好,啥也不舍得让你做……”   福来唠唠叨叨地说着,张小柳也默默想着他和赵正则的事。直到大顺么么走进来喊道:“福来,吃饭了。柳哥儿顺便也在这里吃了吧,我杀了鸡,现在吃最新鲜了。”   “哎呀,我跟福来说话都忘了回去做饭!大顺么么,我就不在这里吃了,几步路而已,何况我还得回去给他们做饭!”张小柳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时间,急忙往外走去。   “小麦在家里也能做饭嘛!”大顺么么还在后面喊道。   “小麦今日不在家呢!”张小柳远远应了一声,往家里跑去。   *******************************************************************************************************************************************************************************************   二月十八,李康的儿子百日。虽是忙里抽空,但因为是长孙,李声决定还是热热闹闹请上十来桌。   “阿正,快些儿,不然就要开席了。”张小柳在屋外连声催促,他是一大早就去草儿么么家厨房帮忙的,谁知道等了半日,吃酒的人来了大半,赵正则还不见影子,林草儿才让他回来喊人。   赵正则在屋里刻东西,竟是一时忘了时间。等他回来喊了,才急急忙忙要换了新衣裳过去。   等赵正则出来后,两人一路疾走,眼看还有村里人陆续地来,才松了口气。这种日子可不是赶不赶得上酒席的问题,他们两家关系好,原本就该早些来帮忙。要是最后开了席要打断,就太失礼了。   这时候李康亲家么么也才赶到,把带来的红绸布挂在门框上,然后给孩子送了个长命锁和其他物件。除了年纪最长的李嬷嬷,李家其余等人都围着他们一行转了。直到他们看完了孩子,又寒暄了一番,才坐下去喝茶。   村里其他沾亲带故的人家都送上给孩子的东西,单来吃酒席热闹的,也用红绳拴了九枚铜钱放入门口的水盆里。   “草儿么么。”看他们不太忙了,张小柳才走上前去。他也给孩子打了个银锁,这时候要亲手给孩子戴上。   “柳哥儿还这么破费……”孩子出生是大喜事,爹么都会在村里给他挨家挨户地讨布头做百家衣,还要拿七粒白米和七叶红茶去讨碎银,讨来的银子就融了做成百家锁。   所以在做完百家衣和百家锁之后,这一顿酒席其实也是答谢乡亲们之前的施舍,完全不用另外带礼物来。   “多个银锁压压身,娃娃要平平安安,快点长大。”张小柳笑了笑,其实一个银锁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也就是讨个好兆头。   虽然因为常年劳作显老些,但林草儿至今还不到四十五岁,竟然就连孙子都有了。送完礼两人也在席上做了下来,张小柳看着前头笑眯眯的林草儿,心里感叹。   “柳哥儿,在想什么呢?”赵正则见他一会儿盯着前面,一会儿满脸慎重,不解地问。   “我们一定要晚些成亲,我可不想这么早……”他话未说完就觉得不对劲,怎么会这么顺口说出“我们成亲”这样的话?   他扭头一看,赵正则果然眼神呆滞的看着他,嘴角咧着笑。   “看什么呢!”张小柳十分懊恼自己的口误,啐了他一口。   赵正则这才回过神来,笑得简直闪瞎了他的眼,道“咱们什么时候成亲柳哥儿说了算……”   张小柳直接给了他一拐子,捂住他的嘴道:“谁让你这么大声了?什么时候说了要与你成亲的?”   周围坐的都是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方才的话。张小柳抬头打量,果然发现有人正看着他们,忙放开了自己的手。   “明明就是你说的……”赵正则也不着恼,只是实话实说。   “我只是口误!一时说错了……”张小柳还要解释,那边掌厨的大叔喊了一声要出菜了,草儿么么赶紧安排大家都坐到席上去。没一会儿他们边上的位子都坐满了,他也不方便再说什么。   这一句口误,足足让张小柳窘迫了两天。每次见到赵正则笑眯眯的脸,都要怀疑他心中是不是还在想着当天的事。那句话说得这么自然,后来再回过头细想,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种感觉就像,他在心里早就默认了他们的关系。   “柳哥儿,我有个事情想与你商量。”张小柳正在厨房里煮酒,赵正则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如今煮酒简单多了,他们去订了一批底部宽大,正适合在放入灶上烧的酒瓮,需要煮酒时就先把瓮放下去,倒满酒再封上。这样白天先用柴火烧沸一次,等温度降下来傍晚时分再烧一次火,余温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是暖和的。   经过几次试验,调整了几次时间之后,煮出来的酒与以前的煮法并无不同。   “什么事?”张小柳见他如此慎重的模样,也拉了张竹椅坐下来。如今煮酒其实也不需要专门在这里看守,只要酒瓮不开裂就没有什么问题。   “我想把大伯家隔壁那块地换了。”   “你不是说他拿来换的地太小吗?”张小柳疑惑道,这件事他自己原先也不同意的,怎么又改了主意?   “不是原先那家,刚才我回来时,家同么么问我愿不愿意换--我那块地相邻的桑树就是他们家的,他说要砍了,以后都用来盖房子。”赵正则解释道。其实最初一年,他对大伯么和两个堂兄可真是害怕得很,直到他们被罚了一回,在路上见到才不太搭理他。   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赵正广和高氏另外盖了两间屋子,赵正清也说了人家。除了赵大田,他们几个也没有能干的,家里的田地也就是老样子,每到农忙就干活干到骂爹。不过虽然他们以前总是鼻孔朝天,现在却也只是互相不爱搭理,并不敢背地里做些什么。   家同么么平日里都收些针线活做,与村里的大多数人家都相处得不错。这次为了盖房子,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换成了一大块地。   “家同么么要盖房子?”   “是啊,他家的哥儿,嗯,你知道的,找了个货郎,家同么么要他在村里定下来。村长已经同意了,他拿了一笔钱,就是地方还要家同么么周转……”   两人都不是爱打听事情的人,现在对于许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如果不是家同么么今日拦下他说换地的事,赵正则也不会知道对方竟然是要在村里住下来。   “家同么么拿哪儿的地跟你换?”事关他的利益,张小柳一般都让他自己决定,因此只是随口问了下。   “离这里不远,走下去快到大榕树那边不是有一块菜地吗?”赵正则提醒他。   “可你换那里的地干什么?我们的菜地已经够大了。”经他提醒张小柳倒是想起了那块地,可是这么大的地方换来也没什么用。   “哦,那里旁边不就是大牛他们家的地吗?我上次听他们说要卖了,我想买下来盖房子。”赵正则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自然地说。   等我盖了房子,我们再成亲,一起住进去。   张小柳脑海中不知怎么地也想起他说过的这句话,暗骂自己真是魔怔了,忙甩开脑海里的念头道:“那块地方也不错,够开阔,路也好走。你自己拿了主意就行,如果钱不够,我这里还有呢!”   这句话也只是说说而已,虽然不知道这几年赵正则到底赚了多少钱,可是因为他从不隐瞒,所以心里也知道个大概。莫说在村里买点田地盖房子,就是去镇上买宅子都够了。   说完之后,心里竟然觉得又自豪又失落。自豪的是当初曾跟他一起“并肩作战”求个温饱的小男孩如今长得这么大,也能买地盖房了;失落的也是他如今连盖房子的念头都没有跟他提过,竟然把田地什么的都想好了。   赵正则想得就简单的多,从三年前他就认定了张小柳会是他的哥儿,他赚钱、干活,柳哥儿都是他的动力。如今他年纪不小,更重要的是柳哥儿松了口,他觉得可以开始准备盖房子的事了。   “你也觉得那个地方好就行——那我就要答应家同么么了,明天再去找大牛的爹爹谈买地的事。”赵正则非常高兴,他看中的地方,柳哥儿也认同了。   张小柳想了想道:“要不你还是先去大牛家里谈谈买地的事吧。你从哪里听来大牛家要卖地的?要是换了之后又买不下旁边的地,那块地也没什么用。”   “我前几天听他么么亲口说的,大牛不是要说亲吗?他么么说卖了那块地,凑个好彩头。”要是用来耕作,那块地几乎是没什么用处的。细碎的石子多,泥土也硬实,只能种些辣椒、黄豆什么的。不然那么大一块地,估计他们家肯定不会舍得拿出来卖。   “既然如此,你先去他们家问问,定下来之后再去跟家同么么说。”张小柳知道他早晚都会盖起属于自己的房子,可是已经一起住了这么久,现在听起来竟然也有些不舍了。   *******************************************************************************************************************************************************************************************   奔走了两个晚上,买地换地的事基本上都定了下来。这个时候没有人能得空盖房子,那块地也只能暂时闲置着。不过这一回,村里人都真真正正知道赵正则要盖房子了,心里都在猜测着他们两个是不是也好事将近。   “唉,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该把屋子修一修了?今儿碰见大牛的么么,还奇怪他为什么要把地卖了呢,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不?”   秋明么么和赵爹爹在门厅里剥花生仁,再过几天就要赶着种下去了。他们家的屋子不算小,膝下也只有石柱一个孩子,倒是少了许多烦恼。即使过几年他要成亲,稍微休整休整就行了。不过今天听说以前常常与石柱一起玩的大牛都要说亲了,心里也是百般滋味。   “他不是说要给大牛说亲吗?”这件事几乎村里人都知道了,赵爹爹当然也听到了些消息。   “是啊,你说大牛都要说亲了,咱们是不是也要给石柱留意一下?”秋明么么担心的正是这个,要说干活他是一把好手,可是事关儿子不免就有些患得患失。   赵爹爹看了他一眼,道:“你看他这几年哪里看过别的哥儿一眼?天天就在村口等小麦,都快要站成石头了。”   要是这么明显的动作他还看不清儿子的心思,也真是太迟钝了。   “你的意思是他看上了小麦?”   赵爹爹点了点头,这是再明白不过了好吧?要是不说清楚到时候胡乱给他说亲,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   “可是他才多大就跟小麦一起玩了啊,不见得是因为想讨他做哥儿吧?”秋明么么有些犹豫,要是现在这个年纪围着一个哥儿转倒是很明显,可是他才九岁十岁的时候就爱黏小麦了,村里人几乎都知道。   “你要是不相信,尽管去试试他。不过可别忙着给他答应别家的哥儿,不然到时候闹腾起来我可吃不消。”赵爹爹倒是十分笃定,要是单单一起玩就算了,可是石柱现在完全是跟着小麦的步子走,人家给个笑脸就笑眯眯的,被骂了一准得苦着脸回来。   “不跟你说这个,我找时间再去问他。你真想石柱以后一直跟着你种地?以前我说要让他去镇上做学徒你怎么说来着,要给他赁个铺子?”秋明么么把这事记下,打算找个时间再去敲打一番。要是真的看上小麦,要么尽快给他说定,要么让他趁早死了心。如果不是,也好观察观察别家的哥儿。   石柱这些年跟着小麦也认了不少字,不但能看懂简单的文书,也能写出来。这两年他也跟着下地,虽然做起来勤恳不偷懒,可是看看一到夏天就要掉一层皮,秋明么么还真有些不舍得让他一辈子踏着自己的路子走。   “银子可不都在你手里吗?我还以为你把这事给忘了呢!”   小麦这时正跟哥哥在地里锄草。春天田埂边上草长得也快,如果不在播种前铲掉,很快就要往田中央长。这时候把草铲干净引水到田里泡烂,等插秧的时候就容易许多,也不会影响作物的生长。小麦虽然花费了许多时间在学堂上,可是家里的活也几乎没有落下。这时候不再去学堂,自然也跟着下了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觉得自己做不到别人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境界。即使陈先生坚持认为他是学堂里几年来学得最踏实,文章做得最好的,一再要他去镇上的学堂,以后再去科考,都被他拒绝了。   赵正则在别的田里翻地,他们把这块地锄完了,便收拾东西往家里去。   “哥哥,下午还来吗?”两人到溪边清洗,小麦一边问。   “不了,阿正找了短工,咱们辛苦做一天,也比不上他们几个人做一个时辰。”张小柳抹了一把脸,将锄头泡在水里。   “噢,我昨天说要下地,石柱还说要来帮忙——也不知道他家里的地翻好没有。”小麦随口道。   “我看着他家这边的地好像都翻好了。下午我去草儿么么家把小六带回来玩,没什么事儿你可以找他玩。”张小柳也习惯了他们两人常常在一起,当然是石柱来他们家里的时间更多。草儿么么家现在要管竹林里的鸡,又要翻地播种,家里还有两个小孩,也不知道能不能忙过来。想起上次答应了去看小六,他便决定等会儿顺路就过去。   “小六也是今年去学堂不?倒是可以跟小松做个伴。”李家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小六寄以厚望,一直没有取个正式的名,只说要他上学堂之后再取。   “以前小松要去学堂,你不是说太小了?现在小六也是这个年纪,你倒是不觉得小了。”张小柳有些诧异,当时小松闹着要去,小麦回来就泼了冷水。事实也正如他所说,小松确实静不下来,最后试了一天就不了了之。   小麦摇摇头,“小六可不一样,他聪明得紧,念书又不嫌烦闷,才认得几个字就要捧着书看,现在去学堂也没问题。”   “这么说来,要是草儿么么舍得也挺好的,两个人能作伴。”   “嗯,两个人一起去,小松说不定还能被带得上进些。”   “对了,你可想好了以后做些什么?种地当然也不差,可是毕竟看天吃饭,日子过起来也不容易……”张小柳想起他前几天说过的话,问道。   “还没想好,我不像你和阿正哥有手艺,倒是想去镇上看看能不能开个铺子,只是也没有想好做什么。”小麦也认真思考了许久,可是这事毕竟不是凭空想就能做好的。哥哥说过可以给五十两银子支持他,除了经营他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来。   “没关系,慢慢想着,说不定哪天就有主意了。”两人说着话渐渐走远,小溪里清澈的水荡着波纹,依然缓缓流淌。      ☆、第67章 挂念   三月初小松便要开始去学堂,草儿么么原本就心动想把小六也送去,只是因为他年纪太小才作罢。结果在小六的恳求和张小柳的鼓吹下,终于是让他和小松一起去了。   家里少了个调皮捣蛋的孩子顿时安静很多。田地的活儿张小柳是不怎么亲自去做的了,将近二十亩地他们也种不过来,每到春种夏收的时候都请上七八个短工,很快就把活干完了。   以前曾听过春雨贵如油的说法,在这里却并不适用。想起初到这里那年,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里半夜被雨淋醒。张小柳披着蓑衣把绕着屋子的水沟清理了一遍,以免被枝叶堵住了水流不出去泡着墙根。   “小麦,阿正出去到底多久了?”傍晚的时候眼看要下雨,张小柳就出了门去村子外接小松和小六,生怕他们被雷声吓坏了。最后三人冒着大雨回到家,才知道赵正则往田里去了。地里的秧刚插下去,如果雨太大不把田里的水放掉,秧苗明天也许就被冲成了一堆。   小松刚回来就被抓去洗热水澡,这时候乖乖的跟在小麦身边。小麦帮他擦干头发,听到哥哥的话也皱起了眉头,道:“你刚出去一刻钟,他就出去了。现在……大概有半个多时辰了。”   “去一趟地里也要不了这么长时间,他这是干什么去了?”张小柳望了眼外面的天色,平时这时候天还没黑下来,现在不点油灯却是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地里可也不是好走的,黑灯瞎火的要是摔一跤都不得了。尤其现在又这么大的雨,电闪雷鸣实在吓人。   “出门前我也跟阿正哥说要不明天再去,可是他说今晚要是下雨,明天地里就要遭殃了。”小麦闻言也很懊恼,也许他再劝几句阿正哥就不会冒着雨出门了。   “再等等吧,也许他现在就走回来了。”张小柳有些心浮气躁,他觉得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雨势虽然有些大,可是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嗯,哥哥你在这里坐着,我去做饭。”将小松的头发擦干,小麦就点了油灯去厨房,他看张小柳走来走去,似乎也想不起做饭这件事了。   这里的雨下起来有时候几个时辰也停不住,张小柳带着小松在门厅里坐着,始终也没见到有人回来的身影。   “哥哥,雨这么大,阿正哥怎么还不回来?”小松也察觉到平日里都与他们一起的赵正则没有回来,仰着头问。   张小柳深吸了一口气,道:“小松,你去厨房里找小麦哥哥好不好?哥哥要出去一趟。”   “你要去找阿正哥吗?”小麦已经把饭菜做好了,走出来时正巧听见他说的话。   张小柳颔首道:“我出去看看,你带着小松在家里,不要再出门了。”他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但是这种天气无论是摔落在田里,还是遇到闪电都要遭殃。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又想不出他迟迟未归的原因。   小麦正想说也跟着出去的话被他堵在了嘴里,转念一想也不可能让小松一个人在家,便把话咽了回去改口道:“那哥哥要小心些,沿着路去田里,要是找不到就先回来再说……”   “知道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如今小麦也会叮嘱人了,虽然心情不太轻松,但张小柳望着他还是有些感慨。   雨天里用不了油灯,张小柳重新穿了蓑衣,又另外带了一件,朝他们摆摆手才带上门走入雨幕中。   雨中的视线比他想象得更差,要不是平日走惯了能够摸索着走,他连路面都看不清。想到赵正则也许还在地里,那些狭小的田埂白天走都要小心翼翼的,脚步不由得又加快了。   走没几步路,蓑衣里面的衣服也被打湿了。好不容易走到大路,张小柳却有一刻的犹豫。要是平时他们通常都是从竹林下的小溪穿过去抄近路,可是现在下了这么久的雨,小溪肯定涨水了,过路的大石都被淹没了。要是他选择,还真不会从这里过。   要是选错了路,可能就会与阿正错过……   不过也只犹豫了瞬息,他随即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即使阿正选了那条路,看见水漫过了小溪也会折回来的。他这么安慰自己,然后走了不过两丈远,就看见前面一个黑影往这边走来。   他看不清对方,正犹豫要不要试喊一声,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柳哥儿?”   张小柳觉得自己心底舒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推门大门,小麦和小松围着油灯在看书,见到他们都跳了起来。   “哥哥,阿正哥,我帮你们提热水洗澡,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小麦说完,赶紧往厨房里走去。   “哈湫!”赵正则刚把蓑衣脱下来,就打了个喷嚏。湿透的衣服流下一滩水,看来蓑衣早就失去了他原本的作用。   张小柳也来不及问他什么,眼见小麦把热水提了过去,赶紧把他赶去洗澡,然后自己回房换了衣服,去厨房煮姜汤。   “我以为你这两年已经机灵很多了,怎么还是这么笨?地里的东西再重要,比得上自己的身体吗?就算秧被冲散了,大不了重新插过就是。”见他白着嘴唇喝下姜汤,张小柳才低声责备。   其实他知道自己说得很没道理,村里哪户人家不是把田地里的作物看得比什么还重要?冒着雨去干点活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想起方才心里空荡荡的惊慌,又忍不住不去说他。   “嘿嘿,我以为很快能回来的,谁知道有一片田被淹了,找不到路过去……”赵正则又打了个喷嚏,原本以为能跟他差不多时间回来,谁知道还让柳哥儿担心了。   听着他接二连三的喷嚏声,张小柳皱起了眉头:“晚上睡觉前再喝一碗姜汤,你这回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恐怕真是着凉了。”要是寒气已经入侵,只怕喝姜汤也不够。运气不好的话,恐怕还会发烧。   “没事的……哈湫!”赵正则捂着嘴巴离他们远一些,不好意思地垂着头。   “早些睡吧,说不定明天起来就好了。”张小柳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赵正则冷得嘴唇苍白脸色铁青的样子。   过了午夜,这场雨终于渐渐停了。张小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竟然没有睡意。   在这里除了最初为生活烦恼的时候,他几乎都是沾床即睡,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他右手按住胸口,为什么仅仅是一个多时辰不见,他的心就如此焦躁?明明发生意外的可能性那么小,却担心得坐立不安?   尤其是在雨中听到他声音刹那舒的那口气,让张小柳不禁心惊。   那种与担心小麦完全不同的感觉,除了纯粹的担忧,还有另一种情绪在搅动着心房……   也不知到底想了多久,等张小柳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了。   “哥哥,早。”他穿好衣服走出来,小麦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看见他进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早,小麦辛苦了。”看到灶台上的早饭,张小柳就知道今天起得也有些晚了。不过想到昨晚睡前的纠结,睡晚了好像也很正常。   “小松去学堂了,等阿正哥起来就能吃早饭了。”小麦也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在一旁道。   “阿正也没有起来?”张小柳打水的手顿了顿,平日里这时候他一般都已经把牛牵到外面吃草去,自己回来劈柴了。   “没有呢,我看阿正哥昨晚也淋了雨,就没有叫他。”   “坏了,可别真的受寒了吧?”张小柳打了水洗漱,看到小麦因为他的话有些不知所措,又道:“没事,你先吃早饭吧,一会儿我去叫他起来。”   刚好是赶集日,要是真有什么,也好去镇上拿些药回来。   他们平日里晚上只锁了外面的大门,各自的房间都是虚掩的。张小柳先在外面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人答应,干脆就推了门进去。   “阿正?”他走近床前又轻声喊了一遍,床上的人只皱了皱眉眉头,并没有醒过来。   张小柳以为他果然发烧睡迷糊了,赶紧走前去用手碰了碰他,又把额头贴过去,并没有发烧的迹象。   “喂,阿正,起床了!”他稍微放下心来,干脆大声喊了起来。   “唔,起来了!”这回赵正则果然听到了,半睁着眼睛就坐了起来。而一听他出声,张小柳就知道问题所在了。   看来虽然没有发烧,可嗓子都哑了,说话也尽是鼻音。   “你先起来吃早饭,就算困也只能呆会儿再睡了。”张小柳推了推他,轻声说。就算是要养病,也只能吃饱了再说。   “我不困了,这就起来……”话刚说完,赵正则就觉得自己手上没什么力气,站起来想一把将被子甩开铺起来都不成功。   “让你要冒着雨出去啊,现在倒好,成了病猫一只了。”张小柳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状态,在旁边碎碎念,又道:“一会儿我去镇上给你抓些药回来,你在家里先好好休息,让小麦给你多倒几次水……”   赵正则跟在他身后走出去,忽然觉得被他这么念着,生病的感觉也不错。   ☆、第68章 抓药   病来如山倒,张小柳昨晚就有预感赵正则这回要是生病恐怕得吃不少苦头。可是看他吃稀饭都有气无力的样子,还是觉得严重了些--阿正的身体底子比较好,这两年几乎都没生过病。冬天偶尔有些咳嗽,捱两天也就好了。   “你慢慢吃,我先到镇上去。中午别干活了,就回你屋里休息。多喝些水,要什么东西让小麦给你拿。”张小柳看不下去,匆匆吃完跟小麦交代了几句,套了牛车就往镇上去。   路上赶集的人依然很多,只是有一半都换成了年轻的面孔。刚出村子不远,就碰上了一群熟人。   “春生么么,家同么么,要捎带一程吗?”张小柳虽然着急,但既然看见了也不好直接走到人家面前去,干脆停下来问道。不过挑着重物要去卖的人这时候早就走到镇上了,这些么么空着手,牛车里倒也够坐。   方才在背后只看到一行四人,这时候才发现高氏抱着个小孩也在其中。虽说是一个村子的,可是平日里要是刻意避开,三两个月也见不到一回。但他们关系不睦,村里人都知道的。   这时候听他相邀坐牛车,另外三人互相看了看,明显心动了。最后还是春生么么看了一眼高氏和他的孩子,摇了摇头道:“谢谢柳哥儿,不过这么多个人坐不下吧?我们正好走过去也有伴……”   “四个人也尽坐得下,就是辛苦一次大牛了。”张小柳原本就坐在前面赶牛,这时候摸了摸牛身,淡淡地说。既然停了下来,自然也有了心理准备。想起五叔以前也常常捎带村里人,不过是顺手帮一把罢,这么走到镇上也够呛的。   “那我们可都上去了……”因为几次来往,家同么么与他也熟悉些,便不再推拒,朝高氏道:“你孩子生病,不是正要赶路吗?快些上去,柳哥儿的牛车可比你走路快多了。”   张小柳闻言朝高氏怀里的孩子望了一眼,果然是在熟睡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甚少有人会抱在怀里,再看那个孩子双颊通红,大概还在发烧。   “谢谢。”高氏果然走了过来,上牛车前顿了顿,低声说。   “不客气。”张小柳也只微微点了点头,他原本也觉得把高氏一个人撇下太难看了点,反正他不坐在里面,捎上也没所谓。现在看看一无所知的孩子,更觉得没做错。也许高氏以后说起来依然不会给他半句好话,但是自己做得坦荡荡就足够了。   连孩子在内五个人坐在车上,大牛拉得果然吃力许多。等到了镇上已经是巳时三刻,张小柳让他们下了车,自己就赶着牛往药房的方向走去。这里的药房都是大夫开的,可以拿着药方去抓药,也可以直接找大夫看。   他回头看了一眼高氏,竟然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不是要带孩子去看病吗?怎么还不去?”孩子已经醒来了,在不停哭闹。看他依然一动不动,张小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我……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大夫。”高氏也不是第一次来镇上了,可是成亲前都是家里么么带着来的,根本不用认路。成亲后家里的银钱还掌握在赵伯么手里,也不怎么让他单独来买东西。其实模糊也知道街上的大致分布,可是现在带着个哭闹不休的孩子,又怕走错了要折回来。   “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高氏点了点头,他们都不太乐意他带娃娃来看大夫,说别人家的也是捱过几天就好了。还是他凶了一回,才硬要了三百个铜板,生怕不够又把自己攒的钱都带了出来。   “你再上车里,我带你过去。”反正他自己也要跑一趟,权当是为阿正帮他们一把。   高氏看他一副你爱坐就上去,不然我就要走了的表情,连忙又爬到车上去。张小柳拉一拉绳子,大牛又往前走去。不过半刻钟,就来到了一间药房门外。   “大夫就在里面,你快些进去罢。”张小柳让他下去,才把马车牵到旁边。那里有个人能帮忙看牛车,给一文钱就行了。现在高氏在里面,他决定先去买几样东西,回来再抓药。   如今家里不缺什么,在集上无非是买点新鲜的肉类,糖、盐等物。想起赵正则要吃药,又顺手拿了几样糖果和糕点小吃。   这么来回花了约摸两刻钟,他把东西放在马车上,也去了药房。   高氏已经离开了,药房里人也不多。张小柳走进去,一个老大夫垂头坐在里头,打量了他几眼问:“看病还是抓药?”   “抓药。大夫,我家人昨晚淋了雨,今天起床之后嗜睡、全身酸软无力,打喷嚏。能开个方子不?”   “没有高热吗?”老大夫问,一边下笔在纸上写。   “没有。”   “风邪入体,既然没有发烧,情况还不算太糟。按此方饮,早晚各一次,喝上三天应当能见效。”老大夫说完,方子也已经写好。他拿到一侧,旁边侍立的小徒弟就机灵地接了过去,拿出小药秤对着方子开始抓药。   “谢谢大夫。”张小柳道了谢,就在一旁等。   三天的药各自用纸分包着,张小柳付了银子,拎着药包刚走出门,就看见斜对面铺子的人家往牛车上搬东西。   想起小麦的打算,他心念一转,干脆往香袭阁走去。   王师傅和王么么还是原来的模样,香袭阁说不上热闹,但打听起来大部分都知道。王文已经出师,大概是长期在城里定居,只偶尔回这里看望他们。这么一来王师傅两人就更少回城了,大部分东西都托给了王文。   踏进香袭阁,依然是清香扑鼻。张小柳也是后来才弄清楚,王师傅才是雕工高超的手艺人,以前都是给人家做赏玩的物件的。到了这里,入乡随俗才做些大物件。也是他那时候一时兴起,后来也不再做了。   至于王么么,他能雕些精细的东西,可是最大的本事却是配香。他做的小件摆件、暖手、饰品都是经过熏香、上油之后才卖出去的。   “王么么?”店里空无一人,不过张小柳已经习惯了这种状况,稍稍扬声喊了起来。   果然里面很快有响动传来,王么么撩开帘子,笑道:“还以为你最近又不得闲,怎么今天会想起来?”   他这话说得不客气,张小柳听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这回来,也是奔着打听消息才来的。上回家里腌了酸萝卜,还是让小麦捎出来送给他们。   “前段时间可不就是忙着春播呀,王么么就别见怪了。”   “坐会儿吧,我就是随口说说,天天盼个人跟我说话也没有。你总不愿意搬到镇上来,净是惦记着你那几亩地了……”   “我们也没什么手艺依仗,可不得守着地过日子?”   “你就尽说吧,我看你们两口子守着银子还要买多少地。”王么么笑骂一声,但也知道很多人都不愿意舍了手里的地,便也只是嘴上说说。   “要说来镇上,还真想向王么么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人家要卖铺子或者院子的?”   “怎么,你可想通了?”听他这次不再咬紧那点田地,王么么反而意外了。   “小麦如今没再上学堂了,也想找点正经事做。”张小柳也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他们还是朝着这个方向走了。不过小麦自己不愿去科考,也就无所谓了。   “他不是学堂了?可惜了个好苗子。”王么么哎哟一声,语带惋惜,想了想才说:“买卖铺子的事我可不太清楚,你要是想打听,我再帮你问问罢。”   “那就麻烦王么么了。铺口大些都可以,最好是像你们这样内面有院子的,你知道小麦年纪还小,他住着我也放心点。”张小柳稍微提了点要求,既然要做,当然就要做好些。说不定以后小松要来镇上读书,也能住在一起。   “好,我知道了,定然不会替你省银子的。”王么么也答应下来,只是打听打听也花不了多少工夫。   “对了,小文哥不是说给你们新找了个资质不错的弟子吗?”以前王文性子怎么跳脱,只要在店里都是跟在一旁的。上回见过的那个小徒弟,这次却是不见影踪了。   “咱们这里地方小,容不下那尊大神。我已经让小文把他领走了。”王么么摇了摇头,显然不是很满意。   “其实收不收徒弟都没所谓,他的雕工小文已经学了七八分,足够了。主要是我想找个人陪我提香配香……”   说到这里,他忽然福至心灵地道:“小麦对我的香料有没有兴趣?”、   “小麦从来没有用过香料,现在学也太晚了吧?”张小柳吓了一跳,王么么通常想什么就来一出,看似沉稳冷静,其实完全不是。难怪小文哥会是那个性子,看来果然还是与他们有关。   “有什么晚?制香料最重要的是天赋!只要天分够高,有些人不用学,第一次就能配出传世名香!”   “那也得问他自己才行--他的事向来都是他自己决定的。”张小柳当然不敢擅自答应,何况他觉得制香配香都是很神秘的东西,离他们的生活太远了。   “说得也是。那打听铺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下回你让小麦过来,我亲自与他说。”王么么越想越觉得小麦不错,朝他道。   “好,我会让小麦出来一趟,但是他愿不愿意学,还是由他自己决定。”   王么么点点头。   “那我先回去了。”张小柳举起手中的药包道:“阿正昨天淋雨生病了,我得快些回去熬。”   “那你还磨蹭这么久?快些走吧。”王么么见了自然不敢再留他,把他送了出去。     ☆、第69章 情定   再赶着牛车回去,也已经是午时。张小柳赶紧将其中一包药倒进药壶里,用水浸泡着。   “阿正一直都在房里吗?”他顺口问一旁的小麦。   “没有,我给他倒了几次水,阿正哥喝完又睡了。”小麦帮他将药壶架在炉上,因为药壶太小,平时做饭的灶膛不太适用。   这时候多睡多喝水对身体都好,张小柳听了略微放心,嘱咐小麦等药先浸上半刻钟,再烧火。   兴许是他觉得热,屋里的门和窗都是打开的,被子也被扔在一边。张小柳走进去,看见他还闭着眼,谁知刚把手贴上他的额头,就听见他的声音。   “柳哥儿回来了?”   声音虽然沙哑,但听起来还有力气。张小柳低头一看,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睁开。不禁笑道:“看来你精神还不错,怎么知道就是我?”   “你的手冰凉,还有身上的味道……”赵正则喃喃道。他想睁开眼,但是眼睛酸涩得厉害,只看了张小柳一眼,又闭上了。   “你就瞎说吧,大家住在一起吃喝用度都一样,你还能闻出不同的味道来?”   “真的,做饭的味道……”见他不相信,赵正则想了想坚持说。   张小柳心想,难道这就是油烟味?但看他嘴唇干裂、脸色憔悴,也不想与他为了这个问题争论下去,便道:“你再睡会儿不打紧,我就不吵着你了。”   他想去厨房里熬药,刚站起来就发现手被拉住了。   “我不想睡了,你陪我说话。”赵正则一手拉着他,一边就要坐起来。虽然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但其实又不想再躺下去了。   “好吧,你想说什么?”想到小麦在看着药,张小柳倒也不担心。尤其是从未见过赵正则这般黏人的模样,竟然是不忍心拒绝。   “随便说什么都行……嗯,说说你刚才去赶集做了什么?”赵正则靠在床头半坐着,两人如今就是相对坐在床上,中间不过半尺距离。   “去集上就是为了抓药,我还去买了些糖回来,又去看了王么么。”张小柳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来了兴致,绞尽脑汁也没办法把枯燥的形成说得精彩些。   “去的时候在路上碰见家同么么他们,哦,还有高氏,就捎了他们一路。王师傅新收的徒弟被赶了回去,王么么好像想让小麦跟他学配香。我还买了饴糖、梅花糕,你一会儿喝完药才可以吃……”   张小柳絮絮叨叨地说着,赵正则就安静地看着他。听到这里,他才反应也慢了一拍,才抗议道:“你当我是小孩儿?我喝药才不要什么梅花糕呢!”   “不要也行,反正小松能把他们都消灭了。”张小柳轻笑,他倒不是故意刺激他,只是觉得喝完药吃点甜的东西也不错。   “在你进来之前,我一直都在做梦。一会儿梦见我生病了,么么很担心地围着我,一会儿梦见在大伯家,大伯么骂我装病不干活。我想说话也说不出来,幸好这时候你进来了,我才醒了过来。”屋里安静了片刻,赵正则忽然说。   张小柳一愣,随即道:“你都离开你大伯家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做这些梦?现在他见了你都不敢抬头,你还怕他不成?”   “现在当然不怕他。你还记得当时送我过来的刘么么不?上次去砍柴歇腿的时候遇上他,一个劲地说你面相好,又能干,要帮我离开大伯么,才送我过来。”以前两人也不时能逢上,但大概是碍于周围有旁人,刘么么并没有说过什么。独独是那天在山上,拉着他说了许多。   “他倒是有先见之明——你看我是不是能干?可没让你饿着肚子。”说着说着他自己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要说能干,赵正则肯定比他能干。好一段时间里,地里的作物,要烧的柴草等东西多半都是赵正则弄来的。   “我刚来那天你就帮我上药,我想爹爹真是厉害,他给我说了一个这么好的哥儿,就算以后跟着你们饿肚子也没什么。”他开始还担心会不会又有人像大伯么一样脾气不好,后来才渐渐发现这两兄弟连说话都软软的。而小松才丁点大,也愿意跟在他背后。   “……”张小柳默默看了他一眼,觉得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   “柳哥儿,咱们成亲好不好?”赵正则也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说起这些,但最终还是把萦绕心头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定定地看着他。   “我……”他的眼神温柔明亮,让张小柳说不出半句敷衍的话。所有的过往如浮光掠影在眼前闪过,最终发现不知道在哪一天,心弦就已被撩动。   他低头看着还略显瘦小的手掌,终于抓回一丝理智,道:“好,不过……”   他嘴唇蠕动刚说出“好”字,一直全副心力放在他身上的赵正则眼神一闪,刹那溢满了光彩。然后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一下子爬起来扑在他身上。   “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成亲了!”   张小柳被他抱了个满怀,眼见他忽略了自己后面的话,忙道:“不过你要答应我,咱们要等到明年才成亲!”   其实他想说更久,但是料想到赵正则可能委屈的样子,不知怎么地还是说成了明年。   抱着他不断摇晃的手果然停住了,赵正则看着他,眼里依然是掩不住的欢喜,点了点头道:“我都听你的,明年就明年。”   反正现在已经三月了,等今年盖上房子,明年住进去刚好。   因为赵正则生病,早上石柱来找小麦玩也被他赶了回去。这时他一人坐在门厅里,不禁有些烦躁。   不知怎么地,这几日么么又重提要让他到镇上的事。他也不知道三年前爹爹他们为什么放弃了,但是这次他们态度坚决,他也不可能再来一次离家出走威胁他们。   镇上有什么好呢?他们尽说人要往越来越好的路走,可是他一点儿也不想去。小麦也没有去镇上,陈先生说他做文章最有天分,比张五叔常常拿来夸的灵均还厉害得多。可是小麦不想去考举,小柳哥哥也没有强迫他去。   他也不想去镇里,虽然那里热闹,还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也许甚至还能赚许多银子。可是他想留在村里,跟爹么在一起,还有小麦。   要怎么说,么么才会让他留下来?   “在想什么呢?”秋明么么从外面进来,看到自家儿子在发呆,弯起五指就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痛!”石柱喊了一声,哀怨地看着秋明么么。   “别唬我,就这么轻轻地一下子。”秋明么么才不吃他装可怜这一套,又道:“想好了做什么没有?过几日先去跟着学做账,给我用心点。”   “我不想学做账。”石柱皱着眉头,还在努力争取。   “那你想做什么?种田?整天跟在小麦后面玩?”秋明么么恼了,这孩子也不知像了谁,就是固执一根筋。   “种田就种田,我们现在不也是种田吗?”   “哼,没吃过种田的苦。总之这回你别想躲过去,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你也只能学半个月。”有点本事的账房先生都轻易不肯把自己的本领教给别人,他好说歹说,才让哥哥寻了个相熟的。   既然想要他能在镇上立足,秋明么么也是下了功夫打听。可不是哪家都有机会学做账的,他也只希望石柱学了本领,以后做生意也有个底。只是现在这当口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有人转让铺位,只能让他先去学了再说。   石柱闷头不说话,他当然知道爹么是为他以后的人生打算,能到镇上去说不上什么坏处。退一万步讲,即使在那里做得不好,还是能回来种田。如果不去试一试,就一辈子也没有机会改变了。   可又总是觉得,如果这么轻率地走了,一定会有些不甘心。   秋明么么见他在认真思考,以为他终于认真考虑他的话,总算有些欣慰,便没有打扰他自顾去了厨房。两人都不知道相互没有想到一块去,石柱见他去了做饭,也往自己屋里去。   “石柱,小麦来了。”正滚在想怎么让爹爹帮他说服么么,就听到爹爹的声音在他屋外响起。   不过关键是,小麦来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砰地一声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他爹爹身后的小小身影。   “小麦,你来了?”   小麦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他这样的态度也太过激动了。今天他和哥哥早早做饭吃了,让阿正哥能吃了饭喝药。想到他刚才来找过自己,才想问问他有什么事。   吃午饭时哥哥也与他说了王么么想让他学制香料的事,还一再提醒他,如果不愿意去下回直接拒绝就行了。   赵爹爹把儿子叫了出来就走了,因为在路上碰见小麦,他身上的泥都没有洗干净。石柱忙把小麦让进自己屋里说话。   “你今天有什么事跟我说?”要不是因为他来找自己时一脸烦恼的样子,小麦也不会得了空就马上过来。   “没什么事了。”石柱原想跟他抱怨一番么么强硬的作风,再问问有什么法子让么么改变主意。可是方才想到爹么他们这么多年省吃俭用的银子,这次几乎全都花在他身上,忽然又不愿意辜负他们的意思。   “噢,我现在不上学堂,在家里也帮不上忙。哥哥说今天让人帮我打听镇上的屋子,要是弄得好,也许我以后大部分时间都要在镇上过了。”事情未定小麦原本也觉得不宜说出来,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数。可是石柱几乎是跟他最亲近的朋友了,要是等一切都准备好再说,似乎又太晚了。   “真的?”石柱惊喜地大喊。   小麦有些意外,他想过石柱可能会吃惊,也许还会追着他问细节,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激动的样子。   石柱却已经乐得合不拢嘴,真是太巧了,这样的话他们在镇上也能作伴了呢!等他赚了银子,把爹么也接过去,现在的烦恼全都解决了。   ☆、第70章 完结 仗着年轻身体底子不错,赵正则自己也高度配合喝药,病情倒是很快好转了。不过三两天,又是生龙活虎。 不过这次,他又有了新忙碌的事。 “柳哥儿,地都换好了,你看!”傍晚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两张薄薄的纸,正是那两块地的地契。 张小柳正在屋里缝纽扣,每次农忙过后都要磨坏不少衣裳,闲下来就要赶紧缝补了。虽然他手艺远远比不上小麦,可是这么多年磨练下来,虽然还是做不出像样的衣裳,可是做些简单的缝补活却没什么问题。 他闻言看了一眼赵正则手里的东西,道:“这么着急做什么?本来人家地里好坏还能种点东西,现在可不只能荒着?” 虽然也种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可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对于许多人家来说能种个什么豆类也好。 “过几个月就要动工了,咱们还得好好想想怎么建新房子……”兴冲冲地回来没有听到赞扬赵正则也不气馁,笑容满面地道:“你这次想要盖成什么样?咱们有一亩多地,可以在前面围个篱笆留一片菜地,后面种些果树。等果树长大了,给你搭个架子……” 现在他们屋前的桃树年年都是硕果累累,除了第一年张小柳坚持要在刚结子的时候打掉,后来的总够他们吃过一整个季节。闲聊的时候他也曾偶尔提起,果树种得少了些。如果以后要再修房子,一定要围个后院。 而如今,赵正则觉得可以满足他的心愿了。他细想了一遍,觉得要把所有东西弄好肯定要花不少时间,所以现在还得抓紧点。柳哥儿说到明年才能成亲,只要过了年,就是明年了呀! “那时候随口说说,你还当真了。既然你已经有计划,就好好准备吧!至于要盖成什么模样,可还得你喜欢才行。”后院什么的听起来很美好,可是做起来不容易,而且容易招惹蚊虫,张小柳当时是吃着水果想到的,其实并不执着。 他这么说,赵正则反而苦恼了。住什么样的屋子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关键是跟他在一起的人。他更想让柳哥儿欢喜,才要做些别致的东西。 张小柳还记挂着福来的事,心想春播也已经过了,他要是心急,早就该来找自己才对。正想着是不是该去探听打听打听,大顺么么就喜孜孜地来了。 “大顺么么,什么事事儿?”眼见他急冲冲地走过来,张小柳忙迎出去。 “哈哈,方才小罗过来了,福来有了身子,特意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那孩子也真是的,刚刚怀上又想回家,小罗好不容易才把他摁住了。”虽然膝下已经有大孙子,可是福来这事依然让他乐得找不着北,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几圈。 “真的?那太好了!”原来是已经怀上了,难怪没有传话给他。张小柳也为福来高兴,虽说觉得他年纪偏小,但是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罗家上下又高兴,也未尝不可。 “小罗急着要走,我要给他抓几只鸡让福来补补身子,先回去了。这是他带来的红鸡蛋,你拿着。”怀胎报喜的时候都会带些红鸡蛋分给左邻右舍,也是让大家沾沾喜气。 “好嘞,大顺么么慢走,你要去看福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要是得空我也跟你去。”既然罗家人都特意走了一趟,大顺么么肯定也会去探望的。如今没什么事,何况福来大约有两三个月不会回家了,张小柳也想去看看,给他送点东西。 “好好好,阿正终于在准备你们的亲事了,你现在还能走得开?”大顺么么拍了拍脑袋,想起赵正则最近如沐春风的样子,终于又记了起来。 “哪有那么快!”张小柳心想说好了最早也是明年,现在能准备什么?何况在这里除了阿正和小麦,真正与他说得上话的同龄人也只有福来了。不去看望一下,怎么都说不过去。 “依我看,也不该再耽搁了。我后天就过去,你要是没空,我帮你传话就好了-- 现在去一趟,说近也不近呢!”大顺么么是刚听到消息就打算好了的,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放不下,只等这两天把东西准备齐全就要过去。 “行,那就后天--我赶牛车去,大顺么么想带什么尽管带上就是了。”张小柳倒不觉得路远,那时候走着到镇上也是硬撑着去。 “那后天早上我在家里等你。”大顺么么闻言更是笑开了花,有了牛车就方便多了。看来还可以让李氏再拾缀拾缀,正好家里还有新裁的布没用过,给福来做一套宽松的衣物,还可以给孩子缝个小包被。 秋明么么也不知道自家儿子怎么就改了主意,不过孩子能够顺着自己想的路子走就足够他开心了。他干脆趁热打铁,当晚就帮他收拾了衣物,送他到镇上找那位帐房先生去。 “爹,不是说了还有好几天吗?你们现在就要把我送去?”被连包袱一起推上借来的牛车,石柱还在不可置信地喊。 “原先是想着几天工夫不够你想通,既然现在你也同意了,不正好赶紧去?谁知道再多等几天先生会不会不耐烦,反悔不收你了?”赵爹爹在前面套牛车,秋明么么看他还想跳下去,赶紧拉住他。 “可是我突然就离开了,我还没跟小麦说呢!”石柱急了,好不容易发现他们都要去镇上,现在他先走了,小麦怎么办? “一天到晚就绕着小麦转,跟他比跟么么都亲了--你以为镇上有多大呢,他家里还有牛车,想去看你还不容易?你放心,只要他来找你,我一定会告诉他你在哪个铺子里。” 眼见牛车越走越远,石柱终于沉默了。他望着秋明么么道:“你不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秋明么么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转眼孩子都长到自己肩膀高了。要是在镇上一呆两三年,很快又会有自己的小家。这么一想,竟然又有些舍不得送他走。想归想,他口中仍旧道:“你也不过去学十来天半个月,时候不是还得先回家里来?要是学得好,说不定还更快--只要先生说你会做账了,我自然就去接你回来。” 秋明么么又鼓励他一番,只要他拿出跟小麦学认字时那种日夜念叨的劲头,想来做账也不会学得太慢。 石柱听了他的话,果然表情放松下来,心里又有了计较。 张小柳自己也准备了一匹布,抓了一只鸡和一篮子鸡蛋去看福来。罗家人也十分热情,把他们让到屋里与福来说话,然后挤到厨房里做饭,热情地留他们下来用饭。 福来依旧是两个月前的模样,稍显多肉却看不出孕相。张小柳还特意在他腰间瞄了几眼,也是看不出来。 “看什么呢,至少也得四五个月才看得出来啊!”福来注意到他到目光,略带窘意地说。 “嗯嗯。”张小柳猛点头,其实这两年他在村里都见了不少,不过也没注意到是什么时候显露出来的。 “我听么么说你和阿正哥也要成亲了,你们忙就不用来看我啊!等我好一点,我还可以回去看你们。”或许是第一次太过意外,福来的反应有点大,贪睡又食欲不振,所以才被勒令在家里养着。 “哪里的消息传得这么快--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被多说几次脸皮也就厚了起来,张小柳现在已经能很自然地回这种话。 “你就是不急,也该为阿正哥想想--他可就要急疯了。”自己放下了心头大石,福来也愈发轻松起来,为赵正则抱不平。 张小柳闻言不出声,现在村里关于他们成亲的流言满天飞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过,偏偏每个人听了都来问他,顺便还要为赵正则说话。 他怎么觉得,赵正则的心思也越来越深了呢? 石柱被送到镇上的第二天,村里也传开了。毕竟这么大个孩子见不着了,平日里也会问上几句。秋明么么原本也没有觉得这件事需要隐瞒,很干脆地跟人说开了。 小麦也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这件事,心中微微有些失落。继而一想,天下之大,莫说是小小的镇,就是再到府城、京城里去,也总有再相见之日。何况自己很快也要到镇上去,到时候若有个朋友互相帮衬一二,不正是好事? 下坝村终归是有些不一样了。 夏天在河里摸鱼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背着布包去学堂的孩子多了起来。村长依然常常蹲在门厅里抽旱烟,赵张李三家都有人来找他谈过要请一个教书先生到村里来。 年轻哥儿小子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他们大部分依然跟在爹么身后面朝黄土背朝天,锻炼出吃苦耐劳的本性。可是眼看着村尾那一片大大的竹林和里面成群结队能换成银子的鸡,有人凭着酿酒的手艺能够置地盖房,木头刻出来的东西竟然有人花大价钱买走,念头不免也比父辈多一些。 “你看,我们把屋子盖在这块地的中央,最角落可以盖一个鸡舍。屋前屋后种些果树,你喜欢吃的桃子、李子,还可以再去挖些其他树秧……” 赵正则拿着一张纸,对着自己这些日子辛苦画出来的东西,细细跟张小柳解释。 “屋子盖得这么远,每天挑水不都要累死?”张小柳打了个哈欠,春困夏乏秋无力,冬日正好眠。这样四五月的夜晚,虽然开始有些热意,但是不时一阵凉风吹来,真是让人昏昏欲睡。 “我们请人在这边上打一口井,以后吃水也不用走过去挑,最方便不过了。”赵正则显然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表情略带得意地说。 “嗯,果然越来越能干了,计划得够周详的……”对于他这个“规划”,张小柳先前也提出不少问题,可是都被他一一解决了。 “柳哥儿,你想睡觉了吗?”其实夜已经很深了,小麦和小松屋里的油灯一个时辰前就灭掉了。虽然赵正则还兴致勃勃,但总算也注意到了张小柳的状态。 “嗯……”两人原本并排坐着,这时候张小柳频频点头,身体已经歪到赵正则前面。 “小心点!”赵正则赶紧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嗯……” 赵正则动了动他的手,张小柳其实并没完全睡着,但是神智显然已经向周公投降了。 “柳哥儿,我们明年元宵就成亲吧!”赵正则在他耳边轻声道。 “嗯……”只听得耳边有人喊了他的名字在低声喃语,张小柳下意识地应道。 赵正则望着他,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THE END 第71章 番外 番外一成亲 正月十五是元宵,过完元宵才算过完了新年。这一日下坝村也有自成的风俗,过去的一年里家中有新添人口的,都要请人扎了花灯,在元宵的前一天挂在祠堂里,供人围观。 花灯制作不易,通常都要年前开始订做,直径大至两三丈,小至半尺,依主人家要求而定。若有舍得花大价钱的,还能做出四五层的花灯,竹骨做框架,灯身糊上纸雕,最后描画解花。 红红火火的花灯被挂入祠堂,也是告知先人,族中有人添了新丁,祈求祖宗庇护。元宵当晚点燃花灯,意味着辞旧迎新。 每年元宵的夜晚都是下坝村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之一,周围不少村子的人都会前来围观。张小柳往年这时候都会来围观,毕竟每个做出来的花灯各不相同,每每都能让他惊艳一番。 不过今年他显然没有这个机会了。 “柳哥儿别动,很快就好了!”福来一把拉住想要站起来的张小柳,把他按在凳子上继续绑发。 “不要给我沾粉,好难看!福来福来,我换件衣裳就好了……”张小柳欲哭无泪,谁说的“过完元宵就成亲”?一定是阿正骗他的!可是个个都附和说明天是个好日子! 而且过完元宵是一个多大的范围啊!在明年元宵之前也叫过完元宵,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正月十六? “我根本就没有给你上妆!你至少也要把头发绑一绑吧?”福来又好气又好笑,他还从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新人。粉都还没拿来呢,就在一旁哇哇大叫了。不过他觉得柳哥儿已经够好看了,也就没有勉强。 因为张家已经没有三服以内的近亲,所以遵循传统今晚在哥儿家请的客人并不多。除了草儿么么和大顺么么准备两边都跑,还请了同姓的阿强叔公和其他几户人家。为了避嫌,赵正则除夕开始就住在自己的新屋里,今晚才再次过来。 张小柳以前就见识过,这里的成亲仪式最是简单。不过落在自己身上,单是站着半天笑脸迎人就累得够呛。先是跟着充作长辈的林草儿与今天的来客见过礼,表示家里的哥儿长大成人,明天以后就要入别人家门;然后和赵正则一一给来客中的长辈斟茶问安,让人考察他的配偶。 不过他们两人可谓“两小无猜”,大家也深知赵正则的本性,这一环节就过得随便多了。 张小柳原先还觉得有些别扭,尤其是来的都是熟人。不过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在这些人眼中他们显然早就已经是一起过日子的“两口子”,要调侃的也早就调侃过了。今天反而就像随便吃顿饭,再自然不过了。 唯一的意外就是赵正则拿了好几坛自己酿的酒出来,大家饮得太欢,哗啦啦就碰了好几碗。等张小柳敬完一圈,发现自己开始头晕了。 客人没有散去,新人当然也不能提前离场。他此后只好半靠在阿正的肩膀上,看起来像是亲昵地在说悄悄话,吃喝得正高兴的众人只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没人发现他的醉态,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阿正,柳哥儿很听话喔!” “阿正,柳哥儿这么能干,看不出来还这么黏你呢!” 赵正则只是自始至终挂着笑容,张小柳在众人心目中就被贴上了“柔弱”“听话”“惧夫”等标签。 乐极生悲不过如此。 正式成亲这天显然与前一天的小打小闹有很大差别。天还未亮,林草儿就带着李氏、福来敲门,把赵正则赶了回去。然后不管张小柳乐不乐意,把他按住开始摆布。 这回张小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脸上就被抹了一层不明粉末,眉毛也被描过一遍又一遍。直到林草儿端详了好几回,觉得满意了,才摆摆手,让小麦和福来帮他换上喜服。 红色的喜服是小麦亲手缝制的,宽袖窄腰,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正好合身。等他们把最后一丝褶皱都抚平了,张小柳才被带到铜镜前。他一脸悲壮地看过去,然后愣住了。 镜中人的妆容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粉脂抹脸的小白形象,肤色没有多大的改变,倒是能看出一抹红晕。眉毛的颜色加深了,却也还算自然。这么一遮掩,原先眉宇间还带着稚气的十五岁的少年,忽然就成熟了起来。 “柳哥儿看自己看呆了?”福来笑道。他才生下孩子不久,这次张小柳成亲也是扔下孩子独自跑了回来,还特意住了一晚帮忙。 “哥哥本来就很好看。”小麦骄傲地说。 辰时刚到,赵正则早早等在门外,看着草儿么么领着众人把张小柳送过来。他迫不及待地走过去,牵起他的手。 现场爆发出一阵哄笑。 都说人生四大喜事少不了洞/房花烛夜,不过张小柳成亲时,才发现这一天完全是累成了狗,所谓的洞/房花烛夜不过是两个人摊在床上睡得像猪,然后等着第二天被人叫醒过来。 番外二婚后 张小柳曾背过一首诗,里面有两句:*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以前他只会嗤之以鼻,直到他成了亲。 因为现在小麦多半时间是住在镇上跟王么么学制香,张小柳也不放心小松一个人在家里住,所以这边也给小松准备了一个房间。只要小麦不在家,小松也跟他们住在一起。 油灯的光线有限,做饭洗菜都不方便。只要时间充裕,张小柳都会趁着天还没黑就做饭,吃完饭正好陪小松温习顺便认点字,困了再去睡觉。 成亲之后,形势渐渐有些变化。以前他陪小松的时候,赵正则要么在自己屋里刻东西,要么在一旁安静地听他们念文章。小松可没有小麦以前勤快,散学回来从来不温习,直到吃了晚饭才磨磨蹭蹭点着油灯读书。 “柳哥儿,睡觉了。”张小柳正在考小松背书,赵正则推开门走进来,悄声喊道。 “你累了先睡。”张小柳头也不回地说。 赵正则默默对手指,站在一旁看着他。 等小松背完一段文章,张小柳见他没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他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一个人睡不着”七个大字。 他手一顿,内心挣扎了半天,合上书本对小松说:“今天就温习到这里吧,明天要是睡觉前还背不出来,我就找小六过来教你了。”成亲之后这样的戏码屡见不鲜,张小柳已经知道赵正则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了。 “知道了。”小松撇了撇嘴,有些郁闷。都怪小六那个怪胎,明明比自己还小两岁多,也不知道脑袋里都是什么,记东西那么快。他倒想糊弄一下在学堂里能过得下去就成,现在被逼得要想那个“神童”看齐了。 再说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自己的屋里,刚关上房门赵正则就黏了上来。 “又想干什么呢?不是说睡觉吗?”张小柳警觉地挪开一步,开玩笑,他每晚都来这么一次,自己的腰可还没好呢! 赵正则又贴上来道:“你昨天说让你歇一天的,现在已经过去了……” 张小柳要抓狂了:“我说的是‘歇一天都不成吗?’” “是啊!”赵正则点了点头,“我答应了让你歇一天,现在是第二天了。” “可是我说的一天不是指真的一天……”张小柳欲哭无泪,而且他那是非常愤怒的质问吧?还以为昨天镇住了他,能让他这几天好好收敛收敛呢! “你跟我说过要诚实,说话要算数的!”赵正则双手环着他的腰,有些委屈地说。 …… 张小柳竟然无言以对。于是这么一晃神,立刻就在纠缠中败下阵来,被剥/光/抹/净,大吃一餐。 第二天,他还在睡梦中,另一边床上的人就起来了。他先到厨房里熬了稀饭,刚好赶上让小松吃了去学堂。然后把剩余的菜放在锅内保温,蹑手蹑脚地又睡回了被窝。 等张小柳终于揉着腰醒过来,发现外面日头已经老高,而他们两个人还贴着身躺在一块。 他们虽然不用赶早朝,可是地里的草都快要比稻子高了啊…… 番外三 包子 当张小柳的腰围日渐涨起,他还感叹着自己竟然长胖了。直到他多日嗜睡乏力,在赵正则请来的大夫把过脉宣布了喜讯以后,他还是觉得很神奇。 肚子里的小东西,到底是在哪里长大呢? 相比起他的困惑和赵正则的欣喜若狂,来他家道喜的人则快要把门槛都踏破了——他们成亲五年,眼看柳哥儿都已经二十了,肚子里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关心他们的人暗地里不知道说过多少“秘方”,也有看好戏似的等着他们的笑话。在这个“高龄”里忽然传出好消息,还不得高兴疯?所以相比其他人家,光听了这个消息来道贺的人就来了数十拨。 张小柳自然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实际上每次有人跟他提起趁早想办法生个孩子,他都要含蓄说一番太年轻生孩子的坏处。可惜别人只当他是强颜欢笑,从来没有当真。如今二十岁了,虽然想到孩子的到来心里还有些惶恐,但是总算也接受了。 九个月后,张小柳成功生下一个胖小子。 因为赵正则把他补得太过,孩子生下来个头有点大,也让他吃了好一番苦头。为了防止儿子以后长成肥胖儿童,张小柳特意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小小。 张小柳第一次养这么小这么软的孩子,抱在怀里都怕太用力把他掐坏了。幸好这时候赵正则完全发挥了他做爹爹的全部潜力,把小小照顾得无微不至。大半年的时间里,张小柳只负责休养身体和带着孩子睡觉,其他事情大半都被包办了。 当然这么做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小小跟他不亲。 小小十个月时,在小松、小麦和赵正则的轮番教导下,已经会叫人了。他说出来的第一个字就是“爹”,赵正则惊喜得抱着他跑到菜地里让他又在张小柳面前示范了一遍。 张小柳既高兴又失落,哪个孩子不是先学会叫么么的啊,他也太没有面子了。 直到晚上,小小安静地躺在床上,他还在一边反省。任由孩子跟爹爹亲,现在也怨不得小小。 “没关系,孩子刚开始学说话本来就慢,也许过两天他就会喊么么了。”赵正则似乎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低声安慰他。 张小柳点了点头,心下决定以后一定要抽更多时间陪小小才行。 第二天早上,当一家人吃过午饭,张小柳又提着衣裳出去时,赵正则悄悄把小小抱到怀里,拿着糖块让他舔了一口。 甜甜的味道对孩子来说还是很新奇,可惜只舔了一口就被拿开了。小小眼巴巴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乖,叫么么,么——么,给你糖吃喔!”赵正则耐心地教导他。 在张小柳不知道的时候,父子俩第三天,第四天持续如此。直到第五天,小小已经能够清晰、响亮地喊出么么,比叫爹爹还大声。 等张小柳晾完衣裳回来,赵正则献宝般地把他拉进房间,道:“柳哥儿,小小又会说话了!” “真的?”张小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这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陪小小玩,可是小小还是只会叫爹爹。 “当然是真的,来,小小,说给么么听。”赵正则的糖在身后晃了晃。 “么么!”小小看到糖,扑在他怀里大声地喊。 “哎,小小,对着他!”虽然孩子喊对了,可是这样的动作还是让赵正则有些尴尬,怎么还是跟自己比较亲的样子呢!不过听到小小在张小柳面前喊了出来,他已经是自豪感爆棚了。 小小歪着头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犹豫了半晌,歪歪扭扭的走了两步,喊道:“爹爹!” …… 孩子你弄错了喂! 作者有话要说:1 本来想把所有番外一起发的,但是今天写不完了,剩下计划还有小麦、小六的只好明天继续。嗯,那啥不能写,今天有人说写了亲吻和洗澡都被锁了,也就只能这样了。点了萌包子的番外,可是我似乎不太能捕捉萌点…… 2 新文已经发了哟,请多多支持。这里还有明天最后一章番外 第72章 番外 番外四迟钝 “小麦,这个月你还跟我一起去寻香料吗?”不得不说小麦实在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仅仅学了三年,配香和制香都已经上手。但是要想精通,光靠天赋不够,还必须要常常接触一手的原始香料。 王么么自小隔三岔五就能摸到各种珍贵的香料,条件不知道比他现在好了多少倍。他当然也希望能带小麦更进一层,可是想到以往小麦跟在身边,自家夫郎可媲美锅底的脸色看得他都羞愧了。何况小麦身边还有个形似某种大型犬类动物的人…… 保险起见,王么么还是决定问问他的意见。 小麦听了也是眉头皱成一团,能跟着王么么出去实在是难得的机会,可是想想这样会惹得王师傅不快,又有些踌躇。 王么么见了,也不急着让他做决定,道:“我们至少也要月中才出发,你可以慢慢想,决定了再告诉我就行。” 越是相处,他就越是觉得这个娃儿贴心,有时候真恨不得他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不过想到另一个三五时就把他拐出去的傻小子,王么么心里又有些不爽。哎,眼看着长大,也不知道还能留几年呢…… 小麦现在的生活也很简单,上午跟王么么学制香顺便看店,下午花一两个时辰自己捣鼓配香。再晚些石柱的店里不太忙了,也会过来找他。有时候一起在王么么这里蹭饭,有时候就回自己屋里煮,还有时候石柱会带着他下馆子。 今天王么么早早就跟他打招呼先离开了,小麦一个人看店。等他完成一味香料,才发现已经是申时中了。他把剩下的香料收拾了,分门别类放回去,又将店内的东西整理了一遍,果然石柱就过来了。 “忙完了?”石柱这几年长高了许多,已经比小麦足足高了一个头。他不笑的时候面容严肃,一点都不像十五六岁的少年。 “嗯,今天也没什么事。”王么么其实不太看重店里的生意,他弄了这个地方更多是为了方便自己制香。自从小麦跟在他身边,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但是多半也是集中在上午,下午一般没什么人上门。 “王么么他们呢?”石柱探头看了一番,店里似乎只有小麦一个人。想到这里,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王么么已经回去了,今晚你想吃什么?”小麦习惯性地问。两人既有同乡之谊,又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何况秋明么么信任他,每回见到都要托他照顾石柱。所以小麦觉得多煮一个人的饭也没什么,反正他也不挑。 “么么给我做的酱菜还没有吃,不如你今晚到我那里去吧?”他们两人住的房子其实都离得很近,一样是前店后院的格局。小麦因为还在学制香,前面的店铺还关着。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如果以后不卖香料,也可以专门卖布料饰品。 “也行。”小麦略一思索,家里已经没什么菜了,何况秋明么么做的酱菜味道真不错。 待小麦把店门关上,两人才一起离开。旁边店铺里有人看见了,都已经见怪不怪,笑着朝他们点头。 石柱在做生意上还挺有天分,当初秋明么么不过给他物色了一个小小的铺子,这三年凭着自己的努力,他已经转手买了一个宽有九尺,长有丈余的大店铺,后面还带有小院,房屋四间。 他年初就想把爹爹么么也接到镇上,可是秋明么么觉得自己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在这里又帮不上忙,遂坚决地拒绝了。 “进来吧。”石柱这里也有一个厨房,不过平时甚少烧火。他把小麦让进自己屋里,先泡了茶让他歇着,自己跑去厨房把灰尘擦了一遍。 “现在不用忙着擦啊,一会儿做饭之前我擦擦就行了。”石柱怎么擦都觉得不够光亮,自己也不知道在厨房里折腾了多久,直到小麦觉得奇怪的寻了过来。 “啊,我就是随手擦擦……”石柱想掩饰的事被逮了个正着,站在原地呐呐地说。 “哦。”小麦了然地点点头,放眼往厨房望去,除了那一坛子酱菜,连一颗青菜也见不到。 “米在哪里?还是我来做饭吧。”眼见已经拖延了小半个时辰,小麦准备吃了饭早点回家了去。 “还是我来吧!”好不容易把他请到家里一次,石柱显然也不想放过表现的机会,自告奋勇的说。 客随主便,小麦也不好喧宾夺主,便点了点头退出了厨房。直到石柱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端出了一盘饭和……一碟酱菜。 在小麦略诡异的眼神下,两人默默吃完了这一顿晚饭。小麦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说:“石柱,你一个人的时候难道就靠着酱菜过活?” 石柱收拾碗筷的手顿了顿:“平时不是都跟你一起吃吗?所以才没有准备的。”如果知道你今天突然会答应,我一定早早准备好。 “嗯,月中的时候我可能要跟王么么去寻香,所以你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吧。虽然我答应了秋明么么,可是也没办法一直照顾你啊……”小麦略苦恼地说。 “你是因为我么么的话才每天邀我一起吃饭的?”石柱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是啊,秋明么么说你不会做饭,又懒,不爱收拾屋子。”小麦数着秋明么么说过的话,诚实地说。 “你为什么又要去寻香?”石柱憋着一口气问。现在不过年中,小麦就走了四趟。每回都是临走前打个招呼,似乎…… 似乎一点也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只有跟着王么么才能见到这么多稀罕的香料,以后就算有机会自己出去,我也不一定能寻到。”小麦眨眨眼,他挺喜欢香料的,但是石柱好像不太喜欢。 “那就随便你吧。”石柱低下头,闷闷地道。 第二天,小麦跟王么么说了要跟他们一起走的事。 “那个傻小子答应了?”王么么略带惊奇地问。 “为什么要他答应?”小麦更是摸不清头脑,他知道王么么不太看得惯石柱,每次叫他都是傻小子。 “你没跟他提过?” “昨天跟他说了,他说随便我。”小麦也有些困惑,石柱从来不这么小气的,难道只是劝他几句让他自己要学会做饭,就不太理自己了?说“随便你”的时候特别像小时候赌气的样子。 “干得好,小麦。”王么么不用看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直到许多年后,小麦终于和石柱走在一起。某一天被翻起旧账,石柱愤愤不平地提起这件事。 小麦:哦,那时候我从未把你列为考察对象呢! (全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1 谢谢domitory 和 深海枫红 的地雷~蹭蹭 2 小六的番外流产了……这是我当初写要把他抱养走就想写的番外,最近却找不到感觉了,抱歉~就此剧终。虽然嚷嚷了好久完结,此刻终于可以改成“已完结”了,撒花! 3 虽然说过很多遍,但是最后还是要感谢大家一路相伴。爱你们~挨个╭(╯3╰)╮ 不管以后我的路能走多远,都会记得此刻的感动,和在寂寞的时候陪过我的你们。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呆呆呆。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